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的地方就少不了争斗。有利益的争斗中,重则涉及生死,轻则不顾脸面。
一山不容二虎,好女不嫁二夫。
这样浅显的道理,道衍和刘玥儿自然清楚,可为了帮助明教和刘福通稳定河南的局面,也不得不重用彭大和赵均用。
“本以为能调和好二人的矛盾,甚至起到些意想不到的效果,可如今看来,我们走的这步棋倒带来了不少后顾之忧。”
河南行省,徐州萧县。道衍难得的向外人露出愁容,可想而知彭、赵两部近日以来产生了多少摩擦和冲突,让其难以应对、调和。
今日的议事厅中除了道衍、刘玥儿、罗文素以外,芝麻李和毛贵也在场。芝麻李能够加入这个内部集团是由罗文素极力推荐,这位平日少言寡语的罗舵主既然开了金口,刘玥儿自然满口答应下来。
罗文素的理由非常简单:李二是韩教主生前托付之人,而且是安排在他们所有人起事失败以后,可以辅佐韩林儿的人。言外之意就是,韩教主都如此信任他,可见其对明教的忠心程度,怎么能放着这样的人不去重用?
毛贵,则是道衍举荐。刘玥儿不必多说,罗文素对这个足智多谋的少年始终颇为敬佩,抛开他与圣女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不论,若没有他倾囊相助,明教此刻的局面恐怕更加危险。所以道衍的意见,罗文素很看重,并且给足了他的面子。
道衍的理由看似复杂,总结起来也很简单,那就是——这个人才智不在我之下,我们做什么事瞒不过他,与其和他产生隔阂逼他走向我们的对立面,不如加以重用,为明教新添骨干。
所以此刻以刘玥儿为首的徐州明教势力,分成了三部分,三者之间泾渭分明。彭、赵两部表面上遵从刘玥儿领导,实际上则打着各自的算盘,且两部针锋相对。
毛贵投靠刘玥儿,或者说是投靠刘福通的诚意很足,对赵均用的交代也很清楚——他将手下的人马尽数留给了赵均用,只带了十几名嫡系净身出户,毫无条件的站在了刘福通集团中。赵均用则又恨又喜,怨的是毛贵没有真心效忠自己,乐的是总与自己唱反调的二当家卷铺盖走人了,没了他掣肘,自己做事终于可以随心所欲。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好在毛贵所为不算叛逃,毕竟你赵均用也是投靠了人家的下属。由于毛贵的精心善后,所以此事非常平静,没有引起轩然大波。刘玥儿和罗文素也因此见识到了毛贵的手段,心中认可了道衍的举荐。
“是我将他们二人引入明教,这件事要怪也是怪我,小师父莫要自责。”听着道衍无奈的语气,芝麻李劝慰道。
这位李舵主为人忠义两全,又敢于承担责任,要是再多些智谋便好了,道衍心道。不过转念一想,若果真如此,恐怕明教的副教主又要再添一位了。
“我倒觉得,此事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毛贵说罢,不动声色地呷了口茶。
虽然已经信任芝麻李和毛贵,但明教中一些秘密还是不能向他们透露,例如刘玥儿与刘福通的父女关系和韩山童真正的死因等。
是以刘玥儿仍旧面覆红纱,正襟坐在首位,冷艳的声音传出,“看来毛舵主心中已有妙计?”
毛贵定力惊人,又有彭早住的愚蠢行为在前,是故虽然刘玥儿红纱后的面容引人遐想,但此刻也将目光稍微移开些才回话。
“彭舵主和赵舵主摩擦也好,争斗也罢,说到底不过是想夺得头功,将对方压制在自己之下而已。他们现在闹来闹去不过是因为缺少个共同的目标而已,我们不如就用刘元帅的名义立下规矩,先夺徐州城者便可总领徐州大小事宜。这样一来,就算小纷争无法处理,总体的目标至少是对大局有利的。”
又是条利用人心的计策!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手段怎可用在自家兄弟身上?自从知道是杜遵道残害韩山童以后,罗文素便最忌讳这种在他看来不甚光明正大的计策。于是出言反驳道:“这不等于是我们亲手设计自家兄弟一般?他们极容易因此产生更加不可调和的矛盾!”
毛贵并不知晓韩山童的死因,道衍却早已猜测到了罗文素的想法,所以才始终没有提出这样的计策。道衍看向毛贵,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然后替他解释道:“毛舵主毕竟加入明教时间不长,难免考虑事情的方法与教义偏差了些,是以虽然是条好计策,我们却不能采用。”
毛贵心思一转,想必此中定是有什么原因才触碰到了罗文素的底线,于是歉意道:“是我唐突了,还请罗舵主见谅。”
罗文素也意识到了自己略显失态,拱手道:“议事厅中争论乃是正常,大家对事不对人,毛舵主也别见怪。”
“这是自然。”
一旁的芝麻李见讨论已久,此事还是没有个统一结果,便自告奋勇道:“圣女,各位兄弟,既然大家都没有其他的主意,此事莫不如还是交给我来办吧。”
刘玥儿劝道:“李舵主,此事大可从长计议,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芝麻李站起身颔首道:“圣女误会了,并非是我要逞能,而是我听了毛贵兄弟的建议后受到了启发。”
此言一出,顿时将众人的目光引来。
芝麻李对刘玥儿一向恭敬有加,此刻虽然尽力站得端正些,但无奈其腰背略驼,个子又矮,若不是其表情严肃得令人生敬,其模样着实引人发笑。
“在座的各位加入明教的具体原因我虽然不清楚,但在我看来应该是殊途同归,皆为韩教主和刘元帅的大义所动。我本是个衣食无忧的田主,可眼看着周围的百姓家中无粮半斗,我自己就算吃得饱饭,又如何能吃得香甜呢?我样貌丑陋,务农的乡邻也都在背地嘲笑我,可结识了韩教主以后,才知道何为大义,何为顶天立地。”
芝麻李的话引人深思,众人皆一言不发,静待他讲完。
“饥荒闹得严重,我听从韩教主的建议,散尽了仓中芝麻,救活了多少受难百姓,我与他们同坐一桌吃饭以后才觉得嘴里有了些滋味,与吃独食不一样的滋味!大伙也因此敬佩我,送了我‘芝麻李’这个称呼。我们现在做的事乍一听是什么大业,但其实不也就是将那些贪官和贵胄手里的粮食抢过来分给贫苦百姓吗?”
芝麻李越讲越是动情,侃侃而谈间仅以浅显的小事和质朴的道理便将富有谋略的道衍等人说得哑口无言。
芝麻李接着道:“像我这样的粗人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毛贵兄弟那样精密的计策,但我清楚自己是在做什么。我们不是在抢地盘,抢功劳,我们不过是在元廷的压迫下替百姓讨一条生路!如今的问题不也是在于要怎么样将这个简单的道理教给彭兄弟和赵兄弟吗?我们姑且将毛贵兄弟的计策改上一改,咱们就定为占领徐州后,百姓最拥护谁的部队,谁就来管理徐州。这样一来,他们再如何相争,也都是为了百姓做事,而不是为了功劳做事!”
道衍和毛贵对视一眼,内心中皆因其言惊起滔天波澜。
罗文素听罢一拍大腿,高声赞道:“妙啊!真是个好主意啊!”
刘玥儿看着站立着的矮小声影,突然想到了韩山童,他们是如此相像,腹中没有经史典籍,言语间不是长篇大论,往往用最简单的道理让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受苦百姓重新看到生机,生出希望。
道衍此刻感觉很遗憾,只与韩山童见了最后一面,只能凭借着如今芝麻李迸发出的气势来想象韩山童于重重困难之中展现出的风采。
毛贵起身向芝麻李恭敬行了一礼道:“承蒙李舵主赐教,让在下开了眼界。”
趁着场中众人称赞芝麻李的计策,刘玥儿飞快地看了道衍一眼,见他也是赞同的神色,于是扬声发话,“既然各位都认同李舵主的主意,这事便这么定了。”然后看向芝麻李道:“李舵主与他们二人颇为熟稔,这件事就劳烦你去知会他们二人。”
芝麻李被大家夸赞,羞赧答道:“圣女放心,李二就是拼尽了性命也会将徐州的事情办妥。”
计策已经敲定,众人不久后便尽数散去,唯留下道衍与刘玥儿二人。
刘玥儿望着道衍嫣然一笑,“不然我与罗叔叔商量一下,也给你个舵主的位置当当,免得每次议事都让你跟个木桩子似的站在这。”
道衍呵呵一笑,答道:“圣女的木桩子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得的。”旋即感叹道:“现如今我才明白韩教主为何会将李舵主这样的人作为后手。”
刘玥儿轻挑细眉,明知故问道:“为何?”
道衍微眯双眼,沉吟道:“民心在手,胜于万马千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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