教学工作对于她来说,并不复杂,一节课的时间也短,她负责教芭蕾班,都是些念初中的孩子,不过是教些基本功罢了,然后更多的时间是呆在教室里,和孩子们一起唱歌,看他们跳舞,学英语,或是在外出时跟着前后照看一下,然后一天的工作就算告一段落。
学校提供老师们的早饭和午饭,吃的和学生基本一样,倒也营养均衡,随着生活的稳定,孩子也在健康的成长着。
她一直以为,只要离开了那些熟悉的环境和人,只要时间足够长,她就能够忘记,忘记那些过往的日子,忘记一切苦难,只是,却原来,都不过是自欺欺人,她何曾忘记过,又如何能忘记已远在地球另一端的那个男人?
办公室里坐她对面的教导主任仍在做思想指导,说要介绍当地一个男人给她,对方是离异无孩,但她连面都不愿去见,其实初夏也不是不想再成个家,不是不想找个人依靠,就算是为了孩子将来能够不受人白眼,能上好户口,她只是……找不到想要的那个人罢了。
梦中的那个人,气质是干净的,笑起来如晨光般单纯,眼眸里会盛星星,他站在秋天的银杏树下,穿着普通的白衬衫,黑色碎发底下的双眼只淡淡地朝她一看,她的心就会狂跳起来,这样的人她只遇见过一个,后来不管在人海中如何寻找,也找不到相似的影子。
曾经的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富家千金,现在的她,早已成了碌碌无为的一粒沙尘,她也知道现在的自己就应该配个普通的男人就好,可是每当他们往自己面前一坐,就有一个声音在对她说,不是他。
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那又会是谁呢?她也不知道,也许等真正到了不得不找个人凑和的时候,再随便找个人嫁了吧。
这个年头爱情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虽然骨子里仍有小资的做派,但对沦落到今日的命运她已不会再怨天忧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独自一人总会空虚,但她明白总有一天,会有某人出现,暖化她的心,但也只是这样认为着,却从来没有想到,这么快就真的会有那个人到来的那天。
下班的时候,竟下起了雨,悲催的,她没有带伞,若是从前,她肯定会把书本顶在头上冲进雨里的吧,还自以为很浪漫,初夏无奈地摇头,经历得多了,哪里还有雨中漫步的心情。
因为现在淋雨了,感冒了,也没有一个人温存的肩膀可以拥她入怀了,回想当年为他淋的那场雨,她现在只会用一个蠢字来形容,淋过雨的空气,疲倦了的伤心,记忆里的童话早已经融化。
她站在走廊的屋檐下,无聊得伸出手去接雨水,然后再看着水滴从指缝中溜走,完全没发觉,对面的露天停车场上,正有一道目光正牢牢地锁着她,直勾勾地看着,那是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撑着伞站在一辆车的旁边,大概是他的车,他穿着讲究,也是高高大大的,容貌十分儒雅,眉头皱着,薄唇微微地抿着,但那双眼睛,是经世俗磨练过的,透漏出来的精光,让人琢磨不透。
这雨看上去一时半会不会停了,初夏急着回家给孩子做饭,想了想还是顶着包冲了出去,一路小跑着,在经过露天停车场时,她突然尖叫了一声,脚下不稳,竟然就要摔倒了一样。
说时迟那时快,不远处看着的那男人,三步并成两步,一下子抢到她身边,在她即将摔倒的时候。
原来是路上有积水没看到,鞋跟踩到了下水道盖子的小洞里,她吓地闭上眼睛,却没有碰到预想之中的冰冷地面,反而是跌入了一个怀抱,被人紧紧地抱住了。
“你没事吧?”一道温和的男声传来。
她睁开眼睛,扭头去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男性身影,淡淡的笑容挂在唇边,眼神很温润,一身的温和淡雅气质,甚至在她看过来的时候还立刻微微向她颔首致意,这一个细小的动作中就淋漓尽致地现出了优雅的气质。
但她只是漠然看了他一眼,对于这种陌生的关切,她是打心眼里抵触的。
“没事,谢谢!”她笑了笑,歪歪扭扭地连忙站起来,金鸡独立的站着对那人说:“真是不好意思,您的衣服都脏了。
男人一个用力替她将鞋子拔了出来,竟然就顺势蹲着要替她穿上,囧得初夏脸都红了。
男人咳嗽了一声,然后道:“没什么,以后小心点,伞。”
“什么?”初夏看了眼被风吹翻在地上的伞,恍然,有些受宠若惊,原来人家是特地送伞来的,也就不推辞了,急忙拾过:“太感谢你了,我明天就还给你。”
男人轻咳一声:“那个。”
“什么?”她回身。
“我只有一把伞。”
……
原来人家并没有要给她送伞,只能又很囧地把伞还给他,男人微笑着撑着伞,也不走,就那么看着她。
她这才仔细看了看面前的男人,他没有令人惊艳的姿色,却有足够引人遐想的成熟,脸型和五官都长得很周正,不丑也不帅,大街上最常见的五官,西装上忽略掉那些泥水后还是干净整洁的,领子也十分平整,因文化底蕴而透露出的斯文,因注重细节,所以不出众的外表同样显得气质优良。
她看人一向喜欢看眼睛,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睛,像是含着水波一般的温柔,即使当下他对她而言只是个陌生人,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看上去应该是比较重情的那种,也许,脸看上去还稍稍有些木讷,但人品应该比较正直,友善,品行高洁,容易让人感到信赖。
见她一直看着他,他微微笑了笑,说:“不过来吗?还傻淋着?”
这是几个意思?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进去,然后明显地感觉到伞向她这边倾斜了,她有些诧异的看了眼,他明暗交织的脸上挂着淡如雾的神色,好似有笑容,细看却又不见了,连表情是不远不近的,好像把一切心思都隐匿于眼底,不外露一分。
一看就知道,这种人绝对不是那种任人拿捏的类型,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来路不知,不惹为好。
一路两人都无话,他竟一直将她送到了宿舍楼下,然后他把外套脱下来,抖了抖,还甩着黄泥浆水呢,刚才他接住她的地方,正是下水道盖上面,各处的水都往这儿流,就那一会的功夫,整个人都狼狈不堪了。
他拎着湿淋淋的衣服站在楼下看着她,初夏被看得更是不好意思,嘴又比脑子还快地说:“谢谢,您也是老师吗?要不,您到我宿舍来收拾一下吧,我帮您把衣服给洗好吹干,真是对不起了。”
“好。”他答。
在听到他那句好的时候,初夏也是一愣,怎么就不拒绝呢?按一般的客套路线不是该说不麻烦了,我拿去干洗就好这样吗?
刚才确实是她随口一问,出来得时间久了,她也学会了一些人情世故,刚才就是一个客气的说词,若是一般人,当然会说不用不用,然后就走了,可是,他却说,好!
她愣了。
他不由失笑,看得出来,她是一个矜持得近乎自闭,不善于跟人打交道的女子。
但话是她先说出口的,自然也不可能再找理由拒绝,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慢慢上着楼,初夏还是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您是本校的老师吗?”
男人对她微微笑了下,语气恰到好处,也不故弄玄虚:“我是这儿的校长,初夏老师,我姓韩,叫韩子顾,取自‘子部京韩’,意思是拥有广阔的胸襟,那天是我面试的你。”说完还煞有介事的给她看了眼工作牌。
初夏这下彻底傻掉了,继续又囧死,在这上班都快一个月了,居然连校长都没记住,亏得人家还亲自面试过她,可以说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这个人给的,衣食父母。
现在对于她来说,工作是她和孩子唯一能生存下去的东西,现在职场竞争那么激烈,每年都毕业那么多大学生,研究生都尙且难找工作,更何况她这种艺术方面的专业,要说她会点乐器都可以去驻场,但这方面她完全不通,而至少目前这个工作虽不可能大富大贵,但她自己吃得节约些,小宝的奶粉钱还是管够的,所以说她是得有多珍惜了,前段时间好几天做梦都梦见自己被解雇了,而眼前这个就是主宰她人生的衣食父母,哪里还敢有半分的犹豫,立即换上一张笑脸,“原来是韩校长,平时都只在校大会上远远听您说话,对不起,我.....一时没认出来。”
接下来的过程无非就是正式的握手、客套、扮演相见甚欢的情节,是她主动伸出手去和他握的,男人很绅士,就是轻轻握了下她的手就放开了,两相对比之下,她自己都会忍不住一把冷汗,为了工作,基本是什么脸都可以不要了,希望可以借这次的接触彻底拉近和校长的距离,有点交情后以后碰上裁员也不会裁到她,她能有什么办法,是这个社会教会了她活在当下,就要现实。
这房子不大,但也是一室一厅的,是周边农民的自建房,他们这样的小型私立学校基本是不会提供宿舍的,但那天面试时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包不包住,她说她还带着个孩子,必须找个包住的工作。
他害怕她因此而不肯留下来,就说针对外地职工,可以提供住宿,她笑了,他也松了口气,面试完后,他立即亲自为她找到了这样一间房子,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只是忽然想,多了解她一些,到底是曾有过一瞬间惊艳的那个人,他是想看着这女孩,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值得他在这些年后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来。
“请进吧,有孩子的地方都有点乱,我平时也没什么时间收拾。”初夏尴尬地笑了笑,真没想到,她家会来人。
屋子里有一股非常好闻的甜香味儿,像是—股奶香!
他环顾四周,屋子里只有一些极简单的煮饭用的生活用具,和一台房东留下的老式冰箱,连台电视都没有,也没有沙发,客厅里只有几张塑料凳,和一张木餐桌,桌面上放着一罐牌子普通的奶粉,房间开着门,里面只有一张床,地上铺着彩色泡沫片,上面堆着些积木,这就是孩子与她的小天地,很寒酸。
屋子里似乎比外面都还冷,人站着都直哆嗦,初夏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杯热开水,窘迫地开口:“校长您坐,不好意思,平时都没人来,我也没准备茶叶,就种着几盆薄荷草,这是现摘的薄荷叶泡的,很好喝的。”
他接过,闻了闻,的确很清香,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还可以用新鲜的薄荷叶来泡茶,两个人僵持着也不好,他只能没话找话。
“初夏老师,孩子的父亲呢?他不给孩子赡养费的吗?”心里这样想的,嘴上也跟着问了出来,问了就觉得后悔,毕竟正式见面,这还是第一次,他是怎么了?抽风了,还是忘记吃药了呢?自己都想打自己一个嘴巴,这不像他的作风啊!
这是初夏心上的伤痕,不碰都是痛的,只是脸上不好有什么表露,不过淡淡的笑笑,应付了事,说:“他,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不会回来了。”
“抱歉,我似乎不应该问这个问题。”韩子顾点头,这通常是对逝去的人的一种说辞,他明白了。
初夏摇了摇头,“没事儿,您把衣服给我,我给您洗洗,您先喝点水。”说完,她从他手里取过那件湿透的外套,冲进了卫生间。
他坐在餐桌边的塑料凳上喝着水,泛着薄荷草香的热开水喝起来心都是暖的,整个人瞬间觉得暖洋洋的了,真是奇怪。
很快衣服就被过了一道水,初夏进房找出吹风筒,认真的吹起来,还在半干的时候,他说:“可以了。”
初夏点点头,咧开嘴笑,“那什么,韩校长,再次感谢你啊!不是指今天,还包括您给了我在这里工作的机会。”
韩子顾摇了摇头,“没什么的,学校现在还在初办阶段,等走上正轨了,也会适当提高教师福利,你如果有什么难处,尽可以跟我说,我刚把手机号写在了墙上挂着的挂历今天的日期下。”
晕,初夏朝挂历的方向看了一眼,绞着手指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除了一个劲的谢谢。
总觉得这人自来熟得很,而且是熟得有点过了,但是又不让人感到讨厌,校长,她当然是不敢得罪的,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只能试着开口道:“留下来吃个便饭吧?”
说完还有点儿后悔,本来就是请上来坐坐,怎么越搞事情越多,也是随便的一说,没想到就又得到了非常随意的答复,“好的。”
她强忍着才没有冲校长大人翻白眼,老老实实下楼买菜去。
将开水放在餐桌上,韩子顾似乎是叹了口气,刚穿上的西装外套又脱了,将袖子挽起,动手给她收拾起房间来。
从客厅开始,本来也没什么摆设的东西,将几张塑料凳上的随意乱放着的水果摆回到餐桌上,又打了盆水,拧了抹布出来,每个家具都擦了一遍,门框窗户,边边角角的都擦了一次,盆子里的水,在洗过三次抹布之后,就被换掉,来来回回地总共换了四次水,可见这房子的脏乱程度。
初夏买菜回来就看到他竟然在帮她搞卫生,立即窘得脸通红,说:“工作太忙了,没时间做。”
但想了想还是承认了:“其实是我太懶了。”
韩子顾看着她忽然噗哧一声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竟然也有几分可爱的成分。
终于卫生做完了,他将已经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布往垃圾筐里一扔,顺手拿走了她还呆站在那手上拧着的菜。
初夏目瞪口呆着看了好一会儿,终于不好意思地开口了,“要不您去歇下,菜我来弄就好。”
他瞥了她一眼,十足地不信任,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说,你能干什么?别添乱了!
抓了抓头,人哪,就是不能有这样的自信,否则很容易被能力强大者看不起,初夏自然也读懂了他的意思,无奈地叹气,好吧她承认,这自力更生,她还真的没完全达到,以前被照顾得太好了,导致了她什么都不用做,想想那些日子,就连洗脸,都有人帮着她弄,那个人把她养成了个米虫,她还能会什么?真得从头学一学,现在想来,她那时的确是处于‘有情饮水饱,拿青春赌明天’的明朗少女阶段。
“相信我,我的厨艺还算不错的,色相暂且不提,味道是一流的。”他笑。
意思是她有那么差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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