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申天变》第184章 鬼过清明人过关

    许是真有天人感应这么一说,反正历年来的清明节这雨水。今年也不例外,天色还没有亮的时候,就传来雨点子拍打窗户纸的声音。
    因为这一阵子关二爷家来的亲戚太多,一时又购不到那么多的大宅子,所以直到现在,檐扩跨深的正房还是让亲戚们住着,而关二爷一家子则搬到了矮小无檐的小配房里。
    因为没有挑出去檐子,历经整整一个冬季大风大雪轮番折腾的窗户纸就吃不住劲了,这才多大一会儿的工夫就被稀稀拉拉的让春雨给浸软了,估计再也撑不了一会儿就会破裂。
    现在的北京城和这窗户纸也差不多吧。
    虽然历经了许多惊涛骇浪般的大变故,可现在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候,只怕连微不足道的小“雨点儿”也招架不住了。
    关二爷起了个绝早,简单的梳洗一下,对着还窝在炕上的婆姨说句“窗户纸改换了”,就提起昨天就准备好的荆条子大黑篮出门了。
    “披件子厚衣裳,当心倒春寒。”婆姨嘟嘟囔囔的嘱咐着。
    “都什么年景了,哪里来的倒春寒?以后的天气越来越暖和。”关二爷话里有话,当然他那只知道围着锅台子转悠的婆姨听不懂这些。
    篮子里装的是黄表纸和剪好的纸钱,还有两根大白蜡烛一把子香火,再就是冷猪头肉和鸡脖子,最后是俩白面大馍馍。这些都是上坟给祖宗烧纸少不得的物件儿,不管是缺了哪一样,九泉之下地老祖宗们都会跳着脚地大骂后世的“不孝子孙”。
    因为下着小雨,街道上湿漉漉的泛着水光,时候又这么早。要是放在寻常的日子,街道上肯定安静的很,连鬼影子也难得碰到一个。
    可今天不同。家家户户都要上坟烧纸。所以就显出一种空前地热闹。满街筒子都是和关二爷一样提着篮子准备上坟地街坊。虽然是这清明时节。可大伙儿没有一点儿“欲断魂”地意思。反而都是笑嘻嘻地互相打着招呼:
    “二爷。起地可真早。”
    “你也不晚呐。今儿个要是起晚了。老祖宗们肯定要骂地。哈哈。”
    “可不怎地。地下地祖宗们都等地心焦了呢。”
    除非是绝户人家。要不然上坟敬祖宗这种事情就轮不到家里地女人出面儿。街上海海满满地都是大老爷们儿。一个个嘻嘻哈哈地出城祭祖烧纸。
    到了这样地节气。城门总是开地很早。这已经是惯例了。
    经过城门附近的时候,关二爷特意的留着心呢,仔细查看了城门兵丁的大致人数和方位,估算了耳房兵窝子地精确距离,然后继续和人们说着闲话,穿过城门洞……
    要说上坟烧纸这种事情,和是不是孝子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可人们总是习惯性地认为上坟越早就越能显出孝心,要是谁来晚了,背后肯定就有些个好事儿的指脊梁骨,甚至还能听到“不孝”这样地字眼儿。
    城北的这一大片坟地已经存在了几百年,早在蒙元时期就有了,那时候地北京城还没有这么大,距离城门也没有这么近。
    一排排的坟头按照宗族、辈分等等许多琐碎繁杂的规矩,一点儿也不能乱了章程。
    关二爷费了不小的劲,才在小雨中把蜡烛点上,在家族的坟头上都添了新纸,然后就是焚香、上贡、烧纸、磕头等等传承了千年的惯例。
    各处的坟头都起了火光,一闪一闪如同夜晚的繁星,关二爷从来也没有注意过,原来上坟烧纸也有如此之壮观。
    在这种严格按照姓氏、辈分排列的墓地当中,要想找什么人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张家兄弟,你那边……”
    “约好了二十一个弟兄,其中有七个是天桥上的好把式。亲戚们还好吧?”
    “放心,就是我的脑袋掉了也不能让亲戚少一根头。还有,亲戚让我给大伙儿问好哩……”
    再转过几个坟头,关二爷小声问正在上香的身影:“吴二叔,你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九个人,九把刀,都是以前辽东的老兵,就是箭矢不足,能不能弄点儿?”
    “行,我知道了。”
    “四爷那边有消息了没有?大名打下来没有?”吴二叔小声的问着,火光映照之下脸上满是关切的神色。
    “大名?哪辈子的事儿了?破破烂烂的正蓝旗能挡住四爷?这不是开玩笑么?”关二爷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名是老黄历了,广平是大前天过的,到哪儿了你自己算吧。”
    吴二叔立刻就兴奋起来,虽是极力压抑着,依旧掩饰不住自内心的欢喜:“我说怎么那些旗丁都急着要搬家呢,明白了,明白了,四爷就是四爷,果然是天下第一强兵,要是大前天过广平的话,估摸着这会儿已经到冀州了。只要破了冀州,鞑子就得吓尿了裤子……”
    趁着这个时候,关二爷很自然的转了几个坟头,分别和好几个人“随随便便”的拉呱了几句“家长里短”,这才心满意足的挎着篮子往回走。
    东方一片火红,日头眼看着就要升起来,烧纸回来的人们也多了。街道上许多大大小小的车辆正匆匆的往外走,如今的局面不好,很多有门路的八旗子弟都准备先回老家去躲一躲,免得真有什么不忍言的大灾祸。
    对于这种场面,这几天已经见过不少,人们并不怎么在意。
    小雨丝毫没有要止歇的意思,还是淅淅沥沥的下着,这种沾衣欲湿的春雨最是恼人。
    不管是开店的掌柜还是靠力气吃饭地力巴,都很恶这种雨水。真要是下地大了,也就安下心思在家里睡大觉,也就不琢磨着再出去奔波了。可这么不紧不慢不大不小的下着,要是出去找活赚钱,肯定也赚不出一天的嚼裹。要是楞楞的躲在炕上睡觉,想钱想疯了的婆娘肯定会指桑骂槐的嘟嘟囔囔一整天,一家子谁也别想安生了。
    通常在这种情形之下,家里的大老爷们儿都会找个这样那样的由头,反正就是不往家里呆,一脑袋扎进小酒馆里头,聚集了三五说得来的,每人凑几枚铜板出来打平伙。还有那种腰包里多揣了几个铜板的家伙,干脆就往赌窝子里一钻,不把身上地几个钱耍干净绝对不会出来。
    雨点子好像是小了一点儿,细细的叫人感觉不出来,却是比方才更加的密集,好像是从天上往下落一层绵密的水汽一般。
    在这种恼人地雨天,各行各业都歇了,就是号称“只要还有喘气儿的就能开张”地油盐店,连门板都没有开门搭子都没有卸下来,也歇业了。这样的鬼天气里,家里的爷们都找地方猫起来了,女人连伙也不开,还能有几个打油买盐的?开一天店还不够賖欠的利息呢,干脆歇了拉到,也好找个小店儿喝酒
    唯一生意红火的也剩下这种小门小脸儿地小酒馆儿了。
    大酒楼也不行,有钱的老爷们谁会在这种鬼天气里摆宴席?都是口袋里不揣几个钱儿地穷爷们儿,谁敢去大酒楼?也就是这种不做大菜不沽好酒的小店儿才有生意做。
    小店儿里地几张桌子都占满了,又临时拽出了几张板凳,三三五五的汉子们叫上一壶便宜地糠酒,再弄一碟子咸水豆和一盘豆腐干,就能有滋有味的消磨多半天的工夫。
    每到这个时候,店掌柜就会很知情知份的摆出就几个煤炉子,一来是为了随时烫酒,再就是驱驱寒气儿,顺便为大伙儿烤烤身上的湿衣裳。
    说是来喝酒的,因为身上不带几个铜板的缘故,谁也不会海吃海喝,都是借着喝酒的名义消磨时光,顺便说些着三不着两的闲话。
    哪家哪家的寡妇背地里偷汉子,哪家哪家的小媳妇儿三年也不开怀,这种带着荤腥的话题最讨大家欢迎,说起来也有趣的紧,听也喜欢听。
    可现在不同了,眼下的局面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大变,尤其是京城的爷们们,这几年经历了太多的变故,对这种事情由着异乎寻常的敏感。
    好像一下子都关心国家大事了一样,大伙儿不约而同的说着:
    “嗨,瞅见了没有?内城的旗人们可都慌了神儿,正火急火燎的搬家哩。”
    “可不是嘛,我旁边的哪条街上,瓜尔佳的好几户,都在搬家哩。据说是要回关外老家去看看,过一阵子再搬回来……”
    “还搬回来屁,他们为啥搬家你们还不清楚?这些旗人也威风惯了,现在也晓得害怕了……他们怕啥?还不是怕四爷过来之后和他们拉清单?”
    “嘿嘿,四爷的清单可不是那么好接下的。”在众人心领神会的一片偷笑当中,有人说道:“四爷是干啥吃饭的全天下人都知道,四爷可是踏着鞑子的鲜血一路打过来的,死在四爷手里头的八旗兵都能填平东海了,他们还能不怕?”
    有人很小心的看看四周,立刻就招来同伴儿不屑的哼声:“你怕个鸟,如今旗人的天下眼看着就得塌架熄火,他们跑都来不及,哪还有这份咸淡心思来听你的墙根儿?”
    “可不是嘛,四爷的手段也够黑的,大军过处鸡犬不留,鞑子的苦胆都吓破了,这才赶紧往关外跑。要是跑的慢了……嘿嘿……”
    “鞑子是怕了,咱们可不怕,四爷是专一为咱们汉人出气的。就算是四爷的大军现在开过来,我只要说一声是汉人,就能在北京城横着走。”
    “以我看呀,四爷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鞑子,要是用了手段把山海关一堵,嘿嘿……这戏可就真有看头啦。”
    正说话间,身材甚的健壮的关二爷迈步进来,未曾坐下先给众人打招呼:“诸位老少爷们都在呢,难得有这歇脚的机会,大伙儿都多喝几盅……”
    关二爷串游在各桌之间,和人们熟络地打着招呼,甚至还不时地开几个男人之间特有的玩笑。
    “韦掌柜,我看你是越来越不长进了,怎么就鼓捣这么几个小菜儿?喝酒也没了味道,”关二爷爽朗的冲着既是掌柜又是厨师的老韦大喊:“还有猪头肉没有?杂碎也行,有是还有蹄那才够味儿呢。”
    “有哩,有哩。”掌柜的急忙应承着。
    这种小店儿都是招待些卖力气的穷哥们儿,少有点荤菜的,忽闻关二爷要肉,立刻就欢喜起来。
    “既然有为什么不端上来?赶紧下去切,每个桌子上摆一盘子,再弄点生蒜上来。”
    京城的爷们好的就是一个面子,即便是下馆子也鲜有提到个“买”字儿的,一般都是谁叫地谁付钱,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关二爷这么一喊,就是要请大伙儿吃肉了,掌柜欢天喜地的下去切肉,在座的诸位老少爷们儿也喝了一声彩。
    “二爷好手面儿,弟兄们先谢过了。”
    “吃了二爷地肉,准保三天不饿。”
    “回头我做东,请二爷喝壶高的。”
    虽然口袋里也没有几个铜板,可场面话儿也是要说一说,一来是表一下自己地心意,再就是谢谢的意思。至于真正的回请二爷,那就是另外的一码子事情了。
    关二爷虽然没落了,也没有以前那么风光。可终究是有以前的风范,不仅手面阔,也懂得个人情里外,京城相熟不相熟的爷们儿都承他地面子。人家关二爷是摆三天流水席的主儿,现在虽不比以前了,可瘦死地骆驼比马大,破船还有三千钉呢,关二爷这样的汉子就是再没落也比小门小户地要强太多。
    大盘子的白切肉端上来,酒也上了新地,人们齐齐敬了关二爷一碗满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这气氛要是一上来,嘴上也就少了把门的:
    “二爷手面广,三教九流的朋友也多,知道的消息肯定切实,给大伙儿说说四爷的队伍到哪里了?”
    “嘿嘿,南边那位四爷咱可高攀不上,我还真没有外边的消息。”关二爷似乎不愿意多说已经炙手可热的赴死军:“我的朋友们三山五岳的都有,可人家多是有志气有本事的,多去了南边四爷帐下效力,和我来往的也就少了。这世道正是好男儿建功立业的机会,谁还愿意和我这样的混子搅和在一起?”
    “二爷是要混子,那我们岂不是连混子也不如了?哈哈,二爷真是好说笑。”
    关二爷似乎更加关心城里头的动静,所以一直都在把话题往这边引:“四爷怎么样了那是天大的事情,也用不着咱们这样的小老百姓操心。再说了,四爷从刀把村出去的时候,和赤手空拳也差不多,这才几天的工夫?就做出这么老天爷一般大小的局面来,就这本事还用咱们操心?大伙儿就净等着好消息吧。不过话又回来了,现在世道这么乱,大伙儿可得多长几个心眼儿,万一……”
    关二爷故意压低了嗓子,指了指皇宫的方向:“那些人万一要是急红了眼珠子,说不准会拿咱爷们撒气呢……”
    大伙儿都知道关二爷说的是谁,尤其是在这种场面下,什么样的话儿都敢往外说。尤其是赴死军势如破竹一般的挺进,更是给京城的爷们撑腰壮胆儿,话语里头也就愈的肆无忌惮了:“宫里头的孤儿寡母还不定吓成什么样子了呢,寡妇的姘头也死了,族人里头又挤兑的厉害,我看呀,他们的日子就是这么几天了……”
    关于福临这个娃娃皇帝的出身,京城里早就有风言风语,说是多尔]的种儿。开始是时候还没有人相信,可架不住说的人多,时间一长,大伙儿也就信了。
    鞑子嘛,本就是化外蛮夷,哪里知道什么礼义廉耻?再看看福临小娃娃登基以后对多尔衮的态度,
    是没有猫腻才真是见鬼了。尤其是这种和皇室沾边的事情,大伙很愿意往被窝里头牵扯。
    虽然很少明着说,可多尔衮和那个皇太后肯定是有一腿的,就是福临小娃娃也说不清楚究竟是谁地儿子呢。
    “对了,我那条街上地乌洛罗家,仗着和礼亲王家里有点关系,整天嚣张的恨不得把天都吞进肚子。这回礼亲王这棵大树都挪到山海关以外了,乌洛罗一家子好几百口子也正张罗着要走呢。”
    自从济尔哈郎等老派满洲勋贵和满清朝廷系正式决裂以后,双方的关系一直很微妙,最直接的反应就是这些中下层的世家。随着山西局势的不可收拾,那些老派亲王贝勒干脆一溜烟儿的跑回了关外,把皇太后和小皇帝甩在了京城。
    就是那些个依附着这些亲王贝勒的满洲家族也不得不做出判断,随着赴死军的神速进展,这些人哪里还敢观望?都是卖宅子卖地,实在卖不出去的话干脆就撒手不要了,然后举家举族地往关外搬迁。
    尤其这个乌洛罗家,本身就是个骑墙派,在老派满洲和多尔衮之间游走。这回两派都死的死跑的跑,他们也察觉出局势的凶险,要跑路了。
    “嗯,乌洛罗家要走了。”关二爷在心里暗暗记下。
    “要我说呀,还是咱们这样地小老百姓开心快活,宫里头的那对儿母子,现在肯定正抱头痛苦呢。别说那些个八旗子弟,就是很多在宫里当值地汉人侍卫也变着法儿的撂挑子,这年月,各宫里有牵连不见的就是什么好事情。
    等四爷过来了,把清单这么一拉,但凡是给鞑子效力过的,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跑……”
    大伙儿说的正热闹呢,门帘子一挑,进来个人,热烈的气氛登时就是一窒,所有人地喉咙恍如都被捏住一般,立刻就没有人再说话了。
    就是刚刚说了半句的,后半句也再说不出来,生生就噎回了肚子里。
    进来地这个人身穿朝廷的云彩大褂子,连马蹄袖也没有挽上去,足蹬小牛皮地软靴子,腰里还挎着口刀。
    这人大家都认识,也是这一带土生土长的娃娃,姓韩名无病,本也是个靠力气吃饭地力巴。可自从满洲人过来之后,也不知道是托了谁的路子,竟然混成了个宫门卫。因为韩无病很会逢迎,又懂些溜须拍马的手段,很快就掌了个小旗儿,手下有十二个大头兵,被人们称为韩小旗。
    鞑子皇宫里头怎么可能用他这样的京城汉人做卫士?这个韩小旗虽说是个宫门卫,其实和打杂的也差不多,最多也就是在外面守一段儿宫墙而已,顺便管着朝廷的水门。
    因为皇宫里要吃玉泉山上的水,每天都有拉水的车子进出,韩小旗和一个满洲卫士共管这个水车进出之门。
    说是共管,那是他往自己个儿的脸上贴金呢,可谁还不明白是怎么回子事情了?真正的满洲侍卫会和你一个汉人共管?肯定是在那几个满洲卫士手底下跑跑腿罢了。
    今天的韩小旗连大帽子也没有戴,一脸死了老娘的表情,进来就把**一坐,自要了壶酒,喝水一样就灌了下去,然后大声吆喝韦掌柜:“老韦,你给我算算,我拢共欠柜上几个钱?”
    一般而言,这么问的意思就是要还账了。
    韦掌柜捧着个账本子,陪着笑脸就过来了:“您老从去年中秋到今天……今天的这壶酒算是奉送,拢共欠三百七十四个钱。零头抹了,您给三百七十个钱就可以消账。”
    韩小旗凄惨的一笑,把手里的刀子送到掌柜怀里:“老韦呀,你的账我是还不上了,这把刀子还值几个钱,你拿去当了卖了我也不管了,算是还你的酒钱……”
    掌柜立刻就愣住了,不是说这把刀不值钱,而是这种制式军械谁敢胡乱去卖?何况还有宫里头的记号,要是抓住了就是吃不完的官司。
    “韩爷,刀子你先收着吧,要是手头紧过了端午再结账也不算迟……”韦掌柜是精明的买卖人,并不会真的要这把刀子,也不会因此而恼羞成怒。
    “端午?要是我还能活的端午的话就好了,韦掌柜您这钱我这辈子都还不上了……”
    韩小旗面色凄楚,努力想笑一笑,却实在笑不出,挑帘子就要走。
    “慢着,”一直在观察的关二爷长身而起:“韩家兄弟何不过来喝一杯?这么个鬼天气还要去哪里?来和老少爷们们痛快痛快吧。”
    “是二爷啊,”韩小旗看了关二爷一眼,把脑袋都能耷拉到脚面上:“我哪还有什么心思喝酒?我还能去哪里?寻死去了,抹脖子跳井吃砒霜,要是关二爷能给我韩无病烧把值钱,兄弟感激不尽……”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我也是刚刚上坟烧纸回来,韩家兄弟怎么就说起这个了?晦气,晦气……”关二爷接连在地上吐着口水。
    “兄弟实在是活不下去了,除了跳井投河地寻死,实在没有了别地出路……”
    关二爷上前说道:“看你这个样子,难不成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我赌钱赌输了,没有办法活了……”
    关二爷先是一楞,旋即哈哈大笑:“你个没出息的,这就值得寻死覓活的?你问问在座的诸位老少爷们儿,哪个没有输过钱?要是输了钱就寻死觅活,还算什么爷们儿?哈哈,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
    “二爷您不知道,我输的多。“
    “输了多少?”
    “整整八十两,八十两银子。”
    小酒馆里顿时就是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好似所有人都同时牙疼了一样。
    八十两是怎么一个数目,所有人都很清楚,乍一听确实不算什么天文数字。在这样的世道里,绝对算是很多了。
    一个能够温饱的四口之家,连娶媳妇的彩礼妆钱算上,再算上摆宴席装修房子,办一场在老百姓眼里绝对算地上风光体面的喜事儿,有五两银子都能把四面八方都打圆了打满了,可想而知,八十两是个什么样的概念。
    关二爷也没有想到韩小旗会输这么多,不得不安慰道:“输了就输了呗,日子还要过,要是家里揭不开锅,你说一声,三三五五的我接着,咱们爷们在外面喝风吃苦不算个啥,可不能苦了家里地娃娃和女人……”
    韩小旗看着关二爷不住摇头,忽然噗通一下子就跪倒在关二爷脚下:“二爷,也只有您老能帮我了,您要是不拉我这一把,我可就真活不下了……”
    “起来,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呢,你知道不知道?”关二爷急忙拉他:“你这是怎么个话儿?输了钱可以慢慢还……不对,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你能有几个钱就输出去八十两?”
    韩小旗从怀里掏出个纸片子:“二爷呐,我借地
    ,一还三的印子钱,还是利滚利。放高利贷的已经娃抓去抵债了,要我拿钱去赎哩……”
    “你个混账东西,印子钱你也敢借?”关二爷一耳光就抽在韩小旗脸上:“你不知道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玩意儿?还把老婆孩子都搭上了,你还是个人不是?”
    印子钱就是高利贷里头的高利贷,一成的利息,还是利滚利地那种。最要命的是这种利息是按天计算,十天以后就会翻一倍还多,要是过了一个月,就是想也不敢想地巨大数目。说是吃人不吐骨头一点儿不算过分了。
    最重要的是这种高利贷还是白纸黑字,只要签名画押就没个说理地地方,抵押老婆孩子的条款都摆着呢,就是告到官府里头也没有用。
    一般情况下,这种高利贷是不可能还上地。而债主也会把韩小旗的老婆卖掉,把孩子打断手脚扔给某些黑心的人贩子……
    “该呀,就该有这样的下场。”尽管人们多多少少对韩小旗有那么点儿同情,可一想到他给鞑子做事情,这种同情心也就荡然无存了。
    “当时也是昏了头……二爷您手面广,认识的人也多,只求二爷想个法子,给那些放贷的人说说,再宽限我些日子,千万要留下我的老婆孩子……”韩小旗抱着关二爷的大腿不住哀求:“就是做牛做马我也还不完二爷的恩情……”
    “那些放贷的都是狼,就是宽限了你的时日,你还的钱会更多,到时候你就能拿出来了?”
    “我……我……”韩小旗无语。
    一瞬间,关二爷想了许多,忽然说道:“看你也实在是可怜,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你等着,好好地给我等着,我就去给你办事情……”
    “谢谢二爷,谢谢二爷……”
    关二爷早飞跑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雨幕之中。
    “二爷手面儿就是广阔,什么样地朋友都认识,韩小旗算是碰到贵人了。”
    “可不是嘛,只要二爷出马,放贷的说什么也得给二爷这个面子。”
    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之中,韩小旗知道这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了。
    工夫不大,关二爷就跑了回来,身上都是斑斑的泥垢,显然是刚才跑的太急,在泥地里摔了一跤。
    “二爷,怎么样?”韩小旗关切的问道。
    关二爷从怀里摸出四个元宝,在桌子上一放:“说什么也是虚的,这些银子你先拿去把债堵了,先把老婆孩子赎回来再说……”
    四个大元宝哇。
    立刻就又是牙疼一般吸冷气儿的声音。、
    在场的老少爷们儿都是穷人,一辈子也没有见到过元宝是什么样子,今天可算是开了眼,一下子就瞅见四个。
    关二爷地日子早就比以前了,虽然是极力的撑着,可谁不知道二爷过的也惶?要不然不来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酒馆?二爷偷偷摸摸变卖祖产地事情大伙儿都知道一些风声,一下子拿出四个元宝来,绝对是吐血援助韩小旗了。估计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二爷一家子也要喝稀粥了。
    韩小旗也想不到关二爷会慷慨如撕,楞了一下,忽地就是一个头磕到地上:“我以前说过二爷的坏话,是有眼无珠的东西……”
    “啥也别说了,先去把老婆和孩子赎回来吧,快去……”
    韩小旗扫过来四个元宝,疯了一样的就往外跑。
    “等等,”关二爷喊住韩小旗。
    韩小旗回身,眼神之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神色。
    “若是那帮子放贷的家伙为难于你,你就报我地名号,说是我的兄弟。看在我地面子上,也许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二爷嘱咐道:“还有就是,以后千万莫赌了。”
    韩小旗一字不说,把左手放在桌上,抽出刀子,划的就是一下子,斩下来两根手指:“二爷放心,我若再赌,就砍了脑袋!”
    “好,老少爷们都看着呢,你快去吧。”
    韩小旗火急火燎地带着元宝离去,周遭的街坊们可都服了,是真正地心服口服。
    “二爷急公好义,当世孟尝。”
    “怨不得二爷三山五岳都是朋友,原来是如此这般的豪情。”
    “当世的及时雨呀,能有二爷这样的街坊,大伙心里也踏实。”
    “二爷要是有了啥事,站在房顶上吆喝一声,我们指定过去帮衬……”
    关二爷呵呵一笑,摆摆手道:“大伙儿这是高抬我了,什么及时雨不及时雨的,都谈不上。眼看着有人要遭难了,咱也能袖手不是?咱京城的爷们讲究的就是一个帮衬,他韩小旗奥是能真的戒了赌,一家子团员了,咱们看着也欢喜,大伙儿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二爷说的在理,以后有了什么事情,大伙儿人多手稠的这么一帮衬,天大的事情也能过去。”
    气氛愈的热烈起来,接连又叫了好几壶酒,豆腐干都吃光了,也有了七八分的醉饱,外头的小雨还是下的不紧不慢。
    在这种天气里,人们也不急着走,围拢在一起说些闲话。
    关二爷通过大家的嘴,也知道周遭的许多详情,尤其是哪家的旗人又搬走了、胡同了还剩下多少旗人等等这些问题,都问的特别详细。
    因为阴着天,谁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辰,反正估摸着时候也不早了,正要散去的时候,韩小旗带着他的老婆孩子来在门口。
    “好,好的很,以后千万不要耍钱了。”关二爷笑呵呵的嘱咐着:“这也算是有了教训,花点钱买就教训,值!”
    韩小旗脸上满是雨水,连眼眶子里头是水光,早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了:“二爷的恩情我这辈子还不完了……”
    韩小旗的婆娘还在哭呢:“还说个啥呢?我们一家子给二爷磕个头吧。”
    “别介,别介,你们这是折我的寿咒我死呢,”关二爷哈哈大笑着:“韩老弟,还有弟妹,都别弄这些个客套了,都是街坊说什么恩情不恩情的就见外了。你们心里要真是不落忍,就把儿子认了我做干爹,反正我家里也没有个儿子,要是我死了连个扛幡的都没有。能认个干儿子,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韩小旗的婆娘赶紧对儿子说道:“快叫干爹,这就是你干爹,比你不争气的亲爹要强多了。”
    “二爷……关大哥,”韩小旗也不知道说个什么才好:“我知道你是疼我,哎,啥也不说了,要是有用的上我韩无病的地方,水里火里都是大哥一句话。”
    “哈哈,你小子净弄这些没有油盐的淡话。做事情凭的是个良心,只要没有亏了良心,啥时候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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