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下雨,天黑的特别早,还不到酉时周家祠堂天井院内就伸手不见五指。周胜在空地上燃起了一堆篝火,照亮了院子,也照亮了聚集的几十个满面愁容的庄客,他们或站或蹲,彼此都没有心情闲聊,场地内鸦雀无声,弥漫着浓浓的恐惧气氛。
祠堂门打开,周滨和谢易一前一后走了出来,周滨在台阶上环视着众人轻咳了一声道:“诸位乡亲应该都知道,在我们周家庄西边的紫薇山下早已有金军的大营,北边有金军正在布防,东边和南边都有金军的斥候出没,我们现在已无路可退。”
台阶下有庄客在叹息,有的禁不住开始轻声抽泣,但六神无主的庄稼汉们依旧沉默不语,他们知道周管家说的都是实情,似乎已经看到即将开始的屠村惨状,所有人都像是待宰的羔羊一般瑟瑟发抖。
稍稍停了一下,周滨回头看了看谢易,犹犹豫豫地开口道:“这位是少庄主请来帮助我们的谢大官人,少庄主有令,周家庄上下都要听谢官人的吩咐,不许忤逆违抗,只要大家能团结,兴许还有机会活下去,有请大官人训话。”
闻听此言,庄客们向谢易投去充满渴望的目光,但看到的是一个白面书生一样的年轻人,不由得都泄了气,各自垂下头开始琢磨如何尽量体面地安排自己和家人的后事。
经过短暂休息,谢易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他抚摸了一下唇上的菱角翘须,面带微笑走下台阶,走到庄客们中间和蔼地问道:“你们有谁看见我和周胜是怎么回来的吗?”
有个庄客怯生生地回答:“我在自家门前看到官人和周胜是骑着高头大马回来的。”
谢易挥了挥手,周胜牵着两匹马走了过来,这两匹枣红色的马高大雄壮,肌肉发达,鬃毛闪闪发亮,仿佛骄傲地提醒大家它们来历不凡。
看到众人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战马,谢易向周胜点头示意了一下,聪明的周胜马上明白谢易的用意,于是朗声讲述:“大家知道,马匹专供朝廷,百姓根本无马可骑。我和官人本来各有两头毛驴,就是想人歇驴不歇,轮番骑乘抓紧时间往回赶。可是渡江之前,其中的两头驴都累瘫在路上根本挪不动窝。到庐州境内时剩下的两头驴越跑越慢,眼看也支撑不了多久……”
庄客们被周胜绘声绘色的讲述所吸引,脸上惊恐绝望的神情在这一刻也暂时消失了。
“谢官人带着我到路旁的树林里休息,他忽然问我能骑战马吗?我心想骑驴和骑马不就是只是高矮的差别吗,有什么不能骑的,于是拼命点头。官人笑着说,‘那我就去牵两匹马来。’话音未落,官人忽然踪迹不见,我当时以为官人非神即鬼,吓得我对着四方跪拜不停。”
周胜滑稽的现场表演效果很好,场地里开始有人轻笑,众人脸上灰暗的神情不知不觉有了一抹神采,眼睛里散发出一丝光亮。
“我拜完刚站起身,就听到马蹄声响,官人骑着马飞奔而来,后面还跟着一匹战马。我问马的来历,他只是笑笑说从过路的金兵那里借来的。乖乖,金兵那是好说话的?一定是官人杀死金贼夺来的。官人从离开到回来,连喝一口茶的功夫都没有,大家想想看,官人的功夫好生了得。我骑上马,才知道马真的好高哟,跑起来比毛驴快太多了。但是,如果不是官人叮嘱我要记着脚踏马镫,双腿夹紧,我恐怕跑不出几步就会摔下来吃泥巴喽。”
场院里爆发出哄笑声,庄客们再次把目光聚焦在谢易的身上,眼神里开始有了信任和希望的光芒。
谢易就是在等待这样的眼神,当众人对你有信心,他们才会对你的指令毫不犹豫地执行,这对于上战场的指挥官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在下不才,受你们少庄主委托,帮助你们保家保命。只要你们肯听调遣,我保证绝大多数人都会躲过眼下的劫难。”谢易缓步走到篝火边,捡起堆碗口粗的劈柴,平静地环视四周的庄客们:“事已至此,你们别无选择,与其坐在家里等死,不如放手一搏,为自己,为家人,争到活下去的机会。”
说着,谢易手指稍稍用力,便撕下一绺柴火扔进火中。众人看的目瞪口呆。这些木头平时使斧子用力劈砍才能拆分,不成想,这位年轻的官人,撕扯木头犹如撕扯炊饼一般的容易,难道他真是来保佑周家庄的天神吗?大多数庄客不由得挺直了腰板,灰色的脸上重新看到了红润的血色。
“每户出一成年男子,加上庄上的男仆,我需要五十人的乡兵,跟随我抵抗金军。其余男丁听从大管家调遣,掘地三尺,引水灌入稻田和村中街道,设置路障拒马,挖好陷阱。我向你们保证,只需坚持两日,金兵自然退去。”
有个年纪稍大的庄客疑虑地问:“五十人要和女真十万铁骑作战,那还不是以卵击石吗?官人这不是要让我们送死吗?”
谢易将又一绺木柴扔入篝火,淡淡地说:“那都是谣传,女真铁骑从来就没有那么多人,契丹人流传过一句话‘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女真人的兵力向来都在万人左右,更何况女真兵也不是为了周家庄而来,他们是为了过长江进临安。周家庄不在他们进军的路线上,所以我猜能到这里的女真人马不会超过一百人。只要我们准备充分,战胜他们自然不在话下。”
这一番分析让庄客们信心倍增,但人群中有人大声喊出了心中的顾虑:“官人言之有理,我等愿意舍身保家,但是我们家中的老人和妇孺该怎么办?”
谢易指了指身后的祠堂:“这里是周家庄地势最高的位置,我已经和周管家测试过,沿着祠堂后墙下挖一丈不会见水,挖到六尺的地方横向两侧各挖十丈。另选三处照此挖掘,全庄老弱妇孺藏身其中足够用了。给他们准备好三天的粮食用水,她们就一定会熬过这场劫难。我们作为男人,为了自己的父母妻儿,为了自己耕作土地,为了周家庄,还有什么道理顾及自己的生命呢?”
场院内陷入沉寂,忽然一个蹲着的老汉站起身道:“官人不是周家庄的人,都愿意为我们拼命,我们如果还不敢舍命陪君子,简直禽兽不如。老奴有两个儿子,我这就回去把老大叫来,让他跟着官人干。”
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忽然挺身而出:“我叫九斤,原来家住汴梁,一家人向南逃难三年,路上一个个都死掉了,我现在光棍一人,也不打算再逃下去,本来想投奔驻扎在淮东的韩世忠入伍,既然现在被围了,那我就先跟着官人轰轰烈烈干一场也好。”
其他人似乎也都受到感染,群情激昂纷纷表示愿意跟随谢易抵抗金军。谢易把手里剩余的木块扔进篝火道:“回去后,一个时辰之内选家里身强力壮的一名男丁到这里,我会稍加训练给他们布置任务。其余人携带农具找大管家报到。因为时间紧迫,大战可能随时会发生,明天辰时前务必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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