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盘一路慢步而行,回到自己住的小区,刚进大门,迎头遇见妈妈二中的同事孙冲副校长。这位孙副校长五十岁不到,人长的斯文精神,学校里风评也不错。
“小盘,是在外公家吃得晚饭吧。打铁学得怎么样?开学就升高中了,到时候不要和学习有冲突!”两个人打了个照面,彼此都停下脚步,孙冲笑着先打招呼
“孙校长好!”姜盘先问了声好,“跟外公学打铁算是告一段落了,不会耽误高中三年学习的。孙校长,您这是刚送我妈妈回家?”
姜盘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如常,语调也没有丝毫异样,倒是孙冲听后忽然变得有些扭捏:“喔,是啊,刚……刚送薛老师回来。”或许是心虚,觉得有必要再解释点什么,又继续说:“我一个人嫌做饭麻烦,在学校食堂恰好碰到薛老师,就顺路送她回来,顺路的……”
“孙校长,这个你不用跟我解释。你能送妈妈回来,我很开心的,真的!……我觉得这样挺好!”姜盘以一种比平时稍慢的语速回应着孙冲。
孙冲两年前和妻子离异,有一个女儿在金陵读大学,通过学校同事牵线搭桥,年初开始追求薛雪。一个离异,一个未婚独自抚养儿子,都有追求幸福、再组家庭的权利,许多同事都乐观其成。
姜盘知道这件事,关键是他也不反对。
少年夫妻老来伴,妈妈带着自己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够辛苦的了,是该找个伴。至于未来的继父怎么对自己,姜盘并不担心,只要他对妈妈好,妈妈也喜欢对方,就足够了,更何况,他对孙冲原本就印象不恶。
从平常的观察以及对妈妈的称呼还是“薛老师”来看,大半年下来,孙校长的求爱之旅似乎进行得不太顺利,刚才的那番话,姜盘说得非常真诚,隐含着鼓励的意思。
真诚且直接的语言,往往都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似乎是内心不够强大,又或是脸皮不够厚实,平时还没有说开的事被姜盘直接挑破,一时间孙冲反倒显得颇为局促:“啊,这样啊?!那个……是挺好的嚯!”下意识地抬头看看天色,“你看,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回了……”说完对姜盘落出个尴尴尬尬的笑容,转身朝小区外走去。
这就是所谓的“落荒而逃”了,望着孙冲急冲冲离去的身影,姜盘在心底无恶意地调侃一句。这是个小插曲,让他原本郁闷的心情好了些。
姜盘家在小区的最里边,15栋1单元301室,两室一厅一厨一卫,装修一般还过得去。姜盘回来后,和妈妈薛雪打过招呼,倒了一杯凉白开,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然后在客厅的组合式布艺沙发单人位坐下。
电视被妈妈调到央视二台财经频道,正在播放的是一档对话节目。薛雪则坐在沙发的正位上,脸上已经敷上面膜,为方便起见,平时披散着的一头乌亮秀发此刻在脑后挽扎成髻。
姜盘心中纳闷,妈妈平时不太爱看电视,今天怎么突然心血来潮,看得这么专注?不禁留意起电视节目来。
节目中,主持人和一位看上去很牛逼的民营企业老总一问一答,听得出来,民企老总是在畅谈灵气时代所属企业的产业布局。
怪不得,是说灵气的,可是妈妈什么时候变得关心起灵气来了?姜盘仍旧不解。
自从世界上首列新生种在华夏公开出现,至今不过短短十年不到的时间,因为困难度,民间修炼的热情已然锐减,但老百姓对灵气相关事件的关注度却从未减弱。
很多话题,比如灵气和新生种之间的关联、新生种的特殊能力以及特殊地位、新生种算不算一种战略资源、新生种的国际竞争、灵气能否产业化等等,只要一经提出,稍作发酵,便能引发历久不衰的全球性讨论。
但薛雪对诸如此类话题的兴趣一直付之阙如,她生活中的重点是姜盘和教学,今晚的电视节目突然看得津津有味,也难怪姜盘心生疑窦。
母子俩继续看节目,这时电视上的那位长相不俗的民企老总,已经把话题转移到灵气利用和现代科技的相关性上来。
那位民企老总认为,当前世界主要国家,在灵气产业化方面争相投入巨额研发资金,但令人遗憾的是,努力数年,结果全军覆没,所有的国家和大公司都未取得任何进展,他自己的公司也不例外。
灵气和现代科技之间,似乎有一层看不见却坚不可摧的隔绝膜,使得任何科技手段都无从入手。
要想灵气产业化,唯一可行的方法,他觉得人们或许该转换思路了,从新生种入手,让具有科研背景的新生种来主导研究,然而问题是,纯粹的新生种在每个国家已属稀有人才资源,更别说是具有科研背景的新生种了。
他表示自己所属的企业,会在这个方向上加大投资力度,因为只要灵气潮汐持续下去,新生种和灵气产业化,必定是未来大国竞争的制高点……
姜盘上小学时,衢城曾经流行过冥想修炼培顺班,许多原来上补习班和各种兴趣班的孩子被家长转去上冥想课,当时薛雪就未从众随大流,后来人们意识到修炼之难,满大街的冥想培顺班纷纷关门大吉。
由此可见,薛雪和姜盘对新生种的关注度一直都不高,反过来说,也就是所谓的灵气时代来临对母子俩的生活其实没啥影响。
回到家后,姜盘一直有话想对薛雪说,见妈妈对电视节目投入,不忍扫兴,陪着再看了一会,实在是兴致欠奉,于是收回视线,思虑着该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和妈妈再谈谈生父,或许未来的继父也可以谈一谈。
“老妈你看,外公给了我这个!”姜盘把挂在胸口的石中鱼掏出来,拿在手上轻轻晃了晃。
薛雪眼睛盯着电视屏幕,没有反应。
姜盘提高声量,拖长音调:“妈——我在和你说话呢。”
客厅大灯没开,沙发一侧低瓦数的落地灯散发着暖色调的柔光,姜盘目光落到薛雪脸上,忽然发现妈妈露在面膜眼孔外的双眼莹然有光,微微发亮。
他起身坐过去,挨近薛雪,有些惊讶地问:“妈妈,你在哭?”
“哭,哪有?”薛雪蓦然一惊,收回目光,拿起身前茶几上的菊花茶轻啜一口,然后揭下敷在脸上的面膜,仰着脖子对儿子说:“你帮妈妈看看,脸上起红点子没?我怀疑买到假面膜了,眼睛很不舒服。”
虽是半老徐娘,薛雪脸上的皮肤依然白皙紧致,姜盘瞄了一眼说:“没起红点子,妈你太紧张了。”
“没有,那就好!我洗脸去。”起身一瞥眼,看见儿子手上拿着的锦囊,不禁惊喜交加,一个劲地问:“你成功了?外公把石中鱼交给你,你一定是成功了!对不对?”
姜盘双眉一扬,微笑着点头说:“你猜得对,我出师了!一共二十二道工序,全部独自完成,打出来的菜刀外公说可以上架。”
“那你外公还不得开心死,终于后继有人,把我们老薛家的传家宝都给了你!”薛雪心情大好,显得十分兴奋,顾不得去卫生间洗脸,重新坐下,顺手从茶几上抽了几张纸巾在脸上随便擦拭两把,欢快地说:“这次要庆祝,一定要好好庆祝!明天中午去衢城大酒家摆一桌,叫上你大舅、舅妈,还有彤彤。”
薛雪开心起来,姜盘目的也就达到了。
非婚生子、似是而非的小三名头、素未谋面的父亲,十六年来母与子早已坦然面对整件事情,但这并不意味事情本身不沉重,而沉重的话题在沉重的气氛中拿出来讨论,得到的往往会是悲观消极的结果。
沉重的话题,就该用轻松的态度来对待。
尽管姜盘才十六岁,心智还谈不上完全成熟,但他已经能比较理智客观地思考问题,根据以往的经验,用轻松的态度,或者是至少表面看上去无所谓一点,来和妈妈谈论自己的那位父亲,妈妈就会更愿意敞开心扉,自己也就更容易得到一些想了解的讯息。
姜盘把这叫作谈话的艺术。
“明天中午去大酒家,我赞成啊。哦,忘了说,刚才回来的时候,在大门口碰到了孙校长。”姜盘一边把石中鱼挂回去,一边看着电视,漫不经心地说。
此刻对话节目已经结束,电视开始插播广告。
薛雪随意地说:“你晚上不回家吃饭,一个人我也懒得做,在学校食堂随便吃了点,孙校长刚好也在,吃完就送我回来咯。”
“老妈,其实孙冲为人挺不错,教学水平也高,我们班同学都服他。依我看吧,他挺适合你,要不你就从了他吧……”
孙冲追求薛雪几乎已经是半公开的,送她回家也不是第一次,薛雪心知肚明,儿子对孙冲印象不坏,假如真要组建家庭,儿子这里应该不是阻碍,只是自己终究心结未尽解,下不了这个决心。现在猛地听儿子开自己的玩笑,又见儿子嬉皮笑脸的样子,就啐了一口:“没大没小,和妈妈开这种玩笑。”
姜盘却是毫不在意,继续一副没半点正经的样子:“他长相也不差啊,难道我鹏城的那位老爸比他还帅,你曾经沧海难为水,看不上……”
薛雪一愣,顺着儿子的思路说:“你爸的相貌孙老师当然比不了,你妈年轻的时候,薛大美女哦,眼界可不低……”
“妈你不用说年轻的时候,就是现在你也是大美女,这一点只要不是瞎子,谁都不会否认!”
“少拍马屁。”
“好吧,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其实呢,你长得最像你爸的,就是眉毛,你们俩都是又黑又浓的剑眉,好看。你也不用想太多,这次妈妈不会再说话不算数,妈妈已经答应你,高中三年好好学习,只要考上一所985大学,妈妈就会想办法去联络你爸爸……”
“小时候我问我爸的事,你可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食言,尽哄我……”
“嘁,哄小孩、哄小孩,小孩不就是用来哄的吗?”
“哇,这么厚颜无耻的行为也能被你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老妈,佩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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