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捉拿,快都放了。”
很轻飘飘的句话,却宛如神来剑,将正要兴风作浪的乱舞妖魔打回了原形。
沉湎于功劳薄和奖金的李巡检戛然而止,简直认为自己听错了,回过神来很怀疑的反问道:“县尊可是说放了?”
陈知县语气肯定的说:“都放了。”
得到确认后,李佑疑虑不减反增。难道向来酷爱名声的陈知县这两日心内道消魔涨,领悟到了不要脸皮而养寇自重索要钱财的大神通?
五十六个人都是自己的政绩,怎么能平白扔了!李佑冲动,便起身长揖苦谏道:“县尊大老爷!养寇自重难堵天下悠悠众口,窃以为不可取!县尊失了颜面,下官也羞于见人,望大老爷自重!”
第二集巡检生涯第72章突如其来的剧本
听了李佑这话,陈知县被气得脸色涨红,恼羞成怒(shubaojie)道:“难道你以为本官是这样的人?”
李佑冷静下来,仔细想也不太可能县尊是个自矜好名力求升官上进的性子,怎么会为了多索要点钱财,做出这样非常不要脸的事情。
在和银子的关系上,陈大老爷或许是个小受但绝不是攻。任何人也不可能在外界没有任何大事发生的情况下,短短两天就忽然就改变了人生观价值观道德观罢。
虽然纠缠上司要解释是官场个大忌,但李佑自从将母族那隔了好几层血缘的美艳丧父表姐送给知县当妾后,自觉攀上了亲戚,不是普通上下级了。便忍不住问道:“恕下官无礼,其中缘故,斗胆请县尊示下。”
陈知县喝口茶道:“并非是我有什么缘故,是那黄神婆庙的姚庙祝说,愿意捐银五千,求官府不要管理这事,且放任府城无赖去抢购生丝。”
李佑瞠目结舌,主动挥刀自宫的人或许有,但有这样自断生路的人么?姚庙祝是本县丝织业的协会会长角色,他捐的这五千也必定是丝织业机户们凑的银子。把现在的情况串联起来就是,首先江南生丝短缺,府城的同行纠集无赖来本县集市抢生丝;然后本县丝织业给县衙银子,求官府放纵府城同行,任由自己的生产原料被抢购,就算雷锋再世也不会作这样的好事罢?
“那姚庙祝还特意说,此事不能外泄,若是传扬出去,五千两银子就作罢。”陈知县补充道:“因为与你西水巡检有关,故将你叫来告知此事。”
说到五千两,李佑又发现还有个诡异之处,明明几百两就可以买通的事情,他们竟然出了五千直接送到知县这里。既说明了决心之大,更说明他们的收益不会小,就是猜不出这黑幕后有什么利益。
李佑还在皱眉苦思道:“这实在叫人看不懂啊。”
陈知县很不屑的说:“你做了官胸中便要有大格局,不要还像小吏样斤斤两两的算计钻研,其实根本毫无必要劳神。无非是商人逐利,勾心斗角罢了,何况买卖生丝也无关什么县政大势,又不是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你我何须为此费心?即便不明白,官府多得了五千税银总是好事,任他们如何跳梁那还是小丑。”
五千两不是小数目,陈知县倒不是贪图这些钱中饱私囊,但平白轻松得了去当税银上缴也是笔政绩,何乐不为。虚江税银年定额十二万两白银不包括粮,五千两相当于百分之四了。虽然以国朝制度,地方考核中钱粮项只要完成定额就可,从来不鼓励多收,以免造成朝廷盘剥小民的印象。可实际上的潜规则里,多收多缴总是有加分的。
县尊都给面子解释到如此地步了,李佑还能说什么?只能放人了,但怎么个放法还是可以争取争取,现在是各方都求着他放人,要给大家充分沟通人情的时间啊,所以
想至此李佑请求道:“下官再斗胆次,请县尊准许迟两日再放人,此事也不差日两日的。”
可叹李巡检刚才似乎还忠言苦谏知县不要养寇自重来着
言犹在耳的陈知县听就知道这厮意欲何为,拍案道:“岂有此理,汝欲养寇携寇自重待价而沽?”
李佑敛容正色道:“县尊休要误解下官,难道我是此样人耶?今日下午捉得人犯,本地无数百姓沿街叫好称赞。才隔夜不经审问便放了他们继续作乱,岂不如同儿戏般。敢问县尊,官府威望何在?黎庶将何以看待官府?况且只听过抓人迟则生变,未听说过放人晚了会出乱子。所以总要缓上缓的,待风头过去才放人。”
说实话,李佑找的理由很对陈知县的心思,不愧是本县最了解知县的人之。
果然陈知县听了便挥手道:“随你,能应付了姚庙祝即可。”在他看来,这些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事情。
谈得夜色已深,李佑要走人时。
陈知县又吩咐道:“近日有两桩迎来送往的事情,卢尚书要回京了先不提。明日那老知府要派同知和几个法师来我县勘察祈雨事情,说不得需你露面。所以明日你且先在县里候着,到了后便同去迎接。”
李佑答应下来后告辞了。
公事暂了,再忙私事。出了县衙,想到今夜终于可以不用守着木头的福,李佑渐渐兴奋起来,先打发手下们找个空闲班房胡乱睡了,自己便进了官舍巷子,回寓所找小妾去也。毕竟他还是个处于血气最旺年纪,又食髓知味的十七八岁男子啊。
兴冲冲进了门,不顾小竹的鄙视目光,李佑将出来迎接的金小妾拦腰抱起,边往屋里去,边口里调情道:“小美人儿,老爷特意疼爱你来了。”
只听金宝儿在李佑怀里扭捏道:“老爷不要。”
“你不要我要。”李佑笑道。
“奴家今日来了月事,老爷也要?”
李佑呆,颇有人算不如天算的凄凉,换了块木头那还是木头啊。
无奈洗漱上了床,金宝儿在李佑耳边说:“老爷忍不住便去厢房找小竹罢?”
“不忍摧残幼苗。”李佑叹道。
“其实老爷还有个去处。”
“哪里?”
“不是还有个老情人李姐姐呢。”
李佑听了大乐,伸手揽住金宝儿道:“照此说来,老爷我能去的地方多了去,全城妓家谁不欢迎我,即便是逢场作戏,我也是可以花街柳巷处处为家的。”
金宝儿翻身趴在李佑胸前说:“奴家不是说笑,李姐姐她”说着欲言又止。
“她怎么了?又来求救了?”
金宝儿犹犹豫豫道:“不是说这个她对老爷是真有情意的,心里真喜欢老爷的。”
向来对感情很迟钝的李佑顿时愣住了,过了会儿才笑道:“你不要拿这事乱说笑,老爷才不上当呢。”
金宝儿委屈道:“奴家真没有乱讲,这是真的。只不过她内心性子要强,嘴上不说。上回她来时,老爷不在,奴家问她,她尽管躲躲闪闪的也没否认。在奴家看来,什么求救求助的,她都是想亲近老爷罢了,这点奴家还是看明白的。”
李佑心里五味杂陈,两辈子第次收到被喜欢的信息。
上辈子的世界里,喜欢这个词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更进步的爱都泛滥的成灾了,喜欢这个词简直土得掉渣渣。那时的他是个平凡的内向宅男,偷偷喜欢过很多人,也期待她们会喜欢自己,但心里明白其实都是臆想,最后还没找到自己的幸福就挂了。
转生到这辈子是个出色的演员,在古装片场里演着出又出的人生戏剧,演的很投入很忘我。感情戏这种剧本,他觉得在戏里面里肯定会有的,但似乎不用当真罢,还是努力演好肉戏好了。
此时,关系最亲密的小妾突然告诉他,某个女人,也是有过最亲密关系的女人,真的很喜欢你。
第二集巡检生涯第73章名人书法纠纷
李佑晃晃脑袋,把没必要的多愁善感驱逐出去,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没有女人缘的宅男了,何苦纠结于过去不放,差点又让上辈子的潜意识主导了思维,心性还需磨练。
金宝儿问:“老爷发呆想什么?”
“老爷我才貌双全,事业有成,有人喜欢实属正常。”李佑颇为自得对金宝儿说:“你应为老爷自豪。”
“嗯。”金宝儿乖乖躺在老爷怀里不动了,其实心里在偷笑。
不过李佑仍觉察她今晚似乎有点怪,暗道莫非是吃醋?边吃醋还边给老爷牵红线,果然是古代特产的贤惠女子,我喜欢。
次日李佑起来,随便吃了几口早点,就去了县衙打转。不会儿便得了消息,苏州府那边同知老爷今日早晨才出发,走的水路,预计傍晚时分才能到县城。
时间还早,那就暂时不用等了,得了空子的李佑闲极无聊的朝外走去,考虑是不是回巡检司过过官瘾。
忽然看见刑房的江典史快步行来,对他抱拳为礼道:“李大人留步,桩小官司与你有些关联,在下断不出来。恰好大人在县衙,烦请代为断断。”
李佑被江典史这么求,莫名其妙的很,有什么小官司能和自己牵连起来?或者说有什么小官司敢牵连到自己?反正这时也闲着,好奇的随着江典史去了刑房。
原来近日有桩富户秦员外状告城隍庙戴庙祝诈骗银两的案子。这案子委实不大,便交由刑房断出结果,再让大老爷判下。很多小案子都这样,不然大老爷哪有这些时间过问。
那江典史接了案子,今日把原告被告都叫来。听原告秦员外陈述道:“在下平日嗜好收集名人字画,直实价而童叟无欺,这点邻里好友皆可作证。前日听闻戴庙祝手里有本县才子探花先生李大人的题字,便诚心求购,说好二十两价格,付了他十两定金,约于昨日交易。谁知这庙祝蓄意不轨,拿假冒字迹充真。被在下戳穿后却抵赖不认,分明是强骗银两。”
戴庙祝却大呼冤枉道:“在下委实把李大人真迹给他,他没有这个眼力便认定为假,如何怨得在下!”
两人各执词,江典史难以辨明,于是勘查证据。合约没有什么问题,再打开裱糊卷好的卷轴,入眼便是“天意慈悲,乞降甘霖”八个书法奇特到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大字。
客观的说,这还真是李佑的字,也是他唯流传在外的孤品书法。当初他冲动产生名士被求字的恶趣味才写的,另有十两润笔的原因。此外平时都有意藏拙,没有别的字迹流传出去。另外几个月前墙上写的两首词早就模糊不清了,即便字不好,大家也以为墙体不平书写困难再加李佑酒醉的原因,没人会想到本县以诗词著称的代名士探花先生写字不堪入目。也就名字和几个签押常用字李佑是练过的,写小字还能对付。
看了题字,江典史心里便雪亮了,十分鄙夷这戴庙祝骗人都不会骗,拿这样的烂字,三岁小孩都不会上当。当下拍案喝道:“戴庙祝你也是官庙的用员,怎么如此贪财不晓事。还不从实招来,我做个中人叫你们私了,免得官法上走遭大家脸面俱不好看。”
戴庙祝满腔冤枉无处可诉,憋屈万分,这明明就是李大人的字大家都不信。只急的叫道:“我亲眼见得李大人手书此字,如有假在下甘受国法!若能请李大人亲自辨便知真伪!”
听这话江典史心里咯噔下,暗思道:这戴庙祝话里有话,是在提醒我?他家娘子传言与李大人不清不白的,以李大人的风流,空|岤来风也未必是假。他敢说请李大人来,定是有恃无恐,就是假的也能当真了。
又骂道,这戴庙祝真是混账老乌龟,不会找幅像样的字骗钱么,这样的烂字让本典史装糊涂都没法子装,那原告秦员外也不是吃素的人,案子可是难断了。
正发愁时便见李巡检的高大身影施施然在县衙中庭晃过,是那么的醒目。江典史感到喜从心来,天降救星,叫李大人亲自断定,他便不用担干系了。
话说李佑得了江典史邀请,进去便见到矮小猥琐的戴庙祝,旁边同立着的三十余岁文士却不认识。没多想,直接坐了江典史上首位置。
待到问明白了事由,李佑登时气的七窍生烟,若非顾及到为官体面,差点上前揪住戴庙祝往死里殴打。
闹着玩给你胡乱写几个大字,不过是找找名士题字的虚荣感觉,顺便借个由头收你的钱而已。你拿回去糊了墙入了厕都无所谓,我也不介意,大家都是成年人,谁还不明白点人情世故。千不该万不该,你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宣扬这是我写的,这简直是羞辱到老爷我的名士尊严,岂能轻饶?
想着想着,李佑目光凶狠的盯着戴庙祝沉吟半晌。
那戴庙祝被李佑看得心里发慌,下意识不停往后缩。难道真的激怒(shubaojie)李大人了?
可怜他筹办抬神祈雨未遂,赔上了娘子名声,又亏了些银子,只觉自己比书里的周郎还冤,日思夜想心疼不已。听说有人愿意出二十两买他那李佑题字,欣喜之下就准备出手,没想到这么丑的字也能赚笔钱,偷偷卖了也算没有白折腾。谁料到越闹越麻烦,最后弄成这样子。
越想越伤心,戴庙祝哭丧着脸,听天由命了。
李佑扭头果断对江典史说:“这字是假的,戴庙祝诈用官名,诓骗良民,按律如何请你处断!”
戴庙祝张皇失措的结结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见李大人伸手点着他道:“你很好,但愿你这庙祝能安安稳稳的做下去。”
回头就找陈知县免了你,李佑心里恨恨道。
江典史见李佑居然指认戴庙祝假冒,边猜测其中有什么情海生波的剧情边重罚了戴庙祝三十两银子。
原告秦员外上前道:“多谢李大人主持公道,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作东道请大人赏光。”这时候见到正主了,还和戴庙祝生什么气,赶紧交结上李大人才是正经事。
话说这年头,天下承平日久,书画古董行业又流行起来。秦员外有家书坊,虽然十几年考不中秀才,但也以文人雅士自居,喜爱收集名人字画。这李大人身价潜力十足,字迹又是物以稀为贵,十分值得收藏的。照这个势头等到他死了后幅字涨到百两以上应当不成问题,可惜李大人年轻体壮,不容易早日老死病死,投资回收期有些长,秦员外心里很专业的分析道。
对于这位要收藏自己题字的人,李佑还是有几分好感,心里称赞声有眼光!也真心的同情他差点受骗随口问道:“你姓秦?以何营生?”
秦员外答道:“在下家业主营书坊,也开着小丝织场子。”
听到丝织二字,李佑上了心,便放下架子道:“本官请你喝茶,询问你些事情,还望如实相告。”
秦员外闻言大喜,“在下家住福新巷,藏有上等好茶,敢请大人去品品!”
福新巷李巡检听起来很耳熟的地方。
第二集巡检生涯第74章大鱼吃小鱼游戏
李佑和秦员外出了衙门,却看到长随张三,就问他:“你不在巡检司来此作甚?”
张三回复道:“洪巡捕又来求见大人,说见不到就不走了,署里众人做不得主,请问大人如何示下。”
李佑想了想道:“这两日我在县里有公事,他愿意等就等罢,好吃好喝供着。你速速回去看好巡检司动静,如有什么不妥当再来回报。”
张三应下就去了。
李佑上了大轿,跟着秦员外轿子朝福新巷而去。
到了秦家门外下轿后,李佑没有着急进去,却立定在那儿盯着对面门口观看。只见那家宅门不宽,但却刷成了代表官宦人家的朱色,和左右均不相同,醒目的很,还有轿厢门房等配建。李佑心里暗道,这间宅子怕就是老岳父的嫁妆,看来整治的差不多了。
秦员外十分不解,请了两次李佑都没有动,又等了会儿便出声询问道:“大人何意?”
李佑笑笑进了秦家。
厅内摆设些兰草,四壁悬挂字画,十分素雅。李佑落座后便漫不经意道:“近日我家里欲开丝织工场,你看如何?望指教二。”
秦员外以为李佑找他是要问些书坊的事情,也算是半个文化话题,没想到直接就问起了丝织工场。还是答道:“我秦家主业书坊,丝织场子仅有十张花机,虽然在下不甚上心,但也晓得最近生意艰难,直靠着书坊所得补贴进去。”
李佑问道:“我也听说生丝匮乏,以为不开工最多无进账,怎么会赔钱?”
秦员外苦笑说:“以大人身份也对这经营有兴趣吗?俗话讲,熟顶十生,即便不开工,也要每日付薪留下用惯的熟工,不然他转投别人后损失更大。何况还有些买家提前定货的,完不成便要赔偿。譬如那严老爷家听说要做海上的买卖,拿出大本钱在本县数十家机户共定了万匹各色绸缎。我家上月也接了二百匹,约于八月交货,本是无问题,谁知最近生丝断了,眼看日期到了还没有完成,说不得要反赔上定金钱了。”
严老爷?严举人家?对于这个大家业的仇家,李佑虽然暂时难以正面对付,还是仔细调查过的,他家是个田连阡陌的大地主,很传统的富户,每年安心收租子也有几千两的收入,现在居然改了心思拿巨款去作买卖?即便前期支付的定金也有三五千两罢。
李佑假意出主意说:“听说是到处生丝紧缺,又有府城人在西水镇里霸市包揽生丝,你等如何没有动作?或可以向官府求救。”
“按往常惯例会有本行几个大户联合出面主持公道,我等小机户无钱无势顶什么用,且安心等待结果罢。我家还有书坊获利去补贴丝织场,想必能勉力维持等待行情好转。若是其他小户拿了订单完不成的,均算每张机个月不开工便要赔上十几两,怕是难熬得紧。那些大户倒是财力雄厚的,时半载也能撑的住。”
从秦员外的话中李佑便注意到,这大户和小户不见得是回事,以前总是把丝织业当成个整体看待是陷入了思维误区,实际上丝织业内部并非铁板块。
可怜小机户们团散沙,还期盼着有势力的同行大户出面主持公道,却不知道黄婆神庙的姚庙祝秘密送了五千两银子给官府,要彻底断掉他们的生路!
五千两银子,这样的财力只有大机户拿得出来,或许还得加上严老爷家。不然哪能巧合到严家忽然抽了风去搞海外贸易,如此看来上个月大规模给各家机户下订单也是钓鱼了。
李佑心里默(zhaishuyuan.cc)默(zhaishuyuan.cc)分析到这里,整件事情便呼之欲出——本县有几家大机户,联合大地主严家,拼着自己赔钱也要整垮小机户。然后很简单,趁机低价并购小机户们的稀缺熟练工和织机,做大自己的产业。
姚庙祝敢送五千两给陈知县,果然这里面的利益远不止五千啊。据李佑当小吏闲得无聊翻看县里籍册时,对县里些数据还是有点印象。本县零散小机户们加起来草略估计要有近千张织机和千五百左右的熟练工。生丝充足情况下,年利润三四万两不成问题。
恐怕那些不灵通的小机户到死都以为是府城恶霸抢购生丝,而本地官府不作为导致破产的吧。这其实称得上是没有公开的阳谋,大鱼们依仗雄厚财力拼着赔上万把两银子巨款,进行吃小鱼的游戏,小鱼即便觉察到了,又能如何反抗?
想透彻了前因后果,李佑心情有些兴奋起来,不经意间发现了有这样个大蛋糕摆到自己眼前,虽然是别人做的,但不去吃口岂不可惜?
本次事情和上次海塘石料事件不样。那次是侵吞巨额公产,又涉及了不知道多少高官显贵,隐隐约约之间水深的看不透,牵连进去的话,风险大到可能会抄家杀头的地步,他哪里玩得起。
这回不过是县里几个有钱人推动的商业游戏,他们还有求到自己的地方呢。即便投机失败了也不会有什么灾难性的后果,风险低收益高,可谓是成则欣然,败也无谓。他自己身份也不样了,李佑有把握去栽赃陷害别人后自己最多背个失察待勘的处分,但他就不信几个商人也有胆杀官造反,而且县里最大的陈知县还是自己的撑腰靠山。
咨询完丝织业情况,分析出了真相后,李巡检便不耐烦在秦家久待了,又怕自己不小心话多泄露出什么,起身就告辞走人。
何况见到这样个大蛋糕,的确需要好好考虑怎么下嘴才能吃的更香甜,尤其还涉及到可恨的严家,更得认真思量思量。另外,出于谨慎还要仔细打听打听,看看本县的大机户都是什么背景。
这时秦员外却求道:“在下对李大人才华仰慕已久,今日难得大驾光临,乞请留下墨宝,在我秦家传世收藏。”
墨宝李名士谦虚道:“本官几笔丑字,如何能现于人前,还是不必了。”
秦员外不敢硬拦索要,只得哀怨的送至院门,心里叹道这李大人也是知道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今日初次见面的交情显然还不够。
出了秦家,李佑没有着急上轿,又看了几眼对面那醒目的朱色宅门。目光再往左边十几丈看去,是邻里另家的宅门,如果没猜错的话,这里便是李媚姐的新住处了。
既然都到了这儿,要不要进去看看呢?李佑发现自己现在很有种去调戏调戏她的马蚤动,去逗弄个内心偷偷喜欢自己却又不表露出来的美人这两个字很重要想必也是人生大乐趣罢。
秦员外站在门洞里,本来是准备目送李大人远去的。结果见那李佑站了半天没动,只盯着斜前方的宅院去看。于是又很会意的凑到李佑跟前道:“听说那家是李媚姐的新住处,如今真的闭门拒见外客了,就算是大人你这样的人才怕是也难进去。”
李佑冷哼声道:“你敢不敢与我打赌?”
秦员外顺势说:“愿赌大人幅字,在下家里字画皆可为注,输了任由挑选。”他倒是好算计,无论如何也不吃亏。赢了得到墨宝,输了送出字画也是交结上李佑了,以后和朋友也有了话题——我和李探花打过赌的。当然,价值贵重的字画他都秘藏的,才不会真领李佑去挑选。
“言为定。”李佑抬腿便往李媚姐家走去。
第二集巡检生涯第75章迎接考察团
到了李媚姐家宅前,自有长随李四去叫门。却也恰好,李四刚抬手,里面有人开了门要出去。这人李佑很熟,是婢女月香。
她见了李佑,先呆了呆,又瞪了李大人两眼问道:“李先生有何贵干?”
李佑也不在意,笑道:“多日不见,拜访拜访媚姐儿。”
“我家主人见谁也不见你!”月香狠狠把门合上。
李佑毫无心理准备的吃了个闭门羹,这是多久不曾有过的待遇了企图调戏不成反被调戏,这是哪门子缘故?不是号称被某女真心喜欢着吗?
不过他不会叫第二次门的,转身就走人了,却看秦员外在巷子那边眺望。
对了,这家伙主业是个印书的,以后要用得到。还将是对门邻居,不好太粗暴对待,这年头的社会风气还是要讲究和睦邻里远亲不如近邻的。李佑想至此,便到秦家门口对秦员外说:“愿赌服输,拿纸笔来。”
就有仆人抬着案几纸笔,搬到前庭中。
李佑声称需要清静,屏退了身边所有人,独自在那里写起字来,片刻完毕便将大笔丢,上轿离开了。
秦员外激动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案子前,拿眼看去,只见十六个大字: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乃是百家姓和千字文开篇,著名的幼童启蒙教学用字,尤其这笔法,模仿初次发蒙的幼童真是惟妙惟肖拿出去都不敢让人相信这是李大人写的
秦员外的眼光还是有的,又鉴别出这笔风和戴庙祝卖给他的八个字很像于是心里彻底原谅戴庙祝了。就眼前这字对别人说是李大人写的,也要被当骗子啊。李大人真是爱开玩笑,开涮了戴庙祝又拿他开涮,最终还是不肯留下正经墨宝,实在可惜。
眼看着日已西斜,李佑便去北门外码头接客去,预计来自府城的考察团马上到了。本来作为巡检没必要去,但他是月初负责祈雨的人,受了陈知县吩咐也得出面。
有时候古代这意识形态很令他有吐槽的欲望,为本地因何祈雨如此灵验这样虚无缥缈的事,上司就能派个考察团下来看看,听说还是综合了佛道鬼神各种派别的考察团。
来到码头时,李佑发现自己算是最晚的,比牵头迎接的周县丞还晚,十分的无礼。那周县丞见了李佑,冷哼声,转过身去当做没看见,他知道去指责李佑纯粹自取其辱。
李佑也懒得去和这位上官见礼,左顾右看打算找个认识的闲聊。
场内是有很多认识的人,佛门代表圆如大师人间大神关帝代表贾庙祝阴司之神城隍代表戴庙祝专业神仙龙王代表柴庙祝本地士绅代表严老爷
总而言之,李大人终于发现,自己深陷敌围了无奈孤独的站在边去看水面风景。有人过来找他叫道:“李老爷”
只听这声音,李佑便知道这是戴庙祝,此时上午的气已经消了,懒得骂他。不得不承认,借此得知了那个大蛋糕还是让他的心情很不错。
又过了段时间,江面漂来艘大船,愈近愈让李佑眼熟。等到离岸边只有十来丈时,李佑终于认出来了,这不是赵良礼大官人的楼船吗?
不错,这正是月初被赵良礼借出去作花船的那艘楼船,李佑博得探花名号引发诸如夜御几女等大量悬疑的地方。
没搞错船罢?李佑愣神间,便下来了群身穿各色服饰的角色。有佛门高僧有道门真君有半道半儒有南疆巫婆有赤脚头陀
还个有身穿官袍头戴乌纱的六十左右的白发老头,据说是带队的五品王姓同知老爷,正由周县丞奉迎着,严老爷也在敲边鼓。
李佑看了这队伍,心里觉得真是无趣,甚至觉得自己来了很掉价。我好歹也是名传应该有半个江南的人物了,就来接待这群玩意?其实在农业社会因为不下雨引起各种荒诞悲喜剧很常见,有淹了美女祭神的,有神前交媾调和阴阳的,有拖出神像暴打暴晒的某人这样似乎灵验了。虽然李佑不认同,但社会心理就是如此。
要说有五品同知这样貌似高官的来了,李佑也不上去奉承奉承?别开玩笑了,要不要奉承,很多时候不见得看品级的。从古到今,官场里的大小岂是这么简单明了的?除了品级,天下的官还有清流浊流的区分,还有正印佐贰武职杂职的区分,还有官员本人声望和实权的区分,还有他父亲叔叔舅舅岳父的官大不大的区分,等等等等,只看品级认人那就要闹大笑话。
以上都是黄师爷有天好心教导李大人当时是李典史时候讲的。
就说这王老爷,或者是王老爷爷,瞧着奔六十了还当人称摇头老爷的佐贰官,即便是五品又怎样,看就不是陈知县这样的清流进士出身,而且必定没有背景。李佑估计他是熬到这个岁数还死皮赖脸不退休,才能靠雄厚年资得了个同知衔头过过瘾,对李佑毫无影响力,有必要去巴结么?没见陈知县都不屑于来码头迎接,和上次卢尚书驾到时的出城十里跪迎简直天渊之别。
也许同样出身同样遭遇的周县丞和这位王老爷爷很有共同语言,可以好好交流坐冷板凳的经验,李佑心里嘲笑道。这刻在他身上,笑傲权贵的风流名士意识附体了,忘了自己本尊才是个待任命的九品武职,从流品看远不如被嘲笑对象呢。
人性总是件很奥妙的事情。面对百姓,他是九品官员;面对比陈知县差的“权贵”,他是傲骨嶙峋的风流名士;面对惹不起的再说罢。李佑最近这些心态转换的愈发自如了,演技大有长进,尤其是在摆脱了胥吏这种卑贱身份的困扰后。或许从世俗功利的角度看这是件好事
最后下来位华丽的摇扇文士,本船主人出场了。李佑这才迎上去见礼道:“多日不见大官人了,上次承蒙帮着出集子,还未谢过。”
这的确是赵良礼赵大官人,他见了李佑双眉紧,刷的合起扇面指着李佑痛心疾首道:“你怎的如此自甘堕落!”
李佑想道,我就知道总要有人这么说的。
第二集巡检生涯第76章锦绣胸怀报国恩
只有那些不知民生疾苦的士大夫才会有这种责问,又是何不食肉糜之问啊。个衙役出身的费劲找个官当容易么?李佑先装了糊涂道:“赵大官人此话从何说起?”
赵良礼便道:“原以为你也是隐没于市井的不俗之人,奈于出身屈居文吏下僚,便好心为你扬名。转眼之间,便听了出贪求区区九品巡检便娶了有疾女子的消息,却和卖身求荣有何异哉?深负我望!”
再不卖身就要杀头抄家了!要不就得去工地免费做苦力!李佑作色怒(shubaojie)道:“赵大官人说的这是什么话!在下岂愿终日蝇营狗苟的度过此生,有这机会自然是效仿班定远投笔从戎,将胸中才学报效国家!”
看着眼前年轻人慷慨激昂的热血模样,仿佛看到了当年他自己当年的影子,赵良礼无奈以手抚额。心里叹道,是我疏忽了,这李先生毕竟才十七八岁,正是年轻意气的冲动年纪啊。
便劝道:“少年人读了几本书却不晓世事,想你家中也没有人懂得这些门道,这巡检和汉唐武职高品岂能混为谈?以你出身科举无望,还不如学我悠游山水,诗歌传道,尚可成为大家名士,亦能留名后世,方才不负生平啊。”
我家里人就是太懂做官好处了,你这生来享有尊荣的贵人是不能理解的李佑便发挥特长,双目有神的板正脸皮,慨然字句的以诗歌对曰:“锦绣胸怀报国恩,小胥秃笔史难寻。他年若有功成日,再叩空山夜雨门。”
赵良礼反而乐了,个领群杂役的小巡检还挺拿腔作样的把自己当回事,太年轻了!嘲弄说:“辈子当个小军就能报效国家了?原先还是个小吏,算半个文人,现在可直接当辈子兵头了。”
看着气氛缓和下来,李佑便拉着赵良礼到个偏僻地方,法不传六耳的悄悄道:“这个,若有升迁机遇,还请大官人帮忙想想办法,在下肝脑涂地。”
赵良礼像是听到笑话般哈哈道:“笑杀我也!这巡检就算你岳父不收回去,也就是终生不动的命,近几十年没听说哪个巡检能升职的。乡军正职里,县里巡检上面就只有六品的府城守备,直接从九品到六品,国朝制度上哪有升迁途径?你难道想去守备下面当个七品把总之类的军头?那就彻底成了武人了,连武职都称不上,还不如作巡检哪。除此之外,别告诉我你要出外投到募军里搏命去。”
“大官人且看着罢,如果在下真有这个命数,还请大官人看顾看顾。”说真的,李佑所想到的他对所有人保密的机遇不见得会出现,有点听天由命的意思。用不用得到赵大官人还不定,但事先打打招呼总是没坏处。
赵良礼嗤声道:“真要如此好命,我拼着这张脸子不要也去帮你求个前程。不过你还是别作春梦了,大不了我不鄙夷你卖身当巡检了。”
说着话,赵良礼又从长随那里接过张硬纸贴子塞给李佑道:“据说十六的月亮比十五更圆,八月十六日,吾欲遍(fanwai.org)邀好友在姑苏虎(fuguodu.pro)丘相聚赏月,这样也不耽误十五日的家内团聚。请你拨冗行,准备点大作给我添添彩。”
李佑当然不会拒绝,又是个装名士的场合,但怎么装出花样装出水平装出档次还得费心去想想。
不过总算和赵大官人掰扯完卖身是借职当巡检这事了,收了贴子李佑问道:“赵大官人不在府城逍遥,为何又跑到小县来了?”
赵良礼叹道:“府城久不下雨,禁令依旧(fqxs)。我稍有破例办了场演剧堂会,老知府就来罗嗦,忍不了他。”
居然嫌四品正印的知府大老爷对他太啰嗦换成普通人早就啪啪的大板子侍候了罢。李佑又次感到,不谈点风花雪月女人,他和赵大官人简直毫无共同语言。
“还有件事险些忘了,王老爷似乎想会会你,托我介绍介绍,你不要走了,会儿上船喝酒。”赵良礼邀请道。
李佑虽然不巴结王同知,但受了这待遇仍是受宠若惊,对这个王老爷爷好感度暴涨。个五品文官要见待任的九品武职还郑重其事的托人牵线,太太太抬举人了。莫不是名士光环的效应?但李佑又觉得不像,且见机行事罢。
那边周县丞和王同知见礼完毕,便道:“请王大人上轿,县里公馆诸事齐备了。”
王同知呵呵笑道:“实在有劳了,不过今晚本官有些事,要在赵大官人船上过夜,明日再去公馆可否?还请周大人把同行法师们安顿妥善了。”
见码头上人终于走光了,李佑到王同知身前道:“下官李佑,见过王大人。”他作势要拜,却被王老同知很平易近人的亲自拦住道:“李小哥不必多礼,且上船叙。”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李佑暗道。
赵良礼带着王同知和李佑上了船,进了间比上回略小的舱室,毕竟只有三人吃酒叙话而已。席位早已摆好,王同知坐了上首,赵良礼和李佑对面。
赵良礼对身边长随耳语几句,不多时进来两位女子。李佑看去,只见这两个女子俱都云鬓金钗,颜色姣好,神态惑人,行进间长裙罗裾飘飘散动。特别是容止妩媚多姿,颦笑举动都是别有韵味的。
李佑好奇问道:“赵大官人从哪里找来的如此些美人?为何在下觉得宛如古画中走出的?”
王同知却是知道的,对李佑说:“李小哥不去府城,没见过赵大官人的女戏班么,这必是其中佼佼者了。”
难怪举止神态如此特别,李佑恍然大悟道:“在下却是听说过的,今日方得见,开眼了。”
话说这时代,唱戏的都是男人,旦角也都是男人出演,百个戏子里也未必有个女的。所以女戏子极其罕见,全女子的戏班更是全天下也没听说过别处有的。不然赵良礼为何能把他家的美女戏班当做生平得意之事。
赵良礼卖弄道:“今日没有齐备便不演剧了,请她们佐酒便可。”又道:“丑话说前头,李先生要收收心,别的女子随意你看中谁,哥哥我不二话就送了。这些可都是我的镇台之宝,演戏少不得的,绝不外送,李先生不要太上心啊!”
两个女戏子入席陪酒,却只有李佑空着了。赵良礼奇道:“我明明备了三人,如何少了个?”
此时才又有个气质差不多的女子匆匆过来,在门外道歉道:“列位老爷,奴家不巧有事,才听到传唤,来得迟了,实在有罪。”
赵良礼道:“且进来!要如何罚你李先生说了算。”
那女子便进了门,对李佑遥遥屈膝行礼。
李佑皱眉道:“进来不好。”
赵良礼喝道:“那就出去罢!”
那女子只得转身出了舱门。
李佑又高声道:“出去也不好!”
那女子闻言委屈的站在门口道:“请老爷示下,奴家到底如何是好。”
“这你都不清楚?”李佑面色不满道:“你我之间自然是不停进进出出的才好。”
句话惹得满堂哄笑,只听赵良礼叫道:“和李先生吃酒就是有趣!不要戏弄妇道人家了,彩姑娘赶快给李先生斟酒谢罪!”
第二集巡检生涯第77章老同知酒令求巡检
酒菜上齐,这只是便宴,没什么正经规矩,李佑见自己地位最低,主动端酒道:“两位贵人自府里而来,在下这个本地的先敬了。”
王同知摆手道:“李小哥这话太见外了,莫非你虚江县不是苏州府?该说在座都是府里的人才是,大家岂能分了亲疏。”
赵良礼拍案道:“罚酒!”
这套近乎的说辞太明显了之后大家继续喝酒谈笑,但直过了半个多时辰王同知和赵良礼也没说到什么正经事情。
李佑心里谨慎,在宴席上更加低调。若是有简单的事情,以赵大官人的性子早就开口提了,越难出口说明越是麻烦。虽然很好奇以这两位的能耐和地位,有什么能求到自己的,但他绝不开口去问,能躲就躲罢,这种被求可不是什么得意事情。
结果李佑只顾着和身边那个女戏子叫云彩的姑娘说话,仔细的问些演戏唱曲的事情,众人知道他的风流,倒也不以为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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