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魔》第一百六十九章 三物:黑石,剑画与鹅毛(上)

    “堂姐。”
    面对着这位女子语气里明显、直接的不善,曾伊倒只是轻柔的敬道了一声,神情里挑不出任何的一丝异样或是不妥处。
    被称作堂姐的女子继续看了曾伊一眼,很快说道:“神田都已经破了,又何必再来剑堂?”
    曾伊应了一声,低垂眼帘,继续说道:“是带寒山这位师弟来的。”
    “寒山弟子?”
    女子转过头来淡淡瞥了一眼陈曳,停顿片刻,接着说道:“厉朝山和苏锦河我知道,他们二人每日都会来此剑堂,也不会是藏见和柳凄。”
    “初将入门?”
    陈曳点了点头,算作是一番简易、直接的回答,心里也并未去考虑这个女子究竟是否对他抱着善意,继续保持着沉默,没有说话。
    “我叫曾玥。”
    “既是寒山弟子,最好还是住在灵训客栈里。”
    众人想象之中的咄咄逼人一幕没有接着发生,曾家的长女曾玥只是简单与陈曳说了几句话后,就从剑堂中离开,顺着那条长街慢慢消失在了视线里。
    至于她所说的灵训客栈,其实是曾家安排寒山诸多修行人入住的一间客栈,距离剑堂极近,就在长街尽头的拐角处,算是寒山方面常来寒歌城的落脚之地。
    “堂姐的性子有些傲,倒不是真的难以相处,如果有些得罪的地方,还希望陈曳你不要介意。”
    曾伊转过头来带着歉意的说了一声。
    陈曳笑了笑,说道:“没事,你堂姐说的其实也没什么错。”
    围在剑堂前的人影慢慢也散了,说到底,一位副城主的曾孙女和一位不出名的寒山弟子实在无法引起太多人的兴趣,先前如果不是曾玥的突然出现,想来这些汇聚的目光还会更早一些就消失。
    剑堂的外观看着只是一座寻常的阁楼,只高二层,门前没有见到所谓的剑印巨石,倒是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两座银白如玉的白狮子,楼前的三层青石阶上有许多经年摩擦、踩踏后留下的明显痕迹,再加上门前的那根快要被踏平了的门槛横木,显然它在寒歌城里的地位还要比陈曳设想的更为重要一些。
    进入剑堂后。
    首先迎面而来的便是一阵风。
    一阵强烈、直接、像是要吹开全身无数毛孔的澄澈之风。
    陈曳的神情微凛,很快就从这阵风里感受到了微芒渐起的锋锐感,神田里的灵力开始不由自主地停顿、收缩,很快在经脉里流动。
    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座近乎铁马当心高的巨石,通体黑色,形状奇异,既不是圆石,也不是方石,像是望南涧山岭里那些嶙峋古怪的山石头。
    而那阵风就是从石上吹来。
    一座山石如何吹风?
    尽管这幕奇景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但却是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眼前。
    “这就是剑堂第一物,那些在剑堂里研习了很多年的修行人们习惯称它为‘千里剑石’。”
    曾伊的声音在旁边轻微响起,倒是令陈曳很快就回过了神来。
    千里剑石
    陈曳仔细念着这四个字,目光又慢慢专注的放在了巨石上,未能及时注意到另外两道站在千里剑石前的身影。
    这剑堂的第一物便是能够散发出微弱千里剑气的巨石,但对于这些在城里居住多年的剑堂弟子来说,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剑石的存在,在经过了常年的日积月累之下,对于剑道的感悟已经不太需要剑石的帮助,因此那两道站在剑石前的身影其实和寒歌城没有太大的关系,倒是与陈曳相同,都是寒山的弟子——
    厉朝山,苏锦河。
    寒山内门里,除却夏虫以及元镇二人之外,其余的弟子尽数都还停留在灵韵境中,闭关十年的藏见是灵韵第六境,柳凄以及卓定也都早早便进到了这灵韵里的最后一境。
    而论及实力,在藏见多年未出的情况下,其实内门之中向来是以柳凄和卓定为首,其次便是厉朝山和苏锦河这二位师兄。
    他们的境界是灵韵第五境,这段日子一路从幽州北部杀来,其实本身就已经快要破境,现在又来到了剑堂,在受到千里剑石的微微影响之后,破境的过程便在悄无声息之间加快了一些。
    尤其是站在巨石前稍微靠左的那道蓝衣身影,厉朝山。
    很快。
    剑堂里的灵气涌动就突然改变了方向,开始慢慢向着他靠近。灵韵破境讲究灵力与神识的一同积累,之后将掌中的两处气窍修炼到足够在体外御动天地灵气的时候,便就算是进入了寸法。
    此刻的厉朝山尽管距离寸法还有一段遥远、艰难的路程,但却已经水到渠成的破了境,算是走到了灵韵境的尽头。
    剑堂里的目光很快又被吸引了过来,天地之中的异象很明显,是有人在破境引起的,因此这些堂里的年轻人倒是有些忍不住自己心里的好奇,想要看看是谁在破境。
    “是厉朝山。”
    “寒山弟子吗?难怪能在千里剑石前有所感。”
    “灵韵第六境,这么说起来,倒是已经与藏见、柳凄、卓定一般了。”
    “这般比较实在是有些蠢,且不说闭关多年的藏见实力如何,光是柳凄和卓定又哪是厉朝山能够相提并论的,还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厉朝山今年应该年至二十了吧?”
    “嗯,这倒是,虽说境界相同,但是破境的时间却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
    剑堂中响起的那些声音并不轻微,多是一些在指指点点的年轻人,传到陈曳的耳中后,他倒是微微怔了怔,随后才注意到巨石前的那两道身影。
    厉朝山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周遭的议论一般,破境成功后,他微微看了一眼还在旁边站定的苏锦河,之后便直接转身,准备往外走去,待看到陈曳后,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
    之后走过时,陈曳开口称了一句‘师兄’,算是对于先前那番示意的回应。虽然二人之间并不算太过熟络,但至少同是寒山的师兄弟,不失礼数的招呼自然是要打的。
    厉朝山的离去并未影响到太多人,倒是站在剑石前的另外一位寒山弟子苏锦河偏头看了数次,之后神情又继续平静的专注起了巨石。
    陈曳来到剑石前,那阵剑风的感觉越发强烈了。
    就像是有无数道细小的剑气正在钻入到全身上下的万千毛孔里。
    千里是世间大器,剑身蕴灵,其散发出来的剑意甚至能够经年不散,而这也是世上解意境里那些强大的剑客们不同之处。
    解意时第一字解剑。
    之后无论是剑气斩出、剑光掠过,还是一剑穿行三十里杀人,都不再是有形的境界,修行人所解的天下道意将会化为独特的剑意,之后若是此身世界趋近完美,又不断解出其余的道意,那么这剑意就会逐渐糅合成长,甚至能够达到一剑出而天下惊的程度。
    就像庭湛师祖解的第二字影,高浊解的第二字快,他们的剑意在北国都算是最强的道意之一。
    陈曳距离解意的境界自然还要差的太远,但在近距离感受到千里的剑气以及剑气深处隐藏着的那一丝高浊的剑意之后,他对于剑的把握确实有了一些新的感悟。
    窥一斑可知全豹。
    窥一叶便知春秋。
    这番细小的变化对于初见的修行人来说,确实是不该错过的一次机会
    千宝阁,身后站着天南修行大族窦家的寒歌城势力,位于距离剑堂十条大街开外的南区,正好倚临柳河的河岸。
    千宝阁的三个当家,分别是柳半月的三个哥哥,高欢在梅里雪山见到的窦然是他的二舅,境界在窦家的这三子里也算是最低的一位。
    至少窦家家主的长子窦落也是一位解意境的大修行人,实力和修为都不在柳半月之下。
    “现在高浊在梅里雪山,雪原一战有柳羿的牵扯,再加上城里有易崖在,只要小心谨慎一些,关于那件事就不会有失败的可能。”
    “大哥,你究竟还在犹豫什么?”
    千宝阁的二楼,密室里,一位神情与窦然有些相似的中年人正在沉声说着话,在他的身前静静站着一道临窗的身影。
    窦家在寒歌城里谋划多时,甚至不惜与补天局背后的修行人易崖合作,为的就是在一个恰当的时机里夺取那件珍贵程度不逊色于世间大器的珍物,但是机会现在就摆在眼前,梅里雪山的平原一战几乎牵扯住了寒山与寒歌城最为顶尖的力量,所以窦城实在不明白自己这位大哥究竟为什么还不动手。
    难不成真是被高浊吓破了胆?
    窦落的相貌与窦然、窦城一样有几分相似,但是却要更显年轻几分,身上的气息要远比窦然以及窦城强大太多,来到寒歌城的时间也要远比他们二人更久。
    可以说,天南窦家家主的三子里,要属长子窦落的修行天赋最高,实力最强。
    但是窦城是知道一件在家族里没有多少人知晓的隐事的——
    自己这位大哥曾经输给过高浊。
    木纱窗外的城景颇为幽静,窗下正好是柳河的最后一段河尾,再更往前去就是城外那条宽阔的临仙江。清澈的河岸里此刻正游动着几尾黑影,偶尔一片落叶洒在河面上,那些黑影也要游过来嘬上一番。
    显然落叶并不是它们想要的。
    二层窗旁渐渐洒下了一些米食。
    黑影们争先恐后地跃出河面,疯狂抢食着。
    远处的河里又很快游来了一些黑影。
    窗下的抢食的鱼儿们,临窗旁居高而立且一脸漠视的修行人。
    这幕奇景几乎在寒歌城的每一日都会发生,以致于窦城真的以为自己这位大哥极其喜好喂鱼,甚至散失了一些修行人该有的野心。
    “我是在提醒自己。”
    窦落转过了身,有些漫不经心的说道。
    窦城怔住,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要问提醒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了下来。
    窗旁的那道身影接着说——
    “我是喂鱼的人,不是抢食的鱼,只有鱼是会着急的。雪山的来信你应该看到了,关于二弟说的事那么你也知晓。大鹅的羽毛有一根在高欢的手里,另外一根还在剑堂。”
    窦城的沉声打断了窦落的话,“所以没有比此刻更好的机会了,高浊不在,幽州异动,寒山忙于那些幽州镇民们的事,几乎算是自顾不暇,城里只有赵行尸一人而已。”
    “只要牵扯住四妹和他,抢先一步拿到大鹅的羽毛,凭借咱们这么多年的布置,胜算很大。”
    “大哥”
    “你究竟在怕什么?”
    听着这句话,窦落的神情却还是平静,看了窦城一眼,说道:“所以,你不怕吗?”
    窦城几乎想都未想,冷笑了一声,反问道:“我怕什么?!”
    “嗯,也是。”窦落轻轻点了点头,说道:“你还没有输过,自然不会怕。”
    “只是如果你真不怕的话,那么又何必一直强调他的名字。”
    窦城的眉头微微紧蹙,说道:“那不过是行事前的筹划罢了,等到拿到千里鹅毛,凭借着这么多年的布置,就算高浊再怎么强又能如何?”
    窦落继续点头,平静的神情未变,接着淡淡补充了一句:“父亲已经老了。”
    屋里的气氛在此刻突然沉寂了下来。
    窦城的眉头蹙的更加紧了一些,几乎是要拧成了一条绳子,“父亲给你来过信?”
    时过境迁,一位正值壮年的人经不住岁月的催刀慢慢变老自然没什么可值得奇怪的,只是在修行界里,修行人的变老往往还意味着另外一件麻烦的事情很快就要发生——
    他要死了。
    再如何强的修行人迟早都会死去。
    没人可以永生。
    更不用说是窦家那位在解意境呆了三百多年的家主。
    屋里的光线陡然变暗,原来是窗户上的纱帘被拉了下来,然后盖住了外面的微光。
    视线突然看不清,窦城倒是没有太过慌张,听着那些窗外河里鱼儿攒动的声音,心境渐渐平复。
    接着,一道平静甚至是毫无感情的声音在屋里响起,压过了一切。
    “父亲老了。”
    “他快要死了。”
    “他不再认为拿到鹅毛就能破境,甚至开始恐惧死亡,开始恐惧大限彻底到临之前的任何事与物。”
    “在这一个月以来,他已经杀了四个婢女,三个家族的后辈,七个其余势力的弟子。再杀下去,窦家将会不复存在。”
    窦城突然明白了自己这位大哥话里的意思,面色开始变得有些惨白,感到了一阵不寒而栗,喃喃轻语:“大哥,难道你是想……”
    窦落无情的声音继续响起,“你害怕了?”
    窦城没有说话,只是有些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沉寂之中没有丝毫微弱的声音。
    在这屋里的每瞬每息让他第一次感到了什么是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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