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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1
“7 years and 50 days,the time is passing by,nothing in this world could be,as nice as you and I……”听到手机在桌上响起来,莫小晰想也不想地从宿舍的卫生间里冲出来,一手拢住湿漉漉的头发,一手接起手机按了免提。
“莫~小晰~同学~”电话那头是她熟悉的腔调,把她的名字一字字念着。女孩子在这边立刻开始笑:“张大帅哥,难得不是集训日还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啊?”
“我在你们校区。”电话那边的男孩子声音很是好听,是慵懒的,却充斥着年轻男子的磁性。
“啊?”男孩子背后的声音有点嘈杂,让莫小晰难以判断他的所在地,只能追问了一句,“你在哪里啊?好吵啊。”
“我在体育馆啊,你忘了今天CUBA在你们校区开赛啊?”男孩子似乎是走到了走廊里去,嘈杂的声音消失了,甚至能听见男孩子的语声在走廊里折叠出的回音。
“啊!我忘了啦!”女孩子一惊一乍地喊出声音来,“我在洗头啦!哎呀,你今天有比赛吗?几点啊?我过半个小时过去找你行不行?”
男孩子在那边“噗”地笑了出来:“不要急,现在才刚刚准备要搞启动仪式,等下你过来发短信给我吧,我要进去运动员列队了,不跟你说了啊,bye~”
电话被挂断了,莫小晰愣了一秒钟,把手机扔回桌上去,急匆匆地又冲进卫生间去把护发素冲干净。
这是2006年的初秋。莫小晰刚上大四,就读Z大日文系。来电话的,是张胤。和莫小晰做了三年高中同学之后,他倒是一反小时候不爱念书的状态,很争气地也考上了Z大,在经贸学院国贸专业。作为这个城市里最好的、也是全国排得上名次的一所大学,Z大自然是这所城市里规模最大的学校,近十年来数度扩张,渐渐形成了多个校区并存的局面。莫小晰所在的外语学院在城市西面的碧潮校区,离张胤家挺近,反倒是张胤所在的经贸学院,设在了城市最东面的灵山校区,从碧潮校区到灵山校区,如果按校车的车程算,单程也要一个小时。
高中三年同校,高三一年同班,莫小晰和张胤,没有像许安然和很多人以为的那样发展成情侣,反倒成了彼此的“兄弟”,换句话说,是红颜与蓝颜的关系。张胤从小就是个长得挺讨人喜欢的男孩子,上了高中以后,个子渐渐拔到了183,又在班上和学校的篮球队打小前锋,学校里的不少女孩子迷他迷得不行,都说他是市一中的流川枫。
上了大学,作为市里高中篮球联赛的MVP,张胤毫无悬念地进了校队,仍然打他的小前锋。因为体育学院在碧潮校区,Z大最好的体育场馆也在碧潮校区,每个月张胤都要到碧潮校区来集训个三五天,虽然是学校统一安排食宿,离家也很近,张胤还是次次都要把莫小晰拉出来,非蹭她一顿饭不可。
“你再这么频繁地来找我,真的会害我找不到男朋友没人要的啦!”莫小晰常常这样怨他,张胤也只是笑,有时会回她:“碧潮这边的男生质量又不怎么样,要来干吗啊?”
“难道要我去找个灵山的啊?见个面都麻烦死,我才不要。”女孩子总是会悻悻地回嘴,还不忘补上一句,“你别跟我说什么紫潭校区、玉湖校区的啊,那可不敢恭维!”
有时周末许安然从师大跑来看莫小晰,遇上她和张胤这样斗嘴,总会偷偷问她:“小晰,你和张胤,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关系啊?你那时候不是说喜欢他吗?高中三年怎么也没好好培养培养啊?”
这问题的答案,莫小晰自己也不知道。张胤很好,好到完全可以当作择偶标准来使用,但是她和他之间,似乎就是少了点什么,她可以与他做非常好的朋友,却没法想象和他交往。或许,是张胤太吸引女孩子的注意,令她觉得缺少安全感,这是她给自己的理由。
瘦高的男孩子,穿着一身NIKE的白色运动衫,背了adidas的双肩运动包,站在体育馆门口的树荫下,明显是等人的样子。男生虽然是一副运动员的打扮,却戴着板材框的眼镜,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运动香水味,若是换身学院风的衣服,应该会是个标准的校草。有路过的低年级女生小声议论:“哎,那个,是不是校队的张胤啊?12号,打小前锋的那个?”
男生听在耳里,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仿佛事不关己,只是从口袋里拿了手机出来,按下快捷通话键:“莫大小姐,你出门了没啊?”
“已经下楼了啦,转个弯就到了,催什么啊。”莫小晰一边讲着电话,一边急匆匆地在宿舍一楼的穿衣镜前再检视了一遍自己的穿着:浅灰色的运动款连帽拉链开衫,拉链拉到胸下,露出里面粉色的运动款抹胸背心,牛仔裤,帆布鞋,绑了马尾,看起来应该挺适合去看球赛的吧。
“小晰,要去看张胤球赛吗?”有熟识的女生路过,见她的打扮就猜出了她的动向。
“嗯,是呀。”女孩子回答着,就听到电话那头张胤已经开始不耐烦地吼她:“莫小晰,你给我快点!还有,不要带莫名其妙的人过来!”
张胤在树荫底下终于站累了,也不管白色的运动衫会不会脏,靠在树干上看着手机发呆。还有半个小时,比赛就要开始了,他还得进去热身,莫小晰这个死丫头,怎么还没来!
正这样想着,已经开始打算要不要先进去集合的时候,男生眼角的余光瞄到到前方道路的转角,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小跑着过来,冲到他的面前停住,上气不接下气地开始抱怨:“催死人了啦!急什么啊你!”
男生打量了女生一遍,只是默默地把她外套的拉链拉高,从包里摸出张大赛工作证给她挂上,然后转身就往体育馆里走,甩给她的话是:“自己去厕所整理下衣服。我要去热身了,半小时后开赛。”
啊?莫小晰愣了半秒钟,才反应过来:刚才一路小跑着过来,身上这件抹胸背心肯定是往下滑了,恐怕“春光”外泄了不少。女孩子一阵脸红,急忙跟着张胤往场馆里走,一路走一路在后面喊他:“喂,你们打第一场啊?在A馆还是B馆啊?”
莫小晰整理完衣服钻进A馆的时候,距离比赛开场还有二十分钟,Z大的对手是师大,在省内CUBA的非专业组,两所学校算是两支劲旅,第一场就强碰,鹿死谁手是个悬念。虽然Z大拥有连续两年拿下MVP的张胤,面对师大,仍然不敢有丝毫懈怠,全体队员都已经在场上开始热身。
凭着张胤给的工作证,莫小晰直接走到球员席的边上站着,因为张胤的关系,她简直成了Z大校队的半个“经理人”——如果Z大的校队确实有这个职务的话,校队教练、体工部的郑老师看到她,也只是熟稔地跟她打招呼:“小晰,来啦?”,仿佛她真的就是Z大校队的成员。
这两年,她总来看张胤,无论是练习还是比赛,十次总有九次能看到她,还总是跑进跑出地帮球员们买水递毛巾什么的。虽然莫小晰总是实话实说地告诉大家,是张胤拉她来的,但似乎所有的人都达成了默契,认定了他们的关系,每次都报以心照不宣的笑容。
她倒也不反感这样的误会,在Z大,她和张胤都没有那个去恋爱的心,倒也不如就这样,还有了几分“相依为命”的感觉。
看台上的人越来越多,毕竟是CUBA省赛区的首场比赛,又是Z大的主场之战,没课的学生们多半涌到了体育馆来看球赛,当然,其中还有不少女生,是冲着张胤以及校队的另一个明星球员徐俊峰来的。
开赛前五分钟的哨声响起,莫小晰正在跟寝室的姐妹发短信,突然就有一个黑色的运动包落到她的脚边,一抬头,就看见张胤的脸。男孩子拿着运动毛巾,擦了擦刚才热身时出的汗,身上已经披上了运动衫外套,挡住了球衣上大大的背号“12”,尽管如此,还是能听见头顶的看台上有女孩子的声音:“那个,站着擦汗那个,是不是张胤啊?那个女的是谁啊?我们学校球队有经理吗?”
莫小晰好似避嫌一样地退开了一步,倒被男生拉住了:“别乱退,小心地上电线。”
“啊?”女生回头去看,才发现身后的地板上拉着三四条电线,是临时用接线板接的,大概是给场边的计分台供电用。
男生不声不响地,突然就在女生身边的地上坐了下来。被张胤拽着,莫小晰也只能顺势坐了下来,看到左手边Z大的球员休息区里,不必马上上场的球员们都席地而坐,女生突然疑惑起来:“张胤,你今天不打首发么?”
“嗯。”张胤只是淡淡地回答她,过了几秒钟,又说,“今天师大那边,陈晟阳还没出现。”
陈晟阳,师大校队的小前锋,也是张胤从高中开始打联赛以来最大的对手。莫小晰所能知道的,也就这么多,其实她对篮球这件事,虽然被张胤熏陶了六年,还是一知半解,所有的常识大概都还停留在《灌篮高手》的层面。
比赛打到十分钟的时候,师大的球员休息区里,出现了那个让张胤兴奋起来的对手——陈晟阳。莫小晰看着身边的男生站起来,脱掉外套开始热身,观众席上也传出了阵阵兴奋的讨论声,她知道,张胤要准备上场了。
果然,两分钟之后,师大的教练喊了暂停,比赛再继续的时候,场上的气氛已经完全不同:张胤对上陈晟阳,用郑老师的话来说,比赛,这时才刚刚开始。
莫小晰忍不住在心里给张胤加油:每次他从陈晟阳手里截球成功的时候,她和场边的Z大球员们一样振奋;每次被陈晟阳进球,而看到张胤微微握紧了拳的时候,她也随着他的动作心里微微一紧。
中场休息,女生自动自觉地从张胤的包里摸出水壶递给他,然后递上毛巾。每一次和陈晟阳交手,他都会显得特别累一点,有时连话都懒得和她讲。有些时候,莫小晰忍不住要怀疑,张胤每次比赛都要把她拖来,是不是就是让她来当跑腿小妹的……
郑老师在给大家布置战术的时候,莫小晰通常是听不太懂的,也就默默地躲到一边去坐着。刚坐下不久,手机里就收到了许安然发来的短信:“小晰,我刚刚听说,沈谦,他好像回来了。”
Part.2
“啊?你怎么知道……”莫小晰默默地给许安然回短信,写了几遍,又都删掉,重新来过,中途接了妈妈一个电话,汇报完这个周末是否回家之后,又重新开始写。短信写到一半,莫小晰突然就觉得面前有个阴影越来越近,一抬头就看到一颗篮球正对准了她飞过来。她还来不及开始害怕,耳中就只听见张胤的喊声:“小晰!让开!”然后追着球飞奔过来的男生已经迅速跃起,转身将那颗球抱在怀里,大概是由于速度太快,双脚来不及落地,身子已经横着倒了下去,狠狠地撞在球员休息区的板凳上。
场边瞬间就一片混乱,莫小晰顾不得回短信,随手把手机往裤兜里一塞就跑去看张胤。男生抱着球倒在地上,身体微微蜷了起来,能听见硬生生憋住的低吼,那一下撞击,显然让他受伤不轻。
“张胤!你要不要紧……?”她突然就慌了神,想要为他做点什么,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场上的比赛已经叫停,教练郑老师及时喊来了充当队医的校医院医生,初步检查了之后,因为担心伤到脊椎,还是决定带到校医院去拍个片进一步检查一下。
看着校医院的几个医生拿了担架抬张胤出去,莫小晰是真的慌了,站在那边突然就觉得周边的声音都离她很远,一片茫然,只是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别出事,求求你,别出事”。
“你拿张胤的包,跟去看看。”徐俊峰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将她的魂拉了回来。男生把张胤的东西收了收塞给她,轻推了她一把,就往场上跑,边跑还边留下一句:“叫张胤别担心,我们一定连他的份一起赢回来!”
校医院的急诊室外,莫小晰抱着张胤的包,坐在角落的位置上,手指无意识地将包的背带缠绕起来又放开,脸色有些苍白。不知道熬了多久,她终于听见不远处放射室的门打开,随后便看见一个护士用急诊病床推了张胤出来,径直推进急诊观察室去。女生蹭地站起来,跟进观察室,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凝视着那个护士。
“过十五分钟可以取片,现在先让他这样躺着,不要乱动。”护士冷冰冰地叮嘱了一句就出去了,留下莫小晰茫然失措地站在床边看着病床上的张胤。
“喂,干吗啊?好像我要死了一样,真是~”男生看见她恍神的样子,忍不住开口揶揄。
“什么啊?没句好听的!”莫小晰反应过来,立刻瞪他一眼。
虽然撞击造成的伤依旧很痛,男生脸上却挂上了一贯的温暖笑容:“你担心我啊?”
“谁要担心你啊!我,我是担心你受伤了,比赛输了怎么办啦!”她自己都暗骂自己的口是心非。
张胤突然就伸手过来拉她的手:“谁让你这个傻瓜,坐在那么危险的地方,难道不救你啊?再说了,那一球救回来就是我们的,救不回来就是他们的了。都是小丁那个笨蛋,传球的时候看都不看。”
莫小晰忽然被他牵住了手,又听见他难得温柔的语调,竟吓了一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想着转移话题,顺口就说了出来:“那,刚才我回安然短信嘛。她跟我说,沈谦好像回来了哎!”
在女生没注意的时候,男生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暗淡了下去,牵着她的手也默默收了回去,只是淡淡地答了一句:“哦?他回来了吗?”
小小的观察室里,气氛突然就尴尬了起来,莫小晰不明就里,也只好对着张胤说“你休息一下啦”,然后继续一个人坐在一边发呆。男生向她要了包里的手机,也不知跟谁在发短信,过了会儿电话响起来,听他接起来,那边大概是个女孩子。
“没事啦,就是运动受伤,很正常。”
“嗯,你不要担心。”
“还在等片子,应该没事的。”
“真的没事,你别赶过来,太远了。”
莫小晰静静地坐在那里,也不是想听,却就是那么一字一句地听进去了。张胤,原来也有她不知道的一面,有一个,看来感情很好的女孩子。她似乎该心酸的,多少年之前,她就宣称过,她喜欢他,那时收到他的信,也确实总是脸红心跳,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只剩下一点点失落,只觉得,原来张胤也不纯粹是她的。
她正发着呆,就听见外面有护士在喊:“刚才受伤送过来的那个,片子好拿了。”于是便立起来,跑去拿了片子,又回来给医生。
回来的时候,张胤已经挂了电话,她进门的霎那,他似乎匆匆转开头去,她也没在意,只是拿了片子给观察室的留守医生,急急地问:“医生,有没有伤到骨头,要不要紧?”
中年的医生一脸暧昧且了然的微笑,显然将他们当作了一对情侣,先是安抚了她说“不要急”,这才看了片子,给他们讲:“片子上看骨头应该问题不大,神经肯定没伤到,下床走路什么的不要紧的,但是这两天最好不要有大的动作,弯腰啊大转身啊什么都不要有,剧烈运动是肯定不可以的。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再来复查一下,如果明天复查了好的,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张胤一听完就坐了起来从病床上下来,显然是伤处还有点疼,走路一瘸一拐的。莫小晰要去扶他,却被他闪开了,只是说了一句“没事”,便自顾自去拿了包,又跟医生说“谢谢”,径自往外走。
“哎!张胤!”莫小晰在后面喊着他追出来,看男生还往体育馆的方向去,索性大步跑到他前面拦住,一边喘着气,一边质问他:“你还要去体育馆?”
“俊峰他们应付不了陈晟阳的。”男生只是淡淡地答她,绕过她就想继续走。
“喂!”莫小晰索性拉住他的胳膊,“你疯啦?要是骨头有事怎么办?伤到神经怎么办?你自己不当一回事但是别人会担心好不好?”
张胤突然就停住了脚步,仿佛时间忽然静止了一般,一动不动地站了三秒,倏地转过身来,被拉住的左手胳膊顺势一带,就把莫小晰带进了怀里。她莫名其妙地撞在他胸膛上,混合了汗味和运动香水味道的气息在呼吸间渗入鼻腔里,竟然也不觉得难闻,心里反而有点小鹿乱撞,半晌才回过神来,直接挣脱出来就对他开骂:“你干吗啊张胤!发神经啊你?”
男生苦笑了一下,还保持着搂抱姿势的左臂停在半空,转而摸了摸女生的头顶,像以往一样在她的怪叫声里弄乱她的头发,似乎这才找回了平素的腔调,有点慵懒地问她:“小晰,我饿了,陪我去吃饭好不好?”
两人去了惯常去的风味食堂,坐下不久就遇到和莫小晰同寝室的丁檬。一见面,丁檬二话不说地端着餐盘坐到他们边上,开口就问:“张胤,你的伤没事吧?”
“没事。”男生随口答他,顾自埋头吃饭。丁檬是校队徐俊峰的高中同学,也算他的死忠FANS,谁都知道她喜欢徐俊峰,她也不避讳,场场校队的比赛和练习,总是默默坐到看台去看,偶尔和徐俊峰打个招呼,却也不多说什么。这样微妙的关系,在莫小晰看来,丁檬和徐俊峰,远比她和张胤更奇妙。
“檬檬,你怎么也来食堂了?比完了?”莫小晰一边拨弄着麻辣烫碗里的贡丸,一边随口问她。
丁檬正努力和盖浇饭里的**腿“战斗”,抽空含含糊糊地回了她一句:“嗯。”顿了顿,又兴奋起来:“小晰,你都不知道今天徐俊峰多厉害哦~下半场简直超水平发挥啊~张胤缺阵,我们都还以为没希望了,居然还是赢了哎!”
男生这才抬起头来看她一眼:“赢了多少?”
“啊?”丁檬还沉浸在对她家徐俊峰的崇拜中,愣了一秒才回过神来,“哦,赢了一球啦~”
张胤脸上有了一点笑容,语声仍然是淡的:“俊峰今天不错嘛~”话锋一转,又拿丁檬打趣:“是不是你去加油让那小子亢奋了啊?”
“去你的!”丁檬微微红了脸,挥动手里的**腿作势要打他,想想舍不得,又继续啃起**腿来,边啃还边对着莫小晰说:“哦,对了,小晰,我不是把寝室电话转接到我手机么?刚才有个电话打过来,是你家许安然,好像说打你电话一直不接。”
听到许安然的名字,莫小晰和张胤手上的动作同时顿了一顿。女生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看了看,终究还是淡淡地答话:“哦,我刚才看比赛关了静音,没接到电话。等下回给她好了。”
吃完饭莫小晰打算和丁檬一道回寝室去,却被张胤拉住了,带着点刻意的撒娇语气:“小晰~我现在是伤员哎~你放心让我自己一个人回球队宿舍去?”
“啊,小晰,你送张胤回去啦,等下记得回电话给你家安然就好了啦~我先走了哟~Byebye~”丁檬接收到张胤意味着“识相点”的眼神,很识趣地脚底抹油开溜了,丢下莫小晰站在那里,一阵尴尬之后,只好任由张胤拽着她往球队宿舍所在的碧潮校区招待所走去。
他就这么拽着她往前走,却不说话。两人都是学校里小有名气的人物,这样一个拽着一个跟着地走在路上,吸引了来来往往的人们不少的注视目光。走出五十米后,莫小晰终于受不了了,甩开张胤的手定立在原地,语气并不怎么和善:“哎,张胤,你今天是脑子撞坏掉了是吧?怎么奇奇怪怪的啊?”
男生却也不接她的话,只是转过身来用小狗一样的眼神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小晰,我是伤员哎,你不要对我这么粗暴,要是骨头或者神经出问题,你负责照顾我啊?”
认识十五年,莫小晰第一回见到张胤这样带着点撒娇意味的眼神,一时间竟然有几分心跳加速起来,脸上升起了可疑的绯红。然而,在感受到更多带着八卦意味的“注目礼”之后,她最终只是跺了跺脚,从身后用力推着他的身子,嘴里不耐烦地念叨:“走啦走啦,没一句好听的。”
男生脸上似乎挂起了一丝计谋得逞的微笑,很快闪过。在莫小晰还来不及分辨清楚的时候,张胤已经又拽着她,大步往招待所的方向走,却又绕了个弯,转而走到了操场上去。
傍晚的操场,有不少晚上有课的学生行色匆匆的赶路,有人在跑圈锻炼,也有住在家属区的老年人在操场一侧使用健身器械,和所有大学的操场一样,当然,还有一对对的情侣,或者坐在看台上聊天,或者手牵手逛着操场。
张胤拖着莫小晰在升旗台的旗杆下坐下,不顾过路众人的眼光,顺势靠着升旗台的围栏,一手撑在莫小晰身后的地上,远远望过来,几乎就是他揽着她。不待她慢半拍的脑子转过来,他已经恢复一贯慵懒的声音对着她说话:“你回个电话给许安然吧,她急着找你肯定有事。”
“啊,对,我都忘了!”
女生急忙从口袋里把手机拿出来,拨电话给闺密:“喂,安然~哎呀,我刚才看比赛把手机关静音了啦,什么事啊?”
电话那边许安然仿佛是说了一大串话,男生坐在边上,听不真切,只是听见莫小晰突然就说:“呃……沈谦回来就回来啊,你跟我讲干吗?”
“喂!沈谦哎!你的青梅竹马沈谦哎!”许安然在电话那边喊了出来,“小晰,他好歹也是你哥啊!”想了想,又觉得气氛不对劲,这才问她:“你在哪里?在干吗啊?今天好象CUBA在你们校区比赛,是不是张胤在你边上啊?”
“嗯……”莫小晰含含糊糊地应她,“我们在操场这边坐着呢。”
电话那头许安然暧昧地笑了起来:“哦~~还说你们没什么~好啦好啦,那我不打扰了~Bye~”
“安然!我们是没什么……”不等莫小晰把话说完,电话已经被挂断。女生拿着手机怔了半秒,这才回过来对着身边的男生解释:“哎呀,安然她又乱想了,你别当真……”
“我当真了。”张胤突然打断她,上身微微凑近她一些,看向她的神情是她少见的认真,“小晰,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Part.3
“喂,小晰,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居然当众把我们的张大帅哥丢在操场就管自己跑回来了?”丁檬站在莫小晰身后问她。
莫小晰趴在寝室阳台的栏杆上,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发呆,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刚才的张胤说的话:“小晰,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小晰?”见她只是发呆却不说话,丁檬又喊了她一遍。
“檬檬……我……我就是突然脑子一片空白啊……”女生有气无力地趴在栏杆上,挤出了这么几个字,倒把丁檬给噎住了:“你……算了……不管你了啦!”
“7 years and 50 days,the time is passing by……”听到这个铃声响起,莫小晰愣了一秒,还是接起了电话:“喂,张胤。”
男生在电话那头,似乎没料到她这么快就接了电话,也是一时语塞,半晌才开了口:“小晰,对不起,是我太急躁,吓到你了。我还以为……”
“对不起。”莫小晰打断他,“我,这些年还真没往这个方面想过。张胤,你,给我点时间,暂时我们还是维持原状,好吗?”
“呵呵~”张胤倒有点如释重负的味道,在电话那头笑了出来,“还真不习惯你这么跟我说话。小晰,那,后天我还有比赛,你来吗?”
女生迟疑了一下,还是给了他肯定的答案:“嗯。就算是陪檬檬,我也得去啊。再说了,今年我还没看你好好打一场呢。”
挂掉电话,莫小晰心里反倒清明起来,想起以前,和张胤的第一封信,第一通电话,第一次出游。那时候他们去爬山,张胤骑车带着她,一直到了城西的灵峰山,一路走上去,遇到险路陡坡,他总拉着她,护着她,她走累了,他二话不说地在她面前蹲下来,说“我背你吧”。其实他们在一起也总是闹,斗嘴,但她知道他让着她,每每到了最后总是他投降。
张胤,其实他真的挺好,算起来,多少年之前,她就对他有过好感。
莫小晰终于忍不住打电话给许安然,接起来,听她好像是跟男朋友在外面,也不管不顾,开门见山地给了闺密一颗重磅炸弹:“安然,刚才张胤跟我说,要我做他女朋友……”
“啊!”许安然突然在那边叫出声来,“那你答应他没有?”
“额……我脑子一片空白,就跑回来了……”
“莫小晰!你是猪头啊!”许安然气得骂她,“你九年前就说喜欢他,现在他跟你表白了,你反而……你真是要气死我了!”
“安然……我……我就是不知道啊……”
“我今天不骂你是不行了!莫小晰,你就是这样子,从来都不去争取,当年沈谦对你多好,你就一个劲地把他往外推。现在张胤,你又这样,你到底想怎么样啊?”许安然激动起来,一句接着一句地扔过来,“姑奶奶,我告诉你,当年沈谦那会儿,那是大家都年纪小,说到底懂个屁。但现在,你也二十好几了,你以为还有多少年让你折腾?张胤这么好的男人,接下来毕业了,工作了,进了社会,你以为还有多少时间让你跟他耗?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许安然就挂断了电话,莫小晰拿着手机站在阳台上,突然就看见右边宿舍区的主干道上,张胤慢慢地走过去,看那样子,明显是腰伤还在疼。凝望着那个渐渐走出视线的身影,她的眼眶突然就湿润了起来,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拨通了他的电话:“张胤,明天我陪你去校医院复诊吧。”
今年的CUBA省赛区淘汰赛,Z大的第二场是对省职业技术学院,职院的队员技术水平虽然一般,但是出了名的小动作多,又人高马大。被丁檬拉着赶去体育馆的路上,莫小晰心里一直在犯嘀咕:张胤的腰伤经过复诊没伤到筋骨,但是撞得不轻,起了一大片乌青,虽然对行动的影响不大,但是在篮球比赛的身体碰撞本来就很多,加上职院向来以激烈的身体碰撞著称,在这样的情况下,张胤真的能不受腰伤影响吗?
“小晰,你担心他,那就下去啊。反正你也有工作证嘛。”见莫小晰坐在看台上却望着场内发呆,丁檬忍不住推了推她的肩,示意她到球队的休息区去看比赛。
莫小晰只是摇了摇头:“我还是不下去了。你想去看徐俊峰的话,工作证给你,你下去吧。”那天,如果她不在场边,张胤也就不会为了拦那颗飞向她的球而受伤了。她以为她在那里,能帮到他的忙,到头来却原来是成了他的负担,这多不好。
“我才不去呢,工作证是张胤给你的,我拿着下去算什么事啊?”丁檬向来神经粗,只以为莫小晰在担心张胤的腰伤,倒没想到她心里还有那样自责的念头。眼看着场内比赛吹哨开始了,丁檬立刻激动起来:“第一球你家张胤抢到了哎,小晰。”
莫小晰却没法跟她一样激动起来,看着张胤打球这么多年,她看得出来,他今天不在状态。虽然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但是,就是不对劲,好像有点恍神。
丁檬的喊声虽然没能感染莫小晰,却让场上的徐俊峰听见了,借着跑过张胤身边接过他手里篮球的时机,徐俊峰用手肘撞了撞张胤,朝看台上丁檬和莫小晰的方向瞥了一眼。张胤顺着徐俊峰的示意看过来,视线停留了半秒,突然微微笑了一笑,向着她们的方向比了个手势,就转过头去继续投入他的比赛。
不过是一个手势,却让附近看台上特地来看张胤的一些女孩子激动了起来,在丁檬和莫小晰的位置,能清楚地听到女孩子们议论的声音:“啊,张胤刚才比的,是‘我爱你’哎!”“是谁?他对着这边看台的,是对谁说的啦?”
丁檬坐在莫小晰身边,直接就抱住她,在她耳边压抑着激动小声说:“小晰小晰,看见了吧,他刚才比‘我爱你’啊!明显是对你说的啊!你不表示一下?”
莫小晰静静地看着场内的比赛,看到职院的队员把张胤当作第一目标,对他展开联防;看到张胤在职院队员的拦截碰撞下,明显是牵动了腰伤,脚步和手势都有细微的偏差;看到他在跑全场做防守的间隙里,总会转过来看她一眼,那眼神里的温和与坚定……她突然就觉得鼻子酸酸的,眼睛里有什么不争气的液体要跑出来。
她终于忍不住,在随身的包里翻出那张工作证,捏在手里就跑下了看台,从一边的过道,穿过内场入口的保安,就跑到球员的休息区里去。看到她急匆匆地跑进来,休息区里的Z大队员和教练郑老师脸上都是了然的笑,只有人轻轻地说了一句:“小晰,你今天来晚了哦。”
直到全场比赛结束,张胤也没跟莫小晰说上几句话,似乎,真的就回到了从前,就好像几天前在操场上拉着莫小晰表白的那个人不是他,比赛开场时在球场上对着看台比出“我爱你”那个手势的人也不是他。他只是和过去一样,不冷不热地从她手里接过毛巾、水壶,比赛完了拿过外套披上,把包扔给她,说一句“等我一下”,就顾自跑到体育馆附带的浴室去冲个澡,然后带着一身运动香水的味道出来,头发湿湿的就拉着她去吃饭。
那么那么平常,却又,让莫小晰觉得,那么那么不平常。
吃完晚饭莫小晰要去上晚上的公共课,丁檬早就替她带了课本过去占好了位子,张胤也就默默地送她去教学楼,和过去每一个她有课而他在碧潮校区的晚上一样。一路上男生依旧和她聊比赛的情况,眉飞色舞地跟她分析战术和今天的战况,然后笑吟吟地问她:“莫小晰,今天第三节最后我那个三分球,帅吧?”
“帅啦帅啦,你没听见看台上那些小女生的尖叫哦?”莫小晰也只好和往常一样答他,只是不经意地,就从舌尖多溜过了一句话:“你的腰伤……还好吧……?”
张胤顿了顿脚步,却没有回答她,只是更快速地拽着她往前走,直接把她推进教室里去:“莫~同学,你要迟到了。”
“哎……”女生还来不及反抗,已经站在了公共课的教室里,低低的呼声却引来了众人的注目,偏偏丁檬的大嗓门又在这时候响起来:“小晰,这边,这边。”
于是莫小晰只能硬着头皮走到丁檬旁边去坐下,再回头看窗外的时候,走廊上已经没了张胤的身影。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他把她送到了,就头也不回的离开。
下课出来,莫小晰陪着丁檬去停车棚取了车,刚走出教学楼,就听见有女孩子的声音:“哎,那边那个,是不是校队的张胤啊?”“原来他抽烟的啊,第一次看到呢。”
张胤?莫小晰下意识地扭头去找他,在一片昏黄的路灯光影交错中,就看见教学楼左侧的那条小路,一个人坐在花坛上,指间有一点烟火闪动,借着路灯的映射,能看出侧脸的轮廓,是她十五年前就认识了的那张脸。
女生被丁檬无声地推了一把,默默地走过去,坐在他边上,想了想,劈手把抽了一半的烟抢了下来,扔到地上踩熄:“你答应过我不抽了的。”高三那年,压力太大,他曾经开始抽烟,被她发现了,说了一句“这样不好”,他便答应她,不再抽烟。
张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只是站起来,说了一句:“小晰,我需要时间来把自己调整成你熟悉的那个样子,在这个过程里,请你,暂时不要出现。”
男生转身就走,却不是往生活区的方向,只往教学区的阴影里去。莫小晰怔在原地,几秒钟之后,突然就反应过来,追上去喊他:“张胤。”
他却没有停下来,头也不回地甩了一句给她:“小晰,你回去,让我静一静。”
莫小晰咬了咬下唇,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不依不饶地追上去:“张胤,你别这样。”
沉默。男生继续走着,像是为了甩掉她,加快了步子。只是他忘了,她从来都是个倔强的人。
她小跑着赶上他,怕他再走,索性扯住了后背的衣服,听见他抽了一口冷气,这才想起来,怕是扯到了他的伤处,微微放松了力道,却没有放手。
张胤没有办法,只好停下脚步,仍是背对着她:“小晰,我就想一个人静一下,你回去好不好?”
“不好。”是带着点任性的固执。
男生叹了口气,刚想要说什么,就听见她小声地问他:“你说过的话,不作数了么?”
“嗯?说呀。”莫小晰绕到张胤面前,仰着头,带着点质问的味道,“那天在操场说的话,今天那个全场都看到了的手势,你想当作都没有过?”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需要时间来把自己调整成你熟悉的那个样子’?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存在了,现在你说一句‘调整’,就打算回到以前?”她一连串地问他,不给他作答的机会,便给他下了断语,“张胤,发生过的事情,是抹不掉的。我们,回不到几天前的那个过去了,你明不明白?”
“我不是想逼你。”男生沉默了半天,挤出这么句话,手已经放到口袋去摸出一包烟,抽了一根夹在指间。
“咔”的一声,是张胤打开了手里的zippo,点着了烟,明晃晃的一点,烟草味夹杂着他身上的运动香水味,那点烟火晃得莫小晰眼花。
她知道他不会再走,渐渐松开了拽着他衣服的手,放松了力气,就连声音都小了下来,但一字一字地,却都刺到他的
Part.4
“九年以前,我就讲过,我喜欢你的。”莫小晰坚定地又把这句话讲了一遍。眼前的男生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将烟雾吐了出来,这才开口问她:“那现在呢?”
“我不知道。”她怔了一怔,终于还是诚实地回答他,“你,很好,比九年之前的时候更好,好到,让我觉得有点不真实。跟你做朋友,我很开心,但是,如果做你的女朋友,会很没有安全感。”
“没有安全感?”男生的声音明显沉了下去,好听的声线依旧,却带着点暗哑的味道。
莫小晰不敢直视他,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因为你太好了,张胤。有太多女孩子喜欢你,有很多,都比我好。”
“就跟沈谦一样?”似乎是考虑了许久,张胤还是说出了那个他并不太想提的名字,“那个时候,你把沈谦推开,也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吧?”
“哎?”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她,她从来没有想过,当年为什么会疏离了沈谦,只是觉得,该保持一点距离了。到了后来,沈家出事,那疏离也便成为了理所当然。
“你啊……”男生默默地把手里的烟熄了,和往常一样摸了摸莫小晰的头,语声依旧是沉的,透着几分心疼的味道,“小晰,你总是把自己保护得太好,我还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没有安全感。”
莫小晰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却有几分暖暖的,就感觉到自己被张胤揽到怀里,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运动香水味,仿佛真的就安心起来。男生的声音温和地在她耳边响起:“小晰,以后,相信我,让我尽可能给你多一点的安全感,好么?”
直到毕业之后,莫小晰也没有搞明白,她怎么就莫名其妙变成了张胤的“女朋友”。那个晚上,经过丁檬的广播,谁都以为她和张胤确定了彼此的关系,到了后来,就连张胤的妈妈都打电话给她,说:“小晰啊,你们两个也真是的,谈恋爱还偷偷摸摸,徐俊峰来讲了阿姨才知道。明天星期五,晚上来吃饭吧,阿姨做最拿手的红烧大虾。”
没有人知道的是,那天的晚上,她和张胤,只不过达成了一个协定。她还记得那天她对张胤说:“张胤,难道你不觉得,我们太熟了,熟到已经找不到恋爱的新鲜感了么?”
那时男生只是苦笑,依旧是摸她的头,缓缓地答她:“那,这样吧,25岁,如果那时候,我们都还没有遇到更好的人,试着跟我交往看看,好不好?”
就这么,成为了关系暧昧的人,不是情侣,亦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朋友。从大四在学校,到后来去实习了,即便是现在,两个人的单位分隔在这座城市的江南与江北,张胤仍然是每个星期会有一两天去等莫小晰下班,约她吃饭、看电影、逛街,有时还去游乐中心打电玩,做着每一对情侣都会做的事。
每个人都对莫小晰说:“你男朋友真好。”她也只是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们看起来是这个城市里这样普通的一对情侣,然而她知道,不是的。他与她,不过是彼此的蓝颜与红颜。
后来许安然问过莫小晰:“你跟张胤,这算什么?是不是因为沈谦回来了,所以你……?”
莫小晰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跟她解释,只好说:“跟沈谦没有关系,他回来,也只是QQ上偶尔跟我聊几句,到现在也没见过面。逢年过节打电话去他家,也都是他妈妈接的。”
“你们两个,也真奇怪,小时候好的要命,现在七年不见,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想对方的样子?”许安然下了这样的结语,“就好像一对分手七年的旧情侣一样。”
“神经病。”莫小晰嗔怒着转移了话题,心里却隐隐的不安起来。分手七年的旧情侣,这样的形容,用在她和沈谦身上,明明就是不恰当的,却让她觉得再形象不过。
和许安然的对话,很快就过去了半个月。这天,莫小晰在单位赶一份翻译给日本方面合作公司的合同,张胤坐在一边看报纸等她,同事们三三两两的下班了,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大多都是笑着讲:“小晰,别这么拼啦,带回家做吧,让你男朋友等久了不好。”她也没空搭理她们,只是微笑,接着赶她的合同翻译本。
电话好死不死这个时候就响起来,听铃声她就知道,是许安然那个死女人,只好喊张胤:“张胤,帮我接一下,许安然电话,跟她说我在忙。”
他应声接起来,寒暄了几句,就剩下“嗯”“嗯”“嗯”的声音,很快挂断了电话,这才跟她讲:“小晰,许安然说,她有事找你,我们一起晚饭好了。”
“哦。”莫小晰也没空去思考许安然为什么会反常地愿意吃三人晚餐,往常那个死女人总是会讲什么“那我不打搅你们啦”之类的话的。
好容易赶完了合同翻译本,打印好,送到老总办公室,莫小晰这才关了电脑揉着肩膀下楼。张胤已经把他那辆被莫小晰说成“外星人”的PT漫步者从停车位里开出来,打足了暖空调,停在大楼门口等她。
12月初的这座城市分外阴冷,莫小晰裹着呢大衣,一走出大门就感觉到冷风直往袖口里钻,赶忙跑上张胤的车,让空调吹了半分钟,这才缓过劲来跟他讲话。他总是笑她,一到冬天,就一副恨不得冬眠的样子。而她总是恶狠狠地回他:“你以为都像你一样有车啊?太子党!”
每当这时候他总是笑。这车是他的大学毕业礼物,而他也知道,她的家境完全足够给她买更好的车,只是这丫头总说自己协调性太差,虽然和他一起考出的驾照,就是不肯开车。
张胤摸了摸莫小晰的头,嘴里打趣她:“你还不就是因为懒,反正整天有我的车让你蹭。”
“去你的!”莫小晰推开他的手,系好了安全带,这才问他:“去哪里吃饭?”
他却不回答她,直接就把她拉到了商业区的连卡佛。毕竟是知名的高档百货,地下停车场都装修得比一般大楼要亮堂华丽些,有高瘦帅气的引导员,在他们的车停稳之后,过来开了车门,恭敬礼貌地问:“先生,小姐,请问是购物还是用餐?”
“用餐。七楼。”张胤锁了车门,示意莫小晰往直达电梯走。引导员也已经接上话来:“用餐请这边,有直达电梯带您上七楼,餐后请向服务员索要停车凭证。祝您用餐愉快。”
进了电梯莫小晰才瞪他:“你个太子党,又来这种奢侈场所。又有人送你家消费券了?”
张胤这回倒是一脸无辜滴看着她:“这次可没有,是许安然说来这里的。”
“安然?”她正想问他,已经到了七楼,一开门,就看见她再熟悉不过的许安然大小姐风姿绰约地站在餐厅大堂里,明显是在等他们。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许安然竟然还挽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还是她怎么也不会再跟许安然想到一起去的。
“小晰,你还记得他吧,杨子杰,我大一时候的男朋友。”
落座之后,许安然的第一句话,就让莫小晰一愣一愣的。她当然记得这个男人,当年许安然跟他在一起,不过半年的时间。虽然他们几乎没有红过脸,但不知为什么,某一天许安然就打电话给莫小晰说:“小晰,我跟那个男的分手了。”
这男人一直是莫小晰心里的一个谜团,和所有能搞定许安然这位大小姐的男人一样,他确实是个文质彬彬的男人,举止也非常有绅士风度,看得出家教和家境都不错。当年他们分手的原因,许安然只说了一句“合不来”,她虽然觉得蹊跷,但也没有追问下去。只是,现在他们这样亲昵的样子,许安然还把他郑重其事地介绍给她,这算什么意思?
“安然,呃,你们,复合了?”莫小晰转动着筷子,好容易才挤出这个问题来。
许安然倒是一点都不介意地点头,脸上是热恋中的甜蜜:“嗯,是啊。想来想去,还是子杰对我最好。这都三年了,他也还是觉得我最好。所以,就这样咯……”
一顿饭吃完,许安然倒是不停地对莫小晰讲着她跟杨子杰的点点滴滴,两个男人坐在一旁,都是微笑着听着,也不试图插话。直到最后许安然的一句话,才让莫小晰和张胤都忍不住“啊”出声来。
“小晰,我们已经见过家长了,打算要结婚。”许安然略微带着羞涩的一句话,倒是完全超出了莫小晰的想象:她认识的许安然,上天入地打不死的女超人许安然,居然就这么,才22岁,就要结婚了?!
等到答应了做许安然的伴娘,帮着她开始忙活婚礼的各项事宜,莫小晰才知道了她为什么突然决定结婚:这两个人,竟然搞到要奉子成婚。
“许安然你个笨女人,不是你一直说女人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出人命的么?怎么你就第一个出事啊!”莫小晰陪着许安然试婚纱,一边帮她调整裙摆一边念叨,“你不要说什么不小心之类的,鬼才相信你不小心,你根本就是有预谋的。”
听着闺密第一千零一边地念叨同样的话,许安然倒只是笑。本来总以为,她和莫小晰一样,都是太会保护自己的人,大概要到个30岁才嫁得掉,谁知碰上杨子杰这个冤家,兜兜转转四年,到头来不小心当了个“先上车后补票”的“毕婚族”。
“小晰,以后宝宝出生,你要做他干妈哦~”许安然试图用宝宝停止莫小晰祥林嫂式的念叨,事实证明,这很有效。正蹲着帮她调整裙摆的莫小晰果然就住了嘴,半晌才接话:“我可只喜欢小女孩,不可爱的也不行哦~不过,安然,你那么漂亮,杨子杰又长得挺儒雅的,你们的宝宝一定漂亮可爱的。”
说着她突然就站起来走到窗边去,声音竟然有点哽咽了:“安然,你怎么就,要嫁人,要当妈妈了呢……那以后,剩我一个人,找谁去逛街血拼杀个天昏地暗,找谁去喝咖啡谈心事,找谁去游乐场一边尖叫一边坐过山车……”
许安然提起裙摆,走到莫小晰边上,和过去十几年里的每一次一样,轻轻地环住她,脸颊依偎在她肩上,语声是轻轻柔柔的:“傻瓜小晰,我嫁了人,当了妈妈,也还是你的安然啊。我们还是可以去逛街,可以去谈心事,可以去坐过山车的。”顿了一顿,她又抬起头来带着坏坏的微笑看她:“小晰,我跟你说哦,我妈妈和婆婆可都抢着要帮我带宝宝呢。以后啊,我们两个不但可以出去玩,还可以多一个付钱和做苦力的冤大头哦~”
莫小晰顺着许安然的示意,瞥到在另一边试礼服的杨子杰,想象到他以后跟在她们后面任劳任怨的样子,忍不住就破涕为笑:“你啊,别把他当下人使唤。对你这么好这么专情的男人,别吓跑了。”
“我知道。”许安然脸上是莫小晰从未见过的温柔,属于成年女性的温柔。凝视了未婚夫片刻,她才转过来,对着闺密说起了另一个男人:“那你呢,小晰?你会说我,怎么自己就不知道珍惜一下身边的那个好男人?”
“安然……”莫小晰一时无言以对起来,只是垂着头,用足尖一下一下踢着地面。见她这样子,许安然也不好再说下去,其实她们两个都知道,莫小晰和张胤之间,或许,就是少了些什么,也或者,是多了些东西。
Part.5
“谢谢,请在这边签名。”莫小晰头也不抬地收下又一封礼金,将桌上的签名簿推出去一些,抓起眼前那支签字笔就递了过去。身为许安然的伴娘,她可真是尝到了婚礼的忙碌滋味,刚才还在里间陪许安然补妆,这才几分钟工夫,就被喊出来临时帮忙做迎宾,好让在这儿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迎宾去上个厕所喘口气。
“莫小晰。”低沉好听的男声,只喊了她的名字,却没有下文。男子就那么站在她面前,似乎等待她的回应。
她知道是他。七年不见,她还是能够准确地听出他的声音,就像初二那年,那个夜幕初沉的傍晚,只是三四个字,她就能认出他来。该怎么形容这一刻的感觉。仿佛,这喧嚣的厅堂里骤然寂静,隔绝一切的声响,只有那三个字,直直地刺进她的鼓膜里去。在曾经的那十二年里,她无数次地听过这个声音,一遍一遍地重复这三个字。兴高采烈的。不动声色的。拿腔拿调的。咬牙切齿的。一字一顿的。莫小晰。
不是没有设想过重逢,也知道,在这场婚礼上,总会遇上他——帮着誊写喜帖时,就看见了他的名字。只是,哪怕设想过一千遍,一万遍,也还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硬生生的切入主题。时隔七年之后,他们对对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分别是 “谢谢,请在这边签名”以及,“莫小晰”。
迎宾谢晓岚已经在这个时候跑回来,一边喊着“小晰小晰,谢谢你啦”,一边急匆匆地坐下,又好奇地打量着迎客台前立着的颀长男子:“先生,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莫小晰知道不能再装做鸵鸟,于是只好挂上微笑,抬起头来看他:“是你啊。”
二十四岁的男人,或许是在国外生活了七年所致,相比当年,越发的耀目起来。不是少年时那种霸气桀骜的凌人之势,不知是因为父亲出事的影响,还是因为七年独立生活的磨砺,多了几分内敛与沉稳,却不敛锋芒。
注视着他,莫小晰竟然就觉得眼眶微微的湿润了起来。这个男人,经过了七年漫长的时光,经历了从骄傲的、万众瞩目的地方瞬间跌落的转变,他仍然是人群中那么那么耀眼的存在,以至于,她隔了七年的漫长时光,再度见到他的时候,仍是忍不住以仰望的心情看向他,仿佛下一刻,他就会挂上那熟悉的带着一丝调侃的笑容,用明显是故意的口吻说她:“莫小猪,你又肥了哦~”。
谢晓岚愈发好奇地看着这两个人,忍不住就开口打破那一丝的静默:“小晰,你们认识啊?”
她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下意识的反应,是立刻站起身来,微微侧过身去,对着谢晓岚微笑介绍:“沈谦。我跟安然的发小。他是我哥哦~”
她没能看到的是,伴着她的话音,他脸上的神色悄然黯了一黯。谢晓岚倒是兴奋着伸出手去握手:“你好,我是谢晓岚,嗯,安然姐的表妹。”
对于主动示好的年轻女子,他倒是不复当年的淡漠,保持了良好的风度与她握手,嘴里却只是给了礼貌的“你好”两个字。莫小晰不禁暗暗失笑,在人模人样的钻五外表之下,他倒还是她熟悉的那个沈谦。张胤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倒好,直接见了花丛就绕路走,一副花粉过敏的架势。
事实证明的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种东西,叫做巧合。莫小晰不过刚想起张胤,被许安然胁迫来当领座员的张胤就拿着杯StarBucks外送的热牛奶走了过来。看见沈谦,张胤怔了片刻,很快认出他来,脚步明显顿了一顿,却仍是不动声色地过来,径直走到莫小晰面前,把手中的热牛奶插好吸管递给她,语气是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了的宠溺:“小晰,喝点牛奶垫垫。等会儿你肯定吃不到东西,还要帮许安然挡酒,先暖暖胃比较好。”
“嗯。”莫小晰保持着与他一贯的默契,接过牛奶便喝了一口。这大冬天的,虽然宾馆里打足了空调,穿着伴娘的小礼服坐在门口,她还是有点手脚冰凉,这杯热牛奶倒是来的很及时,颇有几分雪中送炭的味道。
看她心满意足地喝着牛奶,张胤不自觉地就微笑起来。她满足的样子,总像一只乖巧温顺的小猫,让人忍不住就忘了她脾气上来时的张牙舞爪,想要好好疼爱怜惜她。于是他像过去的七年里一样,伸手就拍拍她的脑袋:“慢点喝,有那么渴么?”
沈谦在一旁站着,竟突然发觉,原来经过了七年的时间,他记忆中那个总是跟着他、粘着他的莫小晰,已经有了自己的另外一个世界。她,生活得比他想象的更好。而且,她和他的世界,已经没法再像过去一样重合在一起了。眼前的莫小晰与张胤,是那么的自然、默契,一如当年的他与她。只是跨过七年的时空,他再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旁观者。
倒是谢晓岚发现了沈谦的尴尬,站起来推了推张胤的肩膀:“哎~这里没人会欺负你女朋友的啦,少甜蜜一下会死啊,客人等你带位呢帅哥~”
莫小晰一下子红了脸,看看张胤,又看看沈谦,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只好瞪着谢晓岚开炮:“晓岚你不要乱讲啦,我们不是……”
“沈谦,你的座位在七桌,我带你过去。”张胤掏出座位表看了看,很快找到沈谦的名字,打断了莫小晰的解释。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叮嘱她:“小晰,再一刻钟就开席了,你记得先到我们那桌去吃点东西,别饿着肚子去陪许安然敬酒。”
“哎呀知道了啦,啰嗦死了,快走啦你!”莫小晰挥了挥手示意张胤快点走开,这一幕落到沈谦眼里,愈发让他坐实了这两个人的暧昧关系。那是他不曾看过的莫小晰。在他没能在她身边的岁月里,她念完了高中,经过了高考,上大学,毕业,工作,在他还没来得及适应的时候,就已经出落成了一个比当年更加漂亮、独立、能干的女子。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去思考自己对她的感情,她已经和九年前她就喜欢了的那个男孩子,成为了众人眼中那么般配的一对,就连他,都不得不承认,张胤,是真的很配他的莫小晰。多好笑。明明都已经是别人的了,他却还是那样固执,认为她是他的莫小晰。一如五年级那年的初秋,他啃着冰棍,含含糊糊对她说的:“你是我家小晰啊。”那时她没有听清楚,竟然,恐怕这一生,也就再没有机会,以哥哥以外的立场,让她听清楚这句话。
这一场婚宴,直到夜里十点才渐渐散场,等到众宾客都离开,只剩下主家收拾东西时,已近十一点。身为伴娘,莫小晰不可避免地喝到微醺,幸好新郎杨子杰与伴郎许安平的酒量都算不错,加上新人们早就备好了“特制”的假酒,才没让她这个伴娘真的喝出洋相来。
莫小晰喝醉的样子,张胤是见过的。那是在篮球队的毕业散伙饭,她和丁檬以“家属”身份列席,结果唯二的两个女生,和篮球队低年级的那帮小男生一样,全都喝翻了。丁檬喝醉了就开始闹,笑嘻嘻地拽着徐俊峰一通表白,逼着他回答“你爱不爱我”。莫小晰倒是好点,只是话多,到了后来却又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等到张胤送她回寝室的时候,她竟然就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靠在他背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起来,讲了一句半梦半醉的话:“沈谦,你他妈有本事,就,就躲在美国一辈子,不要回来祸害……”
半年过去,想起这句话来,张胤不得不承认,他仍然有些该死的嫉妒。虽然明知道,连莫小晰自己,都从来不明白她对沈谦是什么样的感情,但他仍然介意,介意她的梦话抑或醉话里,出现的竟然是那个在国外躲了七年的人。
“张胤,你先送小晰回去吧。”许安然裹着大衣,拽着已经开始话多的莫小晰过来,直接把人推给他,“楼上房间那边不用她去了,忙了一天她也够累的,让她早点回去。”
谢晓岚跟在后面就递了莫小晰的大衣和包包过来。张胤接过衣服给莫小晰套上,她倒还有点不乐意,借着酒意扑过去抱着许安然就是一通数落:“安然,你说你,突然把自己嫁掉也就算了,现在我是你的伴娘哎,还不让我在这边陪你。怕我数礼金的时候A钱啊?你怎么对得起我们二十年的交情……”
“好啦~乖啦~晚上不回去你妈要担心的,让张胤送你回家,听话~”许安然拍着闺密的肩,偷偷地红了眼睛,仍然是把她推给张胤,丢下一句:“你负责把小晰安全送到,出什么岔子我唯你是问!”,就拉着谢晓岚走去两家长辈那边帮着收拾东西。
“张胤,安然,安然她不要我了啦……”莫小晰转过来看着张胤,嘟着嘴,泪眼汪汪的样子,脸上的神情分明是很受伤。张胤心里一紧,顺势就把她搂进怀里,在她耳边低语:“傻瓜小晰,许安然她最在乎你了,哪里会不要你。就算她不要你,还有我啊,我不会不要你的。”
莫小晰在他的怀里,似乎是怔了一怔,却很快就彻底释放了情绪。张胤抱着她,静静的,只感觉到她的身子在怀里微微颤抖着,他还来不及换下的Armani西装的左胸口,渐渐地就有了温润的感觉,一小片,慢慢洇开。
张胤半搂着莫小晰的肩,带她到了停车场,上了他那辆PT漫步者,发动车子扬长而去。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在身后那一排停车位,那辆依旧停着的黑色Peugeot 307里,沈谦静默着坐在那里,已经有大半个小时。
他一直在等,等她出来。其实他心里也明白,若是她这时间要回家,定然是有人送的,而那个人,多半就是张胤。只是他不甘心,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凭了什么,这样不甘心地坐在这里,以前所未有的顽固,等她的一个身影。
给自己的理由是:她喝的有点多了,总要看到她有人安全送回去,做哥哥的才能放心。这样的理由,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却还是要一遍遍地让自己相信。
七年。自从爸爸出事之后,他一度觉得自己身在美国,就是在逃避。他知道爸爸趁机转移了大部分资产,把下半辈子都押在了他的身上。但他在那个时间,身在异乡,却只是觉得无颜面对旧识,尤其是莫家人。他不知道他们会怎样看待自己,看待爸爸。他知道的是,妈妈把家搬出了师大,她与他一样的,都依靠着远离是非中心来自我催眠,试图保护自己脆弱的自尊心。
在美国的七年,学业未成他不敢回来,甚至不敢回复莫小晰每年在QQ上的留言。他常常想起她,想起小时候的很多事,只是,他总是告诉自己,要出人头地,要衣锦还乡。但他却忘了一件事,七年的时间,能改变太多的东西。他以为他们都还能站在原来的地方等待彼此的长大,等待时间的过去,他以为只要他回来,就能跨过那七年的遥远时空。但是,他却忘了,七年之后,她已经不再像当年那般需要他,而他,也不再有那个资格,不顾一切的假装他与她两个人就是一个天下。
他只能静静地在车里坐着,连大灯都不敢打,就那么看着她,目送她上了张胤的车,目送那辆车消失在茫茫夜色里。然后,继续坐着,直到手机响起来:
“喂?嗯,在路上了。”
Part.6
莫小晰被手机铃声吵醒的时候,还略微觉得有些宿醉后的头痛,看见是个陌生的号码,想也不想地将手机按成静音就继续睡。
两分钟之后,正要再度进入睡眠状态的莫小晰突然灵光一闪,觉得这陌生的号码疑似那个日本大客户的中国秘书,于是立刻从被窝里蹿了起来,清了清嗓子就回拨过去:“你好,我是莫小晰,请问刚才哪位打我电话?”
电话那头似乎愣了一愣,才开口接话:“是我,沈谦。”
“哎?”莫小晰紧绷的那根神经突然就松了,一时间竟然也忘了和他的七年隔绝,或许是刚被吵醒还在迷糊状态中,直接就倒了下去卸掉了伪装,“靠!你干吗一大早打电话吵醒我,害我还以为是日本大客户……”
这回沈谦是彻底愣住了。拿着手机站在自家阳台上的他,完全没有想到她竟然就这么突然地变回了他熟悉的那个莫小晰。于是他也就自然而然地吐出了一句完全不经过大脑的:“莫小猪!十二点了,你还在睡啊!”
莫小猪。
还在迷糊着的莫小晰瞬间清醒过来,睁大了眼睛望着天花板上那盏白色的设计感吊灯,明明是大中午的,竟然有一种被灯光刺痛的感觉,眼前不自觉地就模糊起来。
她已经有七年多没有听到过这三个字了。莫小猪。那是只有沈谦才会用的称呼。她总是贪睡,小时候,一放寒暑假,她就睡得天昏地暗,尤其是暑假,爸妈都出门上课去的日子,不到中午绝不起床。那时沈谦总会打电话到她家,固执地让电话一直响,直到她睡眼惺忪地过来,接起来就冲他发火:“沈谦你吵死了啦!让我多睡一下都不行!”当年他总问她,为什么会知道是他的电话,也不怕骂错人,她就总是笑而不答。其实,除了他之外,又有谁会如此有毅力地打她家的电话,不到有人接绝不挂机。
只是,这样的日子,已经隔断了七年。
莫小晰再次从被窝里坐起来,抓过厚厚的棉睡袍裹上,顺便调整了情绪,这才对着手机问他:“沈谦?你怎么会有我电话?”
他在电话那头,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听见她恢复成语气平和的样子,心里反倒失落起来:“问许安然不就知道了。”顿了一顿,才又扯回到主题上来:“莫小晰小姐,有荣幸与你共进午餐么?”
半个小时后,莫小晰站在楼下的小区道路边,等沈谦来接她。冬日的中午,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映在她身上,远远望去,仿佛折射出橙色的温暖的微光。
沈谦开着他的Peugeot 307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他久违的那个她,穿着红色的呢大衣,露出一截苏格兰格子及膝裙的下摆,配了时下年轻女孩们最爱的雪地靴,只是那么站在那里,也能让他感到心里有一股暖流经过。
她,总是他的阳光。只是他到今天才懂得。
“莫小晰。”沈谦将车开到她面前停下,摇下了车窗喊她。
“看见了啦。”她下意识地呛他,很自然地跑去开了副驾座的门就坐进去,系好了安全带才问他,“去哪里吃饭?”
沈谦又诧异又好笑地看着她,半晌才想出个形容词来:“你很熟练么~”
“啊!哎呀,平时蹭张胤的车习惯了,嘻嘻~”她不以为意的答话,却让他突然有一种自讨没趣的感觉,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将这话题进行下去,只好打了倒挡将车调头就走。
“喂!你还没说去哪里吃饭啦!我早饭都没吃饿了哎!沈谦!”
“Moonlight Shadow。”他终于烦不过,打破沉默报出了餐厅名字。
“Moonlight Shadow?你说的是莲禾路的那家Moonlight Shadow?那边东西很好吃哎~我都好久没去了~”莫小晰明显兴奋了起来。Moonlight Shadow的老板是个香港人,店里做的甜点与西餐都是一流,难得的是价廉物美。她第一次去这家店,是张胤带去的,从此就爱上了,三不五时带了朋友跑去,上一回还跟想策划求婚的男同事推荐,听说最后还真让他抱得美人归。
莲禾路是这城市里沿湖而建的一条林荫道,两侧开满了雅致精细的中西餐馆、咖啡馆和酒吧。这条老牌的小资情调街倒是离莫小晰家不算远,不过十五分钟车程。
Moonlight Shadow就在湖边,整栋房子是间本市最出名的青年旅舍,自从开了Moonlight Shadow之后,更是门庭若市。莫小晰素来爱极了这里的落地大玻璃、布艺软沙发、暖黄色灯光,还有店里低吟浅唱的爵士乐,以及,天气晴好的时候,可以全部打开的一整排落地玻璃移门,和门外亲水平台上的三两张小圆桌的座位。
这冬日的中午,虽然有阳光,湖上的风悠悠荡过来,还是使得室外有了三分凉意。Moonlight Shadow的亲水平台也并未开放,所有落地玻璃上的卷帘倒是全都收了上去,任由阳光在店内肆虐。
莫小晰熟门熟路地进了店里,脱了外套挽在手里,想了想,就跑去挨着亲水平台的一个两人座坐下,这才冲着在对面坐下的沈谦笑:“每次来这里,我好像都坐这个位子,都习惯了。第一次张胤带我来的时候,我也是选了这个位子,当时他还郁闷呢,这边是非吸烟区……啊,都忘了问你,抽烟么?”
面对她这一整串的长句,沈谦也只好苦笑:“我想我可以确保在一顿饭的时间内不抽烟。”
“那我点单啦?饿死了~”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起伏,只是在接过服务生送上的柠檬水时,就报了几个菜名,又问沈谦:“你吃什么?”
注意到她流利的英文,他倒是愣了半秒,这才翻看着菜单,随口也用英文报了菜名,这才问她:“我记得你是日文系吧?”
她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只是笑,佯装惶恐地问他:“啊?我的英文能听出日本口音吗?”不等他接话,又换上淡然的笑容,不以为意地抱怨:“谁让Z大日文系那么变态啊,大一就要求我们先过专四,不然会影响后面的专业课,还要扣4个学分呢。”
说话间她低下头去,用吸管拨弄着水杯里那片单薄的柠檬,突然又不经意般地开了口:“哎呀,都忘了你在美国住了七年了,在你面前卖弄英文,我这不是关公面前舞大刀么。”
他倒是真不知该接她的哪一句话,只能顺着往下讲:“我倒是觉得你英文好得像在国外住过一样。不过,也是,你爸爸妈妈都是留过洋的,又是英文老师。哦,对了,叔叔阿姨好么?我回来也没去看过他们。”
“嗯,好呀。”她觉出他的生分来,讲话也便收敛了几分,“你还不知道吧,我高一那年,我爸正式从师大辞职了,现在我妈倒是还在教书,不过也不带班了,就上上公共课。我妈妈,她倒是一直很记挂你妈妈……”
突然就意识到自己触碰到了不该触碰的禁忌,莫小晰拨弄着柠檬片的右手停了下来,空气也瞬间凝滞起来。对面的沈谦却仿佛并不在意,只是淡淡地接过话去:“嗯,我妈跟我讲了,说阿姨逢年过节都打电话来的。其实她现在也蛮好,就是家搬远了么,跟你妈妈往来没以前方便。”
“嗯。”莫小晰挤出了这一个音节,正在琢磨着接下去要说什么,手机倒是很是时机地响了起来。是张胤。
“喂。张胤。”
“嗯,早就起了啦,在外面。”
“啊?不是啦,跟沈谦。”
“嗯,人家约我吃饭呀,谁叫你动作没他快。”
“在Moonlight Shadow。嗯。下午?再说吧,我现在不知道。”
“嗯,Byebye。”
沈谦就那么默默听着莫小晰的对答。她和张胤的通话,简短,但能听得出熟稔和默契,竟仿佛一对多年的情侣乃至夫妻。他终究是,错失了陪着她成长的,那最好的七年。
吃完了饭沈谦开着车说要送莫小晰回家,却又绕了路,沿着湖缓缓地开,车里CD机放着老爵士,黑人男歌手的声音低低地吟唱。莫小晰突然就想起来,张胤也曾经带着她开车走这条路,在初夏的晚上,她大开着车窗,微热的晚风就从湖面上掠过来,反复吹乱她披散的长发。那时候车里也放着音乐,是许巍,他们共同喜欢的那个中年男子。
“突然觉得,在这条路上开着车走,还真是要听爵士才更有味道。”莫小晰忽然就发出了这样的感触,倒是让沈谦怔了一怔。她却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随着音乐轻声哼唱起来,听见歌词里闪过“rainbow”这个单字,瞬间又有了别的念头。
“沈谦,我先不回家,陪我去个地方好吗?”
莫小晰说的地方,就在莲禾路与北京路的交叉口,在一幢民国时代留下来的欧式建筑一楼,临街的店铺有奶白色的旧式窗棂,店里是米色的墙壁与浅褐色的地砖,墙上画满了涂鸦。这是两年前开张的甜品店,名字就叫做“Rainbow”。
沈谦跟着莫小晰进了店,看着她笑嘻嘻地跟店里每一个店员打招呼,然后走到角落挨着杂志架的位子坐下。胸前别着店长胸牌的年轻男子走过来,开口便熟稔地问她:“小晰,吃什么?”
“红豆双皮奶。”她依旧挂着甜美的笑,“阿志,这就是我跟你说起过的,我哥,沈谦。”
叫做阿志的店长笑容很是温和,转向沈谦递上Menu,语调比笑容更温和:“小晰常说起你。想吃点什么?”
沈谦对于甜品其实兴趣一直不大,在美国这些年,更是吃腻了甜食,但见到莫小晰一副兴奋的样子,倒也不忍心扫她的兴,将Menu翻来翻去看了半天,选了份应该是甜味最淡的柠檬可乐。
阿志收了餐牌走开,沈谦这才抓着机会问莫小晰:“你常来?我看他们都跟你很熟么。”
“是呀,我喜欢饭后过来。”莫小晰抓起桌上为客人准备的留言用便签纸,从包里摸了支笔出来随手画着图案,一心两用地答着他的问题,“我总觉得,饭后能吃到甜品,那是一件再幸福不过的事情了。”
说着莫小晰站起来走到柜台去,不知说了些什么,就听见柜台里年轻的女店员笑出声音来。走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枚木制纽扣样式的图钉。她把刚画好的便签纸用图钉随意按到座位后方硕大的软木留言墙上,回过身坐下,注意到沈谦疑惑的表情,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阿志是我死党,所以店里人都跟我很熟。”她像是能看穿他的心思,一句话就解开了他的困惑,“我大学的时候曾经在学校附近的茶餐厅打工,那时候阿志是那边的甜点师傅,久了就混熟了。后来他自己出来开店,说要实现梦想,房子还是我帮他找的呢。柜台里那个美女是他女朋友,当年我们外语学院的院花林宁。这儿算是我据点,以后记得多多捧场啊~”
沈谦就这么注视着对面的莫小晰,看她眉飞色舞地说起自己的朋友,他不认识的那些朋友。七年不见,她和他的生活,早已错出遥远的距离。他只是看着她,她快乐的样子,微笑的样子,当年总在脑子里缠绕的一句话,突然又浮现出来:他的莫小晰,真的长大了。
阿志亲自端了托盘过来,一个精致的白瓷盅,里面是莫小晰点的红豆双皮奶,柠檬可乐则用剔透的高脚玻璃杯装着,一冲眼,倒像是一杯精心调制的**尾酒。莫小晰将多出的一枚图钉放进托盘里,冲着阿志挺豪迈地喊了一句:“多谢了同志~”阿志已经走出了几步,闻言又回过头来瞪了她一眼:“你小心我以后在门上挂个牌子:莫小晰不得入内!”
莫小晰只是笑,半天缓过劲来,压低了声音对着沈谦说话:“你知道他怒什么么?他名字就叫童志,童话的童。我和宁宁老说呢,不知道他爸妈怎么想的,哈哈~”
沈谦听了也是笑,刚喝了一口的柠檬可乐差点呛住,还没来得及接话,手机就响了起来。莫小晰偷偷看了一眼他搁在桌上的手机,来电显示滚动着一个明显是女性的名字:章静瑜。
“静瑜。”沈谦深深地看了莫小晰一眼,见她低着头正发短信,终究还是把电话接了起来。
“嗯。跟莫小晰吃饭呢。对,跟你说过的,我妹妹。”
“今天晚上?好吧,那我四点钟去接你。嗯。Byebye。”
“女朋友?”沈谦刚挂断电话,就听见对面飘过来这么一句直接得无以复加的问话。莫小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抬起头来,带着探究的眼神看着他,脸上分明写着“好奇”和“八卦”两个词。
“嗯。”沈谦迟疑了两秒,只是给出了一个鼻音的答案,嘴唇又动了动,却又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
有什么可说的呢。七年,他们各自有了各自的生活,也不再是彼此最最熟悉的那个人。而事实上,他也没有必要向她解释什么,毕竟,即便在遥远的七年之前,在那十二年的光阴里,他们也从来,都不曾是“只属于彼此”,那样的关系。
番外一 几回魂梦与君同
“你好,我是章静瑜,你的老乡。”
大二开学没多久,沈谦在学校的餐厅里认识了章静瑜。念艺术的女孩子,高瘦、清秀,很活泼。那时是陈墨发了E-mail来拜托沈谦照顾她,只说是故交,后来又吱吱唔唔地承认,是交往过的前女友。沈谦也没有放在心上,对于老朋友陈墨,他了解得很,知道他从高中开始就祸害了不少女孩子,个个都像章静瑜这样,家境好,人漂亮。
沈谦第二回见到章静瑜,是三天后在学校的路上。他下了课穿过草坪打算回宿舍,正好见到章静瑜和一个黑人男生在树底下站着说话。
“又是个花爹妈的钱来混个文凭,只知道玩和谈恋爱的女生。”他只是在心里暗自想,打算当作没看见,顾自向前走。
“沈谦。”她却看见了他,用中文喊他,语气里竟有几分求助的味道。
想到陈墨的托付,沈谦暗中叹了口气,只好迎上去,亦用中文答她:“怎么了?”
章静瑜并没有多说什么,顺势就挽住了他的手臂,是亲昵的样子。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沈谦还没反应过来,那黑人男生已经瞪着他:“Who are you?”
“He's my boyfriend.”章静瑜答得飞快,“I have told you that I have a boyfriend.”
黑人男生怔了一怔,倒还是很有风度,只是做出了遗憾的表情:“I’m very sorry.”说完了便走。章静瑜看着他走远,这才微笑着松开了沈谦:“谢谢学长!作为答谢,我请你吃饭吧~我知道这附近有家不错的中餐厅哦~”
那天晚上,是沈谦在美国的四年多来,第一次无可避免的想起莫小晰。晚饭的时候,章静瑜挺能聊,但说的大多是她和陈墨的往事。他这才知道,原来她的父亲是陈墨母亲的上级,两个人也算是从幼儿园就认识,高中毕业之后试着交往了半年,最终不咸不淡地,以章静瑜出国念书告终。
多么像。沈谦这样想着。如果爸爸没有出事,如果他跟莫小晰一样上了市一中,现在,他和她会是什么关系?在美国这几年,他常常会想起她,很多的时候,只是支离的片段:在SuperMarket看到她曾经买过的进口巧克力,眼前就闪过她吃得一脸幸福的样子;夏天的晚上坐在电脑前面一边K论文一边吃西瓜,就会想起十二岁那年的暑假,在她家,他盛怒之下在她额上印下的那个吻;甚至于,有一回从书店回学校的时候时间晚了,走进学校大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就想起初二那年的那个下午,自己竟然能在那样昏暗的场景里,不用对方说一句话,也能认出她来……
大一的时候其实他想过回国去过年,在MSN上随口问了许安然国内的情况,听说张胤与莫小晰现在那样的要好,却没有交往,他的心里竟然生出一丝期望来。最终他仍是没有勇气回去,年三十的晚上,和几个中国留学生去煮饺子点烟花的时候,他忽然就想打个电话给莫小晰:他不在她的身边,她还会不会怕黑?要是走失了,张胤知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她?想到这里沈谦却失落起来,就算是他,如今如果和莫小晰走散了,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了。
他终是知道,他和她,回不去了。但,他却没法不承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是喜爱她的。那种喜爱,与曾经和季昕、叶璐薇她们在一起时的感觉都不同。他已经做不了她的王子,但在他的心里,她是公主。
真正让沈谦几乎要绝了对莫小晰的念头,是在大二的暑假。那个夏天,沈谦所在的学校分到了几个来做暑期交流的中国学生,其中就有Z大的。他是为数不多的暑期留校的中国留学生,自然被指派去做接待和翻译工作。那男生听说沈谦的家乡就是Z大所在的那座城市,兴奋地和他攀了老乡,话也多了,到后来熟了,留了MSN,直到回了国还常上网和他聊天。
这男生回国后的第三天,沈谦上网找资料,顺便和他聊了几句。聊着聊着男孩子就发了一个blog地址过来,说是他所效力的Z大校队的官方blog,邀请沈谦一定要看看他比赛时的英姿。当下沈谦也没在意,只是回了个笑脸说好,待到夜里无聊的时候,突然又想起来,便点进去看。
因为那blog的服务器设在美国,沈谦点进去倒是没有费太大力气,但他却没有想到,在那个blog上的大量照片和比赛视频里,他频频看到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莫小晰,她长高了些,也出落得更加清秀,在那些照片里总是绑了马尾,穿着方便行动的衣服,在场边忙来忙去。也不知是哪个好事者,抓拍了不少她给张胤递水递毛巾,还有两个人笑嘻嘻说话的照片,有一张格外亲昵,她踮起脚把毛巾递上去,张胤用左手接过,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脸上都是笑的,张胤的右手抚着她的头顶,是疼惜的样子。
负责发blog的人在照片下面写了一句:“我们的义务‘经理人’小晰,和她的‘疑似’男友MVP张胤同学,很登对吧?”
那天夜里沈谦看着那张照片,许久,终是觉得无望。虽然那只是一个静态的瞬间,但莫小晰脸上的那种神情,是他很多年不曾看到过的,甚至,可以说,他从没有见过她笑得这样温暖。她长大了,成熟了,平和了。但她,已经在很早很早以前,就不属于他了。
那以后沈谦倒仿佛想通了,开始愿意接受女孩子们的邀约,其中包括了陈墨托他照顾的章静瑜。其实,有很多个周末,他都是和她出去,地方总是她选,看电影,陪她逛街,去看画展,去创意市集淘宝,甚至就是陪着她带个相机,在街头乱拍,也有几次,被她邀去给她们几个学艺术的女生当画画的模特,就在那里坐一个下午。
在常约他的女孩子们当中,沈谦倒是比较乐意跟章静瑜亲近,一方面是出于老乡的情分,可以说方言,透着亲切,另一方面,他总觉得她在某些地方像莫小晰,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看到章静瑜,他总能想起莫小晰。其实也说不上到底有多像,只是,或许她们两个都一样,爱笑,想法独特,有一点贪玩,却又很知分寸,明明是家境很好的女孩子,在人群里却并不高调,颇有几分大隐隐于市的味道。
然后,就在大三的圣诞节,章静瑜拉了沈谦,两个人跑去教堂里“感受气氛”。出来的时候章静瑜在教堂门口和蔼的中年女子手里接过一盏白色的小烛灯,坐在街心的花坛边把它点着了,看了许久,突然就转过来亲吻他。
沈谦从没有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一个女孩子这样突袭过,霎时间有几分脸红。章静瑜倒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用她的大眼睛注视着他,眼眸中映着一点烛火,亮闪闪的,很是好看。她只是微微仰视他,带着点询问的味道:“学长,既然你没有女朋友,我可以追你吗?”
那个瞬间他的心里狠狠地暖了一下,一时冲动起来,便去牵了她的手。章静瑜的手不像他印象里莫小晰的手那样小,是修长漂亮的,握在掌心里,却没有莫小晰的手那样温和,有几分骄傲的味道。沈谦忽然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个她,终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她,心里便有了几分游移,退缩着想要将手收回来。
章静瑜看出了他的犹豫,只是轻轻地拉住他的手,不让他放开,仍是问他:“沈谦,手都让你牵了,我们试试看交往,好不好?”
他最终没能忍心拒绝。谁知一交往便是两年多,直到他学成回国,章静瑜也提前修满了学分,跟他一道回来,这时沈谦才知道,原来她的父亲,就是章市长。
回国之后,沈谦拗不过章静瑜,带了她回家见妈妈。她又非要去看他爸爸,就连他自己,都七年没有见过的爸爸。两个人为此还吵了难得的一架,最终还是去了,沈爸爸很意外,章静瑜他是见过的,在她的小时候,那时她爸爸还是市经委的主任。
后来两个人又去了章家,算是把彼此的家长都见过了。章市长虽然忙,人倒是挺好,知道沈谦爸爸是以前师大的沈副校长,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轻蔑,只是一直说沈爸爸的好处。
沈谦觉得挺温暖,他知道章家人挺喜欢他,就像当年莫爸爸莫妈妈喜欢他一样,是真心的待他好。但他又觉得有些受伤,是因为工作的事,虽然他是自己杀出重围进了那家本地知名的外企,到后来,又在不经意间听说,原来在他应聘拼杀时,章静瑜陪着他去,被高管认出了是章市长的女儿。虽然人事经理和集团老总都说,最后要了他是看中他的能力,但他心里总是存着几分怀疑,如果他不是章市长的准女婿,是不是真的就能在势均力敌的竞争对手中最后抢到这个岗位。
工作之后,沈谦总难免陪着老总去应酬,某一天在一个宴请市里中高层的饭局上,他竟然遇到了张胤的妈妈。虽然只是小学的时候见过几回,张妈妈竟然还记得他,聊了几句就想起来他是儿子的小学同学,于是开了话匣,从念书讲到工作,又讲到“个人问题”,挺八卦地问他:“小沈交女朋友了没啊?”
一边就有好事的人插话:“怎么没有,小沈的女朋友就是以前老到我们办公室来玩的静瑜啊。他们在国外念书认识,一道回来的。”
“哦~静瑜我记得的,蛮好的一个小姑娘~”张妈妈夸了一番,又把话题扯回儿子身上去,“你们这个年纪,是该谈朋友了。呶,我们家张胤,交女朋友都不跟我讲,还是人家告诉我的。哦,那个小姑娘你也认识的呀,也是你们班的,莫小晰。张胤宠她宠得不得了。我老是讲他,没出息。”
沈谦一时便不知该怎么接话。自从那年看到照片以来,他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一些关于张胤和莫小晰的事,有说他们交往了的,也有说没有的,也没人能拿个证据出来。他心底里似乎总还有一线的生机,总是觉得,没有证实的,什么都是传言。却没有想到,竟然是张妈妈跟他证实了这件事。
那天的饭局本来就是觥筹交错的酒局,和张妈妈聊完之后,沈谦竟难得贪起杯来,干脆地陪老总敬了一圈,又每桌敬了一回,把公关部经理都给吓住了,老总倒是很高兴,连连夸赞“小沈又能干,又善交际,是个人才啊~”。
沈谦本是答应了章静瑜,饭局结束之后陪她去看电影的,到了最后她开车来接他,反是被他的醉态吓到,嗔怒着念叨了他几句,终究是无奈地请人帮忙把他弄上车,开了车送他回家去。
沈谦歪在章静瑜的车上,知道她在一旁念叨他,却听不真切,只是耳畔又响起张妈妈说的话:“那个小姑娘你也认识的呀,也是你们班的,莫小晰。张胤宠她宠得不得了。”
后来他终于在许安然的婚礼见到她,却又只是,生生地证实了她与张胤的合契。那天她是伴娘,喝的微醺,张胤送她回家。其实他在停车场里,坐在车上等了许久,只为看她安全离开。
他终是连车灯都不敢开,只是坐在那里。章静瑜来了一个电话,问他有没有回家,他也只是敷衍了事。挂掉电话,却仍是坐在那里,到副驾座的储物盒里翻了一包烟出来,点了一根,在那里静静的抽,直到烫着了手,才慌忙熄掉。
他想,他是醉了,却又觉得心里特别的清醒,恍惚之中,竟然想起很小的时候,和莫小晰一起,被各自的爸爸逼着背的宋词里面,有一句句子,那时不懂,如今却觉得真切。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Part.7
张胤走进Rainbow的时候,就看见莫小晰坐在Rainbow柜台前面的高脚椅上,跟柜台里的林宁有一句没一句地瞎扯。童志给客人埋完单回来,看见他进来,只是淡淡地打了个招呼:“来接小晰?”
“嗯。”张胤随口应了他,走到莫小晰边上靠在柜台上,也不看她,冲着柜台里的林宁笑了笑算是致意:“林宁,小晰可以让我带走了么?”
林宁一边收过童志递进来的百元大钞,利索地打开收银机找零,一边笑着答他:“请便。张大帅哥开口,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反正大学四年你霸占小晰我们也都习惯了。”
“林宁!再乱说小心我去勾引你家童志!”莫小晰微微红了脸,恶狠狠地呛她。
林宁递了零钱给童志,关上收银机扫了她一眼,随意地坐到柜台里的桌面上,将脸略微凑近了莫小晰:“我们家童志的革命立场可是相当坚定不可动摇的,不信你就试试看咯~”
两个男人听了都只是笑,张胤忍不住就去摸莫小晰的头顶,刻意板着脸,语气却很是宠溺:“莫小晰小姐,你还欠我几年的帐没还清呢,少打别的男人的主意啊!”
莫小晰原本也笑得挺灿烂,听到这句话,突然就愣了一愣,不动声色地将身体侧开了几分,咬了咬下唇甩出一句:“不好玩。”说着又转过去喊同志:“阿志,请我喝杯鸳鸯吧,我渴了~”
“Okay。”童志给客人找完零回来,径直就到后头的厨房里去,不一会端了一杯热鸳鸯和一杯柠檬水出来,分别放在莫小晰和张胤面前,自己就趴在柜台上冲林宁甩了一句:“宁宁,都记在小晰账上啊,以后咱们结婚的时候再跟她算总账。”
“行~”林宁笑嘻嘻地拿了个本子出来作势要记账,莫小晰瞪了童志一眼,一边大口喝着自己的热鸳鸯一边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小气鬼。”
童志也不恼她,伸手在柜台上装满了糖的藤碗里摸了一颗巧克力,剥开扔进嘴里,顺口就问她:“哎,小晰,你那个哥哥怎么不送你回家管自己走了啊?”
莫小晰捧着那杯鸳鸯,将杯子转了一圈,答话的时候却没什么好口气:“人家要去接女朋友吃饭啊~你以为都像你这么幸福啊,开个夫妻店天天腻在一起。”
童志听了只是嘿嘿地笑,凑近柜台里去对着林宁小声说:“宁宁,好像有人嫉妒我们了哦~”
林宁略微羞涩地笑了笑,推了他一把:“你别老是欺负小晰啦。”
莫小晰听他们打情骂俏,倒没有接话,只是低着头咬着杯子里的吸管。张胤却稍稍侧过身来向着她,装做不经意地样子,那个问题在舌尖打转了一百遍,最后还是问了出来:“沈谦,有女朋友的事情,你知道啦?”
莫小晰怔了怔,突然就抬起头来看他:“张胤,你早就知道?”
“没啊,就是前几天,我妈回来跟我说的。”感觉到莫小晰眼神里的那一丝锐利,张胤不自然地扭了扭头,“好像是我妈在一个饭局碰到他吧,聊起来就有人爆料了。他女朋友,好像是章市长的女儿。”
“哦。”莫小晰也没有追问下去,就那么淡淡地应了一声,又低下头去喝她的鸳鸯。张胤尴尬了半秒钟,正想转移话题,她倒先开了腔:“张胤,等下陪我去逛街吧,我前几天看中了一双靴子,就等着今天商场打折了。”
“啊?好。”他显然还在尴尬中没有完全回过神来,一时找不到话说,只好顺着接了一句不痛不痒的:“那晚饭……?”
“你选地方好了。”莫小晰迅速恢复成了平常的那个莫小晰,令的张胤生生地怔了几秒钟,这才回过神来专心想吃饭的地方。
“那,要不去北京路那家广东粥铺?昨天许安然婚礼,你喝的不少,今天中午在Moonlight Shadow吃饭,估计也没吃什么容易消化的东西,现在又吃甜品……带你去喝点粥暖暖胃,怎么样?”张胤一边说着,一边就在手机里搜寻起那家店附近的停车位来。
莫小晰轻轻地“嗯”了一声,正好有客人推门进来,一丝冷风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就将身体靠近了张胤这个热源一些,心里也是暖暖的:从开始变成朋友以来,他一直就是这样细心和贴心的人,会为她考虑到很多她自己想不到的事情。虽然都只是细小的温暖,但回头想想,她竟然也就贪恋起这细小的温暖来。即使,她都不知道,她会不会有一天,能毫无顾忌地接受他的心意。
2007年的12月底,莫小晰在的城市难得地下了雪,于是QQ群里的老同学们分外激动起来,特别是那群师大子弟,一个个都是从小在师大的校园里野惯了的,家里也都习惯了他们一群人出去疯玩,倒也从来不多说什么。这会儿,眼看着离元旦还有一个星期,就有人开始在群里提议去通宵跨年。
莫小晰在工作的空档看到群里热烈地讨论跨年事宜,也只是微笑。这提议到是不错,听说这座从来没有跨年传统的城市,今年也不知怎么了,决定跨年当晚在莲禾路上临湖的城市广场举办跨年晚会,还要玩倒数、放烟花,把夜生活推到极致。她原本就打算去看看市政府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只是许安然怀孕了不能去,才让她有些黯然地打消了念头,现在一下子跳出一堆老朋友要一起去,她倒是有些喜出望外了。
去打印完一份文件回来,莫小晰看见QQ上跳出了一个单独的消息窗口,是她初中的同桌李嘉婷:“小晰,你看见群里讨论没有?他们都说去跨年,你去吗?”
“去。我等着牵头的那几个家伙出个流程呢。”莫小晰飞快地回了过去。
过了半分钟李嘉婷又发过来一条:“已经出啦,史磊那家伙写的,我发给你看看?”
“嗯。”莫小晰正和客户公司的业务代表通电话,也没细看,简短地回了一句。很快李嘉婷就发了一个word文档过来,莫小晰随手接收了存在桌面,用左肩和脸颊夹住电话,一边听着对方说的事项,一边快速地在QQ对话框里输入了一句“我在忙,晚点看”发了过去。
李嘉婷回了个笑脸过来,莫小晰扫了一眼就把窗口关了,电话那头已经换成了对方公司的中层,是个讲话有关西口音的日本人,她得全神贯注避免听错误事。
直到快六点张胤来接她下班的时候,莫小晰才想起那个跨年流程来,只能匆匆忙忙地拷进U盘里带回家看。
洗完澡莫小晰裹着厚厚的浴衣坐在暖气边上看那份流程。史磊不愧是做管理的,简单的几句话就将流程写的清楚明白:晚上6点集合,晚饭是聚餐吃自助火锅;然后去莲禾路上靠近城市广场的酒吧,一边喝酒联欢一边还能看见跨年晚会的倒数和烟花;过完倒数,等到凌晨2点左右,去赶KTV最便宜的场子,直接唱歌通宵。
这流程倒是挺合莫小晰的意,几个活动内容她都挺喜欢,于是便在QQ上转发给了张胤,顺手问了一句:“有兴趣一起去么?”
过了半个小时张胤才回了给她:“刚才收完就去洗澡了。我看过了,还不错。不过,都是你们师大的,我去合适么?”
“有什么关系啊?”莫小晰不以为意地边喝着热茶边回复消息,“都是我们的小学同学,你都认识的啊。再说了,我说你也去,我爸妈也会放心点嘛。”
张胤沉默了一分钟,发了个无奈的表情过来:“果然……利用我啊你……”
莫小晰对着屏幕吐了吐舌头,发了个笑得有点贱贱的表情:“我哪有?去不去啦你?”
“去吧。”张胤的QQ头像跳起来说了这么一句,随即灰了下去。
“?”莫小晰发了个问号过去,却显示“对方已经离线或隐身,可能无法收到您的消息”,于是便抓了手机过来发短信给他:“下了?”
半晌张胤才回给她一条让她哭笑不得的消息:“额……我家狗把我的网线咬坏了……”
莫小晰看着手机屏幕,想象到张胤面对着他家那只雪纳瑞一头黑线的样子,含着的一口热茶差点喷到屏幕上去,强忍着笑给回了一句:“那你节哀顺变,哈哈~”便把手机扔回了床上。QQ上史磊的头像倒是跳了起来:“莫小晰,现在统计去跨年的人数,你去么?”
“嗯,去,替我报两个名。”她迅速回了,又想起来,补了一句:“我喊张胤一块去了,应该没关系吧?”
史磊也回得挺快:“没事,不就是带家属么,正好,沈谦也带。你们这两兄妹到真是有默契。”
“汗……”莫小晰愣了半秒,只发了个表情回去,微微失了兴致,索性下了线,把笔记本电脑一盖任它休眠,捧着茶杯跑去客厅的饮水机加了满满一杯热水,看着饮水机的“加热”灯跳起来,听见爸妈房间里传出来电视新闻的声音,突然也就不那么烦躁了,转身趿拉着拖鞋走回房间去,又开了笔记本电脑,在硬盘里翻出刚下好的最新一集柯南看了起来。
也不过就是一个,冬天的晚上,罢了。和过去的七年,乃至过去的二十年,也没有什么不同,吧……
真到了跨年的那天,莫小晰反倒似乎没那么激动了。下午5点半下班,和张胤两人搭了地铁赶到集合吃饭的地点,大多数人都到了,见了莫小晰和张胤一道来,多半也就是会心一笑,几个小时候和张胤熟点的,例如史磊,便做的更明显点,直接搭着张胤的肩问他:“怎么?成我们师大的人了?”
张胤笑着骂一句回去,几个男生便顺势闹开了。莫小晰也不去理会,跑去激动地跟好久不见的几个女生搂搂抱抱,话题很快转入当季的新衣服、鞋子、包包,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已经开始约下一次一起逛街吃饭。
然后,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沈谦”,在那样嘈杂的人声中,在女生们的唧唧喳喳和男生们的打闹戏骂声中,就仿佛突然隔出了一道音墙,那两个字,就那么生生地从一片混乱的音频里穿透过来。莫小晰就是听见了。张胤也听见了。世界突然就在喧闹中瞬间寂静下来,只有那两个字,只有那个人。
那个明明是在美国待了七年,却有着英伦绅士风范的人;那个明明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却就是那么显眼的人;那个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老同学,对于她和他也应该是老同学的人。却偏偏,就是能让她和他,都在沸反盈天的繁复喧嚣中,不得不敏感地注意到他。只因为他是沈谦。
张胤略略握了握拳,最终决定先发制人,第一个走过去跟沈谦打招呼:“Hi。章静瑜没来?”
沈谦见到张胤,尚来不及反应,便被抛了这么个问题,一时竟然语塞,幸好史磊够哥们,立刻反应过来:“对啊,你不是说带她出来给大家见见,人呢?”
面对十几年的兄弟,沈谦倒是释然起来,只是无奈地笑笑:“她家里临时来客人,来不了了。”
“噢~~藏那么好,怕我们跟你抢啊?”立马有别的男生接上来打趣,“也是哦,我们这里光棍还好些呢,而且都不见得比你沈谦差哦~”
于是男生堆里便又闹成一团,话题渐渐便扯到了谁谁的初恋,以及某某的初夜,再后来索性便有人未喝酒先壮了胆,冲着女生堆里就开始喊:“李嘉婷,我当年一直很喜欢你,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这边李嘉婷也便红了脸,嗔怒着骂一句:“神经病!”接着便有女生喊史磊:“人到齐没啊?进去吃饭了吧?”
莫小晰只是笑。这群人,总是这样闹,那么温暖。
Part.8
晚饭吃得沸反盈天。十来个人,坐了一张大大的圆桌,每个人面前一个小火锅,自行取食想要的食材,于是便不断有人走动,虽然是订好了的包间,取食仍是要去指定的区域,年轻的男男女女们在包间的门口反复错身而过,嬉闹自是不断,又都喝了酒,先是每人一瓶的啤酒,然后便有男生从包里拿了自带的洋酒出来,趁服务员不注意开了,给每个人倒上,又复一轮的觥筹交错。
待到从火锅店出来,大家都已有了三分酒意,又分了几拨,打车去莲禾路上靠近城市广场的1917酒吧。在众人一番推搡怂恿之下,沈谦与张胤、莫小晰拼了一辆车,莫小晰又拉上李嘉婷,凑了四个人。两个女生二话不说地在后排并肩坐好,两个男生和其他人打完招呼转身上车,几乎是无意识地,竟然便同时向莫小晰这一侧的后车门伸出手去。彼此的肩膀有了轻微的擦撞,两人瞬间都下意识地将手收了回去。张胤的脑子里一时没能绕过弯来,有些迷茫地扭头去看沈谦。沈谦却瞬间清醒过来:这已不是十年以前,那个位子,如今不属于他,今后,只怕也不会再属于他了。于是他微微裹紧了身上黑色的风衣,向着张胤歉意一笑,便去开了前车门坐上副驾座。张胤亦反应来,眼神中闪过一丝光芒,却不说话,静静地上了车坐在莫小晰右边。
两个男生在霎那间的交锋,莫小晰没有注意到,李嘉婷却看在眼里,待张胤上车后,她也就不再与莫小晰说话,只是倚着左侧的车窗,拿着手机跟男友发短信。莫小晰从来都是一喝酒就犯困的人,这一车气氛凝重,她愈发觉得困倦,想也不想地就往张胤身上靠过去,顺口说了一句:“困了,让我靠一下。到了叫我。”
是她这些年来习惯了的肩膀,虽然瘦,却有长期运动锻炼出来的肌肉,枕起来很舒服,亦很有安全感。她和他做了这些年“兄弟”,大学四年,每一次同去的饭局上喝了酒,回家路上她都是这么枕着他的肩膀小睡。张胤只是微笑,调整了一下坐姿好让她枕得舒服,又忍不住特意去看沈谦的反应。隔着副驾座的椅背,看不到沈谦脸上的神色,只是见他将头扭向了窗外,脸的下半部映在后视镜里,唇线微微抿紧了,只一瞬,便又放松下来,试图恢复上扬的弧线,却终究是不能够。
如此细微的变化,却让张胤在心里坐实了他的揣测,他果然没有猜错,即便隔了七年的漫长岁月,即便如今身边已经有了章静瑜那样一个娇俏可人的女子,沈谦,最放不下的人,始终是莫小晰。
这复杂纠葛的女主角却已经浅浅睡去。两个男生之间不时擦出的火花,连身为局外人的李嘉婷都看出来了,莫小晰却仿佛真的一无所知一般,明明该是这漩涡的中心,却一副事不关己的平淡姿态。张胤曾经几度忍不住要问她,但终是不忍心。他始终记得大四那一年,在学校昏暗的路灯下,她小跑着赶上他,从身后扯住他的衣服,微微用了力,能感觉到指间的颤抖。那时他没有回头,却能清楚知道她的神情,那样的惶恐,像只怯怯着却又努力保护自己的小猫。
她从来都是他的死穴,自从多年前的那一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情开始。
出租车转过了路口,顺着莲禾路开了200米,便到了1917酒吧的门口。张胤喊醒了莫小晰,沈谦已经默默付了车资,四个人便下车去和其他人会合。1917酒吧距离城市广场不过百米,站在酒吧门口便能看见广场上的人头攒动,老板亦很有生意头脑,索性便在酒吧门口的小院子里加了几桌,直接与城市广场的跨年晚会“亲密接触”。
许是因为下了雪,酒吧门口的桌子上座率并不高,于是史磊便跑去要了两张拼在一起,一群人挤成一堆,喝着酒聊着天,因了人多,加上酒精的作用,倒也不觉得冷。
喝了一圈便开始玩骰子,输家的惩罚照旧是真心话大冒险。第一轮是史磊输了,选了真心话,便被问了初吻的时间,他倒也脸皮厚,照实说了至今没有,直接得到一阵哄笑。第二轮输的是在火锅店门口跟李嘉婷表白的男生,恰好选了大冒险,被起哄着去向李嘉婷索吻,两个人都红了脸,最后被李嘉婷一句“我有男朋友了”给打了回来。男生讪讪地回了位子坐好,李嘉婷觉得太拂他的面子,便把手伸了过去手背向着他:“算啦,让你亲一下,就当社交礼仪啦~”
然后便开始了第三轮游戏,绕了两圈下来,竟是沈谦输了。现场的女生们立刻沸腾,逼着沈谦选了真心话,男生们也开始八卦,最后甩出来的问题是:“这辈子喜欢的第一个女生是在什么时候?”
沈谦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回答:“那时候不懂是不是喜欢,现在想想,应该差不多是十岁的时候吧。”
立刻有人带头意味深长地“哦~~”了起来,又有好事者忍不住发问:“十岁?那就是小学同学咯?我们认不认识啊?难道真的是以前大队部那个朱……哦,对,朱文文?”
气氛突然有了片刻的凝滞。史磊是当年的知情人,听见这样犀利的问题,便搁下了手中刚端起的酒杯,注视着沈谦,想看他会给出怎样的答案。张胤亦凝神静气地等他回答,心里却突然浮现出“莫小晰”三个字,这答案的可能性太大,让他不能不担忧:如果沈谦说是小晰,她会怎么做?
想着张胤便侧过身去看一旁的莫小晰。她却是默默地喝着她的那支果酒,看不出半点的情绪波动。没人知道的是,在听到那个问题的时候,她心里突然一紧。
朱文文。她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这是她和许安然之间的禁忌,更是她与沈谦之间的禁忌。但她却和提问的人一样,忍不住想知道,沈谦,他,十岁的时候就喜欢了的女孩子,真的是朱文文么……?
幸好这个问题并没有让沈谦沉默太久,但也没有让任何一个人满意,因为他只是淡淡地答了一句“真心话就一题,我已经答完了,这些问题留到我下一次输了再告诉你”。然后,这一整个晚上,他竟然再也没有输过一次。
待到第四轮,输了的人是张胤,虽然大家都是小学同学,但毕竟他不是师大子弟,和其他人也便略微生疏一些。互相退让了许久,终于是李嘉婷大着胆子发话:“张胤,让你选吧。如果你要真心话呢,就告诉我你和我们家小晰的初吻时间;如果你要大冒险呢,那就跟小晰来个法式长吻吧~”
话音刚落,男女主角尚不及做出反应,沈谦却突然冷冷发了话:“李嘉婷,玩游戏也该有个分寸,当众接吻有点过了吧?”
李嘉婷却好似早就想好了堵他的话,迅速地甩出了一句:“沈谦,就算小晰是你认来的妹妹,也总要恋爱的嘛~她都带张胤这个‘家属’出席了,我的要求也不算过分吧?你不能因为女朋友没来就不让人家秀恩爱嘛~”
台面上的火药味忽地浓重起来,李嘉婷瞪着沈谦,带了三分酒意的眸子里却有明显的警告意味。她从来都知道沈谦待莫小晰不一般,甚至,早在初中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季昕和叶璐薇都不过是幌子,沈谦真正在意的人,就只有莫小晰。但是,那又怎样?沈谦是带着女朋友从国外回来的,难道他还有资格要求莫小晰七年之后再漫无目的地等他七年么?
“嘉婷……”莫小晰拉住了身边李嘉婷的手。认识十几年,她第一次看到李嘉婷这样剑拔弩张的样子。李嘉婷不是许安然,她从来都是温和平静的女孩子,虽然心里清如明镜,但这样的爆发却实在少见。
沈谦怔了两秒钟,渐渐扯出一个带着苦味的笑容,抓起桌上一瓶还剩一半的啤酒,站起来对着李嘉婷致意:“不好意思,我好像有点喝多了,你说的对,是我不对,我自罚敬你。”说完便将那半瓶酒直接吹了瓶。
这一回连莫小晰都不知所措了,只是抬头望着他,眼神里有难掩的担忧:“沈谦……大家本来就是闹着玩的,你不要这么当真嘛……”
他却只是冲她微微一笑表示“没事”,搁下酒瓶便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我去方便一下”,转身离开。史磊亦站起来跟上去:“我去看看,没事的,你们继续。”
毕竟是全体都有了几分酒意,看见史磊追上沈谦,知道应该没事之后,一群人又没心没肺的闹了起来。莫小晰却仍是有些担心,又扭头往草坪的方向去看走向附近公厕的沈谦和史磊,张胤见状从一侧伸手过来微微揽住她的肩,却只是拍了两下:“放心啦,我看他没喝醉,没事的。”
“嗯。”她低声应了他,那边便有女生喊她“小晰,我刚收了个短信,你帮我看看这个日文什么意思”,于是她便站起来过去,很快就融入几个女生的小嬉闹里去。
沈谦和史磊从公厕出来的时候,远远看见的便是她和两个女生靠在一起说私房话的情景。他忽然停了下来,在草坪上坐下,摸了烟出来抽。史磊坐在他身边,非常自然地从他手里抢过一支烟来点上,一手去搭着他的肩:“怎么,想起当年,后悔没有好好珍惜她了?”
他却只是沉默不语,直到那支烟快要燃尽的时候,才吐出一句:“她从来都不是属于我的,何从珍惜?”
待到11点多,这一桌人已经喝完了两打啤酒和半打果酒,除了几个不胜酒力的趴在桌上小眠之外,俱都站了起来,三三两两地走到城市广场那边去汇入人群,等着倒数和烟花。
所有的人都“识趣”地让张胤和莫小晰单独在一起。他知道她不喜欢人多,总怕走散,便去牵了她的手,不是一般情侣的牵法,只是轻轻抓住她的手腕,每挪动一次位置就带她一下。
跨年晚会的舞台上是个白头发的苏格兰老头在唱歌,他们都知道他,那个1917的驻唱歌手。听说这老头白天的工作是本地一家外企的高管,只是喜欢酒吧的氛围,便每周末出来驻唱。他总唱民谣味道的英文老歌,有时兴致来了,也会哼几首苏格兰的童谣,很是有趣。
莫小晰素来喜欢这老头唱歌的调调,这会儿借着一丝酒劲,便跟着轻哼起来,微微晃着身体,脚下一个不稳,便跌到了张胤的怀里去。张胤顺势揽着她,也不放手。那老头一曲终了,回头看了一眼硕大的显示屏,看着时间还剩10秒,便带领着众人倒数起来:“Ten,nine,eight,seven,six,five,four,three,two,one!”
伴着最后一声倒数声的停歇,广场四周蹿起了金色的小烟花,属于这广场的钟楼上,敲响了新年的钟声,还迸射出朵朵大型的花火。苏格兰老头显然异常兴奋,大喊着“Happy New Year”冲下台来和众人拥抱。
就在这么一片的喧闹声里,张胤忽然低下头对怀里的莫小晰说了一句:“我后悔大四的时候没有强行追到你了。”
“啊?”莫小晰的耳畔只听见烟花升空的巨大声响,还有人们的欢呼声浪,她知道张胤说了话,却完全听不真切。
他见她一脸茫然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咬牙便拉了她跑到1917酒吧的草坪上去,不顾那些个坐在草坪上聊天的老同学,大声地冲着她宣告:“莫小晰。我爱你!”
钟楼上恰好在此时升腾出又一朵花火,在他们的头顶炸开,是朵金灿灿的太阳花。在浓烈的硫磺味道里,眩目的烟花映着张胤眼中闪动的光芒,忽然就让莫小晰感到了震憾。那一点闪动的光芒,与大四那年张胤指间的那点烟火渐渐重合起来,耳边突然就回响起许安然的声音:“莫小晰,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好好珍惜这个男人?”
为什么呢?为什么……
随着花火落尽,那点亮光突然熄灭,抽离了的整个世界回到眼前,莫小晰忽然就在视线里找到了那个答案。在最后一抹烟花落尽的地方,在张胤的斜后方,远远的那棵树下,那个她再熟悉不过却又觉得陌生的黑色身影。他的指间同样闪动着一星火光,就是那么一点点,绝望的火光。
早在七年前,甚至更早以前,她就应该知道的答案。只是,这个答案来的太晚,如今的他们,再也回不去从前。
她记得小时候念过的诗,《长干行》,有一句说“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便是如此了,在七年乃至十年之前,他的无能为力,她的莫名退却,在漫长的时光里,便在他与她的门前,那本就并不深长的小径上,生成了满目荒芜的青苔,滑不留手,无从驻足。
她与他的悔不当初,却终究只剩苍白的三个字,不是“我爱你”,只是,“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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