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踏雪》第二百三十五章 茶画（上）

    “姐姐，你饿了吗？”
    “那条鱼是活的啊！”
    哐当。
    柳芊芊怔怔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那道身影，双目无神；手中那沾着鲜血的匕首随即掉落在地上，刀身首尾晃了晃后，归于平静。
    而她的脑海之中，莫名地浮现起了这句话。
    事情要追溯到大约三个月之前。
    那天，断崖峰顶，有风起，有云涌，有粉白的桃花盘旋、飞舞；
    还有一剑，劈开了天心宗的山
    斩断了柳芊芊的线。
    那名黑黝的壮实汉子抱着她退至悬崖边，走投无路。
    柳芊芊银牙咬破了红唇，娇艳欲滴。
    她回过头，远远地望了一眼那轮好似悬挂在峰顶的孤月，眼神决然。
    尔后，她说了一声，跳。
    老黑忠心不二，上刀山，下火海，都不会皱一下眉头，何况仅仅是跳个悬崖？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抱着大小姐一跃而下。
    刀山，火海，乃是书中夸张的描写手法，人们都知，若真有此路，一去定是无回。
    而跳崖，亦是书中的桥段。
    柳芊芊还记得，她小的时候心慕那些惩恶扬善的侠客，常常会带着几名方士偷偷溜下山去，打着女侠的旗号，行一回侠，仗一把义。
    随后便会在城中四处溜达，不知不觉便行到了天桥下，行至了说书人前。
    不同于学堂里的朗朗书声，也不似诸子百家史书列传那般大义凛然，话本里的故事，虽不轰烈，却很动人。
    柳芊芊托着脑袋坐在小板凳上，表情痴醉，一听便是一天。
    直到日渐西去，直到方士们苦苦哀求拼命催促，柳大小姐方才恋恋不舍地站起身子，拍了拍衣衫上沾染的纤尘，再揉了揉发痛的小屁股，这才恋恋不舍地向着那枯燥烦闷的山上走去。
    但在她的脑海之中，那些荡气回肠的故事，却从未有过停歇。
    因为，那是一个梦
    一个纯粹的梦。
    它不似雨夜雪地般冰冷刺骨，也不似青峰黑影般令人心惊胆战，即便是尔虞我诈的险恶江湖，它的结局，也多是令人拍手称快。
    在那个梦中，有劫富济贫的侠盗捉弄贪官；有白衣翩翩的公子携美而归；有仗剑千里的侠客深藏身名……
    柳芊芊最不喜的，是那风萧萧兮的慷慨羽声；最不屑的，是那不切实际的跳崖奇遇。前者让人悲，后者让人笑。
    而她万万想不到自己居然也会面临着这般可悲又可笑的境况。当梦清晰地发生在眼前之时，柳芊芊方才意识到，这已经不再纯粹了。
    柳芊芊闭上了眼睛，心中默默地开始祈祷，若梦已清晰，那也请让那个可笑的梦，化为现实吧。
    但梦，终归只是梦。
    柳芊芊被卷入怒涛河中，大难不死；而死死护着她的老黑，可没有这般运气了。
    柳芊芊在滔滔怒浪中翻涌，拼命地喊叫，拼命地想要抓住那名黝黑的汉子，但后者早已没有哪怕一丝的力气了。
    她记得，自己最后看到的，是老黑那一脸灿烂的笑容。
    但老黑的身体没入这片浪潮中后，河面上蓦地出现了一滩血红，只一瞬，便又消逝不见。
    就像这时代一般，前江翻腾，后浪涌至，小人物，只能随波逐流，只能被这无情的巨浪所吞噬。
    柳芊芊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眼前已是无尽的黑暗，这黑暗，要比那天空的夜色远远地来的黑，她任由自己被这自南向北的涌流推向远方，不再抵抗。
    只是，命运总爱捉弄人，黑暗过后，却是光明。
    嘎——
    云里一声雁断响起，柳芊芊猛然惊醒，一时间不知哪来的气力支撑着她直起了身子，她仰起头，望向天空，只看到了如火烧般的红云晚霞，还有一只迷失了方向的孤鸿。
    天色，美不胜收。
    一股巨大的疲倦感袭来，柳芊芊脑子一晕，几欲栽倒；她嚅了嚅早已发白的嘴唇，低头便看到自己那被河水泡的青紫发皱的皮肤，还有身下那清澈的溪流。
    这是一处浅滩，岸边葱郁苍翠，景色宜人，虽不知此地何地，但从这极为开阔的视野来看，想来已是到了北方。
    难道自己顺着怒涛河漂了这么远？
    柳芊芊一惊，来不及细想，身体方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有了反应。疲倦、饥饿、困乏……腹部传来的疼痛感让她一阵颤抖，几欲抽搐。
    啪踏。
    一道冰冷的触感扑倒了她的脸上，柳芊芊顺势望去，便见一尾可怜的小鱼似是被涨潮的怒涛河推至此地，搁了浅，此刻正拼命地抽动着身体和尾巴，溅跃挣扎。
    柳芊芊静静地看着这尾小鱼，徒生一股同病相怜之感，但她却在此时红了眼睛。
    弱肉强食，亘古如此，而她，只想着生存。
    柳芊芊颤抖着伸出手，一把抓住那只小鱼，缓缓捧至嘴边。
    她看着它，眼中满是无助与悲凉。
    鱼的眼神，亦是如此。
    随后她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猛一闭眼，张嘴便冲着那小鱼咬了下去。
    不知是因为太过难吃，还是柳芊芊很是想哭，豆大的泪珠就这么莫名地滚滚而下。
    “姐姐，你饿了吗？”
    一道清脆好听的声音忽地响起，柳芊芊一愣，不禁停下了嘴上的动作，满脸愕然地循声望去。
    岸边一处草丛后面，一名梳着团子头的姑娘猫着腰扒着那方矮矮的草木，探出头来问道，看她的样子，想必方才是躲在草垛后面偷偷观察。
    柳芊芊慌忙地将那条小鱼藏到身后，接着一抹嘴边的血迹，她即便落魄至此，也绝不愿让外人看到她这番模样。
    团子头姑娘见对方这般慌张，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随后她大方地站起身子，扬手一指柳芊芊身后，笑嘻嘻地说道：“那条鱼是活的啊！”
    柳芊芊怔怔地看着那姑娘，一时竟不知所措。
    团子头姑娘蹦蹦跳跳地向柳芊芊跑来，脑袋上的两条羊角辫像拨浪鼓般摇晃，满是轻松欢快：“姐姐，要不要到我家去？我那有很多好吃的！”
    柳芊芊以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身来，但实在是使不上劲。
    团子头姑娘跑至她身边，瞪着大眼睛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随后向她伸出了一只手，甜甜一笑：“姐姐长得真好看，你叫什么名字啊？”
    柳芊芊也同样打量着她，只是……这姑娘的年纪看起来已过二十，却是黄杉布裤，一副孩童打扮，表情动作也是那般稚嫩，简直像是个孩子一般，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但这份天真却不似做作，莫名地让人感到心安。
    “我叫小茶！”姑娘急忙开口，随后脑袋一歪，又补了一句：“老头儿就是这么喊我的！”
    “老头儿？”柳芊芊不明所以。
    “哎呀，姐姐你见到他就懂了，他是个怪人，平日里跟个老头子一样！”小茶露出洁白的牙齿，咧嘴笑道：“姐姐你很饿吧？快起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说罢，还晃了晃那只伸出来的手。
    柳芊芊好似收到了某种感染一般，情不自禁地抓住了那只手。
    小茶一用力，惊呼一声，将她拉了起来，龇牙咧嘴地喊道：“啊！好重！”
    柳芊芊闻言，忽地变了脸色，一指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服，纠正道：“是水重！”
    小茶郁闷地嘟着嘴，不知道眼前这个大姐姐为何会计较这些。
    她扶着柳芊芊，见对方似乎不能行走，挠了挠脑袋，便将她背了起来，刹那间冰凉的触感传至全身，后背湿了一片。
    小茶并不计较这些，但柳芊芊似乎有些过意不去，显得极为拘谨。
    “姐姐，你把手勾着我的脖子啊，不然很容易摔倒！”小茶侧过头，强调道。
    柳芊芊面有犹豫，不肯上手。
    “啊！要倒了！”小茶夸张地喊了一声，随后抬高前脚，左摇右晃，作势欲向后倒去。
    吓得柳芊芊一把勾住了小茶的脖子。
    小茶“咯咯”地笑了起来，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还不忘问道：“姐姐，你还没答我呢，你叫什么名字啊？”
    柳芊芊嚅了嚅苍白的嘴唇，嘶哑着声音答道：“柳……芊芊。”
    小茶皱着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那样子，像是在心中纠结这名字该怎么写。
    柳芊芊头脑涨昏，渐渐地连睁着眼的力气都没了，但她不愿真的就此睡下，不然这个叫小茶的姑娘定然没法将自己背回去。
    她闭上眼睛，将头靠在小茶的背上。
    她还记得，在闭眼前最后的那一瞬，好似看到天边的红云烧的更旺了，美的更为动人心魄。
    那像是一幅画。
    那幅画中，满栽着如火一般娇艳的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