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西里狼》第 17 部分阅读

    信都写不通顺。复员后,竟奋斗上了作家,还当上了杂志社社长。这些年,我给秘书打过招呼,凡是你的文章,定找来。我还专门订了份你们的杂志,你们这份杂志不错,是忧国忧民说实话的杂志。”
    “石技术员,你这身体也该回内地休养了,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我活了五十年,在青海都呆了三十年,对这个地方有感情,让我离开真有点舍不得。再说,李石柱直是我的个心病。这些年就亏了他,我定要把他安排好。他岁数也大了,受不了可可西里的风风雪雪。”
    “用州委的名义下个命令,把他调到好点的地方和单位,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啦?”
    “事情不是那么简单,首先是李石柱不愿离开可可西里,他不愿意的事情我就不好强迫他。再者他在可可西里呆了二十几年,只有个思维就是保护动物。可这二十几年,整个社会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要是回到社会,肯定跟不上社会的发展,工作也不好安排。找个好点的单位养起来也不难,但李石柱会同意过那种光拿钱不干活的日子?”
    电暖气使房间里很燥热,加上李石柱的事情闹心,我觉得心里烦热,就说:“石技术员,咱们出去走走,透透气。”
    “行,你把大衣穿上,青藏高原可不比你们海南,晚上的气温很冷的。”
    走出房门,我立即觉得寒冷从四面八方涌来,实实在在地逼迫着我。七月份的青藏高原是年中最暖和的季节,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夜里出来是不会穿大衣的。我却连着打了几个寒战,用力裹了下大衣,走下招待所的台阶。和二十几年前相比,结古镇成了青藏高原的都市,宽敞的水泥马路鳞次栉比的楼房家连着家夜生活场所闪烁着霓虹灯,大部分商店还没有关门。在我的记忆中,结古镇上的民贸公司般都在下午三点钟左右就打烊。有几只猪在马路上行走,还唱着哼哼进行曲。汽车来往频繁,汽车过后,路灯的光晕里卷出股灰尘。
    “变化真大,过去的东西连影子都没有啦。要是猛地把我空降在这里,我真认不出这就是结古镇。”
    我和石技术员慢慢走着,认识石技术员的人都停下脚步打招呼。猛然,从黑影处钻出个人,用生硬的汉话说:“老板,要不要黄羊皮?”
    石技术员走过去,问:“你有多少黄羊皮?”
    “你要多少就有多少!”
    “你卖多少钱张?”
    “六百元张,最便宜的。你要是运到西宁,最少卖千元。要是运到美国,值千美元,发大财咧!”
    “我要万张呢?”
    “有,你只要交了订金,我现在就可以让你装车。”
    石技术员叹了口气,再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老板,我的黄羊皮可是可可西里产的。只要你愿意,我请你们到歌舞厅玩,藏族姑娘汉族姑娘回族姑娘随你们要,我埋单。”那人跟在我们后边不走。
    个夜间值勤的公安人员看见石技术员,急忙跑过来向石技术员问候,那个人闪身跑得了无踪影。
    我和石技术员坐在通天河畔,河水很大,咆哮着向下游涌去。除了河水奔腾的声音,人为的声音就少多了。河道里的风更冷冽,我穿着皮大衣都觉不出暖意,石技术员却没有穿大衣。
    “石技术员,你没有穿大衣,这里太冷了,我们回去吧。”
    “我习惯了,没有感觉到冷。我们再坐会儿,冷风吹吹心里好受些。”
    “石技术员,你是这个州的书记兼州长,绝对号人物,怎么也有窝心的事情?”
    “还是为可可西里的事情二十几年前,刚刚搞改革开放时,玉树州是青海出名的贫困地区,又地处高原,内资外资都引不进来,经济怎么也发展不起来。当时我担任州经委主任,为玉树州的经济发展愁得日夜不安。王勇刚提出开发可可西里的方案,在可可西里采金,政府收取税金和管理费,交州党委讨论通过了。于是,我们开始了对可可西里大规模的开采。靠着可可西里,我们的经济确实有了很大的发展。但是,可可西里遭到了严重破坏。就拿藏羚羊来说吧,我们当年在可可西里测绘时,遍(fanwai.org)野都是,多得难以统计。这二十年来,王勇刚的猎队还有那些偷猎者以每年两三万只的速度捕杀藏羚羊。
    现在,有专家估计剩下不到七万只了,再这么下去,用不了三四年这个物种就没有了,叫我怎么给后人交代?王勇刚的金矿盲目开采,植被层被大量破坏,草地减少,野生动物不被猎杀也要被饿死。绿地被沙漠化,又使青藏高原的气候反常,干旱暴风雪沙尘暴屡屡发生,而青藏高原又是长江黄河的发源地。青藏高原的自然环境恶化又直接影响其他地方的自然环境。尽管以后也采取种种办法禁止对可可西里的开采和捕猎,在可可西里发了财的人,从老板到民工,谁也不肯放弃可可西里。我们的许多领导,考虑可可西里给政府财政带来了巨大收入,也不同意在可可西里建立野生动物保护区。我去年提出了在可可西里禁猎禁采禁入的三禁方案。但每次上党委会都通不过。也有些领导被王勇刚收买了,站在他们的立场说话”
    “你让我来玉树,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是的,要在可可西里实行‘三禁’政策,最难过的关就是王勇刚。他在可可西里的利益最大,还拥有合法武装,在各级领导班子中有批代理人,只要他同意我的‘三禁’方案,主要矛盾就解决了。你是家综合性新闻期刊的总编兼社长,在新闻界有帮朋友,我想通过你和新闻界的朋友,呼吁全国全世界都关注可可西里的环境保护,造成强大的舆论,迫使他们同意保护可可西里的政策。”
    “石技术员,我回去就写文章,把我到这里的情况披露出来。王勇刚在可可西里的利益最大,要是实行了‘三禁’政策,他的损失也最大,他肯定不会同意这个方案。”
    “是的,我们从去年开始,在这个问题上已经较上劲了,表面上看是我和其他领导的意见分歧,实际上是我和王勇刚之间的斗争。”
    “石技术员,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我打电话让你来,也是走投无路之策。想让你给王勇刚谈谈其中的利害关系,让他主动放弃在可可西里的开发,转向别的开发项目,政府尽可能给予优惠政策。现在看来,王勇刚在可可西里的利益太大了,他不会轻易放弃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好赖还是州委书记兼州长,省委常委,要是没有办法对付个暴发户,还不白给共产党做了几十年官。我是不愿破坏了咱们这些战友浴血奋战的感情。这几天我直在思考,头是多年老战友的感情,这些年王勇刚对玉树地区的经济发展确实作出了很大的贡献,也给了我很大的支持。另头是我的良心和职责,我不能让可可西里在我任职期间毁掉。我现在想通了,必要的时候报请省委同意,在可可西里采取强硬措施。”
    .[^.天堂
    第62章
    车队从结古镇出发,到子曲渡口结扎,到杂多县再往前走,就没有正式公路了。修的临时便道直通往西北方向。尽管如此,行车的速度也比当年快多了。日本三菱吉普的越野能力比当年的国产解放车强多了,到傍晚的时候,我们已经到达了青藏公路上的沱沱河。再朝前走,我们就要进入当年测绘的可可西里无人区了。
    “杜班长,这条公路是我们公司修的,投资了五千万。我们准备从明年开始,再投资个亿,把这条公路铺上柏油。要是没有这条公路,我们就得退回倒淌河,再沿着青海湖南边过黑马河茶卡到都兰上青藏公路,几天后才到沱沱河。有了这条公路,我们可以节省个星期的时间。”王勇刚说。
    石技术员没有说话,我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汽车开到王勇刚在沱沱河的别墅里,服务员早就摆好了接待的架势。这个别墅比玉树那个别墅略小点,装修同样豪华,专门挑选出来的各族姑娘同样漂亮。在车上颠簸了天,我们倒在沙发上时,浑身像散了架样,连喝茶的力气都没有了。
    “石书记,今晚我们就在这里休息,明天下午可以到李石柱的野生动物保护站。”
    “要是我们今天晚上赶路,明天早上就可以到李石柱那里了吧?”
    “你和杜班长都累了天,连夜赶路,你们的身体”
    “没关系,我们可以轮流开车,轮流睡觉。除了杜班长不熟悉这带的路况,我们都十分熟悉,夜间开车没有点问题。我们现在先休息半小时,然后吃饭,吃过饭出发。”
    王勇刚立即对服务员说,通知伙房把菜端上来。又对石技术员说:“石书记,趁这个工夫,咱们大家洗个澡,解解乏。每个房间都有暖气卫生间电热水器,不会感冒的。”
    全世界都没有比可可西里再黑暗的夜晚了,方圆几百里几千里没有丝灯光,好像整个地球都坠入了黑漆之中。汽车大灯犀利地划破黑暗的包围,照亮车前百多米远的地方。我记得二十多年前,我们夜间行车时,会看到形形色色的野生动物在汽车的灯光里奔跑。这阵,我们在可可西里行驶了两三个小时,竟没有发现只野生动物。
    猛然,前方出现了点儿亮光,随之又是片亮光。个手电光对着汽车风挡玻璃乱晃,王勇刚迎着手电光加油冲过去。那个手电光疾快闪到边,王勇刚刹住车,对着跑过来的人就是耳刮子。那人愣,立即哭丧着脸说:“王老板,我以为是外来的溜子。”
    我们也趁机下车小解。这片全是帐篷,有几部柴油发电机在“突突”响着,每个帐房里都亮着灯光,从里面传出哗啦哗啦的麻将声,还有猜大猜小的吆喝声。有几个帐房里的人在喝酒,划拳声阵高阵。还有几个很别致的帐房,里面传出女人浪声浪气的娇嗔和滛笑。王勇刚告诉我们,可可西里的淘金工发了财,内地的妓女闻见金子的味道就像苍蝇闻见屎的味道。她们在这里干上两年,绝对可以成为百万富翁。
    透过车灯的余光,我们看见周围的地方全挖成了沟沟壑壑,草皮没有了,泥土翻上来了,还有大型的机械汽车挖掘机拖拉机推土机抽水机。八月份的青藏高原,应该是百花盛开,小草茂盛,到处充满绿色的生机。但这里竟无棵小草无朵鲜花,像片沙漠。石技术员站在汽车前面,脸色阴沉得可怕。王勇刚远远躲在边,只有随车来的保镖,端着冲锋枪在警戒。还有闻讯赶来的金把头和护矿队,也主动加入警戒的行列。我走到石技术员身旁,轻轻咳嗽了声,石技术员扭过头看了我眼,说:“这就是开发的代价,没有百年是恢复不起来的”
    我也为可可西里被糟蹋成这样子痛心,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王勇刚给我说过,他公司的十多万采金工,分布在上百个采金点。即使石技术员的主张得到了党委的通过,他有那么大的警力物力财力把十万民工从可可西里驱逐出去?他有办法禁绝那些偷猎动物的人进入可可西里?
    石技术员走到个护矿队员跟前,问:“你们吃的东西都是从哪里搞的?”
    “粮食是从沱沱河粮站买的。”
    “蔬菜呢?”
    “我们灶上没有蔬菜,想吃蔬菜了到矿区开的饭馆,公司有时也送些。”
    “肉食呢?”
    “打黄羊野牦牛野马,打到了就吃,打不到就不吃。这两年动物越来越少,走上十几里也见不到只,很难打到。”
    汽车开动个小时后,石技术员才对我说:“杜班长,人把草地挖了,断了野生动物的生路,又成群结队地去捕杀它们,再这么折腾几年,可可西里的动物就会绝种!”
    王勇刚什么话都没说。
    天大亮的时候,我们赶到了李石柱的可可西里野生动物保护站。我们先是看到平地上突兀出现个四五层楼高的瞭望塔。瞭望塔上有个人向我们摇摆红旗,高音喇叭里响起沙哑的吼喊:“停车,接受检查!”随着,又用藏语喊了遍(fanwai.org)。
    接着,我们又看到间房子,离瞭望塔有二三十米远,和藏民的帐房相比,显得气派多了。我听他们介绍,李石柱的野生动物保护站是铁皮房。怎么不见铁皮呢?再近了点,我才看清,房子四周全堆满了干牛粪,连房顶上都盖着草皮。王勇刚说:“铁皮房没有藏民的牛毛帐房好,铁皮不保温,人住在里面和在野地里差别不大。说穿了只能隔风挡雨不挡寒冷。李石柱这么弄,房子里的温度就散发不出去,冬天就不会太冷啦。”
    我们又看到,在铁皮房的侧,有个很大的羊圈。个藏族妇女打开羊圈,几百只羊儿还有近百只牦牛从羊圈里涌出,朝着草滩跑去。羊群中还有几十只黄羊。我们汽车鸣着喇叭,减低了车速向铁皮房开去。瞭望塔上的人也从塔上攀下来,他身藏族服装,背着五六式冲锋枪。我们的汽车开到的时候,他也下到地面。从他攀下瞭望塔的动作看,他的腰腿很笨拙了。
    “石柱,你看谁来了!”王勇刚先跳下车。
    “我大老远看见几辆三菱吉普车开过来,估计是你来了。”李石柱胸前挂着个高倍军用望远镜。
    “石柱!”石技术员边伸出双手,边朝前跑。
    李石柱看见石技术员,也迎着石技术员跑过去。从跑姿看,他们都衰老了。
    李石柱和石技术员紧紧拥抱在起,石技术员从李石柱的拥抱中挣扎出来,指着我说:“石柱,你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李石柱翻着老花的眼睛,把我看了半天,没有认出我来。
    “石柱,你再仔细看看,他是谁?”王勇刚走到我跟前,把我朝李石柱跟前推了步。
    李石柱又把我看了阵,还是摇摇头。
    “石柱,他是杜班长杜光辉呀!你成天唠叨的杜班长,见了面又不认识啦!”
    “杜班长杜班长,你真是杜班长”李石柱语无伦次地嘟囔着,又仔细地看我。看了半天,才说:“头发白了,杜班长的头发可不是白的!你们可别骗我,你们知道我惦记杜班长,找个人冒充杜班长”
    “石柱,我真是杜光辉呀!你忘了,咱们在可可西里无人区配属测绘队,我们的喀秋莎雪牛,我们的雷指导员,我们的救命板”
    “杜班长,你真是杜班长,不是杜班长说不出我们当年的事情!”
    李石柱猛地扑到我身上放声痛哭起来。他哭的声音很大,像狼嗥。王勇刚要劝,石技术员挡住他。李石柱哭了阵,猛地放开我跑回铁皮房,取出本影集,那是我复员时赠送给他的,第页就是我和他在汽车前的合影,那时,他给我当助手。照片已经发黄了,影集也很旧(fqxs)了,许多地方都有了磨损,能看出是经常翻动的结果。李石柱对着那张照片看了阵,又对着我看了阵,才说:“是杜班长,是杜班长,胖啦。”
    李石柱手忙脚乱地把我们迎进铁皮房,又跑到铁皮房外边,把那个藏族妇女拉进来给我介绍:“杜班长,这是朵玛。”
    朵玛费了好大劲才认出我来,惊喜地叫:“杜叔叔!”
    我不敢相信,这就是当年在雪地里遇到的藏族小姑娘。
    朵玛立即拨开牛粪火,烧上奶茶。
    趁这工夫,我观察了这个铁皮屋,屋地上铺着块羊毛毡,羊毛毡旁边是个四方的铁皮炉子,烧的是牛粪羊粪。靠屋角的地方堆着几个装粮食的羊毛口袋,还有几床破旧(fqxs)的军用被子和羊皮袍子,墙壁上挂着冲锋枪子弹带和望远镜。没有电视机,没有收音机。我觉得真不可思议,李石柱和朵玛怎么能在这里过
    .
    第63章
    奶茶烧开了,朵玛用干牛粪给我们擦净了碗,又挨个给我们倒满。黄||乳|色的奶茶升腾起团雾气,雾气里裹着茶叶||乳|汁和盐巴的清香,醇醇的。二十多年了,我已经忘记了奶茶的滋味,我急不可待地端起奶茶,大大地抿了口,啊——真香!浓稠的茯茶还有新鲜羊奶,加上青海的大青盐,熬制出来的奶茶,解饥解渴。我口气喝了大半碗,身上有了微微的细汗。在青藏高原,人是很难出汗的,出汗也成了难得的享受。
    李石柱又叫朵玛给我碗里续满奶茶,就站起身子,说:“石书记杜班长,我去宰只肥羊做手抓羊肉吃。我还有两瓶北京二锅头,直没有舍得喝,藏了两年,咱们今天把它喝光。”
    王勇刚伸手拉住李石柱,说:“我带了很多东西,吃的用的都有,你不用杀羊啦,我们吃罐头。”
    “我这羊不是给你吃的,是给石书记和杜班长吃的。你的金矿再这么折腾下去,我的羊就没有地方吃草啦。”
    “你们两个人能吃多少羊,我以后派人每天送条羊腿来,够了吧。”
    李石柱没有答理他,几分钟工夫,房外传来声羊的惨叫。
    “这二十几年,李石柱就是跟我过不去。他这里吃的用的全是我送的,他把东西收下了,还是照样跟我过不去!”王勇刚半开玩笑半抱怨地说。
    他说的不是假话,尽管他有数亿元的身家财产,但他还是很看重过去的感情。要不,当和石技术员李石柱发生分歧时,是不会请我到青海来的。
    石技术员长叹口气,没有说话。
    十几分钟后,李石柱进来了,在袍子上擦着手上的血迹。我再看那袍子,上边油亮亮层污垢,那是长期在上边擦手的结果。石技术员看出我的狐疑,给我解释:“这里方圆几里内没有水源,用的水全是在几里外的地方背的。”
    这种生活,我们在测绘可可西里时遇到过。除了饮食用水,其他用水律禁止。
    李石柱从羊毛袋里取出两瓶二锅头,又用袍子擦去上面的灰尘。朵玛已经把剁好的羊肉块放进锅里,又给灶里加了几块干牛粪。
    “石柱,把你的二锅头收起来,我给你带来了好多茅台五粮液,够你喝好几个月啦。”王勇刚让保镖把车上的东西搬进房里,在房角堆了好大堆。
    李石柱看都没看眼,用牙咬开二锅头的瓶盖,说:“王老板,你要是嫌我这二锅头不好喝,你就喝你的茅台,我和石书记杜班长喝我的二锅头。”
    “好,好,咱们都喝二锅头,我什么样的酒都喝过。那些年在金矿采金,四毛钱斤的红苕酒都喝了半年,还在乎二锅头。”王勇刚冲着我们苦笑了下。
    李石柱和王勇刚,个是可可西里野生动物保护站的站长,个是靠开发可可西里为营生的董事长,工作的性质使他们成为对手。
    朵玛把手抓羊肉端上来,上面插了四把刀子,还有四小碟盐巴。我们每人拿过小碟盐巴,又拿过把刀子。李石柱给我们碗里倒酒,第杯是敬给雷指导员。
    石技术员放下酒杯,问李石柱:“要是用三菱吉普跑,多长时间能到雷指导员牺牲的地方?”
    “现在有了公路,四个小时就能赶到。”
    “我们今天就去看望雷指导员,现在是十点半,十二点出发,抓紧时间吃饭。”
    瓶二锅头下去了,李石柱就有了醉意,说:“石书记,我去年给你们的建议研究了没有?可可西里无人区再这么折腾下去,不出三五年动物就绝迹啦!”
    “正在研究,有些问题很复杂,不是研究次两次就能解决的。”石技术员没有看李石柱,声音很低地解释。
    “这有什么复杂,政府下道通知,再组织些部队把主要通道控制住,凡是进可可西里捕猎的,律抓起来”
    王勇刚又端起酒碗,说:“石柱,石书记有石书记的难处,他要站在全局的角度处理问题,许多事情跟你时说不清。”
    “我就不愿跟你说话,他说不清,你可以说清。你这么多年在可可西里把钱也挣够了吧,几辈子都吃喝不完,也该收手了吧。你把金矿关了,把猎队解散啦,可可西里就安宁多半啦。”
    “石柱,我今天不给你谈这个,你在可可西里呆了二十多年,岁数也大了,也该享清福了。我们想动员你回去,玉树西宁陕西老家北京上海,只要在中国地盘上你随意挑,我的公司负责给你盖房子买家具发生活费”
    “你想把我日弄出可可西里,你采金矿打动物就没有人管你啦?没门,我死也不会离开可可西里的。就是死了,也要埋在可可西里,做鬼也不让你们在可可西里作恶。”
    从铁皮房里出来,太阳正好,天空无云,风也不大。喝了二锅头的醉意被风吹,人就清醒了许多。李石柱在羊圈里撒了泡尿,我们都跟着到羊圈里撒尿,黄|色的尿流冲击着黑色的羊粪,发出很沉闷的声音,使人产生出凄苦和荒凉的感觉。撒完尿,李石柱对石技术员说:“石书记,我有个要求。”
    “说,只要我能做到,定满足你。”
    “给我多发些子弹!”
    “你要那么多子弹做什么?”
    “以后遇到打猎的人,我提出警告后他们继续作恶,就打死他们!”
    “这这样做合法吗?杜班长,你学过法律,李石柱要是这样做,合法吗?”王勇刚说。
    “从法律角度讲,应该是合法的,野生动物属于国家保护动物,偷猎野生动物就是盗窃国家财产,对正在发生的伤害他人生命财产的行为采取必要行为,不承担法律责任。但是,来可可西里偷猎的犯罪分子,都开着汽车,有的还掌握着现代化的通讯工具和武器,成群结队地作恶。石柱旦向他们开枪,他们肯定要还击,石柱的处境就十分危险。而且石柱的野生动物保护站孤立无援,旦偷猎者向他发起袭击”
    “石柱,杜班长的话你考虑过没有?”
    “我早就考虑过了!”
    石技术员握着李石柱的手,说:“我给你子弹,要多少给多少!”
    当时,我不理解,石技术员为什么要答应李石柱呢?这不是明摆着把李石柱朝死路上推吗?直到几个月后,李石柱和偷猎分子在交火中牺牲,我从海南赶到西宁参加李石柱的追悼会,石技术员致完悼词后才对我解释,李石柱是认准条路走到底的人,他的冲锋枪只有三百发子弹,多少年他都没有打过发。如果他用三百发子弹和歹徒交火,不如给他足够的子弹,让他多打死几个偷猎分子,把憋在肚子里二十多年的怨气出够。
    王勇刚始终不和李石柱发生正面冲突,如果抛开可可西里的问题不谈,给人的感觉是他宽宏大量,不计前嫌,而李石柱倒显得鸡肠小肚,咄咄逼人了。
    “石书记,我们去看看才旺!”吃过饭,我对石技术员说。
    仁丹才旺的坟墓,呈现白灰的颜色,墓碑是漆黑的颜色,我和石技术员王勇刚摘下帽子,恭恭敬敬地给仁丹才旺鞠了三个躬。李石柱和朵玛跪在墓前,点燃了火纸,朵玛还用汉语说:“阿爸,石书记和杜班长来看你啦,这么多年,他们都没有忘记你。”她始终没有提王勇刚。
    我向朵玛要了三炷香,又向仁丹才旺拜了几下,插在草滩上,又蹲下身子,把火纸张张地朝火堆上放。我看着火光,眼前又浮现出那个信奉佛爷的藏族汉子的憨厚面容,眼睛又禁不住蒙上层泪。
    王勇刚没有说话,只是把酒杯杯地朝地上洒,直到把瓶酒洒完。
    在开往雷指导员牺牲地的四个小时中,公路两侧全被挖得千疮百孔,惨不忍睹,满目见不到点绿色的生命。李石柱个劲地对着汽车外边日娘日妈地骂。石技术员闭着眼睛,眼角处噙着颗晶亮的泪珠。王勇刚毫无表情地驾驶着方向盘,偶尔发出声无奈的叹息。
    “勇刚,可可西里不能再这样下去啦”我终于忍不住了,对王勇刚说。
    王勇刚还是没有说话。但我感觉到车轮猛地颠了下,个该减速的横断沟没有减速。
    雷指导员牺牲的地方竖起了座巨大的纪念碑,用的是青海省人民政府的名义,纪念碑的背面刻写着雷指导员舍身救人的英雄事迹。我们跪在纪念碑前,王勇刚为雷指导员准备的阴钱全是放大的人民币美钞英镑马克港币,只是银行的名称改变了,变成了中国冥通银行美国冥通银行德国冥通银行英国冥通银行欧(shubao.info)盟冥通银行
    我们将火纸张张地朝火堆里放,把酒杯杯地朝火堆里倒,火堆里冒出蓝色的火焰。王勇刚把成捆成捆的由冥通银行制造的人民币美钞英镑法郎马克欧(shubao.info)元朝火堆里扔,烧不透,他用树枝遍(fanwai.org)遍(fanwai.org)拨挑。他的眼泪滴滴地淌过脸颊,淌在沙漠上。阵风起,无数火纸飘起,弥漫在可可西里的草原上。
    祭奠完毕,石技术员站在王勇刚对面,盯着王勇刚的眼睛,问:“王董事长,雷指导员临牺牲时说的最后句话是什么?”
    “这”
    “你当着杜班长和李石柱的面,说遍(fanwai.org)!”
    “雷指导员说,你不要再打猎啦。”
    “雷指导员要是知道他救的人以后成了打猎的元凶,他会为自己的付出后悔的!”
    王勇刚没有说话,只是脸色阴沉得可怕,同时透着股杀气。
    .(小说”///
    第64章
    三个月后,我在青海省大礼堂参加了李石柱的追悼会。
    我头天赶到西宁的时候,石技术员到飞机场接我。他告诉我,是王勇刚的猎队开着十多辆卡车,带着百多支冲锋枪七八挺机关枪进入可可西里。李石柱发现后,骑着马抄近路赶到他们前边,鸣枪警告他们不许进入无人区。但没有人理睬他,车队照样行驶,架在驾驶室顶上的机关枪和百多支冲锋枪瞄准了李石柱。李石柱端着冲锋枪,骑着马站在公路上,挡住了车队。车队又拐下公路,绕开李石柱继续前进,李石柱又催马赶上车队,又站在车队前面。架在第辆车上的机关枪对着空中打出了梭子子弹,车上百多号人冲李石柱吼喊:“让开!”“打死他!”“轧死他!”
    李石柱仍然骑马站在汽车前面,车队就是不得前进。“哒哒哒哒”汽车上的机关枪打出了几个点射,打中了马的头部胯部,马倒在血泊里,挣扎了几下,死去了。
    李石柱从血泊中爬起来,看了眼陪伴了自己二十多年的秀姑,端起冲锋枪,对着那个机关枪射手就是梭子。
    汽车上所有的武器全对着李石柱开火了,李石柱倒下以后。他们又从汽车上跳下来,对着李石柱的尸体,打出了几百发子弹,打成了摊肉泥,把李石柱压制他们二十多年的仇恨全部发泄出来。
    石技术员还告诉我,王勇刚组织的这次大型猎杀藏羚羊的行动,就是我上次去玉树时,王勇刚和那个从印度来的走私分子共同策划的。那个国际走私分子付给王勇刚七百万美元,要他猎杀五千只藏羚羊皮。
    追悼会后,我问石技术员:“王勇刚应该承担什么法律责任?”
    “出事之后,公安机关经省人大常委会同意拘捕了王勇刚,但明天要释放他!”
    “为什么要释放他?他的猎队杀害了李石柱!”
    “王勇刚不承认他给猎队下达了开枪的命令,抓获的人犯也致证明,王勇刚没有向他们下达向李石柱开枪的命令。公安机关找不到他杀人的直接证据,又不能超过法律规定的羁押期,只好取保候审。”
    我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如果不惩治王勇刚,对李石柱不公道对仁丹才旺不公道对朵玛也不公道对可可西里更不公道。但是,我们毕竟是同过生死共过患难命贴着命血溶着血的战友,我真不忍心他有个三长两短
    “我不会放过他的,我已经指示公安机关继续取证,旦掌握了证据,立即报检察机关批捕,李石柱的血不会白流的。不过,李石柱的牺牲,已经引起了州委省委和中央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上级部门前天批准给可可西里调配三百名武警官兵,省政府也批准在可可西里野生动物保护区实行强制管理的措施,财政拨出了大笔经费。可以说,可可西里是以李石柱的牺牲为转折点,不会再走向毁灭啦!”
    “朵玛怎么办?她不能个人呆在可可西里!”
    “李石柱牺牲后,我亲自去可可西里接她回玉树,她坚决要留在野生动物保护站。她也可怜,父亲丈夫,都是为了保护可可西里牺牲的。她天天背着李石柱那支冲锋枪,拿着望远镜,穿着李石柱当年脱给她的那件毛衣,在瞭望塔上瞭望。前天,她还击毙了个向她射击的尼泊尔偷猎分子。”
    “朵玛”我又是阵感慨。
    第二天,三十多辆拉着三百名武警官兵和物资弹药的车队,浩浩荡荡地排了半公里长,向可可西里无人区进发,惊动了许多市民围观。第辆车上,是八名武警战士护卫的李石柱的骨灰盒,上面覆盖着红旗。石技术员亲自驾车,他要把李石柱安葬在可可西里。沿途的市民全摘下了帽子,向李石柱致哀。我站在欢送的人群中,面对着可可西里的方向,在心里为可可西里祈祷!
    《
    第65章
    后记
    三十年前,我还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汽车第九团的个班长。我的兄弟连队奉命配属总参测绘大队进入可可西里。也许,我们不是首次进入可可西里的人类。但可以肯定我们是首批进入可可西里,又能活着出来的人类。
    我和我的战友将生中最精彩的年华留在了青藏高原,将青春的热血生命留在了可可西里。复员之后,为了生计我不得不颠沛流离,闯荡江湖。但情感中直铭刻着青藏高原无边无垠的冰天雪地;铭刻着数以万计的藏羚羊野牦牛黄羊野马野驴哈熊鹫雕恶狼小鸟;铭刻着善良的野生动物陪伴我们这些青春的生命,度过了远离人类的难忍难熬的空寂;铭刻着可可西里那足以涤荡灵魂的雄莽和空旷;铭刻着生命贴着生命热血溶着热血生死与共的战友之情;也铭刻着面对大自然面对野生动物,人类间的善与恶至爱与敌视保护与索取的激烈搏斗。三十年里,越来越发达的科学技术不断地向我们提供来自可可西里的消息:无节制的挖矿植被被破坏偷猎者残杀野生动物,驶出可可西里的车队载有数以万计的野生动物皮张。
    我的眼前时常幻化出颗颗罪恶的子弹射向濒临死绝的藏羚羊野牦牛黄羊野马哈熊雪豹。它们成群成批地倒在雪地上,在哀号在呻吟在绝望在乞求;我的眼前时常幻化出张张铁锹台台挖掘机,在黄灿灿金子的驱使下,大块大块地剥开了碧绿的草原,留下了沙漠沙坑,使沙暴频频肆虐;我的眼前时常幻化出双双贪婪的眼睛,盯着沓沓用野生动物的皮张用草原的植被用人类不可饶恕的罪恶换来的美元英镑港币人民币;我的眼前还幻化出张张年老的年轻的男人的女人的嘴和牙齿在饕餮用野生动物煎炸炒熬成的美味佳肴。于是,我的心被刀刀地割,被次次地坠入油锅煎炸。我在无法忍受的痛苦中对人性中的丑恶产生了绝望,甚至对我们人类中的另类人产生了绝望。我在拷问我们人类中的丑恶,拷问我们人性中的丑恶。人之初,性究竟是善是恶,还是恶善兼有?人类如果不能抑恶扬善,即使科学技术得到了极大的发展,都不能说社会获得了真正的进步。
    二十多年前,当我刚刚走向文坛的时候,就决心把我和战友在青藏高原的故事写出来,尽管那时候我急于成名。但是,我更清醒地知道,当年和我同进入可可西里的战友中,后来成为作家的或许只有我个。这宝贵的生活素材只有我独享。这些生活素材旦转化为创作素材,就发生了性质的变化。创作素材旦成为作品,就具有了公众化社会化,甚至历史化。我必须对我和我的战友负责,对那段血和生命的岁月负责,对可可西里负责。不能在创作功力认识的前瞻性还没有达到定的高度就匆忙动笔。或许,靠这得天独厚的素材可以获得时的成功。但会给自己给文坛,甚至给人类留下无法挽回的缺憾。于是,我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在观察在思考在构思在积蓄力量,终于有了中篇小说《哦,我的可可西里》,有了这部长篇小说《可可西里狼》。
    小说毕竟是小说,小说都是虚构的。在这部小说出版前,我在西安和当年的首长战友相聚,得到他们热情鼓励和积极支持,更增添了我出版这部小说的决心。
    感谢上苍对我的关爱,让我的人生遭遇了可可西里,遭遇了青藏高原。可可西里和青藏高原给了我丰厚的馈赠,《可可西里狼》就是其中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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