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四,柳易的二十三岁生辰到了,今天他没煮鸡蛋,好像是忘了,在那座山寨,他的生辰鸡蛋不是老爹煮的,就是义父煮的,已经一连三年没能在生辰这天吃上煮鸡蛋,现在他也不是十分的想吃。
上回糊里糊涂地被雷劈了一下,他躺在榻上睡了两个多月,现在身体已然大好,柳易没和师父下山做活计,拜了青衫儒士许先生为先生,开始读书,白天读书,晚上练剑,无论何事,他都极其认真,做即要做到极致。
段宝生一看没劲,背着蛇腹断纹的春桐琴下山,他要去灵寿郡看个孩子。
靖宁二十一年冬月到靖宁二十二年九月,柳易每日闭门读书。
靖宁二十二年九月,柳易行了及冠礼,许先生说:“既然你喜欢练剑,字‘剑仙’如何?”
柳易手不释卷,摇头道:“会不会太俗了点了?”
许先生哈哈大笑,“老子的字才是俗,俗不可耐!”
柳易将视线从书卷上移到先生面上,问道:“那就不取字了吧,我看先生也取不了什么好字。”
许先生作势要打,想想自己确实是那样,读书一目十行,讲经头头是道,但取名一途,他不在行。
才一年时间,及冠的柳易就记下了很多儒家典籍,并且后劲十足,这时候在看法家之学,翻书极快,右手两指基本就在嘴唇和书页之间来回。
这一年的每一个夜晚,柳易依然在练剑,他没来得及做剑鞘,也没触碰过铁剑,柳易的心底坚信就算是用木剑,他也能练出剑气来,这一年里剑招倒是有点像模像样了,可出剑依然平平无奇。
玄空山上本就没几本道藏,都被翻烂了,这一年里,山上的都没上过几回的柳易别说要去翻那道藏了。
有一回上山看到有个道老头竟然拿着剪刀绞了头发,哭着喊着敲开和尚庙的寺门。
有一回上山看到苦行僧回到山上后,和一个年轻小道士吵了一架,小道士瞪眼说了句:“入世乞食修行看到了啥,众生皆苦还是独我苦,看到人心还是佛心?”
那苦行僧似乎很久没说话了,嗫喏着无话可说。
小道童接着说道:“我道家有本书叫《抱朴子》,要看自己去翻。”
那苦行僧还真散去了一身金刚境佛法修为,特意到和尚庙里和主持吵了一架,舍了一肚子的都难渡厄佛经,蓄发到藏书楼翻看那本破破烂烂的《抱朴子》。
好奇的柳易一路追着去看了看,那人看书极慢,只看书,不言语。
……
……
汝阳城老臣苏罗,年轻时曾是大沁世家中的明珠,高寿一甲子之后,老当益壮,一举成为了国之柱石,封柱国,任尚书令,兼修国史,说句权倾朝野可能谈不上,作为南方士林领袖,若北党不全力去争,说个左右朝局倒是当得起。
老柱国年轻时参与了凶险的夺嫡之争,时人称为苏谋,但好像是耗尽了苏家的文气和胆气,老柱国的儿孙们一个个平日里欺负良家妇女那叫一个手段熟练,但凡遇到个官,说话都不利索,这两代儿孙中,倒是有人中举,可就没那进士及第,为家大业大的苏家挑起大梁。
老柱国去年病重了,靠着一口气熬着。
皇帝旨意到了,荫两子,长子苏植任前朝称为黄门侍郎的给事中,虽在门下当差,却是为天子省读奏案得近臣,若无过错,熬个三十年,在内可做六部侍郎,外放郡守的实缺。
四子苏绿娶公主拜驸马都尉,一生平安无虞。
皇帝旨意到了没几日,柱国卒。
冬月,琉璃河的水烟漫进了汝阳城,一座百万人的大城尽在烟雾之中,没能去游历草原的三人缓缓入京。
汝阳城南临琉璃河,西倚沁水,东北是一夫当关的重鹤关,天下人天下货均在汝阳周转,不可谓不繁荣,寒冬腊月更是如此,到处都是叫卖吆喝声。
汝阳城这名字叫了没多少年,初名咸阳城,后改为大兴城,当今沁朝改为汝阳城,大沁立国九十多年后,该是没人再把它叫做大兴城了。
玄空山老道清静下山,一路直奔京城而来,老道为前朝在京藩王,还是最有能力那个,国家分崩离析前他曾苦劝皇兄,那个九五位上的皇兄继续忙着烧丹练汞,这个天下似乎还不如他的一炉丹药,这座江山似乎还没有那个渔家女子好看。
曾经的亡国藩王修得一身本事后入京,有很多人不答应。
一路有江湖之人拦挡,老道一袖挥之,一指点之,最后到了汝阳城外不远处,遇到了个能说上话的,老道说道:“山野之士而已。”
身穿紫衫的高大中年人不出剑,远远地侧身让路。
来到城外的新丰酒坊陂足道人,指名要喝二两新丰酒,店内酿酒师父也还客气,送了他二两,未曾想那道人竟不领情,喷了酿酒师父一脸的酒水。
清静破口大骂道:“拿这淡酒糟烧的酒蒙贫道?”
酿酒师父只得耐心道:“这正是新丰酒,酒坊做了一百五十年,就是这味儿。”
“还想蒙我,两甲子之前年轻时我和师父来了这新丰酒坊,那时候师父要了二两,乘着他老人家外出小解去了,我就偷偷喝了一口,那味道啊……”
说完后老道咂吧咂吧嘴,一脸向往回忆皆有。
口拙的酿酒师父应付不了道人,不一会儿来了个掌柜说道:“不知老神仙几时来的?”
老道说道:“两甲子之前,那时候我还年轻。”
那掌柜说道:“请问仙长在何处修行?”
老道答道:“玄空山。”
清静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掌柜的听说玄空山之后,面色平静,依然问道:“仙长修何种功法?”
老道吹胡子瞪眼道:“你这后生,没完没了了?口干了,说不得话。”
掌柜使了使眼色,有人递上了茶水。
那老道喝了口茶,回道:“凿石头。”
掌柜的大喝道:“打出去。”
十来个酒坊内小斯拿着扫把铲子就追了出来,陂足道人落荒而逃,脚虽然不利索,但跑的还挺快。
新丰酒坊两甲子前叫来晚酒坊,老道说错了,就被打出来了,可有谁知道老道修为通天,还是前朝在京藩王,但到现在也不曾识字,平时在山上得了空,就拉着小辈给他读经呢!至于他的道号他为何记那么牢,因为师弟记不住他自己的道号啊。
酒坊传了六七代人了,早已不卖酒,也不是不卖酒,是不卖散酒,有好多大宗生意要做,这不河间郡的酒帮也该来了。
酒坊酒好,生意自然也就好了,骗酒喝的人就来了。
拿些诗词艳赋的,打扮成富商大贾的,还有这仙风道骨的道家打扮的,每年新丰酒坊要应付几十个这样的人。
灰头土脸的陂足道人到东城门外时,已是晌午了,老道掐着满是茧子的手算了一算,哀叹道:“还是来晚了!”
老道也不想进城了,本想哼着歌儿出城,可这么多年都在山上,早忘了以前学会的歌儿了,新歌他又没听见过,就算是听到了又怎样,忙着凿石头,怎么记得住?
陂足道人想想这一路上那么多人阻拦,但他依然到了这里,不进城岂不亏了,想通了的老道欢快地进城。
城内老道望着李白药三人,随后拉着李白药说道:“公子,老道给您看了看面相,贵不可言啊,可否容贫道算上一卦?”
李白药哑然,回道:“道长请!”
吊在后面的郎哥跑上前来,拍开老道的双手,当心摸脏了公子的双手,衣服也是他洗的。
老道捻了捻胡须道:“公子贵不可言,依老道之见您这几年不宜出行,尤其北方更是煞地,还是读书的好。”
说到读书,老道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道:“我在大兴城还有个忘年交的读书朋友呢!得了,我还是要进城一趟,看看他死了没。”
说罢老道自行离去,也不要卦钱。
叫这座城做大兴城的人啊,肯定会在城里迷路的。
折桂步蟾宫,历来都是折桂的人多,步入天子堂的人少,但这不妨碍人们随时随地折桂,寒冬腊月,依然不乏折桂求吉的书生跳过围墙,偷偷摘一根桂树枝,逗留京城的书生都想着明年高中,李百药三人一路上都看到好些捻着桂树枝的书生。
杜鹤离看到众人手中的桂枝后,问答:“李二先生,明年是考举人还是考进士?”
李白药无可奈何,在剑胆城第一次喊“李二先生”时,还带着恭敬,这几个月下来,就变成调侃似的称呼了,李白药回道:“童生还没考过呢!”
杜鹤离知道穹庐书院厉害,正士足以力挽狂澜,邪士也足以乱国,可穹庐书院也要一步一步地去考的,说道:“看来李二先生是浪得虚名了。”
李白药不好说话,郎哥道:“我家公子有没有真才实学,这也轮不到你个只知道抱剑剁人的莽夫来嚼舌头。”
杜鹤离转身闷声道:“嗯?”
“剑圣剑圣,杜公子是剑圣!”郎哥急忙补救道。
杜鹤离对于郎哥的迅速改口,夸赞道:“上道。”
郎哥嘀嘀咕咕地说道:“剑圣要解剑,霸王要卸甲,”
隔得有些远,杜鹤离没听到郎哥的嘀咕。
杜鹤离慢慢靠近郎哥,笑道:“你这书童改口挺快,不过我杜鹤离揍人不需要理由。”
郎哥转身而逃,杜鹤离在后面追着……
傍晚时分,汝阳城内依然是熙熙攘攘。
杜鹤离气喘吁吁地问道:“这事你怎么感谢我?”
李白药回道:“其实他就是再走慢些,我们也是能到的。”
“这白面书生的脸皮啊,比城墙四角还厚呢!”杜鹤离无奈道,其实是他自己想走快些。
李白药点了点头:“比脸皮,我好像还没怕过谁。”
杜鹤离耸了耸肩道:“不要脸。”
李白药笑笑,可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
天子脚下,首善之区的汝阳城内,有三人在狂奔,身后不远处跟着追赶之人,一个老头。
李白药牵着郎哥,郎哥拖着桂树枝跑得不快,被旁边的杜鹤离推推搡搡。
三人一路大街小巷地窜着,与身后的老人越来越远,那老人眼看追不上也就不追了,唇焦舌燥地暗骂着,拄着叹息地回去,心里想着看来这几日小院里的那株桂花树啊,要专门雇人来看着。
老人回了自家院子,见到陂足道人清静,两个多年前的朋友相见,没有半点久别重逢的喜悦。
“你还活着。”
“你还没死。”
两人说道,没有韶华不在的感慨,也没有时光荏苒的唏嘘,不消说年轻时如何的意气风发,更何谈友情如何如何。
窜到小巷子里的三人再也跑不动了,两个大人拄着膝盖喘息,郎哥拉着断口被虫子啃过的桂花桠枝,摸了摸鼻子上的汗珠。“”
李白药问道:“郎哥偷人东西了?”
郎哥回道:“没有,摘根树枝而已,至于追着打骂啊?我们在风铃镇摘了比这还好的柳条都没人追我们。”
杜鹤离插话道:“郎哥啊,其实我觉得那老头真不算过分,你看着树枝挺大的啊!”
郎哥问道:“你站哪一边?”
杜鹤离答道:“自然是你们这边。”
郎哥问道:“那你该怎么说话知道吧?”
杜鹤离答道:“郎哥你说得对,那老头小气该打。”
郎哥老气横秋道:“你这就对了嘛!”
杜鹤离说了那话,自己都被恶心到了,嘀咕道:“要是老子豪客剑在手,真想一剑剁了你这小子。”
心明眼亮的郎哥听到了,问道:“剑仙,你的剑呢?”
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小子,真把杜鹤离气得心绞痛,不耐烦地回道:“你知道个卵。”
郎哥用脏手掏了掏裤裆道:“我知道两个卵,不信你试试。”
杜鹤离伸手一拍脑袋道:“你们主仆真是没救了。”
李白药偏头望着杜鹤离好奇地“嗯”了一声。
杜鹤离道:“主子脸皮厚如城墙,书童流氓如色鬼投胎。”
郎哥打了个响指,可惜没响,笑道:“一语中的!”
杜鹤离啧啧道:“郎哥你这跟谁学的啊”
郎哥答道:“我家公子啊!”
郎哥指着小巷子尽头说道:“公子你看那贴了什么,有好多人在看呢?”
看书伤了眼睛的李白药哪能看到那么远的尽头,摇头表示自己看不见。
三人往小巷尽头而去,郎哥依然拖着那桂枝,说要给公子,可公子不要,不过他觉得桂枝挺好的,难怪好多人都捻着。
人挤人地看着告示,郎哥道:“公子你去看吧,我不识字啊!”
李白药笑道:“杜鹤离识字,你叫他去吧!”
郎哥说道:“杜剑圣,劳驾了。”
杜鹤离下意识地答道:“好说!”
答话后杜鹤离反应过来,笑道:“本公子好歹也是鹤壁剑宗的剑冠啊,世外高人的样子得一直装下去。”
郎哥挠头道:“我又不识字,我家公子吧,一副风吹都要倒的样子,只能劳驾杜公子去看一看了。”
杜鹤离最喜欢郎哥奉承他,一脸受用。
人群外的郎哥看着挤进人群的杜鹤离,对自家公子说道:“练武的就是厉害!”
杜鹤离看完之后出了人群,耸了耸肩,觉得白忙活,没什么看头,不经意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死了个人而已。”
郎哥好奇问道:“死了谁啊?”
杜鹤离摊手道:“一个姓苏的柱国。”
李白药沉吟道:“苏罗柱国,天还不下雪,皇帝又痛失肱骨,难道真要应了阴谋家的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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