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之后,需要的是放松,需要的是陪伴,需要的是一个安静的环境好好想想,城破利害、胜败得失。
可唐玄既没有放松下来,更不怎么快乐。
书房内,灯光下,他皱着眉小声读着一份长长的牒文,白纸被灯光浸染的比豆腐还要雪白,比窗外的雪还让人觉得清冷。
“北漠济洲······狂沙会,狂沙帮,狂沙门,狂沙教······洋洲······鲤鱼门、巨鲸派、瀚海帮······中洲?中洲!······花间集、繁星行、在水一方、末日集会、彩云之南?彩云之南!昆虫大联盟、沙弥会、风马牛······”,唐玄整整叨咕了一个时辰。
就在这一年内,济洲、洋洲、中洲出现了大大小小千百个这个帮,那个会,其中中洲最甚。
而修者如雨后春笋(五洲公约公布便是场春雨),冒将出来,一时间各洲、各市、各地方的元士机构忙碌起来,检验、登记、在册、上报、发薪······其中又以武道修者人数最多,占了七七八八。
一切似乎都因为修者待遇提高了,修者地位提高了,修者生存环境获得了极大、空前的改善,而四极的危险被唐玄搞掉其二,似乎卫士这个角色成了香气弥漫五洲的香饽饽,不再那么“费力不讨好”。
读着、读着,唐玄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嘴角的淡笑有些苦涩,眉依旧难舒。
他淡然,不争,心中很多时候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如他一般淡然、不争、谦和、有礼。
他看到了他们的笑,却读不懂笑容背后的原始与复杂的情感。
这些只是被压抑,从来没有断绝过。一旦遇到合适、放纵的土壤,一旦遇到昏昧、无能的监管部门,便会蓬勃爆发出来,一旦露出苗头,变成了一场燎原大火,带着乱的因素。
修者好刚强,以前生活在饥与饱之间,又有着繁重的任务,数量有相对有限,自然安分守己,可现在?数量暴增,无所事事,不愁吃穿,兼且有点武力,便会在执法部门之外,因为招聘、地盘、互望不爽,发生些许争执。
争执完了便是有人负伤、死亡,而后便成了寻仇、仇杀,到现在搅闹不休,成了一片挥之不去的阴云,遍及三洲之地。
真的、假的;大的、小的;强的、弱的;临时的、永久的,群魔乱舞。
更有甚者,举着大旗,带着喽啰,堂而皇之的对四祖寺,龙虎山,茅山这些几乎为五洲奉献了所有的门派驻地发起了冲击,美其名曰:江山代有人才出,五洲男儿不低头。皇帝轮流大家做,今日先来抢山头儿······
不在有利益的时刻与地方,难见人族内心的丑陋。压抑久了,这丑陋更歇斯底里,更加的疯狂。
儒门执法队出动了;
道门护法队出动了;
四极卫士出动了;
就连五洲散人协会几个孤零零的老头儿,也联袂下山了,下来罗夫山。
镇压了一部分,保留了一部分;砍了一披人,劝了一些人,放了一批人,本就风雨飘摇的社会秩序又逐渐恢复到正常状态。
“就算修者,若无职司在身,也要从事元士生产,商士流通”,龙呈均与王崇光一声令下,这一条被当作公约补充条款,写了上去。
于是很多人,绝大多数人,又活成了以前的样子。
唐玄皱着眉,起身走出房门,心事重重的样子。
一股风雪扑来,他这才发现,风一直未停,雪一直朦胧。
又是个假日,监洲府依旧空空荡荡,阳光在冬季似乎格外吝啬,就算在山顶,也缘悭一见。
他不是为了公事发愁,愁的是人性。
走过无数地方,唐玄恍惚间以为人其实都是一个样子:在家沉默不语,似乎什么事儿都提不起劲儿来,不光有心事,还背负着沉重、不离的压力,无处舒缓;出门,遇到熟悉的人,会笑一笑,可是就算这笑,连自己都觉得十分敷衍,极为勉强,内心仍旧是一片荒漠。
似乎此时,皮是皮,肉是肉,心是心,不经意间完全隔离,只是为了笑,而笑。
而遇到陌生的人,眼神便会迷茫和淡然,似乎眼前的不是车、水、马、龙,而是一片荒凉的沙漠,单调而无聊。而眼前的景象在映衬在心里,使得心里的沙漠更加的凄惨。
惨到,无动于衷。
咬着牙,横着心,去面对,去生活,却把自己完全封闭在了内心的世界里。
急、匆、忙、焦、快、冲、乱、狠、私、冷、硬!
似乎只要快,只有快,便会攀登上自己心仪已久的高峰。
可人生路上,重重叠叠尽是险峰,或是平凡时间里的考验,或是不凡中的铁血,很少人有空停一停,看一看,想一想,发自内心的笑一笑。
窒息到已经笑不出来。
久而久之,活生生的人,便成了满大街的样板。
可唐玄怎么也想不明白,就这些外表各异,本质都一样的温顺样板,怎么就具有如此大的“破坏力”?怎么就具备如此大的“创造力”?
一千四百七十一种元气修炼法门被认可;一万九千四百六十二种武功技艺被登记在册,并颁发了执照,当然,还有三百余门派,被承认,并纳入到儒、道、武的体系监管范畴。
公假日,作为监洲府的一员,唐玄还是要为这个作息制度点个赞。
当天下元士在996的折磨下,惨无人道的奉献着光和热乃至健康,牺牲着原本就已冷漠的“情”,现在已经不把自己当成个人的时候;当天下商士,几乎997,忙忙碌碌,纠结着盈亏赚赔的时候,监洲府依旧保持着朝九晚五,周末双休的习惯。
唐玄总是自愿“加班”,因为不加班他也没地方可去,更没事情可干。
练功总在深夜,荷花池畔,天地寂静,只有一人;冥想随时随地都可以,可堆积如山的公事不处理,他总是觉得心头有牵挂,而有了牵挂,便会吃不香,睡不好,也练不踏实。
门前大雪依旧在下,老石父子俩依旧在唰唰唰的打扫着院内似乎永远也清理不完的积雪;大院子内,雷击木旁,一把遮雪伞,一张石桌,两把石椅,一个安雨轩,一副棋局,早已等候多时。
五行兄弟又或者说兄妹,木头一样的矗立雪中,站在四周。
从与宫南起一战后,他们便很少说话,一直在唐玄身边站着,就像他身上有种无可匹敌的吸引力一般,让安雨轩羡慕对于眼睛都有些发红。
“有心事儿”?安公子白衣胜雪,小白脸通红,皮肤晶莹。
唐玄坐好之后,他便收回眯着的、凌乱四处瞄的眼神,搓了搓手,毫不客气的落下一子。
黑色的棋子落在冷硬的棋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叭”。
“龙统国,似乎很忙”,唐玄笑了笑,跟着落下一子,白色的棋子,发出清冷的光,比雪还白。
“你”?安雨轩全身一震,指尖的棋子又跌回到罐罐里。
他望着唐玄,而唐玄低着头,似乎在对着只落了寥寥两子的棋局,沉思出神。
“到你了”,唐玄仍旧没有抬头,双手拄着腮,整张脸似乎都贴在了棋盘上。
发丝内的雪花缓缓融化,变成水滴,又延着发丝跌落到脚下残雪未尽的地面上,转瞬成冰。
“我也去”,安公子咕哝一句,随手落下一子,心却似已不再这棋局上了。
对这玩意儿,他本就不怎么感兴趣,仅仅局限于会和懂。会下,懂规则,能够应付几下散手也就够了。
因为对面的,也不是啥洲手大家,大家也不过是半斤八两。
叭叭叭叭叭叭!落子声不断,若有中手在旁,看两人煞有介事的对弈,仔细观望,肯定会晒然一笑。
纵横361,棋盘上的棋子都快堆满了,而两人手仍未停。
“你不能去”,唐玄抬头望着安雨轩,充满感情的笑了笑。
这笑容让安公子有些沉醉,比他老爹那看似粗豪,其实狡诈的笑,真诚万倍、温暖亿倍。
这霎那间,他感动的差点想把自己给了他。
“为什么”?安公子颓然靠在椅背。唐玄虽然温和,但说话简直是一口唾沫,一颗钢钉,说出来,几乎没的改。
“你要帮我,办公”,唐玄望了望棋盘上满步凌乱的棋子,将手中的棋子丢回到罐子里,实在没地方放了。
“你说咱两人棋艺如何”?安公子叹了口气,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棋盘上。
怎么看,怎么复杂;怎么看,怎么丰满;怎么看,怎么不凡甚至惊天动地。
“好,好极了”,声音不是唐玄,两人随声望去,监洲府后勤部门长孙燕,杳杳而至,举着一个托盘,上面盖着防雪的纱巾。
走近了,唐玄这才发现纱巾下,是两个酒壶,壶嘴冒着热气;几碟小菜,两双筷子。
“你没回家”?安公子脸色发苦,嘴唇发青,嘴里都苦。
孙燕珊珊而至,自然不是看他来的。
唐玄拿过酒壶,就这么对着壶嘴一口气,不停。
“我再给你讲个笑话”,面对安雨轩,唐玄笑着,喘息着,嘴中喷出带着酒夜清香的白气,看起来有些憨态可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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