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
Part.1
2008年的开春。许是因为前一个冬天下了大雪,这个春天便显得特别的绿意盎然。Moonlight shadow的亲水平台上映着春日暖暖的阳光,虽然风里还带着几分料峭的春寒,但已经有客人禁不住暖阳的诱惑,捧了笔记本电脑去坐在平台的座位上。
不少路过的游人都忍不住驻足来看这平台上的两个女子:一个是俏丽高挑的,乌黑的长卷发随意在脑后绑了马尾,若不是小腹微微隆起,实在难以让人相信她已经嫁做人妇;另一个女子乍一看并不耀目,只是穿着素色的针织衫,配了牛仔裤、帆布鞋,发色是新染的红褐色,随手挽了,用支民族风的发簪松松固定,有些许发丝滑落下来,在颊边划出微微的曲度,是非常随性的样子。她只是坐在那里喝着咖啡上网,又和那俏丽的女子小声说着话,这场景却那样闲适与温暖,放在这春日的暖阳下,竟然就让人不舍得移开目光。您下载的文件由w w w.27txt .c o m (爱去小说网)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莫小晰显然是注意到了游人的注目,却只是微微一笑,扭头去问许安然:“喊他们给你的茶加点水吧?”
许安然赖在堆满了各色软垫的藤制大圈椅里,做足了慵懒的姿态,前所未有地轻声细气地答她:“好,麻烦你了。”
莫小晰只是笑,嗔怒着骂了一句“懒死你”,便起身去喊waitress来加水。许安然知道她是看在干女儿或者干儿子的份上才会那么好使唤,也只是笑而不语,伸手去将莫小晰的笔记本电脑转过来对着自己,专注地看着网页。
莫小晰喊了waitress回来,见她凑在电脑前看网页,二话不说就讲电脑夺走,还不忘念她两句:“许安然,你有点当妈的觉悟好不好?”
“怕什么,没那么容易出事的啦~”许安然这个没有觉悟的孕妇又捞过桌上的水果盘抱在怀里,一边吃着水果,一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小晰,我这不是帮你选车么~”
“不用你操心,我已经想好了。”莫小晰默默地将笔记本电脑盖上,端着咖啡坐到许安然身边,伸手去摸她的肚子,“你啊,就安心照顾你自己,准备让我当干妈,就行了。”
许安然听了这话笑得花枝乱颤,轻轻拨开莫小晰的手,嘴里倒也没停下:“哎~你这话听着怎么跟我们家杨子杰的话那么像啊~”
“那说明你这个当妈的人觉悟确实不够,所以你老公和你的亲亲闺密我才会意见高度统一。”
“去你的,你什么时候和我们家老杨串通一气了?”许安然把果盘放回桌上,侧过身来,像十几岁的时候一样抱住莫小晰的肩,“哎,小晰,你跟我说实话,怎么突然想买车了?你不是不喜欢自己开车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有车方便一点。我们公司下个月不是要搬去江南新区了么,坐公交车太浪费时间。”
“是这样么?可是我怎么记得,你们公司搬过去之后,是和张胤的公司在一栋楼里了啊?那你不就可以明目张胆地蹭他的车了么?反正你们全公司都知道他是你男朋友,怕什么~”
“他不是我男朋友。”莫小晰突然就不耐烦起来,却只是不动声色地推开许安然站起来,走到扶栏边倚着,目光投向湖面上几片漂浮的树叶,心里却是清明的。许安然并没有说错,但这却恰恰是她的死穴:自从跨年的那个晚上,那么突然地,明白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心情之后,她要如何再去坦然地面对张胤?
那天她没有回应张胤的示爱,只是慌乱地看着他:“张胤……”他似乎是酒醒了几分,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的变化,须臾,了然地一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用说,我明白。只不过,我们的君子协定,还有效吗?”
“嗯。”她轻声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于是他深深呼了一口气,上前一步,静静把她拥在怀里。他的怀抱始终是那样温暖,从大学时代到今天,始终有着让她安心的味道。只是这一次,他们都清楚明白的知道,这个拥抱,无关爱情。
从那天以后,莫小晰便减少了与张胤出去的次数,渐渐他也比较少打电话来,虽然还是常接她下班,也只是默默送她回家去。属于两个人的晚餐、电影、逛街,似乎都随着跨年那一夜的烟花,散落消失在这个城市属于2007年的那些夜幕里。
这样下去,总是不行的。自从考出驾照以来,莫小晰第一次动了要买车的念头,恰好又接到通知说公司下个月搬迁,便索性以此为理由,向爸爸提出了买车。莫爸爸倒是很高兴,他早想送一辆车给女儿当生日礼物,只是苦于她不要,这回正好又赶上莫小晰生日刚过没多久,连送车给她的理由都那么名正言顺。
和许安然见面的第二天,莫小晰就让莫爸爸陪着去了4S店,她选了一个多星期,最终是选中了Mini的个性版车型。莫爸爸总觉得这车小了点,不过想想女儿也就是一个人用车在城里代代步,只要她喜欢就好。于是两人很快选定了颜色下了定单,约定下个周末提车,4S店的销售代表遇上这般爽快的客人,自是服务周到忙前忙后,又留了名片,这才依依不舍地将两人送出门去。
莫爸爸开了车带莫小晰回家,途中接到莫妈妈电话,两人便弯到碧潮路的沃尔玛去替突然打算做西餐的莫妈妈买调味料和原材料。莫爸爸在进口食品的柜台前站了半天,拿了瓶酱料递给莫小晰:“小晰,看看这个上面的成份表,字太小了我看不清楚。”
莫小晰接过去便照着成份表的英文单字念了,有几个太偏的词没见过,只好一字字拼出来。莫爸爸一边听一边点头,又选了另外一件让她念,选着选着突然就问:“哎,小晰,最近好像很少看张胤约你出去么。你们吵架了?”
“没有啊。”莫小晰愣了一愣,只能淡淡地答话,一眼扫到不远处架子上满是日文字的漂亮瓶子,似乎是自己找了很久的那款果酒,便顾自走过去看个究竟。莫爸爸拿齐了莫妈妈指定的酱料,一扭头发现莫小晰已经走远,只好推着购物车走过去,却忍不住又问:“那,什么时候叫张胤来家里吃饭吧,虽然老是见到,不过我跟你妈妈都觉得还是应该正式跟他吃顿饭比较好,对吧?”
莫小晰仔细研读了一遍玻璃瓶上的日文字,确定这就是上回童志从日本带回来的那种果酒,便拿了几瓶,放到莫爸爸推着的购物车里,对于他的问题,却仍是淡淡的给了一句:“要不要这么正式啊?他又不是我男朋友。”
“啊?”这回轮到莫爸爸怔住了,“可是,张胤妈妈不是说……”
“阿姨误会了而已。”莫小晰生生地打断他,“很多人误会我跟张胤的关系,然后传到阿姨那里,阿姨就以为是真的了。”
“哦……是这样……”莫爸爸有几分尴尬。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对女儿采取宽松的教育态度,莫小晰十八岁以后,他们更是很少过问她的私事,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原来他并不了解自己的女儿,甚至,他第一次知道,莫小晰并不总是他们看到的可爱样子,她冷淡起来,降温的效果非常强烈。
再过了一个星期,莫小晰刚拿到新车的那天,就接到了张胤妈妈打来的电话。张妈妈很是直接,一上来就问她:“小晰啊,怎么最近都没来家里玩?是不是和我们家张胤吵架啦?”
莫小晰那会儿正和4S店的销售代表一道在车管所给新车上牌,匆匆选完牌照号码,交进窗口去办手续,便打足精神应付张妈妈:“没有啊阿姨,我最近工作比较忙,所以比较少和朋友见面啦。”
“哎呀,工作再忙也要约会的嘛,我看张胤最近都是下班就回家,你们偶尔还是可以去看个电影吃个饭的嘛~”张妈妈极尽八卦之能事,“要不,今天晚上到家里来吃饭?我正好要去买菜,给你做你最喜欢的大虾怎么样?”
“呃……阿姨……”莫小晰向4S店的销售代表示意自己要走开一下,拿着手机走到外面走廊的窗口去,盘算着怎么跟张妈妈开口,“那个……阿姨……我想,你误会了,我跟张胤,没有在恋爱。嗯,真的,不是吵架,不是生气说的气话,我们真的没有在恋爱,就是好朋友。那个……是那时候徐俊峰他们误会了,嗯,真的。”
挂完电话莫小晰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最艰难的张胤妈妈这关都过了,似乎,她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从决定要和张胤厘清关系开始,她就一直担心怎么向张妈妈交代,毕竟张妈妈是那样喜欢她,甚至一度让她觉得,如果真的就跟张胤这么下去,有朝一日变成他们家的媳妇也不错,至少不用担心婆媳关系。
但是,总要面对现实。不可否认她很喜欢他,甚至有点依赖他,可是她已经知道,就像流行的歌里唱的,“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她对他,比朋友多一点,却不到爱情,暧昧下去,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修成正果的一天,与其虚耗彼此的时间,还不如早早了断的好。
这天晚上张胤就在QQ上跳了出来,劈头就是一句:“小晰……你害死我了……被我妈骂了一个晚上……”
“啊?”莫小晰发了个疑惑不解的表情过去:“你妈骂你干什么……?”
张胤回了个苦笑的表情给她:“她说我不懂得好好珍惜你这么好的女孩子,还说如果我找不到像你这么好的,就不用带回家给她看了,她不接受的。反正,她就是认定是我欺负你了所以咱俩吹了……唉……”
“晕……今天你妈打电话给我,我跟她说得很清楚是误会啊……”
“可是她不相信啊。大概她不愿意相信一切都是误会吧。我命苦啊我……”
莫小晰沉默了半秒钟,选了个摸头安慰的表情发过去:“节哀顺变吧你。”
似乎,和张胤的关系,也就这么恢复了正常。所谓正常,就是像这座城市里所有的老朋友一样,一两个月都不见一次面,但有事没事就在QQ或者MSN上瞎聊几句,偶尔在大楼的门厅或者停车场遇到,也就是笑着打个招呼,一道去搭乘电梯,然后聊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到了各自的楼层便各自出去做自己的事。
波澜不兴。
反倒是和沈谦,经过了跨年那一夜,似乎也没有发生什么质的变化,只是,或许是联络多了,那七年的鸿沟渐渐淡去,也便可以像七年以前一样,平和地相处,偶尔笑闹,几乎就像一对真的兄妹一样。
平均半个月左右沈谦便会约莫小晰出去吃个饭,通常都是两个人独处,什么事都聊,也聊感情的事。莫小晰渐渐知道了沈谦和章静瑜大致的认识经过,沈谦也了解了莫小晰和张胤原来并没有交往过。沈谦总记得莫小晰喜欢在饭后吃到甜品,次次都会给她点,有时吃饭的店里并不供应,便开车陪了她到Rainbow去。偶尔两人也开莫小晰的车,跑到江南的开发区去找一条人少的路,由沈谦陪着莫小晰练车技。
这是近一年来,莫小晰少有的平静的日子,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几乎是“心如止水”。不用在面对张胤时再为复杂的心情而纠结,也不用在沈谦面前再强撑出一个让他们都感到陌生的自己。只是偶尔,很偶尔,非常偶尔,她会问自己,和沈谦这样的相处,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当作章静瑜不存在一样的相处,是不是有点小三的味道?
于是莫小晰会不断不断地反复告诉自己,他们不过是兄妹,真的是兄妹。只是,早在情窦初开的时候,她是在意他的,直到今日仍忍不住拿他作为择偶标准。但是,那不过是个标准,而他们之间,就是兄妹而已。
就这么,有几分自欺欺人的,心安理得。
Part.2
待到夏天的时候,许安然的宝宝已经快要出生,身为干妈的莫小晰便很有自觉地去选购婴儿用品,准备给宝宝一个见面礼。虽然法律规定B超医生不能透露宝宝的性别,许安然还是通过一点关系,在师大附属医院里鉴别了宝宝的性别,是她梦寐以求的女儿。于是莫小晰也兴奋起来,早在十几岁的时候,她们两个就特别喜欢乖巧听话的小姑娘,总念叨着将来要生的话就生女儿,这会儿知道有了一个可以供她们两个人一块儿打扮的小姑娘,自然是喜出望外。
这年头的婴幼儿用品算得上琳琅满目,莫小晰索性跑去专业的卖场,晃了一个下午,选了好几套小姑娘穿的婴儿服和鞋子,又买了奶瓶的套装,想想还是不够,打算去商场的金饰柜台选个小金鼠给尚未出生的干女儿。想着便去付款,提着大包小包下楼到停车场去,刚发动车子,就听见手机在包里响起来。
“什么事?”她听铃声便知道是沈谦,接起来自然也就不讲客套话。电话那头的他却欲言又止,好半天才开了口:“莫小晰,你现在在哪里?”
“我?刚从Baby Store出来。对啊,给安然家宝贝买见面礼。”莫小晰侧头用肩膀架住手机,一手拉过安全带系上,另一手去CD机下方的抽屉里摸了蓝牙耳机出来,“你等一下,我换耳机。”
戴好耳机接通电话,莫小晰一边发动了车子开出停车场,一边跟沈谦说话:“找我有事?”
“嗯,也不算,晚上有空么?吃个饭?”
“行啊,哪里见?”
“定安北路那里新开了一家日本料理,听说还不错,叫什么‘樱の夏’的,要不去试试?”
“行,我认得路,那就六点那边见吧。”莫小晰说完干脆利落地掐断了电话,又打回家去跟妈妈报备不回家吃饭。看了看时间,才四点十五,她便索性将车开到定安北路的百盛去,打算先买了小金鼠,再步行去吃饭。
百盛一楼的珠宝首饰区里,三周前刚开出了一家TiffanyCo.的专卖店,莫小晰素来爱它家的银饰,买完了小金鼠挂坠便绕过去逛逛。新开的专卖店里人并不多,有两三对情侣凑在一起看饰品,都是一脸甜蜜的样子,除了莫小晰之外,只有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男人是一个人来的,左手挽着西装外套,正站在卖戒指的柜台前低头细看,显然是个刚加完班过来选东西给女朋友的外企白领。
不过是个颀长的背影,莫小晰却一眼就认了出来:沈谦。她知道他的公司就在左近,却没想到这个时间他竟会在这里,想到他跟自己吃饭之前,原来是先来给女朋友选礼物,心里便有一丝小小的酸楚。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只属于他们的以前,她是在他心里排在第一位的女子。她曾以为,即便到了今天,她仍然是他最重要的女人之一,却原来,这个认来的“妹妹”,终究是略逊一筹的。
她轻轻咬了咬牙,不愿让心里的念头再度发酵,只是尽可能轻松地走到他身边去,突然开口喊他:“哥。”
沈谦明显地怔了一怔,扭过头来看她:“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莫小晰举起手里那个小小的精致提袋,在他眼前晃了晃:“反正等下要到附近吃饭,我就先来给干女儿买个金饰吊坠呗。买完了就过来看看它家的银饰。怎么,要给嫂子买戒指?求婚啊?”
听着她随意的话语,沈谦脸上的神情却微微扭曲了起来,又瞬间恢复自然,只是笑起来:“别乱猜。”又停顿半秒,似乎是经过了思虑,才把话头接下去,“静瑜快生日了,我想,是不是该选个礼物给她。”
“哦~~那我帮你选吧~~”说着她转身双手扶着柜台,俯下身子去看里面一个个精致的戒指,那些大大小小的宝石和钻石竟闪得她眼花,一瞬间眼眶湿润起来。她微微仰了一下头,将酸楚的脖子和眼眶都放松了一下,这才又问他:“一定要戒指吗?还是都可以?我记得前几天在它们家官网看到一条蓝宝石的手链很漂亮。”
“小姐说的一定是这款吧?这个系列有铂金和纯银的两种,都是刚到的。”柜台里的销售小姐机灵地接上话来,从一旁的展示柜里取了那条手链出来。细巧的银白色手链,每隔一段便做一个圆形的托,里面嵌着小小的蓝色宝石,透着静谧的幽光。
沈谦拿起来细细看了,复又搁下,向着那销售小姐问:“我觉得款式不错,就是宝石的颜色太静了,不太适合,有别的颜色吗?”
“有的。这款是海蓝宝,另外还有一款钻石的,我拿给您看看。”销售小姐说着便去取了另一条同款的钻石手链出来,“这款是铂金镶钻石的,光泽度更好一点。”
两条手链并排摆在黑绒的托盘里,沈谦看了许久,又问莫小晰:“你觉得哪个好?”
“要我选的话,我喜欢海蓝宝的。”莫小晰犹豫了片刻,终是讲了实话。她在官网看到图片时,就爱那款海蓝宝的,虽然忧郁些,却有清爽的味道。钻石太闪,太光芒四射,她不喜欢。
“我倒是觉得可能钻石的更适合静瑜。虽然我也觉得蓝色的比较好看,不过,我记得她不喜欢蓝色,嫌它忧郁。”
“那就选钻石的给她嘛。”莫小晰已经对这样的对话失去了兴致,转过去问销售小姐海蓝宝那款的价格,听了微微咂舌,又问纯银配海蓝宝的价格,终于还是轻轻摇头,轻声嘟哝了一句“还是去香港买比较划算”。
沈谦听见了,只是微微一笑,对着销售小姐说:“就钻石的这条吧,帮我包起来,送人的。”想了一想,又说:“海蓝宝这条也要,对,都是铂金的款。”
莫小晰听了突然就跳起来:“你买两条同款的干什么?烧钱啊你?”
他仍是淡淡地笑:“你不是喜欢蓝色的吗?就当我补给你生日礼物。”
“我才不要!”她突然就与他翻脸,伸手制止了销售小姐,也不顾销售小姐和旁人微微诧异的目光,仍是对着他发火,“我不需要你的礼物,更不需要一份和别人一样的礼物。”
他忽然想起了她的固执,七年不见,他几乎都忘了她是个多么固执的孩子,只是,她对于这份礼物的固执是在于“一样”而不是在于“贵”,多少有些令他吃惊,忍不住便问她:“为什么?这两条又不是一模一样的。”
“它们就是一样的。”她却只是坚持答他这一句,便走去向着正在包装的销售小姐道歉:“不好意思,只要钻石的那款就好,麻烦你了。”
说完她便往外走,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忽地停下,想了一想这才开口:“哥,你记得,永远不要送同款的礼物给两个女人,即使,一个是老婆,另一个是妹妹,也不可以。”不等他消化这句话,她便快步离去,只留了一句“我们还是六点到‘樱の夏’门口见吧”。
莫小晰走出百盛,觉得有几分兴味索然,看看时间不过五点半,便朝着“樱の夏”的方向,一个人沿着定安北路瞎逛起来。这条街算是这座城市里主要的商业街之一,除了一南一北两头分别是百盛和连卡佛两家大型商场之外,沿路居民楼的一楼临街全都改做了店面,开着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店铺。
这是高中以后的学生时代里,莫小晰总来逛的一条街,跟许安然,跟丁檬,还有很多时候,跟张胤。她记得每一家店,记得她在哪里买过什么,记得她曾经在哪一家店门口踢到过台阶,记得她在哪一个位置和许安然约了见面。
那么多那么多的记忆,无关沈谦。原来他已经在她的生命里消失了那么多年,而她总还是天真的以为,他们都停留在1996年师大的校园里,他拉着她的手,跑过夜的林荫道。
走着走着她忽然就听见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无意间已经走到了马路中央,虽然这是条单行道,因为是在商业中心,车流量仍旧不小,十米开外好几辆车排着队,减慢了速度向她鸣笛。她突然就慌乱起来,从小就是这样,她其实害怕过马路,尤其是被汽车喇叭吓到之后,更加手足无措。曾经许安然不止一次地说她:“小晰,你再在街上这么紧张,我看你没吓死,那些开车的人先被你吓死了。”尽管连自己都觉得太过不可思议,可是,她就是害怕。
“你不要命啦!”伴着带有怒气的男声,一只手从一旁伸过来,快速地将她拽到路边。年轻的男子一手拉着她,一手向那几位司机示意致歉,这才转过来对着惊魂未定的莫小晰发火:“你怎么十几年都学不会过马路啊?莫小猪!”
听他骂自己莫小猪,她本来想哭的情绪却突然消散,很快冷静下来,略略带着点哭腔抬头瞪他:“沈谦!我警告过你很多次,就算你是我哥,也、不、可、以、叫我莫、小、猪!”
被她仍含着些微泪光的眼眸瞪着,沈谦的态度瞬间软化,伸了手想要抚她的头顶,却忽然想起曾经看过无数次张胤对她做出这样的动作,于是右手到了半空中便停了下来,最终只是顺势轻轻点了她的脑门:“笨蛋。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麻烦你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便拉着她走,莫小晰挣扎了几下,牵着右手腕的那只手只是更加收紧了几分。她知道拗不过,只得乖乖听话,方才惊吓过度的大脑这才转过弯来:“喂,什么叫就我这么一个妹妹啊?我记得你家里堂妹表妹好几个呢~”
大步走着的男子身影微微一顿,她来不及刹车,几乎要撞上去,却听见他用她很少听见的温和语调说了一句:“傻瓜,你是特别的。”
七个字,就让她有落泪的冲动,却仍是不甘心,便又补了一句:“能有多特别?”
他没有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发问,沉默了片刻,才又挤出一句来:“跟我妈一样,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女人。”
莫小晰从来都是个容易满足的孩子,就因为沈谦一句“最重要的女人”,她便乐呵呵地忽略了之前的不愉快,乖乖跟着他到“樱の夏”去吃饭。
新开的日本料理店装修非常有北海道风情,莫小晰陪公司的日本客户来过一次,知道这里所呈现的料理非常正宗,价格自然也是不菲。待到在洁净的和式包间里坐定,点完餐,喝着香浓的麦茶,她才忽然想起沈谦那句话里的语病来,便又不依不饶地问他:“哎,刚才你说,我跟你妈一样,都是你最重要的女人。那章静瑜呢?难道她不是?”
沈谦坐在对面,并不看她,只是在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微微皱了皱眉:“你们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莫小晰的好奇心完全被吊了起来。
“静瑜……她也算很重要,可是,跟我妈,还有你,都不一样。”沈谦把玩着日式的小小茶杯,显然是在脑中遣词造句,“对我来说,你,跟我妈一样,都是我想要好好照顾,想要看你们快乐,在我的生活当中,不可或缺的女人。”
“那……章静瑜呢?”她放下茶杯,凑近了身子去看他,仿佛要从他的脸上找出答案。
沈谦感觉到她的靠近,不动声色地将身体微微向后挪动了一下,犹豫了许久终于说:“我会娶她。”
然后便是片刻的宁静。她默默坐了回去,尚来不及说话,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已经定了,9月9号那天摆酒。本来想过几天喜帖印好了再告诉你。”
Part.3
“你早就领证了?”长久的静默之后,在沈谦脑海里盘旋过无数个可能发生的状况之后,莫小晰给出了一句他最意料不到的话。那般冷静,冷静到让他几乎以为这小半年来是自己会错了意,以为是自己错解了她的态度,以为是自己痴心妄想她会对他存有那么一点点的超过兄妹之外的感情。即使他知道,他早在去年的冬天,就已经没有了这样的资格。
她的冷静令他诧异,却也似乎就释然了许多,端起微凉了的麦茶喝了一口,便淡定地答她:“去年年底我生日的时候去领的证。”
“哦~~”她长长地感叹了一声,恰好穿着和服的漂亮服务生进来上了他们点的寿司,她便在道谢之后夹起寿司来吃。细细品完一个寿司,她才挂着满意的笑容调侃他:“哥,你太不够意思了,结婚还瞒这么紧~哎,你记不记得,小时候说好的,我们以后要一起办结婚酒的。现在安然嫁了,你也已经是个法律上的已婚男青年了,就剩我,连嫁给谁都不知道,唉……”
看见她仿佛事不关己的样子,沈谦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当年他们不过十岁,师大有个英语老师嫁了老外,在学校的大草坪上办了唯美的西式婚礼,令莫小晰与许安然两个小丫头羡慕不已,两个人拉钩约定以后要一起办婚礼,还要办得像这场婚礼一样美。后来莫小晰又硬拉了他入伙,非要他答应以后跟她们两个一起办。
到了后来,他一个人在美国的日子,想起这段往事,他还曾经有过憧憬。如果她成为他的新娘,自然就能达成“同一天办婚礼”的约定。只是,谁又能想到,七年的分离,到头来竟成了这样一番人事两非。
去年冬天的时候,他曾有一个饭局,遇到了张胤的妈妈,是张妈妈亲自向他“确认”了张胤与莫小晰在一起。第二天他便向章静瑜求婚。那时只觉得已经是彻底没有了指望,又挑不出章静瑜哪里的不好,更何况,为了爸爸和妈妈,他也得娶她。求婚的次日便是他生日,两人便去民政局领了大红的结婚证,直到夜里躺在床上,他仍觉得不真实,但那鲜红的本子就在他的枕边,时刻提醒着他,从今往后,他便再也不可能,是莫小晰一个人的沈谦了。
沈谦的沉默与失神,莫小晰自然不是完全看不出来,只是,事已至此,她又能怎么样。
她还记得很多很多年以前,在师大草坪上的那场白色的婚礼:用开着粉色、白色小花朵的绿色藤蔓缠绕而成的三座拱门,底下铺了长长的红色地毯,一侧是一排铺着白色蕾丝边桌布的长餐桌,摆着数十个银色的器皿,盛了各种糕点食物供宾客自取,新娘穿了纯白的婚纱,有长长的裙摆,新郎是黑色的西服,透着英挺帅气。那天的阳光分外温暖,新娘脸上始终挂着甜蜜而羞涩的笑容,小小的花朵在微风里摇曳,空气里流动着草木的香味。那是一场,总令她想起春天和幸福的婚礼。
她和许安然,都曾经那么想要那样的一场婚礼,由父亲挽着,在所有亲朋好友的注视下,缓缓走到心爱的他的身边去,轻轻环住他的臂弯,就这么,便是一生了。
只是,这终究是不可能了。许安然在过去的那个冬天里急急忙忙的嫁掉了,而她,她唯一能确定自己爱过的那个他,已经永远是别人的“他”了。
想到这里她便只能微微苦笑,又怕对面的沈谦看出来,只好端了茶来喝,用那小小的茶杯欲盖弥彰地遮挡细微的表情。半晌才缓过神来,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就从嘴里溜出一句话来:“哥,你和嫂子,要幸福哦。”
过了几天也不知张胤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这天夜里突然就在QQ上跳起来:“小晰,我听说,沈谦要结婚了……”
那时莫小晰正在下一部期待已久的日本电影,电脑突然卡住了,半天才有响应。看着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她竟是出乎自己意料的淡定,迅速地答了他:“嗯,我知道啊,他说是9月9号。”
“你知道了啊……”张胤几分钟之后才又回了一句过来,“我听我妈说的。”
“嗯。”她只是淡定地答他,听见爸爸在外面喊自己,便起身出去,待到回来,已经过去了五分钟,QQ的对话框上仍然显示张胤正在输入,又过了许久,才看见一句小心翼翼的话:“小晰,你,难过么?”
难过么?突如其来的三个字,她竟然无言以对。难过,总是有的吧。在时隔七年以后,在终于明白了自己当年对沈谦是怎么样的心情之后,却被告知,他要结婚了,甚至,在法律上,他已经是有妻子的人了。那个瞬间的震撼,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天,她仍是清楚的记得。那时她明明是做出冷静的样子,却能感觉到心里那一丝的酸楚:沈谦,终于再也不是她一个人的沈谦了,从此以后,她便不能再跟在他身后,不能再安心享受他的宠溺,不能,在人前大声地说“你们不了解他,他不是这样的”。他,再也不是她专属的人了。这和当年他交了小女朋友是不一样的,那时她知道,他也知道,那些女孩子不过都是过眼云烟,可是,章静瑜,却已经注定不会是他的过眼云烟。他的人生记录里,永远都会有这个名字的存在,至死都会在。
但令莫小晰不明白的是,虽然当时那样的震撼,那样的失落,甚至,可以说那样的难过,却都没有能够让她失去冷静。而现在,当几天的时间过去,张胤问起的时候,她除了那一丝丝的失落,似乎也找不出更大的情绪反应来。似乎,早在多年以前,她就已经知道了这样的结局,她和他,早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在别扭的青春期里,在感情尚且懵懂的时候,就已经错过了彼此最好的年华,而那时的骄傲和不停留,或许就已经注定了,这一生,他只能是她的哥哥,她,只能是他“最特别”却永远的,妹妹。
她顾自沉浸在思绪里,早忘了网络那一边还有个人在等她的回复,直到手机响起来,她随手接了,便听见张胤在那边压低了声音却急切的问话:“小晰,你没事吧?”
莫小晰怔了一怔,却只是轻笑:“没事。”说完却发现心里仿佛抽痛了一下,于是自己也顿住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带着几分歉意的低语:“张胤……我,知道这样很自私,但是,你现在能出来么?我……突然很想找人说说话……又不能去打扰安然……”
电话那边的男子似乎深吸了一口气,能听见压抑住的呼吸声,稍后传来的语声却是尽可能轻松与温和的:“好,十五分钟以后你家楼下见。”
自从跨年那一晚之后,这半年来,莫小晰几乎都没有再和张胤独处过,以至于,在家里楼下看到那辆熟悉的PT漫步者开过来的时候,竟有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
张胤熟练地在路边把车停下,一下车就看见莫小晰在路灯的阴影里站着,依旧是她一贯的风格,虽然是匆匆从家里出来,随意将一件去年买的米色吊带衫配了军绿色的短裤,却令他觉得那样熟悉。在曾经的曾经,他们同校的那七年,每一个夏天,他来找她的晚上,她总是这个样子,站在路灯阴影里面最靠近捕蚊灯的地方等他,长发随手束了马尾,发尾被夏夜的风微微掠起。这样的她总让他看到寂寞。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渐渐萌生了要照顾她、保护她的欲望吧。
“张胤……”她缓缓走近他,却又无言,似乎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上车吧,换个地方说话,这里蚊子多。”他拉开了副驾座的车门,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像个门童似的站在那里等她上车。她没想到要出小区,只带了个小小的随身包,放着手机和家门钥匙,见状迟疑了一下,终是上了车,默默拉过安全带系好,拿了手机出来给爸妈发短信报备。
张胤替她关上了车门,绕回驾驶座去,上车便发动了车子,也不问她的意思,径直就往小区外开。莫小晰本以为他会去Rainbow,或者去哪一家Cafe,却不料他只是一路往江南的方向开,一直将她拉到了江南沿江的观景大道,直到两人公司所在的大楼下,才把车停进了路面的停车位里。
大楼的保安与张胤已有几分熟悉,见他开了车进来,也只是顺口问一句:“加班啊?”
张胤向他点头致意,便去开了副驾座的车门带了莫小晰下车,又走去大楼沿街店面的7-11,片刻拎了一袋东西出来。莫小晰站在大楼的门厅前,茫然地看着他,他只是静静走过来,像是大学的时候一样,冲她撇了撇嘴,示意她跟着来,便进了门厅去等电梯。
星期五的晚上,这栋原本夜夜灯火通明的大楼里鲜少有人加班,门厅与电梯里都有几分过分的寂静,莫小晰忽然觉得心里发毛,有些惶恐地望向张胤。张胤便转过头来看她,微微笑起来:“怕什么?有我在呢。”
“嗯。”她忽然就觉得安心。这话很熟悉,似乎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沈谦也这样对她说过。她已经不记得那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只是,没想到,换了场景,换了一个人,说出来的这句话,仍然有这样强大的让她安心的力量。
“叮咚。”
电梯停在了六楼,是张胤的公司所在的楼层。在和张胤暧昧的时候,莫小晰曾经来过两次,后来因为抵挡不住张胤的同事们的调侃,便也不再来了。她正纳闷张胤为什么带她来公司,张胤却没有像她以为的一样往公司里走,而是过来拉了她的手腕,将她往走廊另一头带过去,熟门熟路地推开了尽头的玻璃门。
门外是一条短短的空中连廊,连接了这栋大楼的主楼与配楼,对面是配楼的顶楼,被物业建成了空中花园,零散摆了些木头桌椅,能看到北面的江景。莫小晰虽然常在九楼的窗口俯视到这个空中花园,倒是从来没有来过,一走上来,看见头顶天幕上的星光与远处地平线上江岸的灯火,一时间竟有几分沉醉。
张胤只是笑:“漂亮吧?我们有时候加班累了就跑到这边来抽烟看江景。我们公司有几对办公室恋情也是这里发展出来的哦。”
“嗯,真美。”莫小晰直接忽略他的后半句话,顾自走到最靠近江的一张桌子坐下,扭过身子去注视着黑漆漆的江面,一路上纷乱的心情,竟然就慢慢平静下来。
张胤走到她身边坐下,将那一袋在7-11买的东西摆到桌上一一拿出来,原来是六听装的Heineken,还有两包她爱喝的茉莉花茶,以及一包Mild Seven。他开了一听酒给自己,拿了茉莉花茶给她,又把烟拆了,从口袋摸出个她没见过的海蓝色Zippo,点了一支烟,这才问她:“小晰,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说吧。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做你最好的倾听者。”
她忽然被他这句话震住,回过头来凝视了他片刻,他却只是默默抽烟,间或喝一口酒,看不出什么神色。莫小晰深吸了一口气,却将他给她的茉莉花茶摆回桌上,也拿了一听Heineken打开,因为有些口渴,便喝了一大口,又犹豫了一瞬,这才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把玩着绿色的罐子,对他打开话匣子:“张胤,我,终于不得不承认,原来早在十三岁的时候,我就是喜欢沈谦的。”
他没有意料到她的开场白会那样直接,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直到手中的半支烟燃尽,才缓缓给出了一句:“你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情了。”
他早就看出来了?她有几分震惊地看向他,却又哑然失笑:大概,除了自己之外,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吧,安然,张胤,嘉婷,甚至史磊,他们都知道吧。只有她自己,一直在潜意识里逃避这件事。
于是她只好笑笑地把话接下去:“我很失败吧?七年以前,不对,是十年以前,我该明白的时候,没有想明白,到了今天,一切都来不及了,我竟然才想明白自己那么多年以前的心情。”
“那么多年以前的心情?”张胤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里的关键字,“你是说,你当年喜欢沈谦的心情?”
“嗯。”她索性把脚上的夹趾凉拖鞋踢掉,整个人窝进那张宽大的木椅子里去,静静灌了一口酒,又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当年。”
Part.4
“当年”。听到莫小晰补充这两个字的时候,张胤觉得自己像是个在漫漫长夜里摸索前行了许久的人,忽然就看到了一丝光亮,那样的心情,说不上喜忧,只是突然振奋了一些,便迟疑着问她:“那,现在呢?”
“我不知道。”许是因为酒力,莫小晰倒是不复最初的紧张,干脆地甩出四个字来答他,仿佛这件事与他完全没有关系,仿佛他就真的只是一个她的倾听者。
她这样的态度,反倒让他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发出了一个简单的音节:“嗯?”
“沈谦要结婚了,你们都觉得,我应该很伤心,很难过,对吧?”她似乎有几分自嘲地笑笑,在他看来,却有几分洒脱的味道,“我也这样以为的,但是,你在QQ上问我的时候,我才发现,好像,也没有那么难过呢。”
她并不给他接话的机会,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刚才想了一路,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张胤,说实话,我当年,真的很喜欢沈谦,只是,他的存在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我从来不觉得我需要做任何事去争取他,他就天经地义是我的。所以,季昕也好,叶璐薇也好,甚至,朱文文都好,在我潜意识里,她们都是无足轻重的。”
说着她抬起头来凝视他,因为喝了酒,眸子反而更加亮起来,一闪一闪地,直看得他心慌。
“张胤。”她低低地喊他的名字,眼神异常诚恳,“你曾经说过,我当年推开了沈谦。我当时没有承认,现在想想,你说的对。我当年,总觉得他在那里,就会永远在那里。所以我不在意,所以我无所谓,又要面子,不想成为传言的中心,于是无意之间就将他推了出去。直到,他去了美国,那七年,我才渐渐绝望,渐渐相信,沈谦是真的离开了我的生活,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所以,是我自己放走了他,时至今日,我又有什么资格,要他回来,要他留下。”
她说着便站起来走到护栏边上去,倚在那里,将目光投向远处的一线灯火。张胤沉默了半晌,伸手去取了一支烟点着,举到唇边,却又放了下来,默默走到她的身边,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只能轻声唤她:“小晰……”
她只是微微地笑:“不用担心我。我其实,自己都在怀疑,七年之后,我对沈谦的情绪,究竟是感情多一些,还是遗憾多一些。跨年那天,我忽然明白了当年的心情,却不懂自己现在要的是什么;而现在,我大概开始明白了。”
她忽然将他指间夹着的那支刚点着的烟夺过去,笨拙地吸了一口,咳嗽着把一缕烟吐出来,连眼泪都呛出来。他劈手便将烟抢回来,有几分严肃地告诫她:“小晰,不要抽烟,对身体不好。”
她笑着抹掉呛出来的眼泪,瞥了他一眼,用他久违的轻松的语气回敬他:“你有资格说我吗?”
他只能无言。他确实没有资格说她什么。他曾经答应过她不再抽烟,却一再因为她而违背这个承诺。这样的他,又有什么资格来要求她。
她却忽然静默起来,仰望着他,露出他许久不曾看到的小猫一般的神色,似乎是怯怯地,十分小声地开了口:“张胤……我知道很过分……可是……能不能,像以前那样,让我,依靠一下……?”
他忽然怔住,明明知道不该答应这样的要求,就像明知道眼前是暂时遮蔽了狂风沙的海市蜃楼,却突然有飞蛾扑火般的勇气,抬手便将她揽进怀里去。
她埋首在他怀里,夹杂着淡淡烟草味的香水气息包围了她,那样熟悉。在她从女孩变成少女再变成年轻女子的那七年里,这个气息,一直在她的身边。不知他有没有听见,她却固执地,用近乎自语的声音轻轻吐出了一句:“我知道我要什么了,真的。莫小晰,梦醒了,长大了,明白了。”
那天晚上,莫小晰和张胤两个人喝完了那六听Heineken,又将两包茉莉花茶分别喝了冲淡酒气,到了后来,两个人坐在宽大的木椅子上,吹着微凉的江风,话题早就天马行空到了云山之外。
到了十点,张胤带了莫小晰下楼去取车回家,路上莫小晰开了广播来听,深夜的电台里,DJ的语声温和,不多话说,只是一首一首地放歌。车行到过江大桥上的时候,路灯间歇着映入车里,广播中忽然就流淌出一首一年多以前的歌。《我们都是好孩子》,那样安静而流畅的曲调,在这样的夜里,竟然让莫小晰听着歌词有想哭的冲动。
张胤显然是听出了她微微抽动鼻子的情绪,下了桥便在空无一人的十字路口停下来,腾出右手去,轻轻抚着她的头顶,语声是她久违的宠溺:“傻瓜小晰,你要我拿你怎么办呢……”
后来再想起来的时候,莫小晰已经不太记得在那句无奈的话之后,张胤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似乎,应该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将她送回了家,嘱咐她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然后,2008年的夏天走到了最炎热的8月,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终于在北京召开的奥运会上去,没有人有心情去关心这座城市里与自己不相干的儿女情长,而莫小晰,也和所有人一样,工作间隙便和同事挤在茶水间看奥运比赛,还有,就是关心一下她亲爱的闺密许安然。
8月9号,奥运会正式比赛的第一天,许安然就很争气地生了个7斤8两的漂亮女儿,取了名字叫杨以青。莫小晰荣升干妈,乐不可支,几乎天天下了班就往医院跑,以至于许安然嗔怒地瞪着老公杨子杰,埋怨他对女儿还不如莫小晰热心。
只有莫小晰自己知道的是,她那么勤快地跑医院去看安然和干女儿青青,一方面是真的热心,另一方面,或许只是不想自己闲在家里就想起来那个逐渐逼近的日子。9月9号,沈谦的婚礼。
大约是忙于婚礼的筹备,宣布了婚讯后,沈谦在同学群里被大家涮了一通之后便没有再上线,莫小晰也没有再接到他见面的邀约。直到他婚礼前的一个星期,她在单位,难得有个空闲的下午,便爬上开心网去移车,他忽然打电话来。
“小晰。”他鲜少这样叫她,却在电话一接通的时候就那么顺畅地喊了出来,连自己也怔了怔,才说出了后面的半句话,“晚上有空吗?我,拿帖子给你。”
“哦,好啊,那就七点Moonlight Shadow吧,你请我吃饭。”莫小晰一边专心移着虚拟世界里的车,一边顺口就答他,答完才觉得诧异:她竟然回答得这样自然,好像他不是来正式宣布婚讯,只是要找她吃个晚饭,仅此而已。
想着她也只能微微苦笑。或许,她是真的开始懂得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吧。
七点差三分,沈谦走进Moonlight Shadow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吸烟区靠吧台一侧的白色软皮沙发上的莫小晰。或许是因为刚下班,她难得地让他看到了职业女性的样子,短袖的白色衬衫,配着米色的棉麻长裤和黑色的浅口凉皮鞋,脸上是精致却简单的妆容,长发没有束起来,而是披散在肩上,发尾微微烫了卷。
那样干练的莫小晰,他从没见过的莫小晰。
走近了,他却微微失笑:她骨子里还是他熟悉的那个莫小晰,坐在那里的样子那样慵懒,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眼神却很亮,闪过一丝的精明,更多的时候却是她肆意放纵的小迷糊。
见他坐下,莫小晰只是笑了笑算作招呼,便把面前的Menu推给他:“我已经点好了,你看看吃什么。刚下班,饿死了。”
沈谦接了Menu过去,信手翻了翻,便将waitress招来点餐,点完食物,忍不住又点了这里知名的自调酒。
莫小晰听完他口中蹦过的最后一个英文单字,忽然就诧异地瞪着他,语气并不太客气:“喂,你没开车么?居然点酒?”
“只喝一点点,没事。”沈谦并不愿意多纠缠这个话题,心里却明白,如果不借一点酒意,又要他怎么能够若无其事地向她正式宣布婚讯。他拖了一个多月,直到今天,是最后的最后了,才鼓起勇气来拿喜帖给她。事实上,如果不是沈妈妈坚持要他请莫小晰,他未必会真的将她拖到他的婚礼上去。当着她的面,娶另外一个女子,他从来没有想象过,那会是怎样尴尬的一个场景。
莫小晰也不与他纠缠喝酒的问题,只是念叨了一句“酒驾很危险哦”,好像突然想起了这顿饭的由头,开门见山的就问他:“你的喜帖呢?居然拖到现在才来给我,还以为你不请我了,还想省点礼金呢~”
他蓦地愣在那里。她这样的坦然,倒让他觉得自己卑劣:已经拿着和章静瑜的结婚证,筹备着一个星期之后的婚礼,却还在这里对莫小晰想入非非。幸好这时waitress端了两人点的饮料上来,他便做出口渴的样子,将酒灌了一口下去,这才仿佛找到了台阶下,装做忽然忆起的样子,从西装内袋里取了喜帖出来给她。
他的喜帖选得非常特别,不是传统的大红色烫金字,而是西式的白色调,用淡粉紫的底色印上了深紫色的英文“Wedding invitation”,做成开口信封的样子,开口处挖了半圆形的缺口,露出里面喜帖的顶端,恰好有个小小的蝴蝶结,微微展露开来。
莫小晰对这份喜帖的品味深感赞赏,当下便由那个小小的蝴蝶结处将整张喜帖抽了出来,是一张竖版的明信片风格的卡片,三分之二的篇幅印了一张沈谦与章静瑜的合影,应当是婚纱影楼拍的结婚照,却没有穿礼服,只是穿了各自喜欢的服装,像两个孩子一样倚在一起,章静瑜的手里握了白色的气球,很是静雅的美丽。照片的底下,便是一样的淡粉紫底色,深紫色的中英文双语,写了两人的名字,又附一行“我们结婚啦”。那样高调的幸福。
卡片背面是秀巧的字体,虽然是印刷的,却看得出是手写后扫描进电脑,再印刷上去,不是沈谦的字,应当是出自章静瑜的手笔。为各个不同客人空出的空白处,却是沈谦的字,填了她的名字上去:莫小晰。三个字,写得端端正正,就像个小学生一般。
莫小晰看了只是笑,一边将喜帖收好放进包里去,一边微微抬头看对面的沈谦,顺口打趣他:“嫂子的字很漂亮,倒是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写我名字写得跟小学生交作业似的。”
他也只能挤出个笑容来:“大概太久没好好写中文了吧,紧张的。”说着便又端起那杯调酒来喝,这顿饭还没过半,酒也不过喝了两口,他却忽然,前所未有地希望自己赶快醉死过去。
待到一顿饭吃完,沈谦已经有几分微醺。莫小晰实在不放心让他这样开车回去,便拉了他到湖边去散步。
夏日夜晚的湖边,照旧有很多情侣,也有卖花的男男女女穿行其中。走了不过半个小时,两人已经遇到了五个卖花人,每一次,不等沈谦开口,莫小晰便已经冷着脸拒绝:“不要。”
到她第五次回绝卖花人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她回绝的不是卖花人,而是他那一丝自私的、自以为专一的感情,渐渐便真的沉下心去。终于再也没有走下去的奢望与勇气,只是去拉了她的手腕,便快步走回停车场去:“走吧,该回家了。”
她也只是默默任由他拉着走。这大约是他们,最后一次的放肆了吧。一个星期之后,他就将迎娶他的妻,从此以后,他们只是兄妹,没有血缘的兄妹。
到了停车场莫小晰便想甩开沈谦的手,往自己的车走去。沈谦却忽然走到她前方定住了,拽着她不放,带着几分醉意扭过头来看她:“小晰,如果我没有结婚,你会不会嫁给我?”
莫小晰突然语塞,愣了一秒才伸手推他一把,轻轻抽出了被握住的左手,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略微冷淡地答他:“这种没有意义的话,少讲讲。”
没有意义。他本在半醉之中,却突然有如醍醐灌顶,恍然醒来。是,时至今日,这样的话,早就已经没有意义。是他错过了她,是他的游移,是他的无能为力,最终错过了她。
“你,没事吧?”莫小晰见他半晌不说话,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要不,你别开车了,我送你回去?”
“没事。”他深深吸了口气,只是淡淡答她,终是克制住了最后拥抱她一次的冲动,只是缓缓走开一步,“各自回家好了。你,开车注意安全。”
“嗯。”她便也只能应他,从包里摸出车钥匙,径直往自己的车走去,走出几米远,又转过来,对着那个往另一个方向走远的身影略微大声地说了一句:“沈谦,Byebye。”
然后,不等他的反应,不看他的动作,只是转身快步走到车上去,发动了车子便倒车出来,掉头回家。
开出停车场的时候,她分明看到那辆黑色的Peugeot 307,刚刚发动起来,还没打开大灯。她微微减了速度,扭头去看他,他却正好低下头去找什么东西,错过她的视线。
就是这样,所以我们才一直都错过吧?
直到半年以后,莫小晰才终于知道,沈谦那么迅速地娶了章静瑜,原来,也并不全是为了爱。如果章静瑜不是章市长的女儿,也许,她未必会成为沈谦最后的选择。只是,或许是幸运,她有个足够好的爸爸。
在沈谦决定娶章静瑜的前一个月,沈爸爸提前获释回家,这当中,自然有章市长使的一份力。而半个月之后,背负着“污点”的沈爸爸,竟然获得了本市一所职业学院的聘书,去做外文系的客座讲师。虽然没有人戳破那层窗户纸,但是,公开的秘密是:谁让他有个好儿子,是章市长的乘龙快婿呢。
知道这个真相的第二天,莫小晰被人事经理郭姐叫去谈话。集团公司内部要进行人事调整,设在北京的华北区分公司缺一个精通日文与英文的客户经理,华东区这边推荐了莫小晰,只要她点头,调令一个月内就能下达。
“我去。”莫小晰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完全没有谈条件,也没有问及去了那边的待遇、住宿等问题。郭姐诧异了半天,才终于用半通知的口吻告诉她:“好,那我立刻向总经理回复。这一个月,你把工作交接一下,等调令吧。”
“嗯。”莫小晰应了声,从郭姐的办公室出来,回到座位前面,顿了一顿,终是拿了杯子去茶水间里泡咖啡。从茶水间的窗口望下去,便是六楼的空中花园,微微向北转头,还能看见江景。空中花园里有几个人坐在那里谈天,其中有没有张胤,她不知道。那个夏夜他与她的独处,她至今想起来,仍会浅浅微笑,却无法从中找到一个说服自己不接受调动的理由。
这座城市,她生活了二十三年,曾经无数次地想要逃离,却又被这样那样的人牵绊住。到头来,却原来是以这样的方式,终要告别。
尾声
两年后。
初春的下午,一辆浅香槟色的Mini在知名的西直门立交桥上哀怨地绕着“中国结”,车流行进的有些缓慢,隔着七八辆车,仍然能明显发现前面又有绕晕了的车,缓缓爬行着不知该何去何从。
穿着米色长风衣的女子一头长发微微烫卷流淌在肩上,眉眼清秀,上了精致的淡妆,显然是个城市白领。女子一手控着方向盘,另一手将摆在仪表盘前当GPS导航仪使用的手机抓了过来,按下通话键结束了持续不断的铃声。
“喂?正开车呢,还能堵哪儿了?西直门桥呗!靠,也不知道哪个脑子进水的‘砖家’设计的!”是流利的京片子,但细细一听,仍然能分辨出用词上的差别来,显然不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
因为开着车,女子将手机按了扩音通话,随手又放回仪表盘前面去。能听见那边清楚的男子语声,口音与她甚是相似:“莫小晰!我说了多少遍了,你丫说话就不能文气点像个姑娘点么?”
莫小晰踩了一脚油门,缓缓又绕过一个弯,脸上是放松的笑容,语声有些微的慵懒:“张胤,你认识我多少年了,怎么还会对我提这种不切实际的要求?”
于是那边的张胤也笑了起来,片刻又说:“你从我们公司谈完事出去,这都快一个小时了,怎么还在西直门桥呢?不会是绕晕了吧你?”
“呸。”她直接呛回去,“去你的,拜你们老总所赐,最近一个月本姑娘平均一星期绕四回西直门桥,还能绕晕了也太他妈丢人了!前面有人晕了,且堵着呢。”
说着她忽然又想起什么事来,话锋直接便转了过去:“哎,对了,那谁,丁檬和徐俊峰跑北京来度蜜月了你知道不?正好明儿我生日,那俩非说今晚要上后海给我过生日去。我看就是他俩自个儿想去浪漫,我可不要当灯泡,要不,你一块儿去?”
电话那边沉默了半分钟,似乎是张胤跟谁打了个招呼说了几句公事,又回过来跟她讲话:“嘿,这俩,真够有创意的,度蜜月不是应该找个海边啊游艇啊什么的,上北京来这叫什么事啊。我刚确认了,今儿晚上我有空,舍命陪君子,陪你去发光吧。”
“滚你的。”莫小晰笑着骂他一句,眼看着这“中国结”快绕完了,唯恐自己一不留神错过了下桥口,匆匆便要结束通话,“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下班再跟你联系具体时间。下桥了,先这样。”
“行,我干活了。”张胤也挺爽快,迅速掐断了电话。
莫小晰静静地听着手机里传来对方挂机后的“嘟嘟”声,直到了路口停下来等红灯,才将手机又拿过来,关闭了通话界面,切换回GPS导航去。
这是她在北京的第二年,说来也不知是不是凑巧,当年她只身上了北京,只以为举目无亲,却没想到一个月之后张胤也来了,就这么,又好像回到了她刚上大学的当年,他和她,颇有几分相依为命的味道。
后来莫爸爸给她在三环边上买了套二手房,又趁着那年十一,和她一块儿把她那辆Mini从家里开到了北京,托了朋友的关系,给换了北京牌照。临到和她告别的时候,一直宠爱她却不形于色的莫爸爸才流露出了一丝伤感:“小晰。爸爸知道,或许你是打算在北京至少是短期的安顿下来了,虽然舍不得,但是爸爸妈妈还是支持你的选择。你要记得,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妈妈担心,有假期的时候,回家看看爸爸妈妈。”得到她肯定的答复,莫爸爸半晌又说:“还好,现在张胤也在北京,爸爸多少放心一点。也许你觉得爸爸多事,不过,张胤真的是个不错的男孩子,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那是她只是静静点头,然后送走父亲。现在回想起来,却真切地感觉到父亲的担忧,想到张胤,却又觉得温暖。他们相识十八年,相依为命的日子竟然也就超过了九年,原来时光,如此匆匆。
这两年他们的日子仍是不咸不淡地过,仿佛又回到了曾经暧昧的那段岁月里去,仿佛,沈谦自从那年去了美国,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他们仍在从小生长的那个城市,不曾离开。
但一切终是不一样了。莫小晰心知肚明。这两年,身边的同事朋友也不乏给她介绍男朋友的,她总是淡淡回绝了,即便推不掉,去见了面,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她知道自己在等,等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这天莫小晰下班已经近八点,刚出门就接到了丁檬的电话,与她约了十一点半后海见。她见时间尚且充裕,便通知了张胤,然后取了车回家,到家里附近的超市买了些食材,回家做饭给自己,吃完觉得一身油烟味,便又索性洗了个澡,略略打扮一下,这才出门,打车去后海。
到了约定的酒吧,却远远就看到丁檬与徐俊峰俩人坐在角落卡座里的沙发上,甜的发腻得粘在一起。这两个人从来没到过北京,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能够这样精准地找到约定的这家酒吧的。
“檬檬。”莫小晰上前便与她拥抱,除了许安然,丁檬是参与了她最多人生的女朋友,算是闺密里的第二顺位了。因为背井离乡的缘故,加上丁檬和徐俊峰大学毕业之后双双回了他们的家乡,算起来莫小晰竟有两年多不曾见到她了,就连她的婚礼,也因为公司里请不出假而缺席。对于这个见证了她四年大学生活的女朋友,她多少是有些歉意的。
丁檬抱了她,又微笑着和她分开,从徐俊峰手里拿过个提袋给她:“呐,生日礼物。马上就25岁了哟~小晰~”
她笑笑接过了,在丁檬与徐俊峰对面坐下,随口便问:“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真够精准的嘿~我还担心你们找不着地儿呢。”
徐俊峰和丁檬都只是神秘的一笑不语。莫小晰也没在意,忽然又想起来,看了看表,时间已近十二点,便又问:“哎,你们见着张胤没?该不会他老人家最后一个到吧?”
对面那对新婚夫妻并不答她,只是各自喝着酒,间或窃窃私语,莫小晰本也是随口一问,并没打算真的得到答案,便随手拿了酒单过来翻看。片刻她招手去唤waiter打算点酒,扬起的右手却忽然滞在半空,慢慢便有雾气在眼中弥漫开来。
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酒吧的背景音乐已经换了曲子,是她这些年来一直喜爱的歌,《7 years and 50 days》。在这音乐声里,酒吧的门口,逆着光,一个她已经很是熟悉的颀长身影走进来,很难得地,在工作以外的场合穿了近似正装的装束,怀里捧了大束的鲜花,是她喜爱的粉玫瑰。
这样的场景,仿佛在她少女时代的懵懂怀春梦幻里上演过无数遍,却又仿佛,那样遥远,以至于令人觉得不真实。
这阵仗让酒吧里的人纷纷侧目,随着男子的走近,众人的目光也便跟了过来。丁檬隔着茶几拉了莫小晰一把:“小晰,站起来啊,去啊。人家等你这么些年,你还想怎么样啊?”
莫小晰有几分失神,被丁檬一拉便顺势站了起来,却立在哪里,一时竟无措起来。张胤却只是笑笑地走到她面前,不知那里传来的钟声此时正好打过了十二响,他像个真正的绅士,站定了,隔着适当的距离,将花送到她面前,语声是她无比熟悉的温和与宠溺:“小晰,生日快乐。”
她怔怔地将花收过来。她喜欢粉玫瑰,知道的人不多,也从没有人送过她。在北京这两年,她并不是没有别的追求者,但总是收到让她觉得艳俗的红玫瑰,便都恹恹地转送了同事。却原来,只有他记得,记得她喜爱粉玫瑰,记得她爱浪漫却又不喜欢太高调,甚至,他应该还记得,二十二岁的那个初秋晚上,他们之间,那个不平等的所谓约定。想到这里,她心里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升腾上来,好像,她在这里,而他在对面,彼此明明是触手可及,却都枯立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她尚且来不及想清楚那种情绪是什么,他却抢先开了口提他们曾经的约定,虽然竭力控制了情绪,还是能听出一丝的焦躁和怯怯:“小晰,你还记得,那个25岁的约定吗?我想说,如果你还没能想好,也没关系,我能不能,申请延期到28岁……”
她眼中的雾气忽然就更浓重的弥漫开来,终于控制不住有水珠滑落。再也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她突地就上前一步,揽着他的脖颈投入他怀里去。
他并未料到她会有这样激烈的举动。酒吧里的观众们沸腾了,他却有点不知所措,直到听见耳畔那声带着哽咽的低语“张胤……”,才忽地回过神来,嘴角微微扯出漂亮的弧线,双手揽紧了怀中的人,右手又忍不住去轻抚她的发她的背,说出来的话,无比宠溺:“傻瓜小晰,你要我拿你怎么办呢~”
—The End—(正文完)
未成型的结局二
相迎直至长风沙(故事的另一种结局)梗概:两年后,小晰25岁,张胤问起25岁的约定,小晰却仍然答不上来。张胤放弃小晰,与张妈妈安排的对象相亲,最后结婚。小晰某一天突然在一个商务场合遇见沈谦,才知道他已经自己创业当了老板,而且,他半年前离婚了,是章静瑜提的,她知道沈谦最爱的始终是小晰,也知道沈谦为什么娶自己,于是决定放手。
沈谦想与小晰重新发展,小晰同意给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番外二 人生若只如初见(沈谦的婚礼)
“郁闷。”莫小晰低低嘟哝了一句,右脚控着刹车,慢慢地跟着队伍挪动。她刚穿过碧湖路到紫岭山的碧岭隧道,还没来得及关掉车大灯时,就看见了十字路口这条长长的车龙,别说要进前方的老青山隧道,即便是要通过这个十字路口,只怕都得等上三个灯次。
又是一个红灯亮起,十字路口的交警示意已经过了线的直行车辆也停下,这才给横向通行的车流让出了一个缺口。
车载CD播完了一张,开始自动换碟,车里突然就安静下来,只听见机械工作的声音。莫小晰心里有些焦急,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四点五十分了,她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本以为可以提早到达的,眼下却恐怕是要迟到了。
“不就是九月九号嘛,又不是周末,至于有那么多人挤到景区去吗?”莫小晰在车里忍不住抱怨出声来。眼看着绿灯亮了,便又开始缓缓挪动,却只觉得前方蜿蜒的车龙里,一连串不断明灭的刹车灯刺得她头晕。
该不会,这么晦气,隧道里有事故吧……她心里已经腾起了这个最坏的念头,莫非,是注定让她赶不上沈谦的婚礼么……
想着她便趁停下来的时候把放在副驾座的包拽过来,开始翻找手机,如果真的被堵死在隧道里,至少,也得跟沈谦说一声。
摸到手机之前,她却先摸到了两个信封。不用拿出来她也知道,薄的那个,是喜帖,厚的,是她包给他的礼金。真的,想不到,居然会有这样的一天,她去他的婚礼,带着礼金,以及,作为认来的妹妹,能够给他的祝福。
待到莫小晰慢慢挪出老青山隧道,终于在岔路口转上那条上山的道路,抵达沈谦办婚礼的Hilton园林酒店的时候,车内时钟显示的时间,已经是五点四十五分。
毕竟是章市长嫁女儿,自然是在全市最好的酒店,而此时距离喜帖上的开场时间还有十五分钟,酒店的主停车场里已经停满了前来参加婚礼的车辆,倒有一半以上是黑色的公务车或大企业老板的专车。莫小晰照着保安的指引,默默将自己的Mini停到另一个略远一点的小停车场去,又走回来,在走进设在副楼的婚礼现场之前,又绕去酒店大堂的洗手间整理仪容。
苏格兰格子的连身吊带裙,白色外套,浅灰□,浅金色单鞋,同样浅金色的礼服包。莫小晰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着装,又对着镜子补妆,确认眼线和睫毛没有花,粉底没有不匀,唇色没有掉,半盘起的发束没有凌乱,这才略略洗了手,将礼金拿到手里准备好,出门走到副楼去。
远远她便看见沈谦在门口迎客,身边那个穿着合体的欧式简洁婚纱的清秀女子,自然就是他的妻,她未曾谋面的章静瑜。虽然只是远远看着,她也不得不承认,章静瑜真的是个大方得体的女人,和沈谦说话的时候,又会流露出一丝小女生的神色来,显然对他很是用心,而他们,确实很相配。
莫小晰微微深吸了一口气,正好有一拨宾客来,便跟着他们一同走进去,先是跟沈谦眼神交汇,一笑算是打招呼,便去给了礼金签了名,待到那拨宾客一一与新郎新娘寒暄完毕,才慢慢走过去,不跟沈谦说话,只是冲着章静瑜,微笑着便开口:“嫂子,初次见面,今后多多关照哦~”
沈谦站在一边,赶忙补进话来:“静瑜,她就是莫小晰,就是小时候跟我一起玩大的,我妹妹。”章静瑜显然是怔了一怔,却也很快会过意来,脸上挂着新娘的标准微笑,语声也很温和:“你好小晰,经常听沈谦说起你呢。”
莫小晰也只是微笑,这样客套的话,她实在不太懂得如何说下去,倒是当伴郎兼领座员的史磊正好走过来,见到这般尴尬场面,立刻便来化解:“小晰,我带你去座位吧。”
沈谦微微松了一口气,见又有宾客进来,便冲莫小晰抱歉地一笑,转过去继续招呼宾客。莫小晰跟着史磊往座位去,到了位子一看,那桌都是师大附小当年的混世魔王,倒是有好几个当年和莫小晰颇是熟悉,也知道一些她与沈谦纠结暧昧的往事,见了她来,便都暧昧地一笑,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来跟她没心没肺的打招呼。
见到这副阵仗,莫小晰倒是庆幸自己来的迟了,不必与这帮人没话找话的瞎聊太久,只不过是开了饮料先喝一圈,随便扯几句,待到六点十八分,宾客已经基本到齐,厅内的灯光突地全都暗了下来,只留一束温暖的灯光,投射在大厅尽头的礼台上。
然后,温和的轻音乐响起,沈谦不知何时已经从边门进来,走到礼台上去站着,司仪也出来上了台,照例与新郎聊了几句,便宣布请新娘的父亲送新娘进场。
灯光移向大厅紧闭的正门,伴着乐曲中一个强音的鼓点,正门被两个黑衣的侍者拉开,章市长挽着他无限娇羞的女儿,沿着通往礼台的红地毯,缓缓走进来,直走到大厅正中一座鲜花制成的拱门下面,停了下来。在两个伴郎的陪同下,沈谦从礼台上下来,走到拱门那里,去接他的新娘。
章市长叮嘱了沈谦几句,微微闪着泪光将女儿交到沈谦手里。那一刻全场掌声雷动,莫小晰突然就有点想哭。他们认识了这许多年,如今,他挽起另一个女子的手,步入礼堂。她在这里看着他,看到他的温文尔雅,看到他的风度翩翩。她的沈谦,成长成了这样出色的男子,而今后,想必也会一直出色下去。只是,她不再会是陪着他一路走下去的人。
这一生,他都将是她的哥哥,少年时那些曾经懵懂的情愫,未及开始,已经结束。
这一场婚礼,许是因为章市长嫁女儿的关系,显然成为了这个城市里近年来最为热闹的一场婚礼之一。一直闹到深夜十一点多,沈谦与章静瑜仍然没能敬完酒,但已有好些桌的长辈级宾客逐渐离场。待到半闹着敬完了莫小晰这一桌,沈谦与章静瑜又去应付沈谦的同事们,这边几个老同学知道他今天还得折腾好久,也不忍再灌他,便打了招呼,也一一离去。
莫小晰也提了包包要离场,走到门口却遇到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的沈爸爸。原来他已从牢里出来,八年不见,苍老了许多,却不像身为副校长时那样威严,令人觉得和蔼,何况他从来就很疼她,于是她便微笑起来跟他打招呼:“沈伯伯好。”
沈爸爸愣了一愣才认出她来:“小晰?长这么大了,沈伯伯和沈妈妈都好多年没见你了。来来,我喊她过来跟你见见。”说完便喊了在一边招呼长辈的沈妈妈过来:“你过来看看,是小晰呀,这么多年不见,差点不认得了。”
沈妈妈仍是当年清瘦文气的样子,只是也老了些,听见“小晰”两个字,匆匆结束了和长辈们的对话便过来,见了她,很是欣喜,直接便抱住:“哎呀小晰,沈妈妈想死你了。”
莫小晰被她抱在怀里,明显地感到她有些喝多了,却只觉得这久违的怀抱如此温暖,便抬手也抱住了她,低低在她耳畔唤:“沈妈妈。”
沈妈妈似乎怔了一怔,松开怀抱就将她拉到堆放着喜糖的角落里去,站定了之后,又拉住她的双手,细细看她:“你真的是小晰?小时候老是到我们家来玩的小晰?长这么大了。小时候就记得你漂亮,现在更漂亮了。真好,真好。”说着竟有些哽咽起来,见周围没人,便又抱住她:“小晰,小晰,我真的很想你。我们搬家以后……唉,这么多年没见到你了。”
莫小晰微微抱住她的身子,因为被搂得很紧,便也只能在她耳边低语:“沈妈妈,不要哭呀,今天沈谦娶老婆,你应该开心的。”
沈妈妈轻拍着莫小晰背部的双手微微滞了一滞,又轻轻放下去,没有再拍她,只是温柔的抱着,在她耳畔小声说了一句令她震撼的话:“小晰,你知不知道,我是真的很希望,你能做我的媳妇。可惜,我们沈谦没这个福气……”
莫小晰抱着沈妈妈,目光却已经投到不远处沈谦的身上去,章静瑜似乎是去换衣服了,只剩他一个人在那里,应付完了那桌同事,回过身来看见她们,便往这边走来。她正望着他,却不料沈妈妈在耳边来了这么一句,忽然便让她全身都僵硬了三秒钟,眼看着沈谦渐渐走近,慌忙微微立直身子,拉着沈妈妈的手低声安抚她:“沈妈妈,章静瑜不是挺好的么,我看她跟沈谦很配呀。沈谦他是我哥啦,我是他的妹妹,也就是你的女儿,这样不是很好么?”
沈妈妈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略略整理了一下情绪,便又挂上了端正优雅的微笑,轻轻握紧了莫小晰的手,话锋却是一转:“小晰,回家替沈妈妈和沈伯伯问你爸爸妈妈好。虽然沈谦结婚了,但是沈妈妈还是很欢迎你经常到家里来玩,好不好?”
“嗯。”她静静应她。沈谦已经走到近前,喊了一声“妈,大舅舅他们好像在找你”,待到沈妈妈恋恋不舍地走开,才走近来和莫小晰说话。
“我妈,好像有点喝多了。”他手里尚端着酒杯,身上淡紫的缎子衬衫已经湿了好些,显然是被灌酒的过程中出了许多汗。
“嗯,你好好照顾阿姨。”她仍是静静地,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嫂子呢?”
他似乎不习惯这样的称呼,半天才反应过来:“哦,她去换衣服了,我同事和她同事都还不肯歇,一会儿还得敬一圈酒。”
她忽然仰起脸来看着他,那样近,能感觉到他带着些许酒气的鼻息。然而她只是又低头到包里去取出一包纸巾,抽了一张给他:“汗,擦一下吧。你,自己悠着点,注意身体,别真喝翻了。”顿一顿,又补充一句:“不然今晚嫂子该怪你了。”
他默默接了纸巾过去,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说,一边擦着汗,一边已经听见换完衣服出来的章静瑜在后面喊他。
她便只是微笑:“哥,我走了。你要,和嫂子幸福哦。”说完便大步往外走,经过沈爸爸身边,略略打个招呼,也便离去,一个人,去取车,然后回家。身后婚礼的会场里,依旧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却终是,与她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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