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江南》喜宝的故事

    喜宝的故事
    郭郭和沈喜宝住在一个大院里。郭郭住干部七号楼,喜宝家在工人的一号楼。
    郭郭爸爸原来是一个国企的副厂长,后来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而被双规,再后来没多久就自杀了,只留下郭郭和她妈妈相依为命。郭郭妈是一家小厂子的会计,一个月的工资要支撑整个家的开销和郭郭的学费,很是拮据。
    郭郭懂事早,当别人都指着她叽叽喳喳说三道四时,她也可以满不在乎的大步流星走过去,拿全年级最好的成绩。
    郭郭妈妈很宠溺她,宁可自己走路上下班,连吃一个月冷窝头,也会省出车钱和饭费来给郭郭买一个时髦的发夹,不肯让女儿在同龄人面前失了尊严。
    于是,没有了爸爸的郭郭,成绩优异,相貌出众,穿着打扮入时有品位,性格外向不拘小节,是全校的红人。
    朋友越多,那么真心的朋友越少,这是郭郭从小就体会出来的道理。虽然她身边的伙伴很多,每日放学时都是呼朋引伴的同行,好不壮观,但是郭郭小小的心还是偶尔有些落寞。
    沈喜宝是在这个时候认识郭郭的。其实,他注意这个一个院的女孩已经很久了。只是这女孩太伶俐太耀眼,一向低调的他无缘结识这位完美的小名人。
    喜宝家是典型的双职工家庭,父母都是工人,父亲的车间效益好,却经常加班,喜宝记忆里的爸爸总是疲倦地朝他笑着,招手要喜宝过去,然后搂过他来使劲用胡子蹭蹭脸,喜宝痒得咯咯地乐。母亲则基本全力担起家务,在单位穿工作服,在家穿围裙。喜宝心疼母亲,想伸手帮妈妈做点,却被妈妈推出了厨房,指着书桌说:“男孩子做什么家务呀,快去看书,赶明有出息了就是对妈妈最好的礼物。”
    喜宝书念得不好。成绩不上不下的,倒不是他不用功,而是喜宝确实并不适合应试教育。但是郭郭不同,虽然她也厌恶这该诅咒的教育制度,可是依然能压着小性好好读好好背好好考。喜宝最佩服的就是郭郭这种可以牺牲自己做不快乐的事的韧性。
    那天是六一节,郭郭在全校的表彰大会上代表优秀少先队员发言,小喜宝望着台上那个风光的女孩,心里有些眼羡却也替她高兴。
    当时的小郭郭心里可并不知道这些,她还挂念着昨天在班主任那里,她和同班的林芳因为这个发言的名额而面红耳赤的场面。后来是班主任推推眼镜,拍着小瓜的肩膀说:“还是郭红去吧,她比你更有经验些。”
    所以郭郭一边念着稿子一边暗自得意,心想:林芳啊林芳,要你平时背地里编排我爸爸!哼,你看,老天对我还是公平的。
    很快,小郭郭又开始暗骂不开眼的老天爷了。骂他,是因为林芳挡在她回家的路上,把她的奖品——水晶制的小提琴模型砸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骂却暗骂,是因为林芳比她要高壮许多,现在正杏目圆睁地盯着她,气势十足。
    “郭红,你凭什么和我争?我爸是副厂长,虽然我不是第一,可我学习努力,老师们都喜欢我。我穿的用的哪个不比你好?说我没经验?我能有经验的机会都被你抢走了!”
    郭郭拨开她颐指气使的手指,正想说话,却有人拍拍她肩膀,说:“让你等下我一起走,你怎么先走了?”
    小郭郭回头看那人——理得清爽的平头,脚上的白球鞋刷得白莹莹的。“噢,那就一起回去吧。”郭郭冲那个替她解围的陌生男孩笑笑,又对林芳说:“再见了。副厂长的女儿。”她把那个副字读得尤其重。
    “请你吃巧克力,吃了就不会不开心了。”沈喜宝从书包里翻出来一板巧克力,递给郭郭。
    郭红没有接,“我不吃陌生人的东西。”她笑着,没有接。
    “我……”喜宝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上学期,语文老师在他班上念了郭郭的一篇作文作为范文。郭郭在那里面写道:“我喜欢每天醒来时的太阳,如果生活中永远只有太阳,我会更爱生活。幸运的是,世界上还有巧克力。如果没有阳光,那么给我一些巧克力,我会朝着乌云的方向微笑。”喜宝想,郭红不开心时,也许吃点巧克力,就会神奇般的快乐起来。从那天起,他便攒钱准备买巧克力,希望当郭红不开心的时候能派上用场。可是,他似乎失败了。
    郭郭急得直跺脚:“告诉我你叫什么,我们不就认识了嘛!”
    “哦!哦~我叫沈喜宝,我住一号楼,我们住一起的。”喜宝憨憨地说。
    “笨蛋,谁和你住一起呀!”郭郭低声嘀咕,虽然才小学五年级,她也已经懂得这些忌讳了。“我住七号楼,你认识我,对吧?我是郭红。”
    “嗯,认识认识。”喜宝挠挠头,呵呵笑着说。
    “巧克力呢?我们是朋友了,不是吗?”郭郭喜欢吃巧克力,决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郭郭和喜宝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一个学校读。只不过郭郭成绩好,读A班,喜宝成绩不好,读B班。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做作业一起给老师起外号。
    郭郭是喜欢喜宝的。喜欢他憨厚的笑,喜欢他宠她地握她的手,喜欢他买的廉价巧克力,喜欢他刷的白白的球鞋,喜欢他被她捉弄后既恼又怜的苦笑……
    郭红不算典型的美女,但是眉清目秀,皮肤白皙,再加娇俏可爱的鼻子和含笑的薄唇,定是让人过目不忘的。她又发育的早,身材高挑挺拔,略显凹凸,带着些青春少女的独特气息。学习不仅出类拔萃,又是文艺骨干,老师们的心尖尖,郭红的学校生活已经不见家庭变故带来的影响了。
    喜宝就什么都不突出。相貌平平,成绩平平,家世平平。站在一堆追随者与追求者的郭红身边,喜宝有压力没动力。
    他喜欢郭红,做梦都想给她最好的一切。虽然他们是每日形不离影,称不离砣的在一起,郭红也总是笑着望着等着,喜宝不自信却也不愿要郭红知道。
    这段暧昧羞涩的感情一直萌芽到高考那年才发芽。郭郭以高分考进了B市以经济金融著称的学府R大;而喜宝名落孙山,只被当地的一所大专录取。
    送郭红走的那天,喜宝替她拎着行李,站在站台上看郭红和她妈惜别。等到郭红转到他面前时,火车已经开始鸣笛了。急急地把行李塞给她,喜宝附耳说:“我喜欢你,我要我们在一起。”然后把呆住的郭郭推上火车,低了头不再看她。
    郭郭永远都记得那日的场景。方才还喧闹的月台霎那只响着那句话:“我喜欢你,我要我们在一起。”回响了很久,喜宝低低的嗓音轻声地说。郭郭不清楚自己是否回应了什么,只记得隔着绿皮火车的玻璃窗,她望着喜宝矗在那里,直到火车开远,她再也看不见那个黑点为止。她真的希望那会是永恒。
    后来,有一个男孩爱着那个女孩。
    郭郭和喜宝迅速坠入爱河,终于品尝到了爱情的味道。那些青涩岁月留下的点滴成为他们再次回味的故事。两相对照,才知道当时的情谊如此,才明白恋爱是一件多美妙的历程。
    大学四年,郭红便和喜宝坚持了四年的异地恋。直到郭红大学毕业,不顾家里和同学们的劝告,执意回家乡Y市工作,两人才得以团聚。
    当时喜宝已经工作一年了,在一家汽车的4S店做销售。虽然业绩一般,但养活自己没问题。
    以郭红的学历和能力,留在B市发展,会有更广阔的天空,喜宝也劝她不要冲动。可郭郭说:“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化作龙。你就是我的风,我的云,我只有在有你的池子里才幸福。”
    最终,郭红的执意为她带来了一份文秘的工作。工作不仅仅是打打电脑,印印文件的秘书工作,还要负责头儿的家务事,连他孩子的纸尿布都要郭郭去买。
    虽然两个人工作都不甚理想,可是小日子却过得滋润开心。有商有量地用每月的工资,买买菜做做饭,周末还可以小腐败下。
    以喜宝平和的性子做销售并不合适,靠打质朴诚实牌虽然为他赢来客户,可终究是发展不大。郭郭劝他改行时,喜宝的销售业绩却突飞猛进,还被升职加薪。
    郭郭自然高兴,两人开始计划结婚。可以把现在租来的房装饰下做新房,去楼下的国营照相馆照几张婚纱,放大了挂上。登记那天请双方家长和几个亲朋好友去饭店吃顿权作婚礼。既简单又省力,“我都不用为了穿婚纱特意减肥了。”郭郭在喜宝脸上印下一吻,笑得璀璨。
    婚后的日子平静而美妙。郭郭和喜宝的默契已经出神入化,小夫妻打情骂俏得也不觉生活不如意。
    郭郭妈妈虽然不高兴女儿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嫁了,可看着喜宝忠厚踏实,对郭郭又附首贴耳的好,也不再多说什么。
    可婚后不久,郭郭便丢了工作。也不是她被辞了,而是她炒了那个吃她豆腐的老板。加之检查出有了身孕,喜宝便说:“老婆,你就安心在家养胎吧。你养儿子我养你!”郭郭笑着打开他放在她肚子上的手,“去,我要生闺女的,才不要生个和你一样的野小子。”
    事实上,郭郭并不安心。虽然喜宝的薪水够家里开销,可他回来得越来越晚,对她也开始说谎隐瞒。郭郭不知道这是孕妇特有的产前忧郁症,还是她的喜宝确实变了。她变得焦虑。
    郭郭爱喜宝,她无法失去他。于是郭郭开始加倍的对喜宝好,言听计从。好到只因为挺着个肚子不能替他穿鞋,其他一律服务到家。可郭郭的退让并没有带来喜宝的回归。夜夜晚归逐渐演变成夜夜不归。
    终于,一个打扮妖娆的女子来找郭郭了。她说:“你能给他什么?他的事业是靠我得来的,是我的人脉捧红了他。你以为贫贱夫妻值几个钱?你要不要我告诉你他最喜欢的体位是什么?嗯?”
    郭郭一个耳光哐过去,指着林芳:“你不要脸!不要用你那双金钱的臭手来干扰我们的生活!”
    林芳怒极反笑:“您倒是把脸面顾得周全。巴巴地从B市回来投怀送抱。”
    “我为了喜宝做了这么多,他不会不明白的。”郭郭面色惨白,额头开始渗出汗珠来。
    “他明白,他怎么会不明白呢?”林芳笑得花枝乱颤,“是你一直不明白,你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宝了,你连朵野花都算不上!你的退步把你自己退到一个一名不值的角落里。你,不,值,钱,了!”说完这些,林芳拿起坤包就走了。
    郭郭立在那里很久,她想起张爱玲在送给胡兰成的照片背面写的一句话来:“在你面前我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我的心里是喜欢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她欢腾地为沈喜宝低到尘埃中,却迷失了自己,失去了沈喜宝的爱。她总以为一个女人不管有多么的风华绝代,才华出众,如果没有爱情,那也不过是一朵等待枯萎的玫瑰而已。却原来她为了爱情,做了割掉自己尾巴的人鱼,却如童话中一样失去了王子。
    郭郭恢复意识的时候是她感觉到身下潮热,大腿流过粘稠的液体。她惊慌的打电话,却不由自主的先拨给了喜宝,关机。郭郭全身冰冷的拨了120,勉力打开门,绝望地躺在沙发上等着别人来救她。
    郭郭流产后的第二天,她找到一个做律师的熟人,将离婚事宜交待清楚,签了委托书,便匆匆离开了这座伤心城。
    “这就是全部?”江南抚了下头发,举着瓶啤酒问郭郭。
    “这还不够全嘛?”郭郭媚眼如丝,因为酒精的缘故而不见平日的精明,女儿态十足。“如果再加上我成功离婚并且终身不孕的话,是不是就圆满了?嗯?”曾经骄傲满满的她,甘愿为了一个男人低到尘埃里去。现在的她,蜕变为一枝在墙头自怜的紫藤,为自己妖娆。
    江南咯咯笑了,手拄着地板,从旁又抓过瓶酒来:“来,为圆满的喜宝的故事,为我们的郭郭,我们来干了这瓶!”
    他们两人就席地而坐,吹着阳台的小风,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郭郭的爱情故事。素来谨言的郭郭因为江南的一句:“还记不记得喜宝,还想不想见他”而酒后吐真言,千杯不醉的郭郭,今天因为看见一本叫做《喜宝》的书而酩酊大醉。
    春夜的星空很美,郭郭和江南的醉颜也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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