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睡了多久,也不知道睡在了哪里。
墙壁都被粉刷成了淡粉色,挂着泰迪熊和兔子。我竟然看到一面梳妆镜,桌上有整套的化妆品,尽管当中我只认识口红。衣橱半开着,里面有白色的黑色的裙子。
等等,这是……
我慌忙坐起来,腰间还传来阵阵剧痛,可我顾不了这么多,一下子掀开被子跳下床来。我的脚踩到了一双卡通兔头的小巧的拖鞋。
“你醒啦?”
林婕刚好推门进来,平稳地端着一碗混浊的东西。
“不!”我绝望地呼喊,“我睡在了敌营里。我成俘虏了。”
“尽好意思地说。”林婕轻轻一点我的胸口,我立刻无力地瘫倒在床上看,“你不算算,都俘虏了你多少次了。难道真要七擒你郭迁你才肯老实?”
“孟获小贼!我郭迁就是擒一百……”话未说完,一勺混浊的东西便被林婕推入我长正张大的嘴。这东西看着就苦,入了口更是害人。我突发奇想苦口婆心是不是能这么解读:苦口的是这碗汤,婆是恶毒的容嬷嬷。
“你别以为你这样又躲过一劫。这是为了帮你恢复身体,方便你去中城活动。”林婕将第二匙推过来,顶住我咬死的唇间,“喝不喝?”
一听说是药我觉得喝了也没啥不好的,如果要毒我肯定也不能把我毒死在她自己的床上不是?二勺、三勺……偌大的碗终于空了,我的精神却被苦涩所填满。
喝完药我又困了,但是为了尊严我得下去。林婕把碗搁下,朝着我的胸口就是一拳,把我打倒了,差点没让我吐在她床上。她取下一只一尺高的泰迪熊塞给了我:“哎,给你一只小熊,给我好好地躺着。晚上再喝药,但是可能没有饭。”
“你爸呢?”
“回公司了。”她说,“我要自己学习,你不要打扰我,无聊就睡觉。”
“每天都封闭在这座城堡里,城堡就是牢笼。”
“又说废话了。难道我是在这里待了一年多吗?我才刚刚回来多久。而且只是你被俘虏的时候我都刚好在家而已。”
门关上了,我陷入了沉思。其实一切还是我自己贪生怕死。是的一定是我贪生怕死。我自己结果了自己,那是相当的容易。我说了那么多的话,听起来高尚高调,实则下贱低劣—空口无凭依。林天不杀我并不是因为我有用,而是他看到了我的软弱吧。现在我只要站起来,我就可以以头抢壁而死,可是我做不到。我躺在这儿僵直了身子。我有力气却不想动。我一直都在编造借口,一直以为许多事等着我去做所以无论我怎么说说得多么漂亮我都不想死我在逃避死亡。经历了许多次绝境我已经怕了。我和我自己的臣子比,渣滓都不是。
我躲开了糖葫芦大爷,我睡在了林天家:里,我躺在林婕的床上。
可是我再怎么痛恨自己,我也不能改变我悲哀的偷生的想法。我眷恋家人朋友,我希望再一次见到语思然后抱住她守护她,我希望我能和李浩杜乡他们再坐到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我希望父亲还能特地请假,用轮椅推着我,走过清县的大街小巷。
我还希望,我能站在廉颇子龙的前头,向着某个光亮的地方,不住地走,无人拦得住。
廉颇仍在沉睡,往事已成追忆,而来事不可期。
我盯着天花板到了黄昏,落照透过窗帘的缝隙打到了我的脸上。林婕推门而入,汗涔涔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手中的药端得摇摇晃晃,看上去总是要洒。
“爸爸说,这些药只能治你的标,治不了你的根。想要恢复二脉,必须要两样东西。”
我没有搭话,只是扭过头,避开刺眼的落照。
林婕放下药碗,探身拉紧了窗帘,随后轻轻地做到了我的旁边。她把我扶起来,给我垫上枕头让我半坐着,说:“兄弟之血与情人之泪。”接着补充道,“缺一不可。”
“兄弟之血……”
“这是字面的意思。具体怎么做,他没告诉我。他说他会帮你接上二脉。”
“可那是兄弟之血。”我说,“我没有资格。”
“并不一定是血。我说了是字面的意思。可是也许是比流血更可怕的东西。这都说不准。”
“是吗?”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喝药。明天公司的人会把中城方面的详尽资料传过来,你和我一起研究,商量出接语思的方案。”
“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
林婕的语声异常的温柔,温柔到我身心舒软,没有注意到已经送到我嘴边的汤匙。我像一个听话的孩子很快地将一碗药喝了个干净。林婕也如一个听话的孩子的母亲,满心欢喜。
“郭迁,你可以等以后成熟了强大了再回来挑战我爸爸。挑战全天下的武王,到了你打败两江武王成无府的时候,你就成为了武帝。”林婕没有立刻收拾东西走掉,而是坐在床边轻轻翘起二郎腿,陷入了神往。
“唐尧他们,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也比不出谁更加的忠心。但是他们缺了点儿东西,缺了野心缺了视野。有了这些他们就可以成为爸爸这样的武王。可是爸爸他缺的是本事,所以他比不了两江武王,比不了那些时代的凯歌传奇。我一直以为人的境界大抵如此,直到我认识了你,郭迁,你有独一无二的东西。
“我说不出。”
聚精会神听她说了半天,没想到是一个说不出。
“也许是迂腐。”我苦笑说,“你爸爸才说过。”
“那种话你也听。”林婕的笑容与今天中午在她父亲面前时截然不同。我感到很舒服,甚至有点希望她一直这么微笑着,保持着这淡淡的忧伤与清愁。
“爸爸的梦想是那么的遥不可及。他自己也知道,但是他那么尊重这个梦想,他无比崇拜实现梦想后的自己。我想他成。”
林婕流泪了。
“郭迁,我们一起去把语思接回来,然后你要怎么做,我保证,都可以。这次你就听爸爸的话吧。”
难道是打苦情牌吗?
“不说这些了。”林婕莞尔一笑,只是眼睛还晶莹,“你为语思填的那首醉花阴?求佛,念一遍吧,我想听。”
“这你也知道?这个我是不会告诉语思的。”我瞪大了双眼,“这是绝词,没有给任何人看过。”
“是啊,绝词啊。”
她托腮望着我,眼睛里含情脉脉。我不懂是该念还是不该念。既然她都看过了,念念就念念吧。
“醉花阴?求佛。”
“嗯。”
赤霞一缎抹情仇,拜佛合十手。绞红烛烟火,烧身供佛,佛说来世求。
长恨今生缘到头,寂寥残心忧。对飞禽走兽,唱月哀喉,于路当中走。
“那一年你独自上了武宁寺,央求过住持,点起大殿千盏灯火,一人跪蒲团,一心身供佛。”林婕说,“佛不回应你,你自己用这首词回应了自己。那住持对我说起这事,我就知道那人只能是你。
“住持说,我的心与那少年一样,他愿意同样为深夜来访的我,点起千灯火。”
是么。他也为你打开了山门,为你祈福过。
“佛回应你了么。”我问道。
“当然,佛没有给我想要的答案。”
“佛?”
“你就是我的佛。”
林婕伸出双臂搂住了我,把她的头贴到我的心口。与她相贴的一分钟里,我的心跳了将近一百三十次。她就像那只不说话的泰迪熊玩偶伏在我的胸口,安然地听着我心脏的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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