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笛男子与弄琵琶女子双双动手,其余人等自然也隐瞒不住身份,一并露出凶相。
赤芒蝶干瘦褶皱的手指虚空一拨,四根绷直的琵琶弦随即出现一阵扰动,丝弦寸寸弯曲犹如一层波浪,纷纷凝止不前。另一手伸出食指,轻轻搭在竹笛一端,笛子之上充沛霸道的剑势愣是无处可发,任由持笛男子憋得满脸通红,竹制笛子仍是纹丝不动。
另一个吹奏笛子的男子从前一名同伙身后侧出,举笛来攻。
琴瑟和鸣的两个乐伶双双自乐器下方取出锐器,原来琴瑟内藏乾坤,硕大的木身正好藏入兵刃。吹奏竹笙之人也抄起乐器,虽然未见端倪,但是杀气迸发,不容小觑。
剩下一个拉奚琴的老艺人彷徨无知,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坐也不安立也不安,眼睁睁盯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冲来杀去。
从琴瑟之下抽出利剑的二人与吹奏竹笙之人会合,舍下同伙,后者压阵,稍居后方,身形一齐射向重幕帷幔。
赤芒蝶手臂看似漫不经心一带,以竹笛为剑的男子原先只是剑势受制,如今一股气息笼罩全身,他不由得浑身气力一偏,有违常理地击向前来支援的同伙。明明竭力遏制,剑势竟不减反增。
打援之人不得不先行自保,将竹笛横档,接住另一只竹笛的千钧扫势。
“啪嗒”一声,两支笛子双双折断。前来支援的男子一扬袖子,袖口飞出一篷银光,射向赤芒蝶。他自己则借机后撤,落在十步之外。
最开始那位颇有侠义之心的持笛男子此刻“挺身而出”,以自个儿身躯硬生生接下了那蓬银光,原是一丛银针。他中针后一声不吭,竟已中毒身亡,唇黑如墨,露出衣外的肌肤布满紫青红丝,犹如瓷器冰裂釉面,死相可怖。
弄琵琶女子悲呼一声,舍弃几根丝弦,冲前抱住了男子,二人竟是一对情侣。
赤芒蝶面无表情,伸手拧断了女子的脖子,一双手亲自送了二人黄泉相聚。
贼人手持凶器来犯,楚朝云不得不挺身而出,只是才一冲出帷幔,她便束手束脚,双眼盯着明晃晃的锋芒,心中一阵阵打鼓。
一对利剑却毫不含糊,直接往她脸上招呼,楚朝云情不自禁以手格挡。
两柄剑锐利足可削铁,居然被她抓在手中,两名刺客面面相觑,分明都没有感受到对方调运气息护身的迹象。
垫后的男子倾斜竹笙,取出大把银针,这些银针淬了特制的水银毒,看起来愈发银光闪闪。男子将其抛洒而出,如同洒出一捧银色星芒。
银针劈头盖脸射来,楚朝云吓了一跳,双手挥舞,一通乱抓,如市井泼妇闭眼打架。
一阵玎玲锒铛金石交击声响起,银针一根不遗通通落入楚朝云手中,大多银针被她捏得弯曲变形。敌我两方双双愕然,楚朝云这时猛然记起,自己习练了一种武功,唤作摧金断玉手。双手自成小天地,气息在这方天地内自成周天,绝不泄露,亦且可柔可刚,对敌时展现刚硬一面则坚若磐石刀枪不入,显示柔绵一面则软如流水,甚至拉长成丝,十分玄异。
楚朝云怀孕的时候,可是靠着双手上的功夫,牢牢套住了死鬼丈夫的心。此刻用来接些飞针,实在是大材小用。
扔掉数百根银针,银针上剧毒见血封喉,所幸未能刺破楚朝云肌肤,故而毒性无处可施。
三名刺客重施拆分故技,持剑二人留在此处与楚朝云纠缠,怀抱竹笙之人则施展轻身功夫,绕过对峙三人,直扑封冬妍和楚小亭所在帷幕。
随嫁婆子楚朝云心中万分着急,无奈她对敌经验实在浅薄的很,明明身怀技艺足以碾压贼人,却遭二人契合联手拖住了手脚。二人在楚朝云眼中犹比泥鳅,狡猾异常,东击一下,西扰一下,不断浅攻就是不敢正面迎敌。
怀抱竹笙的中年乐伶避开了那尊正神,在乐器内抓出一把淬毒银针,再近几步,便能使飞针伤人的准头翻上几番。他想到此间事成,无论自己能否逃生,家中的子嗣必然可以越过龙门,脱去贱民奴籍,挣得不错官身。
那头为自己戴了数顶绿帽子的母老虎,也会另眼相看了罢。
老儒生秦韵渐司职护卫夫人楚小亭周全,纵使因其个人儿女情长藏身暗处,但亦时时关注此处动向。此刻正是他现身之机,务必截杀,绝不容刺客得逞。
然则一道人影横空拦出,挡在抱竹笙男子前进之路,双手满是猩红鲜血,正是年迈老妪赤芒蝶。她脸上另外半只红蝶若隐若现,宛如正在扇翅飞舞的一只完整红蝶。就在方才,她赤手空拳掏出了一名男子胸腔内滚热搏动的心脏。行动之迅疾,乃至于那名持竹笛的“无心”男子尚未咽下最后一口气息,而她就到达了另一处地界。
秦韵渐神色黯淡,重新隐滅身迹。那一幕血淋淋的掏心场景,自然是某人刻意为之
中年乐伶激越战心一沉,如溺寒冬冰湖。面前之人光凭杀气便能碾压他的心神,己方胜算不说寥寥无几,实则乃是转机全无!一旦动手,兴许得一个一了百了的结局都是奢望。
以刺客之身假扮乐伶潜入侯府行刺的中年人,祖上乃遭朝廷遣戍边域毒瘴之地的谪臣之一。他们的后代则世世代代沦为罪民,不但无法参与文科、武试,以及获许田、户两藉之登记录案之外,连擅自开荒抑或经商务工,都会被治以重罪。唯一活路,无非女为奴,再次只得卖身,男为仆,再次则只能卖命。
中年乐伶便是一个无比低贱的下等罪人,做的则是刀口舔血的营生,每条人命在这类人眼中,都是能以银两称算的。尽管他为了一口热饭填肚而杀人换钱之前,并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罪过,只因他出生在罪人之家,就永无翻身的沦为最卑贱的贱种。生命的洪流只会将他重重压迫,层层剥削,最终注定了他不该拥有怜悯与善良。
也昭示了他最终的结局——死亡。同子辈不可逆转的重蹈覆辙!
中年乐伶呼出一口,心如死海,再无波澜。不顾竹笙内近千根银针尚未发出,嘴巴一张一合重重咬碎了卡在齿间的一枚丹丸,丹丸内是炼制提纯的烈性毒药,取人性命不会超过半刻时。
只是下一刻出现了一幕中年乐伶万万意想不到的血腥场景,一只布满红丝且干瘪的手射向他,一把扯开了汉子整个下颌,同时手背上的红线活了过来,纷纷弹起,缠住上排一颗颗牙齿,把沾了药粉的牙齿尽数生生拔了下来。
一生受伤无数的汉子竟也痛得满地打滚,本该凄烈痛苦的叫喊声,竟然变成了诡异的喉咙咕噜声。只因下颌与喉咙筋肉相连,蛮力强行撕扯之下,将整条声带都给扯出。
那些弹出手背的红线沾染了鲜血,显得格外活泼躁动。
暗部狐锦分支之一赤狐部,通体赤狐人员修炼一种秘法,修炼小成之后肌肤之下会蔓延红色细丝,修为越是高深,红丝越是密集,分布侵染的肌肤也就越多越广。
而传授这种秘法之人,便在此间。
赤芒蝶!
这等秘法对付寻常敌人几乎不会发挥作用,只有当面临生死存亡不得不以命易命之际,才会显现巨大作用。届时,平时栖息于肉身之红丝,会刺破肌肤,吞噬所能触及的所有气血,并化为精元气息,供给主人各处气海窍穴。
尽管只能使用一次,但只要四周有足够的鲜血供应,施展秘法之人便有不尽的气息可供运策。若是放在战场之上,几乎能够直接决定一场中小型战役的结局倒向。
当然,能练出红丝的武人毕竟少之又少,况且这等骤填气海之法,使用的代价极大,一旦开启,无法停止。寻常武人制不住贪婪成性的红丝,最后落下个己身鲜血遭吸取而干的可悲下场。
赤芒蝶手背弹出的红丝多以百计,聚集在那名中年乐伶少去下颌的创口处,然则红丝尽管躁动,却井然有序地钻进钻出。不出十息的功夫,便缝补了所有出血的大小伤口和血管。尽管伤口处仍旧触目惊心,那名企图服毒自尽中年乐伶的性命,则暂时算是保住了。
红线恋恋不舍的返回,缩入另一端所在的人体,最终归于平静。赤芒蝶的红线并不隐于皮下,而是藏身经脉之中,不但收放自如,更是无端倪可寻。
这类吞噬气血之异物,实则以大客卿柳龙池的血色小蛟演化而来,她曾经亲身上门讨教,柳龙池亦慷慨相授,可惜赤芒蝶只能领悟皮毛,交与赤狐部的一本“饮血法”,参悟之人往往只能养出红丝,而无法如她一般,操纵嗜血红丝。
赤芒蝶在这等邪门歪道上浸淫半辈子,却仍是无法更上一层,达到红丝脱离肉身,如蛟龙游走身外的境地。更不能充当另一条气脉大河,积攒气息。
赤芒蝶取出四枚半尺长的钢钉,将昏厥睡去的刺客四肢穿透,绝了他醒转后挣扎的麻烦。
帷幔之内,楚小亭有孕在身,见着鲜血淋淋的可怖场景,胸腔直烧,喉中如哽如噎,腹中酸水倒涌,阵阵发呕。
封冬妍赶紧拍打嫂子后背,以助顺气,冲赤芒蝶令道:“带下去!”
赤芒蝶拎起尸体一般瘫软的刺客,一闪身便不见了踪迹。
老儒生秦韵渐突然不再隐藏身迹,周身气息蕴生如蒸云梦泽,浩然气冲天而起,奋力发足,明明是一人奔出,却如万千负笈学子随行。一道黑影直扑下来,两人撞在一处。
黑影率先弹出,落在四五丈外,显出一个眉眼皱成一堆的猥琐老头。拿着一支长长的洞箫,一端系有金黄长穗。这件雅物落在他手中,实在让人感叹暴殄天物。
秦韵渐一见来人,立即皱起双眉,“是你?”
猥琐老头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嘿嘿道:“是我呀,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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