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踏雪》第二百三十六章 茶画（下）

    扑通。
    匕首掉落在地，而被匕首划过喉间的人，也面朝下栽了过去。
    一声震响，好似惊雷，将柳芊芊唤回了现实。
    她双目无神，怔怔地看着那位倒地的公子，脑海中却有一句话一直在回响。
    “那条鱼是活的啊！”
    柳芊芊浑身开始颤抖起来，一抹莫名的恐惧随之而生，她环抱着双臂，想要拼命地止住这种颤抖，但却无济于事。
    这句话，好似魔音绕耳，在她的脑中反复回荡，一刻也不曾停歇。
    她记得此行成州的目的，便是垂钓，垂钓者，愿者上钩。
    而这些愿者，便是出于自身的**，为了那传说中的紫金匣子，来到了此地。
    而最终，他们也将会倒在此地。
    就譬如眼前的这位公子。
    他叫叶闻柳。
    柳芊芊记得他，也认得他。
    她记得那天，横空山上，禄存星闪耀，熠熠生辉。
    她本以为那晚，自己等人就像是笼中的野兽，与那大将军做着最后的争斗。
    那时，眼看着已然岌岌可危的李然马上就要丧与禄存星的剑下，但也是在那一瞬，形势徒然反转。
    柳芊芊不通武道，心中虽是有点诧异，却也没多想，她早已被兴奋之情冲昏了头。
    她一时激动地抱着那名叫谭狐的白衣大夫，差点就一口亲了上去，好在她及时地抑制住了这种冲动，事后想起，还会心有余悸，羞红了脸。
    现在想起，却又是那么的可笑。
    她立誓要杀了那位大将军，但在此之前，柳芊芊却从未杀过人。
    她本为杀人不过是一件简单的事，眼一闭，白刀子进去，眼一睁，红刀子出来，那人便会应声而倒。
    但这却是一种极为单纯的想法。
    柳芊芊并不知道叶闻柳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又为何会找到自己，但叶闻柳是大将军的人，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听到了不该听话，这种人的下场，往往也只有一个。
    方才，那名新任大威德明王狞笑着看向她，问，大小姐莫不是与这叶闻柳勾结，欲对天心宗不利？
    柳芊芊自然是拼命摇头，矢口否认，她问心无愧，但不知为何却是极为心虚。
    她并不知天心宗在不动明王的率领之下变成了什么样，亦不知为何石城被除去了大威德明王之位，而继任人，却是这般令人作呕的德性？
    她本满怀着激动的心情，在此刻早已化为了乌有。剩下的，便是无尽的失落与失望。
    但仇，还是得报。
    这位大威德明王显然并不愿就此轻易地放过大小姐，他的笑容越发地狠狞，紧接着又问：“那大小姐以为这叶闻柳该如何处置？”
    柳芊芊下意识地答道：“杀了他吧。”
    大威德明王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答案，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扬起手中的匕首晃了晃，笑容愈烈：“为了让大小姐证明自己的清白，还请大小姐亲自动手，杀了他吧。”
    柳芊芊的身子在那时一震，她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放肆！”石城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呵斥道。
    这话刚出口，下一刻他便被一股巨力震的倒退数步，口中喷出鲜血，胸口似要炸裂开来。
    大威德明王扭头看向石城，表情凶狞地威胁道：“你莫不是真以为老子不敢杀你？”
    石城大笑起来，咳出一口血痰，毫不客气地回嘴道：“我是不如你，你要杀我，我无话可说。只是……你能杀我，杀不得这叶闻柳？”
    大威德明王一声冷笑：“我杀了你之后，这叶闻柳，还是得要大小姐亲自动手！”
    “你！”
    “石叔，不必争了。”
    柳芊芊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深吸一口气，随即缓缓开口道：“我杀便是。”
    “这才对嘛！”大威德明王一拍膝盖，大笑道：“堂堂天心宗大小姐，这般孱弱怎么像话？杀人这种家常便饭之事，理应得心应手才对，以前那柳万里不教你，现在就让老子来好好地教教你！”
    石城目眦尽裂，紧握着是双拳上，指甲已刺破了虎口，他看向柳芊芊，投去了一个眼神，仿佛在说，只要大小姐一声令下，自己便会与这无礼之人拼命，其余的，皆可抛之脑后。
    但柳芊芊仿佛像是没看到石城一般，她的双眼空洞无神，就这么深一步浅一步地，像个木偶般缓缓行至大威德明王面前。
    “大小姐！”石城心急如焚，极力出声劝阻，但根本得不到回应。
    柳芊芊没有接过大威德明王递来的匕首，而是缓缓地抽出了自己带着的那柄短刃。
    这把小刀，藏匿于刀鞘之中，从未饮过血，唯一斩过的事物，便是她那原本垂于腰间的青丝。
    那一斩，她本以为自己舍去了很多难以言喻的东西，但这一路行来，她却始终下不了狠心，冥冥之中，总觉得有某种不知名的事物在束缚着她。
    直到那天，孔温对她说：“杀了他吧。”
    柳芊芊错愕之时，心中好似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那一瞬间，似是有人在她的耳边低语，重复着念叨，杀了他吧。
    于是，柳芊芊鬼使神差地独自一人来到了寒水城，她的心中，有无数中复杂的情绪交织着，纷纷扰扰，争乱不休。
    柳芊芊轻轻地摩挲着这柄他父亲赠予她的短刃，空洞的眼神中蓦地闪过一丝狠厉。
    一如她那天跳下悬崖时，那种将一切抛之身后的决然。
    柳芊芊侧眼低头看向那被大威德明王按倒在地、仍在不断挣扎着的叶闻柳，手掌猛一用力，握紧了那把匕首。
    尔后，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大小姐，你知道怎么杀人么？”大威德明王在那时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嬉皮笑脸起来：“我跟你说，一手抓着这里，向后拉，另一手同时在这里，划一刀。”
    他说的极为随意，像是吃饭喝水一般稀疏平常。
    柳芊芊并没有理会大威德明王，因为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起，一句声音忽地响了起来。
    “姐姐，你饿了吗？”
    “那条鱼是活的啊！”
    那时，茶花如画，红艳娇嫩，好似在梦里一般；
    而今，梦已不再纯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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