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魔》第一百七十章 三物:黑石,剑画与鹅毛(下)

    在千里剑石前的停留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直到那阵澄澈的剑风带来的异感慢慢减弱,变轻,陈曳才微微睁开了眼。
    曾伊一直在旁边静静等候着,见到这一幕后便笑着开口问了一句,“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
    剑石对于修行人的剑道感悟当然不会仅仅止于此,也尽管很多寒歌城里的修行人都认为在适应的时间渐长之后,千里剑石的用处便不抵从前,但陈曳却觉得似乎不是。
    高浊将这座巨石立在剑堂之中这么多年,背后应该藏着一些什么深意,或许与春酒有关,或许与世间大器有关。
    总之,应该都是机缘。
    陈曳笑了笑,点头嗯了一声。
    “千里的剑石其实便是如此,第一次来收获最多,但随着来的次数越多,石上吹过的那阵剑风效用就会慢慢减弱,到现在,城中倒是无什么人整日留在这剑石前了,大多都是偶尔来瞧上一次。”
    曾伊颇为耐心的解释了一番,道出了为何千里剑石前倒是没什么人影的原因。
    剑堂里的气氛此刻极为安静,黑色的剑石位于在门前左侧的四、五丈石墙旁,除了陈曳以外也就只剩下内门的苏锦河师兄还在观摩。早在横山城的时候,其实陈曳是听过苏锦河这三个字的,晴川大道上的一些店铺经常能够看到这位师兄的身影。
    与陈曳的身份不同,寒山的其余弟子大多都是无法从朝廷领取月俸的,虽说修行人用到世俗金钱的时候较少,但总归需要生活,因此寒山弟子们除了接一些师叔们派下的任务,还可以去城中寻一些老板帮工,当然,大部分的寒山弟子都会选择前者。
    若是像夏虫、元镇那样实力可怕的,随便完成一个难度较高的任务就足够了。北国的物价毕竟比不上长安,长安城居大不易,在这里却没有这种说法。
    不过苏锦河师兄经常在城里帮工,这点却成为了一些内外门师兄弟们诟病的地方,但是他的破境速度确实够快,当初入了外门仅仅停留一个月便已经烧出神魂,成功的走上了寒山的山道,现下更是成为了内门里境界遥遥领先的数位弟子之一。
    幽州一事倒应该是他第一次远出横山城。
    陈曳看了这位师兄数眼,很快就联想到了内门的另外一位师兄,和苏锦河不同,林澄山师兄却是经常选择外出,这二位师兄的想法都有一些奇特。
    曾伊接着说道:“说起来,那位柳凄师姐这些日子倒是一次都没来剑堂。”
    陈曳有些好奇,问道:“那这些日子师姐在干嘛?”
    曾伊想了想,回道:“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偶尔也会去柳河旁看诸老下棋,不过也只是看,除此之外,倒是没别的什么了。”
    柳凄师姐的性格及行事确实都有一些古怪,在横山城里的时候似乎就很少与人来往,整日在黑市里游荡,道法驳杂,会的实在太多。从某种程度来说,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
    “高浊前辈的春酒在哪里?”
    不再准备观摩剑石后,陈曳接下来的兴趣很理所当然的放在了那门在寒歌城无人可学会的春酒上,一方面是出于好奇,一方面也是想看看究竟这门剑法可怕在何处。
    曾伊没有太多意外,事实上来到寒歌城的修行人里没有谁是不对春酒好奇的,剑堂三物之中,也就属春酒的剑画吸引住的目光最多。
    “在里阁的大墙上,为了方便所有人的研习,城主大人留下的是一些剑画,上面还蕴藏着一些春酒的剑法味道。”
    曾伊说完之后,便带着陈曳继续往剑堂的深处走去,千里的剑石所停留的是属于剑堂的外阁,面积不大,人影也不多。内阁在更深处,转过三处墙角,也就到了。
    从内阁的最外围开始,剑堂里的人影便渐渐多了起来,越往里,人数也就越多,但是令人有些奇怪的一点是——
    在最靠近剑画大墙的位置处,却仅仅只有数道人影。
    “其实剑堂在最初是没有这种规矩的,不过不知是从哪位师兄开始,慢慢的对于位置都有了一些划分。实力越强,悟性越高的数位师兄就可以占据着离剑画大墙最接近的位置,大部分的弟子们只能站在最外面远远看着春酒的剑画。”
    曾伊注意到了陈曳的目光,因此及时的轻声解释了一番。
    陈曳问道:“城里的长者不管吗?”
    曾伊摇了摇头,说道:“若是无顾的欺压,自然是会管的,但是这种情况弟子们大多是不愿意说的,难道要跟家中的长辈们说,因为打不过某位师兄,所以只能站在最远处看春酒的剑画吗?况且虽是离的远了一些,但终归还是能看清的。”
    “城主大人的剑法也不是这么简简单单的靠占着好位置就能够修炼学会的。”
    陈曳点了点头,同时不再去关注那数道静坐在最前的身影,也不再去理会拥挤在旁边的诸多身影,目光与在场的所有人相同,都放在了剑堂最里面那座宽大的石墙之上。
    高浊在剑堂里留下的是春酒的剑画。
    上面让人最先能感受到的也就是一丝春酒的味道。
    可以说是剑气,也可以说是剑意,但与千里的剑石不同,这种微淡的味道并不纯粹、直接,甚至强烈程度也远远不如千里剑石上的剑意。
    但它就是春酒。
    北国最快的剑法。
    像是有阵风在身旁刮过,忽然消失。
    像是有道余音在耳畔响起,然后无声。
    像是有丝缕明光在眼前生出,最后一闪即逝。
    在短短的片刻之内,陈曳觉得自己的身旁、眼前、耳畔、鬓间似乎有无数种事物出现、消失。
    他还未看清那座石墙之上究竟画的是什么,眼底的情绪便已经只剩下了一片震撼,并非不是没有见过所谓的大修行人,事实上在拒北城的时候,陈曳就已经见过了数位解意境的修行界前辈,后来在城墙之上观看雪原一战的时候也曾见过许多道法,许多强大、可怕的身影。
    但是先前那番短暂如烟花一逝的异景带给他的震撼却要远远超出那些人,甚至隐隐有种和雪原上最后出现的那座深坑并驾齐驱的感觉。
    那些强烈的情绪慢慢在心里像流水一样远去,陈曳的目光渐渐平静了下来,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缓吐出。
    曾伊的嘴角忽然有抹笑容生出,像是带着淡淡的自豪。
    心神平定,陈曳终于看清楚了黄墙上的那副剑画——
    如果以画像来区分的话,这幅剑画应该一共分为了五大片,似乎也正对应着修行界的五大境界:清弄、灵韵、寸法、不羁、解意。
    第一大片的剑画是关于神田灵力的运转之法。灵力流转的诸多奇怪经脉、打坐吐纳的具体法门、以及如何修炼特殊灵力的方法等等,都在这第一大片的剑画里。
    事实上,似乎在场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在专注的看着这一片的剑画。
    “我们喜欢将这种特殊形态的灵力称之为春酒的剑元,事实上,这就是修炼春酒的第一步,尽管不是最难的一步,但至少……我是不会的。”
    曾伊的声音在旁边轻微响起,陈曳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像是寒山的弟子们在寒山上修炼多年,神田中的灵力自身便会带有一丝寒意,以此就是寒山著名的神魂道法寒霜意的修炼基础。还有天南的风雪楼,他们的风雪气从一开始便是慢慢转化自身灵力为特殊形态的极强道法,像沉舟的体内便是一片风雪湖泊,刀势几乎永远不断。
    而春酒的剑法如果想要快,自然也需要修炼出自身特殊的灵力。
    这种灵力便被寒歌城里的诸多修行人们称之为了春酒的剑元。
    只要按照剑画上记载的方法以及流转经脉的先后顺序,应该就能生出这种剑元,这与寒山因为地势改变的灵力属性还有些不同,纯粹来说的话,其实改变的应该只是灵力自身的形态。
    陈曳并不清楚为何曾伊会坦然承认自己不会,但等他微微闭眼,开始按照这第一大片剑画上的方法开始尝试运转的时候,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神田里的灵力经过吐纳,吸收,挤压,转化,按照着春酒的法门很快就慢慢发生了一些变化,极小部分的灵力本身的状态开始变得有些不太稳定,散发出了像是利刃一般的尖锐气息,这应该就是曾伊所说的春酒的剑元。
    这种剑元本身似乎是借助着灵力挤压碰撞然后产生的力道在快速运转,而且因为转化的过程太快,因此剑元可以说极不稳定甚至是危险,流动在经脉里甚至有可能损伤经壁,这种感觉与自燃神田灵力的法门有些相似,但因为只是纯粹上的借力,所以除却经脉所要面临的压力之外,运转期间并不会带来什么后遗症。
    陈曳神田里春酒剑元的转化并没有全部进行下去,在第一次尝试的情况下,很多人都想到了先转化极小一部分的剑元,这样就算受伤也基本上不会有太大影响,接着只要等到日积月累的反复练习,能够熟练操控这一小部分剑元之后,春酒第一步的修炼过程应该就算成功了大半。
    这种想法当然是正确的唯一解,事实上不用高浊多说,每个修炼春酒的修行人都会从这种办法入手。
    转化后的那一小部分剑元慢慢开始涌出神田,试着准备进入到了经脉中。
    陈曳极为小心、谨慎的进行着这一步,额头与鬓间渐渐都渗出了一些豆大的汗珠,这个操控的过程并非像他想的那般简单,甚至还要极为艰难,与破境灵韵时操控识海里的那朵极燥灵火一般。
    时间慢慢流失。
    那一小部分剑元终于进入到了经脉之中。
    然而陈曳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这些剑元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样疯狂的在经脉之中运转,甚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灵力的运用在于适时的运转以及万分准确的把握,例如若是要用剑,那么当剑法斩出的时候,修行者的灵力应该在顷刻间汇聚到手臂处。
    但是春酒的剑元却显然无法做到这一点。
    因为它实在太快了。
    而且似乎还并不是单纯的快。
    修行人灵力运转的速度本身是可以加剧的,虽然剑元的运转速度很快,但说到底也并未超出二十转的那道分水岭,那么究竟是为什么?
    陈曳紧蹙眉头慢慢根据着剑元的流转在分析、推测,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后,逐渐得出了一个较为可靠的结论——
    与生成剑元时的方法一样,剑元在体内的流转似乎也是靠借助着灵力之间的不断碰撞,而且根据碰撞的灵力密集程度,产生的力道也会有所不同,因此运转的速度本身就是一个不规则的变速。
    没有规律的事物意味着不确定性以及难以预测的事实。
    他们所认知的春酒的剑元大概就是类似于这种道理。
    经脉的经壁在剑元长时间的流转下开始有了一些损伤,还好陈曳所形成的剑元在全身的灵力里只占据了极小的一部分,因此在经过上百次的流转后,这些剑元也就逐渐缓慢了下来。
    最后慢慢变成了寻常的灵力。
    陈曳睁开了眼,有些无奈的轻叹了一声。
    曾伊带着笑意问道:“如何?是不是很难捕捉到剑元的踪迹?”
    陈曳点了点头,颇为感慨的说道:“怪不得高浊前辈的剑法是北国最快,春酒的剑元如果单论运转速度就已经超过了十五转的程度,再加上它在经脉里与灵力的不断碰撞、变速,不规则的运动,想要完全掌握确实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听着这话,曾伊倒是有些微异,没有想到陈曳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已经完全明白了春酒剑元的真正难处,记得堂姐当年好像是花费了数个时辰的苦思之后才说出的此事。
    “其实高欢说的对,你真的很聪明,或者说,你的悟性应该很高?”
    自己的悟性高吗?
    其实陈曳倒并不这么认为,说到底只是因为每个人看待问题的方式、角度有些不同罢了。
    其他的修行人只关注到了剑元的快以及难以捕捉,却并不习惯多想一步,去想想究竟它为什么快,究竟为什么飘忽不定,又是究竟为什么能够从普通的灵力转化成春酒的剑元。
    这些问题涉及到了本质,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却是这世上大部分的修行人都不愿意去多想的一件事。
    剑画大墙前的身影还是那么密集,似乎所有的人都在试图着去努力掌控春酒的剑元,这些一直在剑堂里苦修的人里,或许有那么少数几位敏锐可怕的,能够凭借着自身出众的天赋完成这第一步的修炼,但这终究不是什么所有人可走的大道。
    陈曳一直静静看了很久,突然说道:“剑堂的最后一物是什么?带我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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