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元翻明》第三十七章 忆金兰壮志平山河

    过了好一会儿,在道衍怀里的刘玥儿才止住哭声。
    道衍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劝道:“玥儿,别伤心了,我们得先逃离密道,不然一会元兵很有可能发现这里。”
    刘玥儿抽泣着点了点头,忧心忡忡地道:“这奸人敢加害韩伯父,我担心我爹也有危险。”
    道衍想了想,否定道:“应该不会,我听韩教主的意思,你父亲他们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危险。现在除了罗舵主可以信任以外,也不知道其他教中骨干是否已经被杜遵道收买,更何况我们除了知道罗舵主的行踪以外,其他人的情况一概不知,着急也没有用。”
    刘玥儿伤感道:“刚才屋中的大部分人都是韩伯父的心腹,平日负责着教中各项事务,为明教尽心尽力,到最后却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中,我一定要杀了杜遵道,为他们报仇!”
    道衍回想起刚才堂屋中的惨状,也是胆战心惊,感叹道:“明教对他有恩,可他却恩将仇报,这等恶人,实在是丧尽天良。不过他既然是为了争权夺利,就必定想要趁此机会做了明教之主,应该不会眼见着明教变成一盘散沙,这一点我们可以加以利用。”
    刘玥儿抽了抽鼻子,认真道:“我就是拼了性命也不能让他的奸计得逞,我们只要找到罗叔父,将其中原委公之于众,明教必不容他。”
    道衍赞同道:“既然韩教主如此嘱咐,必然有其原因,说不定罗舵主就是他留下的后手,事不宜迟,我们得赶快动身!”
    刘玥儿道:“我对徐州的情况很了解,韩伯父派罗叔父到徐州去,多半是要找萧县的芝麻李谋事,我们直接动身往萧县去寻他们。”
    二人离开密道,躲过元兵,日夜兼程往萧县赶去。
    ……
    刘福通、韩林儿、李喜喜等人正在水患灾区的黄陵岗附近,用来煽动人心的石人已经埋设完毕。行事颇为顺利,刘福通对着身旁的韩林儿夸赞道:“林儿,这次差事办的极好,胆大心细,颇有你父亲的风采。想必韩大哥已经领着教中兄弟们起事,我们速回颍州助他一臂之力!”
    韩林儿与刘玥儿一起长大,一直对刘玥儿心存爱慕,所以总是在乎刘福通对自己的看法,此番被其夸奖心中大为高兴。
    想到了失踪已久的心上人,韩林儿忍不住问道:“叔父,还没有玥儿妹妹的消息吗?”
    刘福通平静地摇了摇头,沉默不语。韩林儿见状也只能苦着脸叹了口气,对魂牵梦萦的身影更是思念。
    二人正各怀心事出神间,突然传来李喜喜急切的喊声。
    “刘大哥,不好了!”
    刘福通对李喜喜最为了解,他虽然性格直率,可也粗中有细,不是个横冲直撞的莽夫,他如此急迫必然是有大事发生,于是询问道:“别慌,出什么事了?”
    李喜喜跑到二人身边以后,急的满头大汗,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韩林儿笑了笑,挪揄道:“这天底下还有让李舵主害怕的事不成?”
    李喜喜嘴里泛苦,摇了摇头,还是不说话,眼中却是逐渐泛红。
    在刘福通的记忆中,李喜喜上次落泪还是他失去家人的时候,此次让他如此难过,难道是……
    刘福通不禁皱紧了眉头,额头上也冒出了冷汗,急忙喊道:“快说,难道是有玥儿的消息了?”
    韩林儿被刘福通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随后也是一惊,难道玥儿出事了?
    “不是玥儿,是韩教主他……遇害了。”
    李喜喜感觉嗓子里好像被铁块堵住,用力地瘪了瘪嘴,,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壮硕的汉子一时间哭得跟个孩童一般。
    刘福通瞬间双目通红,一双眉毛就要竖起一般,吼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林儿呆立当场,丝毫不敢相信父亲出了意外,待回过神来,冲到李喜喜面前,抓住他的衣襟,嘶吼道:“你在说什么!我爹到底如何了!”
    李喜喜被韩林儿推搡间脚下不稳,跌倒在地,双手捂面,哭着道:“韩教主在总舵接连聚集教众,被元兵察觉,致使总舵被破。那群元兵……那群元兵将韩教主杀害后,还将他的尸首悬挂在颍州城头……”
    这个消息对韩林儿来讲如同晴天霹雳,令其不知所措,心神慌乱下,险些跌倒,好在刘福通眼疾手快将他扶住,劝慰道:“林儿,坚强些,韩大哥已经就义,你便是我们明教的希望,万不可自暴自弃!”
    说罢向李喜喜询问道:“总舵还有什么损失?韩夫人呢?”
    李喜喜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答道:“教主的一众心腹都没能幸免于难,好在盛文郁已经将教中骨干的家小尽皆转移,没有什么伤亡。此外,罗舵主不知所踪,杜遵道带着总舵剩下的兄弟躲起来了。”
    刘福通深吸了口气,回头叫道:“刘六!”
    刘六是刘福通的堂弟,虽然能力欠缺,但好在对兄长及明教非常忠诚。听到兄长呼喊,刘六急忙跑了过来,应道:“大哥,我都听到了,你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刘福通沉声道:“韩大哥已经遇难,明教一定生乱,我必须立刻赶回教中探查情况。”旋即看了看身边有些惊慌的韩林儿,接着道:“前路未知,不能让林儿以身试险,你保护他去与韩夫人汇合,然后护送他们母子二人一路南下,到饶州武安山上的普宁寺去。寺中主持是我故交,可以信任,若教中情况有所好转,我会亲自去寻你们回来。”
    韩林儿已经回过神来,哭着道:“叔父,我要亲手为我爹报仇,我不走!”
    刘福通紧紧握着他的手臂,劝慰道:“现在教中情况不明,实在太危险了,你若再出了什么意外,我怎么对得起你爹。若我此去也遭不幸,你就想办法在徽州路一带重新聚集教中兄弟,复我明教!”
    韩林儿慌乱无神,一时间没了主意,只能抽泣着应允下来,随刘六动身。
    安顿好韩林儿,转过身去面对咆哮的黄河,不让其他人看见自己的表情,狂风吹袭而来,刘福通放声恸哭,回忆起与韩山童初次相遇的情景……
    当年自己还是朱皋镇的巡检,无意间抓住了这个祖辈信仰白莲教的教首,想劝其悔改。
    “宋金相抗多年,黎民流离失所,百姓苦不堪言,如今国家一统,你又为何执念于此,以至于被朝廷视为妖人?”
    “哈哈……哈哈哈”随着一阵狂笑,韩山童吐出一口鲜血,指着刘福通的鼻子骂道:“亏你也是我们汉人的种,焉不知愚公移山否?”随即擦了擦嘴角,讥笑道:“我竟忘了,你也是个为贼人卖命的官差!”
    刘福通生于巨富之家,为人正直豪爽,乐善好施,邻村邻县之人皆以英雄相称,自己也以此为荣。但在韩山童面前,自己却被他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自己家大业大,名声又好,怎么到了此人嘴里,便成了背祖弃宗之徒了?
    韩山童看透了他困惑不解的表情,讽刺道:“饶是你富有千金,能救百姓几人?任你声闻乡里,能留几世之名?”
    刘福通再也控制不住,恼火道:“不然如何?似你这般为祸乡里,聚众造反不成?你祖辈便如此行事,何尝种下善果?”
    面对质问,韩山童只是淡然一笑,平静道:“我韩家世代虽无将相,也无王侯,但至少我们都记得自己是汉人,而不是被人视为低贱如牲畜的贱奴!而像你这样的人,就算日子过得再好,也不过是蒙古、色目人的眼里的奴仆罢了。就算元兵今日杀了我,也不能将我身体里汉人的血性抹去,仍然有我的儿子会接替我!像你这样背弃祖宗,替元贼当差的人,有何面目来教训我?”
    刘福通被骂得怔在原地,不知如何反驳。沉思良久,蹲下了身子将韩山童背回家中替他疗伤,随后辞去官职,帮他躲避追捕,二人相处间钦佩对方,便就此义结金兰。
    在之后的一年当中一切都印证了韩山童所说,汉人过得再好在蒙古贵族的眼里依旧只是贱奴罢了。治河的钦差轻易地毁了刘家祖宅,杀害了刘福通的妻子,对相邻百姓压迫日益严重,致使民不聊生。受这位异性兄长的影响,他才放下一切,随其一道成了那移山之人。
    刘福通逐渐回过神来,对着众人下令道:“上马,我们先去颍州城将教主的尸首夺回来!”
    众人岂能不应?一行人纵马疾驰而去,马蹄声混合着背后黄河的咆哮声,如同奏了一曲慷慨激昂的悲歌……
    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
    波滔天,尧咨嗟。
    大禹理百川,儿啼不窥家。
    杀湍湮洪水,九州始蚕麻。
    其害乃去,茫然风沙。
    被发之叟狂而痴,清晨临流欲奚为。
    旁人不惜妻止之,公无渡河苦渡之。
    虎可搏,河难凭,公果溺死流海湄。
    有长鲸白齿若雪山,公乎公乎挂罥于其间。
    箜篌所悲竟不还。
    韩大哥,既然你已经用尽力气将山移去,那我刘福通,便替你将这河也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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