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您的早膳已备好。”门外,高品轩的声音响起,不疾不徐的。
阳寒麝稍微整理了有些凌乱的心情,起身迅速着装,后道了声“嗯”的工夫,高品轩方才推门而入;将早膳在桌上分别摆好,眼见着阳寒麝冷着脸进食,高品轩方才接着在一侧道,“大皇子,今儿个该入宫觐见大王了吧。自打咱们得胜归来,已经过去几日,虽说大王并未召见,但咱们好歹该去……”
“父王最近刚刚忙完那个废物的封王大典,想必累着呢,哪里有空来理会我。”阳寒麝的语气虽然依旧冰冷的听不出任何语气,可是从他的面色上,高品轩已经看出了十成十的不悦了。
其实想来,阳寒麝此番的确无可厚非;拿下殷国,他功不可没,结果这王爷之位却是阳和煦的;夏辽边境,此番剿匪大劫,我方未损失一兵一卒,这是何等的荣耀,夏王不但没有丝毫褒奖,且在他们班师回朝后已经过去几日,却仍未召见,也无任何书面上的东西呈现,一切都好像没发生过一般,也难免就算淡定如阳寒麝,此番都要忍不住面儿上的不悦表情了。
“大皇子也莫要这般想,”高品轩唯有在一旁安慰道,“大王不召见您,您前往觐见便是了。”
“要我邀功?”阳寒麝不屑的冷哼声打鼻孔而出,后挥挥手,道,“阳懿楠和荣心悦应该离开了吧。”
“是的,”高品轩正色,答道,“在我们回来的第一日,雪槿姑娘便寻了四皇子、八皇子前往听水轩,第二日一大早,三人又与荣将军、朱将军二人前往听水轩,送走了三公主与荣心悦。”
阳寒麝颔首,眉头忽的深深蹙了起来,又道,“这一次被朱雪槿抓了小辫子,不得不放过阳和煦那个废物;不过也是因此,我们因祸得福了。好好准备准备,我们要开始实施计划了,给我盯住了朱雪槿和阳和煦他们两个。”
“是,大皇子,”高品轩拱手答是,眼神却从未离开过阳寒麝,见他依旧深深蹙着眉头,似乎在烦恼什么,高品轩忍不住开口,接着道,“大皇子,我们的计划天衣无缝,可何以大皇子却眉头紧锁,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阳寒麝的眉头却越蹙越深,也不知为何,朱雪丹的样子一直在他眼前浮现,也不知是否是因为昨晚做了那样的梦。他不胜其烦的摇摇头,对高品轩道,“无妨,一些琐事。你且按照我说的去做便是。”
“是,大皇子。”高品轩颔首,后有些担忧的退出了阳寒麝的居所。
阳寒麝却依旧紧紧蹙着眉头,转头望向窗外有些阴霾的天,那些阴云之中,朱雪丹的脸庞若隐若现……
*
“蔡女昔造胡笳声,一弹一十有八拍。胡人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对归客。古戍苍苍烽火寒,大荒沈沈飞雪白。先拂商弦后角羽,四郊秋叶惊摵摵。董夫子,通神明,深山窃听来妖精。言迟更速皆应手,将往复旋如有情。空山百鸟散还合,万里浮云阴且晴。嘶酸雏雁失群夜,断绝胡儿恋母声。川为静其波,鸟亦罢其鸣。乌孙部落家乡远,逻娑沙尘哀怨生。”
“大皇子可谓是雪丹的知音了。”
“雪丹虽居于此,可此处对雪丹而言,却并非是家,更像是……一个困住雪丹的牢笼。”
“雪丹的生母是卫国人,于辽国做舞姬之时,与父亲相恋;但父亲当时已经与母亲成亲,且答应母亲绝不纳妾,所以……雪丹和生母一直都在风月楼生活,一直到八岁那年,生母因病过世,父亲才将我接了回来,亲自抚养。”
“父亲与雪槿待我极好,可却不常在府中。与母亲在府中,雪丹多少总是……有些惶恐。”
“大皇子这道理,雪丹倒是第一次听说,不过也的确在理。雪丹便以此为藉,若再……我便想着大皇子今日的话,想来,一切都好过的多了。”
“这些日子,大皇子过的可好?雪丹与母亲受夏王之邀来到兰陵,母亲与爹都有事情缠身,雪槿也不在。雪丹就想着,出来走走,谁知……竟迷路了。”
“兰陵的气候很好,并非盛京那般严寒,这里俨然已经是春日了。”
“年纪轻轻,身上便有如此赫赫军功,大皇子日后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雪丹会一直站在大皇子这方。”
*
阳寒麝忽的抱住头,感觉头痛欲裂;他不是那种会为了女子而这般之人,在他心中,明明王位才是最最重要的,其他不过都是附属品,就更别提一个只见了几面的女子。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只是个梦而已,一切都不过是梦境,朱雪丹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梦中人,清醒些,阳寒麝,清醒些!
***
这一日的夜里,兰陵忽的就下起了大雨;电闪雷鸣间,本是漆黑的夜,被闪电照亮的时而犹如白昼。朱雪槿与朱烈在荣耀将军府也叨扰了太久,加上荣耀与荣耀夫人的情绪都恢复了些,他们也到了离去之时。朱雪瑾举着油纸伞,立在屋檐下,静静的听着雨声;不知为何,这一夜,她的心也很乱,不知是否因为是到了离别之时。她从前有过很多离别,包括与荣天瑞的最后一面,那哭的撕心裂肺的痛。可这一次不同,她虽说心痛,却与荣心悦离去之时不同,那是一种抓心挠肺的感觉,不是撕裂般的疼痛,却也让她极不舒服,就像是有一样极喜欢之物,就在手边,却如何都触碰不到。
“喂,雪槿。”
朱雪槿还在兀自难受的工夫,阳和煦的声音适时宜的响起,好像平复了她所有的情绪。她抬起头,借着闪电映出的光芒,看到对面不远处,阳和煦正踏着雨而来;且傻傻的没带着伞,被淋得落汤鸡一般。朱雪槿忙举着伞上前,挡住了肆虐在阳和煦头顶的暴雨,见他傻兮兮的笑着,朱雪槿忍不住的蹙了眉头,对其厉声道,“八皇子这是作甚,天气这样寒凉,您还顶雨来此……”
“我想见你。”阳和煦没有任何预兆的就一把将朱雪槿揽在了怀中,也只有这般,才能让他有一刻的安全感。
尽管阳和煦湿哒哒的衣裳让朱雪槿很不舒服,但不知为何,这个怀抱却让她如此留恋;她头一次主动的揽住了阳和煦的腰,将头服帖的贴在阳和煦的胸口上,听着他逐渐加快的心跳,忍不住扬了嘴角道,“光会胡说八道。”
这是朱雪槿第一次主动的回应了阳和煦的心意,阳和煦忍不住整个人都要开心的飞起来;他一把夺走朱雪槿手中持着的有些碍事的伞,在暴雨的侵袭下,双手捧起朱雪槿的脸庞,闭着眼便重重的吻了下去;这猝不及防的动作让朱雪槿先是呆立原地,身体的所有力气仿佛被抽走一般,丝毫动弹不得;待她感受到阳和煦双唇的柔软之时,身子终于恢复了动力,一面轻轻的捶着阳和煦的胸口,一面却并未拒绝,而是任由他肆虐的唇在她唇间吸允。
而这一刹那,朱雪槿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出从前的一幕幕,那些好像就发生在昨日,只一眨眼的工夫,转瞬之间,阳和煦原来在她心中,已经是这样的重要。
*
将军府的习武场,向来是荣天瑞常在之处;他没有一刻忘记自己少时的承诺,也一直以“奋武将军”四字为荣;不必与先生读经之时,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此处消磨。阳和煦与阳玄圣来将军府,就与回皇子所差不多,无视了一干福身问好的小奴,如入无人之境的从侧门直接来到习武场。果不其然,两人才入其内,便见一个背影正奋力拉弓射箭,而箭箭皆中靶心,可谓百发百中;阳玄圣还有些纳闷,荣天瑞向来是用剑,何时弓术竟如此精通;而且见身影似乎也有些瘦小,话还没出口,阳和煦已经兴奋的冲了出去,一面喊着“奋武小郎君”一面飞也似的从背后将其抱住——如同往常见面时一样,亲密的像是亲兄弟一般。
直到弓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阳和煦才发现,好像有点不对劲,似乎手臂触到了软软的不可描述之物。他松开手,抓抓头,才要说“怎么几天不见,你矮了不少”的工夫,已经被一个耳光扇的晕头转向、眼前直冒金星了;同时,一个女子凌厉的声音响起,“你这小贼,我杀了你——”
“雪槿,切莫伤他!”
下一瞬间,阳和煦就感觉自己的手臂被用力的拉了一把,后整个人都撞到了一个宽阔的胸膛里;待他能够看清事物的时候,却惊得下巴险些掉了地——刚刚被自己抱住的哪里是荣天瑞,而是一个气呼呼的娇俏女子;那么那不可描述的柔软不就是——
眼见着阳和煦的双眼定定的望着自己的胸口,被唤作雪槿的小姑娘蓦地羞红了脸,弯腰拾弓,就要对着阳和煦来个“正中靶心”;荣天瑞忙挡在阳和煦面前,对着雪槿拱手摇头道,“雪槿,这位是我国八皇子,绝对动不得粗。”
“哼!”雪槿嘟着嘴,手中弓却并未放下,而是继续恨恨的盯着阳和煦,那模样像是要将其生吞活剥了一般。
*
“半夜三更,你又醉醺醺的,不好好休息怎么还跑出来了!”
尽管已经是深夜,但因为地势原因,北京城的确是比兰陵要暖一些的;但阳和煦却忽的感觉到一股凉意,转头去望,正对上朱雪槿那气冲冲的模样。阳和煦也不知怎的,本来呆呆的,却一下就笑了,那笑容似春风一般,似乎能够吹开千朵万朵桃花;后在朱雪槿完全没有反应能力的情况下,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口中迷迷糊糊道,“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如果说第一次“接触”是阳和煦的无心之失,这一次这说辞可站不住了。朱雪槿当即怒火攻心,用尽所有力气一把推开阳和煦不说,还顺手一拳重重的打在了阳和煦的鼻子上,那愤怒的有些走了音的语气引来一干夜行人的侧目,“我是你祖宗!”
阳和煦倒地前的一瞬间,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有没有流出来倒是不清楚,因为他晕过去了。
“别装死,快站起来!”朱雪槿气还没消,尤嫌不足的又补了两脚;直到半晌之后,发现阳和煦依旧没有醒来,她方才蹲下身,探了探阳和煦的鼻息和脉息,确定他并非伪装后,才气鼓鼓的如同刚刚架起荣天瑞一般,将昏过去的阳和煦架起来,憋着一肚子的气、双眼冒火的送他回了房中。
*
“噗——”
“呃——”朱雪槿当即便冷汗下落,肩膀上传来的痛楚无以复加,她死死咬着牙,吸了口冷气,并未有一声痛呼;那贼人似乎并不放弃,摇摇晃晃的也未松手,想着刺透朱雪槿的右肩,刀尖便可直抵阳和煦的心房;却蓦地发现受到那香影响的不止面前四人,尚有自己,此时,他算是体会到何谓自作孽不可活了。所以尽管依旧死死抓着雁翎刀,他的身躯却开始不自主的向后倒去;而刀也随着他的轨迹,重重的在朱雪槿的肩膀至手臂,手臂至手腕,手腕至指尖,长长的蔓延,血液几乎成行的是喷薄而出,于她斗篷之上,绽出朵朵红莲。
阳和煦眼见着朱雪槿的脸色由苍白变至灰青,却始终未吭一声;湿漉漉的头发胡乱的贴在她的额头上,双眼因疼痛而充血,红的惊人,眉头拧做一团,牙齿咬的吱嘎作响,看得出,忍痛忍的十分辛苦;后她终于支持不住,双眼一合,头无力的垂在阳和煦的肩膀上,心跳较之前都微弱了许多。
这一幕发生的太过突然,当阳和煦终于反应过来的工夫,嘴唇都被咬出了血,眼泪沿着脸庞连线落下,一旁的土地已经有了湿润的土坑;他颤抖着、用尽力气抬起手,放在已经痛的昏过去的朱雪槿肩膀上,那种粘稠的感觉让他几近椎心泣血;再扬起之时,那一巴掌的绯红晃得他整个人痛心彻骨,正如落入冰窖之中,从心顶凉到了脚尖,又似乎陷入了万劫不复的痛苦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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