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梭,桂花树花开花落,每到秋季,暗香依然如故。从姜盘学打铁开始,已经过去七年。七年的光阴,抹去了少年脸上的稚气,挺拔了少年的身材,也让十六岁的姜盘过度到了青少年阶段。
十六岁的年轻人会做些什么,或者说能做些什么?这还真是个问题。
放在古代,二十岁才加冠,以示成年,但身体还算不上强壮,故称弱冠;十五岁可束发,束发而就大学、学大艺,也就是说可以学习各种技艺了。看来不管古代还是现代,十六岁都该是个以学业为主的人生阶段。
那么除了学习,还能做些什么?十六岁的青年,放古代可以当爹了,现代社会有十六岁的爹吗?有,但那是异数、是奇葩,绝大多数还得是乖乖在校园接受现代教育。只不过学习之余,现代年轻人的乐趣和古代同龄人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电子游戏、网络小说、进口大片、短期旅行、体育运动、美食、约会……好玩的东西太多,多得让人不能专心求学。
以上种种,姜盘也都觉得是乐趣,大部分都接触过,但非同寻常的自制力让他浅尝即止,并不沉迷。
上课学习对姜盘同样是种乐趣,甚至比那些好玩的事物更令他着迷。因为兴趣而投入,所以容易出成绩,因为成绩拔尖而有成就感就更加投入,从小学到初中这九年,姜盘就是在这种良性循环中度过的。很显然,成就感是一个人能在某件事上能够深入下去的最大动力。
眼下在这个有些闷热的秋天傍晚,在暗香浮动的桂花树下,姜盘正准备把自己刚刚完成的第一把菜刀交给外公,就觉得非常有成就感。但他并不打算在打铁这项事业上继续花费大量的时间,至少在未来的三年不行,高中三年学习至上,他不允许自己心有旁骛。
薛祺礼过了六十岁,记忆力变得越来越差,已不记得第一次打出菜刀是在何时,但在计算器的帮助下,他却算出了外孙从开始学起到独自打造出第一把菜刀所花的时间,而且精确到了小时。
整整七年,从懵懂无知到独自完成所有工序,打造出符合薛祺礼心目中售卖标准的薛氏菜刀,姜盘用了大约2250个小时。
“算出来了,2250个小时。”薛祺礼把手上的计算器搁到身边的小圆桌上,接过外孙递过来的新制菜刀,凑近牛角框老花镜仔细端详,然后用右手大拇指在刃口轻轻摩挲,试着锋利度,“不错不错,可以拿出去卖了,明天我就摆到铺子里去!小盘,你等着,外公说话算数,这就去拿答应给你的奖励。”
薛祺礼是由衷地感到欣慰,一为家传手艺后继有人,没有断绝在自己手上;二为外孙脱离稚嫩、终于成长为一个健壮且懂事的青年,因此他准备践行当年许下的诺言。
没过多久,薛祺礼从卧房回到小院子,手中多了一个红黄双色杂错的锦囊。
这时姜盘已经脱去汗渍斑斑的工作服,用凉水抹完上身,并换上了白色纯棉背心。十六岁的年轻人还没有停止长身体,但姜盘的身高已经高出外公一头,而自小开始的打铁,使他的身体比同龄人精壮结实,手臂和胸膛已经有肌肉坟起。
看见外公手里拿着锦囊,姜盘皱了下眉头,他知道锦囊里面装的是什么,石中鱼!外公居然把薛家的传家宝拿了出来,难道这就是给自己的奖励?
薛祺礼手上拿的锦囊,姜盘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记得大概是在十三岁那年,外公经不住纠缠,事先给他看过这个锦囊,说里面的宝贝就是将来要给他的奖励品,并告诉他这个宝贝的来历。据外公说,这个宝贝叫石中鱼,是道光年间薛家先人从一堆铁矿石中发现并一代代传下来的。
当时的情形,姜盘记忆犹新。
当时外公从锦囊里拿出一块半个烟盒大小的碧绿色石头,指着里面一块更小的浅黄色斑痕,问姜盘说像不像条鱼。
这块斑痕整体轮廓呈流线型,头尖尾长,乍一看上去,的确像极了一条被冰冻住的小鱼儿。那时的姜盘早已上过自然课,感到惊奇的同时,对这块奇异石头已有粗浅的认识,觉得它应该是块罕见的化石,或者琥珀。
物以稀为贵,罕见通常代表着昂贵,加之它是薛家传家之物,在姜盘心目当中,这个所谓的石中鱼,外公应当留给大舅或者表姐才对,交给自己这个外姓人似乎有些不合情理。所以这时见外公手上拿着石中鱼,他多少有些疑惑。
其实十六岁这个以学习为主的人生阶段,也是三观形成的重要时刻。每天一个小时的打铁,薛祺礼言传身教在姜盘身上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另外阅读妈妈那收藏颇丰的历史类书籍,都令姜盘受华夏传统文化的熏陶远超同龄人。传家宝,传男不传女,外公要把石中鱼交给姜盘,和他的三观确实不符。
人老成精,薛祺礼似乎看穿了外孙的心思,不说二话,直接走过来把锦囊挂在了姜盘脖子上。
“外公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想这件东西是老薛家的传家宝贝,按理该传给你大舅才对,可你想过没有,以后你大舅还不是要传给薛彤彤那丫头,最终便宜的还是外姓人,不如现在就留给你。再说了,你跟外公学会了打铁,算是薛家的功臣,石中鱼留给你,你大舅也不会多嘴,他硬不起腰杆,谁让他当年不肯跟他老子学打铁来着!”
姜盘哑然失笑,外公有着老辈人的精明,石中鱼留给自己,既有打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算盘,也有奖赏自己继承薛家手艺的意思在内,那就坦然接受吧。
“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我是沾了计生政策的光,不然我要是有个表哥表弟的话,这块石中鱼恐怕也就没有我的份了。”
“呵呵,就是这个道理。来,坐下说。”
薛祺礼被外甥的玩笑话逗乐了,回应一句后招呼姜盘,两人一起在桂花树下的竹椅中坐下。那两张竹椅围绕着一张低矮的小圆桌,圆桌上摆放有茶壶和白瓷杯,是薛祺礼平日打铁间歇的休憩之所。
“小盘,外公把这块石中鱼交给你,还有层意思。”薛祺礼提起茶壶,在两盏瓷杯中注满茶水,“来,先喝口水。外公问你,从小到大,你考过第二名没有?”
从石中鱼牵扯到学习成绩,外公今天的话有点高深莫测啊。姜盘双手捧着茶杯,一口喝干,想了想,说:“好像还真没有,班上年级,期中期末升学,都没有考过第二,最坏的也就是并列第一。外公你知道的,我一直是学霸,真学霸,呵呵。”
“就是咯!外公活这么大岁数,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会读书的孩子,连听都没听说过。功课学习上,小盘你实在是太出挑了!”
老人家望着外甥的目光不仅透着慈爱和欣慰,也散发着经岁月而积淀下来的智慧光芒。
“可是话又说回来,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一个人在某方面太过优秀,容易滋生傲气,也会引来他人的嫉恨。这块石中鱼外公没有拿去鉴定过,但觉得它应该是块玉石,谦谦君子,其温如玉,今后你就贴身戴着它,一来用它去晦避邪,二来借它时刻提醒自己:人哪,不能没有傲骨,但傲气却沾不得半分!”
前边是夸奖,后面半段话分量可就重得多了,既是告诫,也是长辈的人生经验之谈,姜盘没理由不受教。
见姜盘点头应承,薛祺礼不再多说什么:“那就这样吧。到饭点了,晚上在这边吃饭,看外婆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这个暑假,打完铁在外公家吃晚饭是惯例,姜盘无可无不可,在微信上给妈妈留了话,便留下晚饭。
吃过晚饭,姜盘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下来,目光尽头的天空下,是一团团城市璀璨灯光映射出的朦胧光晕;街道两旁路灯明亮,人行道彩砖之间的缝隙清晰可见;梧桐树要到十一月份才开始飘下落叶,现在还没到那个季节,一路上既不见枯枝败叶、也没有垃圾纸屑,十分干净。
国家前几年在越省试点新农村建设,成就斐然,连带像衢城这样的地级城市的市政建设也获得极大提升,城市规划、环境整治都做得不错,单论街道的清洁度几可与岛国东瀛媲美。
今晚姜盘的步伐要比平时慢上几拍,高质量的周遭环境并未让他产生愉悦的心情。晚饭时,外婆老调重弹,当着他的面又埋怨起妈妈来,话题一如既往的沉重,还是说姜盘生父的事。对于这个话题,姜盘一贯报以沉默,但外婆的喋喋不休终究还是令他感到烦闷。
一个人总得知来处,方能安心前行。这是血脉基因的需求,生而为人,避无可避。
年幼时天真烂漫,男性长辈格外的关爱,固然能抵消部分父亲缺位的遗憾,但自从懂事以来,姜盘内心深处越来越渴望知道关于生父的一切,而且随着年龄的增加,这种渴求与日俱增。
他早已不是黄口稚儿,薛雪自然也不会再用当年的那种哄骗方式来糊弄过关。事实上,最近几年母子俩就姜盘生父的问题进行过多次谈话,大多数的时候,薛雪都是以诸如“妈妈也年轻过,妈妈也会做错事”等既轻松又无赖的态度来应对儿子的提问。
当然偶尔也有那么一两次,会是神色凝重、语调伤感的状态,似乎整个人都陷落到对往事的回忆当中而无力自拔。
从一次次碎片化的谈话中,姜盘并未能拼凑出父亲的完整形象,对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有点模糊不清。他能够确定的是:自己的生父目前应该生活在南方鹏城,对自己的存在一无所知;父亲是有家室的人,妈妈当年和他有过一段情感纠缠,最终却因为某种原因不告而别,返回家乡并生下了自己。
“非婚生子!”姜盘默念着这个法律术语,嘴边落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然后很自然地联想到另外一个词汇:小三。
妈妈是小三吗?是又不是。对方有家室在先,妈妈却和他有了自己,在一定程度上,这就符合社会上对小三的定义了。可是妈妈最终抽身而走,生下并单独抚养自己,且至今未和对方联系,以至于自己的那位父亲甚至都不知道世上有自己这么一个人,这算哪门子的小三?
社会上有很多小三,有很多女孩愿意做小三,但很多人愿意去做的事,并不意味着就是对的。这个道理,姜盘很早就懂了。
自己是私生子,妈妈是不是小三,说实话,姜盘并不十分在意。他在意的是父亲这个人,以及这个称呼后面所代表的一切。
他现在挺想见到那个人的,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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