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发迹史 下册》第 10 部分阅读

    即电奏在案,该使屡催克期画押,订于四月二十七日齐集公所,将中法文四份会同核对无伪均各画押钤印竣事,彼此备存正副本二份。”
    订约的各种程序履行完毕,巴德诺当日便赶赴京师,张罗驻华公使馆重新挂旗等事。李鸿章则抓紧把手头的各种事务处理了下,又歇了两天,这才上奏朝廷,自称年迈体衰,眼花多病,久坐头晕,恳请朝廷体恤老臣的苦衷,恩准休致,回籍调理,安度残年。
    李鸿章清醒地认识到,随着恭亲王被罢黜,醇亲王礼亲王庆亲王相继浮出水面,自己的官宦生涯也该结束了。连几天,他同幕僚讲的最多的句话便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现在,经方在国外已学有所成,不仅通英法日三国语言,且已被实授了驻日公使馆参赞;经述已被赏了二品的荫生充户部员外郎;经迈虽只有九岁,经远也才六岁,却都被恩赏了举人,准其体会试,长大成|人后,总算也能有口饭吃。
    还有项也是李鸿章决意南归的原因,就是赵莲。赵莲随他到保定后,直不适应北方的气候,经常闹病。他已经失去了原配周思议,失去了侍妾冬梅,不能再失去赵莲了。
    但圣旨却迟迟没有到津,骂声倒是铺天盖地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李鸿章起始还惊诧,后来才弄明白,原来是他与巴德诺刚刚办理完的越南条约十款惹的祸,而左宗棠病薨福州前口授给朝廷的遗折,则是骂声的发端。
    左宗棠遗折曰:“臣以介书生,蒙文宗显皇帝特达之知,屡奉三朝,累承重寄,内参枢密,外总师干,虽马革裹尸,亦复何恨!而越事和战,中国强弱大关键也。臣督师南下,迄未大伸挞伐,张我国威,怀恨生平,不能瞑目!”
    左宗棠的遗折经公布,立时四海哗然,很多人据此推断,左宗棠是被李鸿章生生气死无疑!李鸿章与法国订约越南十款,讨好了法人,使法国虽败犹胜,而中国则虽胜却败,又气死国家栋梁,这还了得?
    天津直隶总督行馆辕门外,先是被人贴了张大草纸,上书“爱国栋梁死,卖国蟊贼生”十个大字,保定总督衙门的辕门上则被人写上“卖国贼当替栋梁死”八个大方块黑字,然后便是各地督抚纷纷上奏朝廷,恳请与法国重订条约,如期不然,则中国再整旗鼓,两国再战。冯子材则请张之洞上折“请诛订约之人,以谢忠良”。
    翁同龢李鸿藻等班清流派大臣,也不甘落后,再三请将李鸿章革职逮京师问罪;只是讨伐声里少了张佩纶的声音,因为他在左宗棠抵闽不久便连同何璟张兆栋何如璋起被革职问罪。何璟以临事昏庸罪被勒令休致,他则同张兆栋何如璋起,被流放到黑龙江宁古塔去充军。
    徐桐是什么态度呢?他把胡子吹起老高,连骂了李鸿章三天!恭亲王打发府里的快马间道给李鸿章送信。恭亲王在信里向李鸿章透露:太后感于上下的压力,很可能要把他当成替罪羊,嘱他近几日务必小心从事。
    李鸿章把恭亲王的信连读了两遍(fanwai.org),然后烧掉。李鸿章知道,恭亲王被罢黜后,并不甘心于自己的失败,正在寻机再起。
    李鸿章接读恭亲王信的第二天,便将天津的些事情,向盛宣怀与马建忠做了番交代,并特别写了几个人名,着二人以后留心考察下,说不定这几人能在洋务上有番造就。二人领命,熟记在心。
    李鸿章则带上班随从,选在日傍晚时分上路,赶往保定。李鸿章直都希望,自己能在官至极品的时候,便风风光光地退归故里,留段官场佳话让后人做榜样。现在看来,他的这个想法怕是实现不了了;而像他的同年郭嵩焘那样的结局,先被革职,后又被勒令休致,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要的。
    路上,李鸿章反复在心里问自己句话:“难道个人的下场,真的不能由自己决定吗?”他的耳边再次响起恩师曾国藩曾经对他说过的句老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车驾抵达总督衙门,李鸿章刚下车便被告知,夫人因受惊吓,已发病多日。李鸿章听这话,慌忙向上房走去。两名丫环正偎在床头服侍赵莲服药。
    赵莲见李鸿章进来,当先让丫环把药碗撤走,又把另名丫环打发出去,这才把抓过夫君的手,边哭边道:“你个李少荃,你当什么不好,干什么非要当卖国贼呢?你自己卖国不打紧,你也不想想,让贱妾和经迈他们几个,以后怎么出去见人啊?”
    李鸿章坐在床头,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爱妻的头发,轻声说道:“莲儿呀,你先莫恼。我李少荃卖没卖国,他张之洞说了不算,翁同龢李鸿藻说了也不算!”
    赵莲边流泪边道:“你卖国还不许人家说吗?”李鸿章把赵莲的手甩道:“当然不许说!老夫位列三公,封爵拜相,东征西讨,立下赫赫战功!不错,老夫是主张借谅山大捷与法议和,从此两国休战,但老夫说的是我中国人与法议和,而不是英国人!英国人也好,美国人也好,都只能斡旋,但却不能做我们的主。些人只知我李少荃在天津与巴德诺议约,却不知我二人所立之约,全系赫德金登干受总署委托,早经与毕乐议定之约!我二人所行之事,只是核对条款画押钤印而已!卖国也要讲资格!老夫是名汉官,做卖国贼还不够资格!”
    李鸿章越说越生气,索性站起身,背手走出卧房,不再理睬赵莲。
    守在门外的两名丫环见老爷出来,急忙到床头服侍。赵莲伏在枕上愣了半晌,忽然说道:“你们两个快去请老爷过来说话。老爷在外面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我却还当着他的面,杂七杂八地乱说气,这不是胡闹吗?”
    骂声整整持续了三个月之久,李鸿章在保定默(zhaishuyuan.cc)默(zhaishuyuan.cc)忍受了三个月。
    在这三个月里,他虽每日仍到签押房去办理公务,但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等着革职拿问的圣谕到来。他明白,这次的替罪羊,他大概是当定了,否则朝廷便无法跟百官解释清楚,也无法平息这场声讨风波。
    李鸿章在等圣旨的这几个月里,原本才花白的胡须,现已彻底白了,花白的头发亦已白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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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第七章
    当好替罪羊是门学问
    筹钱送礼
    三个月后,讨伐声怒(shubaojie)骂声渐渐息止,圣旨也就在这个时候来到了保定;但却不是将他革职拿问的圣旨,也不是允准他休致的圣谕,而是宣告大清国成立海军衙门的圣旨。
    圣旨曰:“授醇亲王奕譞为总理大臣,庆亲王奕劻文华殿大学士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大臣李鸿章为会办,正红旗汉军都统善庆和兵部右侍郎曾纪泽为帮办。”
    海军衙门全称为总理海军事务衙门。该衙门切仿照军机处办理,与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平行,亦由亲王领班。总理海军事务衙门里的会办与帮办,统称海军大臣。
    手捧圣谕,李鸿章真正是哭笑不得。他面上谢恩折,面拜发恳请辞缺休致折。朝廷照旧(fqxs)是不准。无奈之下,李鸿章只好再上折,恳请留任直隶总督办理海军事务,可否不到京供职。
    李鸿章不想进京供职,也不能进京供职,他怕蹈左宗棠的覆辙,在几位蔑视汉臣的王爷和太后中间受夹板气。他已打定主意,如果太后准他留任直隶办理海军事务的请求,他就再干几年,把北洋水师未购齐的铁甲船尽快购齐,在有生之年,把北洋水师乃至自己正在办理和已办成的洋务中未尽事宜尽快完善,然后就休致回籍去安度余生。设若太后执意要他进京供职,他就只能效仿倭仁的做法,长期告病假了,直到太后允准他休致为止。
    圣旨很快送进总督衙门,慈禧太后全部答应了他的请求,并嘱其好好练兵,莫负圣望。李鸿章于是便不敢再有他想,全心全意地投入正办和未办的事务中去。
    光绪十二年公元1886年,李鸿章在奏设天津武备学堂的同时,又奏请官绅杨宗濂买办吴懋鼎淮军将领周盛波在天津合资设立自来火公司。光绪十三年公元1887年,北洋水师除五艘舰只系福建船政局制造外,其余各舰均由国外陆续购进,包括铁甲船两艘大小巡洋舰七艘,总计有舰只二十五艘。
    海军衙门现在尚有七百万两海防捐可以使用,李鸿章准备用这笔银子再购进两艘铁甲船三艘巡洋舰。李鸿章明年便整满六十五岁,后年便是六十六岁。他决定在自己六十六岁之前,把北洋水师舰只添购成三十之数。到那时,他就奏请设立海军,使北洋水师真正跻身世界海军之列,让日本以及所有西欧(shubao.info)列强刮目。
    这年三月,李鸿章奉诏进京到海军衙门议事,顺便进宫向太后请训。他进京的落脚地照例是贤良寺。进京的当日,他依例先到文华殿去虚应了两件公事,然后才赶到海军衙门去议事。所谓议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核对下海防捐,报销几笔购船账目,再就是议议下半年购船的数量,大概需银几何等等。
    醇亲王没在衙门,但他却让曾纪泽捎话给李鸿章,等李鸿章到后,便让曾纪泽陪着去王府,并声称礼亲王和庆亲王都在那里候着。他要给李鸿章洗尘。李鸿章听了曾纪泽的话,不由苦笑数声,只得同着曾纪泽起赶往醇亲王府。
    当时正是北方风雪弥漫的时候,可谓滴水成冰,呵气成霜;排排的树挂,形成无数个大白伞,把京城装点得格外萧条冷漠。
    但醇亲王府的会客大厅里,却是暖意融融。三个王爷围在处,都穿着鹿皮小马夹,脸上泛着油光,叉着两腿,正哈哈笑着说着什么。李鸿章同着曾纪泽进来,早有人飞跑过来侍候掸雪宽衣,然后便手托着二位大人的皮毛大衣在前面哈腰引路,走向大厅。
    李鸿章对着王爷们施礼,醇亲王和庆亲王赶紧起身来扶,只有礼亲王大咧咧地坐着,口里笑道:“少荃哪,这也不是在衙门,免了吧。”
    曾纪泽也对着众人礼过,然后便坐下,又有家人跑进来摆茶摆果子。曾纪泽自打国外回来身体直不好,总是闹毛病,所以他到王府也只是坐了坐,见没什么大事可议,便提前告辞出来。三位王爷也知道这位袭侯的身子骨不强壮,便也不强留,放他回府去歇着。
    醇亲王这时说道:“少荃哪,天冷,咱们几个今儿吃羊肉锅子吧。我让他们用虎(fuguodu.pro)腰子打底儿,壮肾。”
    李鸿章笑着欠欠身道:“王爷美意,下官感激不尽。下官每次来京,不是醇亲王爷请吃,就是礼王爷和庆亲王爷做东。也不知几位王爷,什么时候能得空闲,到保定或天津走遭儿,让下官也尽尽心。”
    庆亲王这时道:“少荃哪,你这次进京,我要先向你道个喜。”
    李鸿章愣,问:“王爷这话可让下官糊涂了。下官这几年光挨骂了,哪还有什么喜呀?”
    醇亲王道:“少荃,你别插嘴,让庆亲王说。”
    庆亲王道:“少荃哪,你知道,驻日公使徐承祖五月任满,上头准备放李兴锐接任,同时把二等参赞官黎庶昌提拔成等。咱们经方是二等参赞,照理也应该晋级,但这些话你不能说,只能我说。所以哪,我就给上头递了个折子,保了保。我同你说完这些,你可能不大在意,但这里面却有个讲究。什么讲究呢?就是李兴锐现在病得要死要活,肯定不能去日本。他不去日本,这公使缺就得放给黎庶昌。咱经方呢,自然就得接黎庶昌的缺分。所以哪,咱经方明着是晋级,其实是晋了两级。你说这是喜不是喜啊?”
    李鸿章苦笑道:“听王爷这讲,这还真是喜事,吃完火锅儿,真得到庆亲王府去走遭儿,看看府里还缺什么。下官回保定后,好让人置办下送过来。”
    醇亲王哈哈笑道:“少荃哪,你别明知故问了。他府里能缺什么?他庆亲王府同我们样儿,什么都不缺,就是缺银子!你呀,以后在报销海防单子上,想着给我们留出些也就是了。哈哈哈!”
    李鸿章忙欠身问道:“下官上次让人来核销单子,不是已经给三位王爷每人留了二十万吗?难道三位王爷没有收到?”
    世铎这时道:“那二十万自然收到了,醇亲王说的是以后。你手里的北洋水师,是海军衙门里的用银大户。你不能光图自个儿手头宽裕,时不时地也想着我们些。你李中堂不能眼看着我们三个喝西北风啊!”
    李鸿章忙赔着笑脸道:“礼王爷,您老这可真是冤枉下官了。下官心里可以不想着别人,可却不敢忘了您三位王爷。北洋水师靠谁活着哪?还不是靠三位王爷!不过话说回来,北洋水师也有北洋水师的难处。三位王爷知道,北洋水师虽有舰只二十五艘,但炮弹并不足备,何况只有两艘铁甲船三艘巡洋船,这些舰只都靠充足的弹药才能发生效力。现在各船多的是演习弹,少的是实战弹。衙门里的七百万两海防捐,还要用于添购铁甲巡洋两种大船,而各省的济饷,有大半都被截留,到不了北洋水师的名下。”
    世铎笑道:“你这个李少荃,本王跟你谈论正事,你就东拉西扯个没完。反正本王把话说到这儿,你以后看着办吧。没有银子使,我就打发管家到保定去问你借。”
    醇亲王哈哈笑道:“礼王是把少荃看上了。好了,谈了半天了,也都该饿了。走,到里面吃锅子去!饭后再搓他几圈儿。”
    李鸿章回到贤良寺的时候,天已是很晚。他让人简单热了碗粥喝下,便把同来的盛宣怀叫进房里,吩咐道:“你手里不是还有张三十万两的银票吗?你明儿兑成三张,每张十万两,分别送到礼亲王醇亲王庆亲王府去。今儿宫里来没来人?”
    盛宣怀答:“宫里共来了两拨儿,拨儿是御膳房的张公公打发过来给您老请安的,职道照例递了他个五百两的红包;拨儿是太后身边的李公公打发过来给您老道乏的,职道按您老的吩咐,给他封了张万两的银票。”
    李鸿章长叹口气道:“北洋的确是块肥肉,谁都想咬上口。他们现在是靠买船过日子,这么咬下去呀,早晚有天,得靠卖船过日子!老夫活到这把年纪,还从没有见过这么贪婪的王爷!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呀!”
    李鸿章话到此,忽然挥了挥手,盛宣怀急忙退出去。李鸿章坐着发了回呆,忽然自言自语道:“咳,大清国的气数,是真将尽了!”
    美女间谍
    第二天早,李鸿章照例由醇亲王带领,进宫去面见太后。在朝房里,李鸿章见几名部院大臣凑在处窃窃私语,礼亲王和庆亲王也夹在里头讲话。李鸿章同他们打了招呼,没有在意。
    进宫以后,照例是年轻的光绪帝坐在前头,慈禧太后坐在后面问话。慈禧太后说道:“李鸿章啊,你起来回话吧。”
    李鸿章答称声:“谢太后恩典。”便爬起身来。慈禧太后接着说道:“李鸿章啊,你今年多大了?好像六十五了吧?”
    .
    第28章
    李鸿章答道:“谢太后记着,臣今年虚岁正好六十五。”
    慈禧太后沉吟下,忽然长叹口气道:“晃儿,我们这些人都老了!李鸿章啊,你这几年保定天津烟台来回地张罗事儿,也真难为你了!北洋水师的兵船,购得差不多了吧?究竟能不能打呀?”
    李鸿章答道:“回太后话,北洋水师现已从国外陆续购进兵船二十艘,其中有两艘铁甲船,有三艘大号巡洋舰,小些的巡洋舰四艘,连同船政局自己建造的,北洋水师现在共计大小舰只二十五艘。各船管带都是从国外学习回来的员弁,驾船航海倒也应手。现在水师各船每日都在水面操练。臣窃以为,按我水师现在的规模,如演练得法,实战虽无十分的胜算,但自保当是不成问题。”
    慈禧太后想了想又问道:“李鸿章啊,你还打算怎么办哪?”
    李鸿章答道:“回太后话,臣已与醇亲王庆亲王礼亲王粗略计议了下,趁现在海军衙门还有几百万两的银子,臣打算今年,再从国外订造三艘铁甲船两艘巡洋舰,使水师舰只成三十之数,确保我大清水师攻守自如。”
    慈禧太后沉吟了许久,忽然又是声长叹,随即说道:“咳,这事儿啊,是怎么做都没完没了啊,没个完的时候。这人哪,该歇口气儿的时候啊,也得歇口气儿。你呀,自打到直隶就直在忙。忙电线,忙电报,忙铁路,忙找矿,后来又忙海防,铁打的人也都折腾软了!六十五了,该歇口气儿了!这购船的事呀,要我看哪,等等再说吧。就算晚个两年,也没什么打紧。二十五只船,不算少啦。只要洋人不再欺负咱,咱也没有必要把银子都花在水面上。你跪安吧。”
    李鸿章急忙跪安,退出。但他直在心里犯嘀咕:早就议定好了的今年购船事,太后为什么突然提出缓办了呢?
    当日回到海军衙门,醇亲王和庆亲王把他拉进密室里。醇亲王说道:“少荃,太后今儿说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吧?”
    李鸿章边想边道:“其他的话,下官倒是听明白了,只是太后突然提出,今年不准再购洋船的话,下官却听得不太明白。这件事,我们年前不就说得妥妥的吗?太后当时并没有说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呢?”
    醇亲王笑道:“怎么样?糊涂了吧?别急,听我慢慢跟你说。宫里现在不正给皇上张罗大婚吗?皇上大婚之后,太后就要归政。太后归政之后呢?不想再住在宫里头,想找个清净的地方静养。”
    李鸿章惊,忙问句:“太后想住清漪园?”
    庆亲王点下头道:“李少荃就是李少荃,果然猜就中。这次啊,太后把礼亲王和我们两个找去议了三天,想把园子修修。这园子自打被毁了以后啊,上头直都想修,可直都没修起来。这个园子,都快成太后的块心病了!”
    醇亲王接口道:“不管怎么说,这也是祖宗留给咱们的基业。就这么放着,心痛啊!”
    李鸿章点头道:“是啊,那么大块园子,说毁就给毁了!当初建的时候,用了多少银子啊!咳!”
    李鸿章叹气之后便不再言语,因为他的心里已经知道,太后开始惦记海军衙门里的那几百万两海防捐了。看样子,添购铁甲和巡洋两个舰种的计划,是实现不了了。
    庆亲王见李鸿章愣愣地发呆,忙道:“少荃,你怎么不讲话呀?你说这园子,是该修还是不该修啊?”
    李鸿章想了想,忽然反问句:“两位王爷,上头下旨了吗?”
    醇亲王道:“少荃哪,太后的意思呢,是想先跟你通个气儿,然后再下旨。修园子的这笔银子呢,我和礼亲王庆亲王,还有几个军机大臣,已经碰过头,决定先把衙门里的七百万两海防捐暂垫给内务府,余下的缺口哪,让各省分摊些,些大臣呢,也可以孝敬些。这样来,估计就差不多了。”
    李鸿章点点头,小声问道:“这次修园子,打算用多少银子啊?”
    醇亲王道:“我和太后初步估算了下,大概要千万两左右吧。我想哪,北洋水师已经构造了这么多船,就算不添购新船,也足够用了。趁你这次进京,咱们这事就这么定吧。”
    庆亲王这时问道:“少荃,你以为怎么样啊?”
    李鸿章心里惊,面上却笑道:“修园子是好事儿啊,太后归政后能有个地儿静养,皇上和几位王爷也省心啊!可是咳,两位王爷就抓紧办吧,这说着说着就解冻了,还是早动手吧。”
    李鸿章在衙门用过午饭,便乘车赶回了贤良寺。回来前,他本打算顺路去看望下恭亲王,可后来又想,还是不去的好。太后对恭亲王的猜忌直没有消除,他这个时候去恭亲王府,有人难免要到太后那里去说三道四,有些不值。
    他进贤良寺时,盛宣怀出去办事还没有回来。他让人服侍着歪在床上略歇了歇,便从案头拿过罗贯中著的《三国志通俗演义》,想把昨晚看过的段再温习遍(fanwai.org)。
    他此次进京议事,最大的收获倒不是议事,也不是什么修园子,更不是什么皇帝大婚,倒是他手头的这部《三国志通俗演义》。
    他以前每次读到“此间乐,不思蜀”这句时,都要替蜀后主刘禅难过上好几天,气愤上好几天。但这次读到这句时,他不仅没有难过,反倒从字里行间,读出了后主刘禅的大道来。因为刘禅能很快适应自己的身份,主上乐,做臣子的焉敢不乐?李鸿章为自己的这个发现感到高兴,他甚至也替刘禅感到高兴。他受这句话的启发,决计对太后修园子的事,不说句反对的话。
    李鸿章的心里再清楚不过,太后此次修园子和上次修园子有本质的不同。上次没有修成园子,是因为有个深通国事的恭亲王挡在前面。而这次太后定能修成园子,是因为有三个不懂国事专会逢迎的王爷替她主事。这三个人说是领班大臣也可,说是太后本人的奴才也可,反正怎么说都不过分。还有点也是太后此次能修成园子的条件,那就是作为帝父的醇亲王,他巴不得太后归政后住得离皇宫远些,只有这样,他议起政来才能得心应手。
    说不定,太后决定修园子,正是醇亲王出的主意。想到此,李鸿章忽然又生出个问号:就算太后归政后当真住进园子,他醇亲王就能当上议政王吗?他当议政王,太后能放心吗?
    李鸿章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了句:“这个混蛋,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放下书,起身走了几步。
    这时,名差官慌慌张张闯了进来,边施礼边道:“禀中堂大人,宫里来了顶花轿,指明让您老去接旨!”李鸿章愣,急忙着人更衣,快步走出去。顶花轿停在门首,两名太监左右站着。
    李鸿章不知轿里坐的是谁,只能跪倒,口称:“臣李鸿章接旨!”
    名太监便道:“太后口谕,李鸿章坐镇北洋多年,劳苦功高,着赏侍妾名,为其暖足。”
    李鸿章刚想推托,传旨的太监却不容他讲话,接着便道:“李鸿章不准借故推托,毋庸进宫谢恩。钦此!”
    李鸿章正要谢恩,却见另名太监掀轿帘道:“红姑娘,到家了,您出来吧。”位亭亭玉立的年轻女子,缓缓从轿里迈步下来,对着李鸿章深施礼道:“奴婢小红奉太后懿旨,特来伺候中堂大人!”
    李鸿章不得不谢恩道:“臣李鸿章谢太后隆恩!”
    李鸿章站起身来,先让人把小红姑娘扶到里面,这才叫人捧了银子出来送给两名太监。名太监把银子揣进怀里,却忽然把嘴凑到李鸿章的耳边,压低声音说:“老中堂,您老可精神着点儿,小红姑娘可是太后身边最可心的人儿。没事儿的时候,您老常哄着她点儿,别气着她。她要是真在太后的跟前说上几句什么,您老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记着奴才的话,没坏处!”
    太监带着花轿离去多时,李鸿章还站在门外愣愣地发呆。
    名差官这时走近说道:“相爷,您老回屋歇着吧,小心遭了凉气。还有小红姨娘,是不是让人先打扫出间房来?”
    李鸿章猛然惊醒,他边推门边道:“马上让人给红姑娘打扫出间房来,先让她歇着。还有,让人去城里赶快找人买两个丫头过来,长得要干净。还有,杏荪回来让他马上来见我。”差官急忙飞跑着去办事。
    李鸿章推门进来,见小红姑娘正坐在会客厅的把木椅子上发呆,见李鸿章进来,她慌忙起身施礼,口称:“奴婢给中堂大人请安。”
    李鸿章示意她平身,这才坐下,把胡须捻了半晌,方说道:“小红姑娘,你今年多大了?进宫几年了?”
    小红姑娘答道:“回中堂,奴婢今年再有个月就满十八了。奴婢十二岁被送进宫来,在宫里已住了六年。”
    李鸿章点下头,又问道:“小红啊,你在太后身边几年了?”
    小红答道:“奴婢伺候太后已经两年了。”
    李鸿章沉吟道:“小红啊,太后让你来老夫这里,你愿意吗?你要讲实话,不要委屈自己,老夫可以替你进宫去向太后求情。”
    小红答道:“回中堂,中堂的威名,奴婢进宫前就已知道。如今太后让奴婢来终身伺候中堂,正是奴婢的福分。奴婢出宫时就已打定主意,不管中堂给奴婢什么名分,奴婢都愿意伺候中堂辈子,只要中堂能赏奴婢口饭吃就行。”
    李鸿章忽然笑了下,说道:“你这个姑娘,怪不得太后喜欢你,你倒是很会说话。好吧,你只要不觉得委屈,就留在老夫身边好了。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哪?”
    小红答道:“回中堂,奴婢的家里有个母亲,还有两个哥哥。父亲剿捻时战死了,母亲和哥哥现在就靠朝廷的恤银过日子。”
    “哦?”李鸿章愣,随口问道,“小红姑娘,你是哪里人氏?你父亲叫什么名字啊?”
    小红答道:“回中堂,奴婢是奉天盛京府人,复姓宇文,父亲单讳个建字。”
    李鸿章听这话,猛地起身追问句:“你的父亲可是铭字营游击宇文建?”
    小红答道:“回中堂,奴婢打小听母亲说过,父亲去世时确是游击衔。怎么,中堂难道认识奴婢的父亲?”
    李鸿章屁股坐下,长叹口气道:“小红啊,老夫与你的父亲,岂止是认识!咳!现在想来老夫还揪心,宇文建他死得亏呀?小红啊,老夫还是不明白,你是汉人,怎么也被选进宫了呢?”
    小红答道:“回中堂,奴婢的确是汉人,但七岁上便被母亲送给了当地的家满人当使换丫头。奴婢十二岁那年,宫里正好选宫女,那家满人不想把自家的闺女舍出来,就认奴婢为女儿,把奴婢送进宫了。”
    李鸿章惊道:“小红啊,你讲的这些,太后知道吗?”
    小红摇摇头道:“回中堂,奴婢的身世,不仅太后不知道,宫里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奴婢知道轻重,如果太后知道了奴婢的身世,不仅那家满人要被满门抄斩,连奴婢的家,也难逃活命。”
    李鸿章点下头,说道:“小红啊,你适才同老夫讲过的话,以后就不要再同人讲了。回到保定后,也不要对任何人讲,包括夫人在内。你听清楚了吗?”
    小红感激地点头答道:“中堂的话,奴婢都记在心里了。”
    李鸿章正要讲话,名差官走进来道:“禀中堂大人,盛大人回来了。”李鸿章点下头道:“给小红姑娘的房间收拾出来了吗?”
    差官答道:“回中堂话,已经收拾出来了,但去城里买丫头的人还没有回来。”
    李鸿章道:“你先带小红姑娘回房歇息,顺便让盛大人过来下,老夫要向他交代件事情。”
    差官急忙对着小红施了礼,道:“小红姨娘,请跟卑职过去看看吧。”小红忙对着李鸿章施了礼,口称:“奴婢先行告退。”李鸿章点下头。小红随着差官稳稳当当地走出去。望着小红的背影,李鸿章小声说了句:“不避男人,脚又没裹,谁能分得清汉人满人呢?”
    秘密谈话
    盛宣怀大步流星走进来,先是对着李鸿章行大礼,然后把天办理的差事禀复遍(fanwai.org),接着才是连声的“贺喜”:“相爷,这喜酒是摆在京城,还是摆在保定?您老定个盘子,职道好去安排。这是上头赐的喜,总要热闹上几天才算过得去。”
    李鸿章抚须沉吟良久,缓缓说道:“杏荪啊,太后赐给老夫的是喜还是祸,姑且不论,你呀,得替老夫连夜赶回保定去,告诉夫人,太后赏赐家里添了口人。同时哪,让夫人在上房给选出间大些的屋子来,让下人收拾齐整,屋里的摆设照姨娘的规矩办。老夫明儿早饭后,就带红姑娘回去。对了,还有件事,你要对夫人讲清楚,老夫在京城又买了两个丫头伺候红儿,现在还没有见到人,估计明儿准能领过来。还有,你不要把太后赐喜的事,对外张扬出去,凡事还是谨慎些好。到了保定之后呢,你就在衙门里张罗几桌席,我们身边这几个人,意思下也就行了。”
    盛宣怀乐颠颠地离去,很快便带了几名随身的武弁,乘着夜色赶回保定。小红当夜便照太后吩咐,为李鸿章烫足捶背,宽章暖足,极尽妇人之道。
    第二天早饭过后,李鸿章又单派人为小红雇了辆马拉轿车,由买来的两名丫头伺候着坐进里面,行人悄悄离开京师,驰往保定。
    到保定总督衙门,夫人赵莲果然已将小红的房间收拾停当,竟与自己的卧房般无二,又专拨了两名大些的丫头,在屋里屋外伺候,极为周到。小红大受感动,连连称谢不止,此后便把赵莲视作亲人,把太后行前交办的事情丢过,心意地同着赵莲服侍李鸿章。
    你道小红行前,太后向她交代了什么事情要她来办?原来,皇上即将大婚,大婚之后便要亲政。依大清祖制,皇上旦亲政,听政的太后就要归政,不得再干预政事。太后已把朝中各事安排妥帖,唯独放心不下的便是李鸿章。因为此时的李鸿章,已非彼时的李鸿章。此时的李鸿章,是文华殿大学士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大臣,手里不仅握有兵权,而且是水陆两种兵权,对京畿构成极大的威胁。
    当时大清国的各军系,湘军留有四万,两万随刘锦棠在新疆屯垦,另两万中有万,驻扎在金陵左近守卫南洋,另万已跟随李鸿章多年,成了淮军。左宗棠手里的楚军已大半被裁遣,何况左宗棠薨后,群龙无首,自然成不了气候。还有就是屯扎在各省的绿营,虽为国家经制之师,但因装备差,已无多少战斗力可言。
    旗营也是大清国的主要兵系,分布在各省屯扎,不过也是装备不济,加上日久无战事,又不肯勤加操练,已是暮气沉沉,何况兵额已锐减到六万。眼下,大清国装备最好,人数虽不多但却是最有战斗力的,便是李鸿章手里已转成经制之师的淮军和北洋水师。
    淮军陆路现有兵额四万,全部被李鸿章以保卫畿辅的名义布置在京师周围。而北洋水师经累年扩充,人数已逾四千,加上营务粮台等后勤人员,几近万人。
    大清立国百年,兵制讲究的是旗营为主绿营为辅,汉人不准拥有私家军队。尤其是康熙平定三藩叛乱之后,汉人掌军更是朝廷大忌。
    但随着太平天国的兴起,这条祖制渐渐便不再有效了,汉人掌军不仅被朝廷默(zhaishuyuan.cc)许,而且成了主要兵力。随着年岁的增大和阅历的加深,慈禧太后越来越对执掌兵权的汉大臣感到不安。她曾设想过许多裁遣的办法,但都被洋人的次次闹事给打断了。尽管权倾朝野的李鸿章累请休致,虽然这个人已对大清的百年基业构成了某种威胁,但她经过反复思考,却不敢答应于他。她怕这个人旦归隐,大清国会转瞬便被各国摧毁掉。她已经认识到,有李鸿章在,大清国的确多了层威胁,但她又不得不承认,有李鸿章在,她及她的王朝又多了层保护!
    李鸿章出任总理海军衙门大臣,但不肯到京师当值,而慈禧太后却想知道这个人在保定天津,每天都在想什么做什么;尤其是将来归政以后,她更想掌握住李鸿章的所行所想。慈禧太后甚至已经作出了结论,只要把李鸿章抓牢,老祖宗创下的百年基业,就不会轻易地垮掉。
    她决定选个人到李鸿章的身边去,不但要掌握李鸿章的行动,甚至连李鸿章说了什么梦话,她也想知道。小红于是便来到李鸿章的榻前,充当慈禧太后的耳目。
    但聪明的小红并不想全心全意地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她清醒地知道,她在太后的眼里再怎么可心,终究逃不脱奴才的身份,而李鸿章,却把做人的资格还给了她。
    小红不想出人头地,她只想老老实实地做回人。
    太后稳定住了李鸿章,便开始大张旗鼓地修园子,虽然醇亲王与庆亲王早已把海军衙门里的七百万两海防捐划到了内务府的账上,但太后还要认认真真地做回官样文章。
    她把礼亲王召进来,让军机处给各省督抚下发询旨,同时让军机处组织在京的班王公大臣们议议,这园子该不该修,祖宗的基业还要不要。
    督抚的反响自然要等上些日子才能抵京,最先有反响的当然是在京的班王公大臣们。
    第个站出来的本该是清流派首领李鸿藻,但李鸿藻此次偏偏耍了个滑头,向上头告了几天假。显然,李鸿藻是想看看情况再表明态度。
    第个上折的于是就变成了清流议政的二号人物署户部尚书阎敬铭。阎敬铭是户部左侍郎,户部尚书翁同龢转补刑部尚书后,他接替翁同龢暂署户部尚书。
    阎敬铭上的折子从理财的角度说事,称户部干涸,外债未清,不可行此既不能招财又不能强国有百害而无利之事。
    折子上去后,慈禧太后并没有理睬,但阎敬铭却不依不饶,竟然连三天在早朝上力逼太后表态。
    太后被逼无奈,只好表态:着将妄奏的阎敬铭革职并勒令其归籍,永不叙用。军机大臣孙毓汶与许庚身,原本商议好起上个折子劝阻此事,看阎敬铭被罢黜出京,方知风向不对,大概太后是铁了心来修园子了,便不再提上折的事。
    两广总督张之洞,原本都把反对修园子的折子拟好了,偏巧接到打京师翰林院传来的密报,说阎敬铭因为上折妄议被罢黜归籍了。
    张之洞急忙把折子烧毁,干脆来个不议。其他督抚原本都在等着李鸿章表态,哪知李鸿章始终未发议,督抚们于是就没敢妄议。
    眼见修园子事无人再反对,协办大学士礼部尚书徐桐忽然来了精神,竟然连着三天上折赞成修园子事,还说不仅清漪园要修,还要修成超过以往的规模。
    翁同龢本不赞成此时修园子,但他为了能使太后归政后远离皇宫,不再干政,也违心地表示赞成修园子,还称颂太后的决断是英明之举。
    太后听大喜,转天即着军机处拟旨,晋徐桐为体仁阁大学士管理吏部,着翁同龢由刑部尚书再次出任户部尚书。京师于是便平静下来,内务府也在不久便大兴土木,开始重修清漪园。
    光绪十四年公元1888年底,北洋水师依照外国的模式,正式更名为北洋海军。北洋海军的舰队规模,仍是北洋水师的舰队规模;海军提督,仍是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
    经过年多的建造,清漪园的修缮已近尾声,同时更名为颐和园。
    光绪十五年公元1889年二月初三,十八岁的光绪帝颁诏天下,宣布正式亲政;慈禧太后也在这天发布懿旨,声称归政,不再训政,决定移住颐和园,颐养天年。同天,李鸿章的侍妾小红姑娘奉懿旨进京去看视太后。
    三天后,小红从京里回来。当晚她服侍李鸿章躺下后,道:“老爷,奴婢见了太后,太后先问您老的身子骨怎么样,奴婢答还好。太后忽然又说到皇上亲政这上头。太后对奴婢说,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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