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何方》第119章 失魂闽江

    刘娜从日本回到家时,离她的弟弟在以色列出事的时间过了近半年,而她的老父亲却才去世几天。刘娜沒赶上父亲的葬礼,但也能想像得出来他一心只想奔那一个或许能再见到儿子的世界。娘家客厅里原先放电视的位置,如今电视被拿掉了,取而代之的是父子俩的遗照。老母亲一直陷在悲痛中,又对刘娜的遭遇无能为力,只好天天以泪洗面,经常站在遗像面前喃喃私语。
    刘娜的弟媳妇却显得活跃又有主见,带着孩子与一位澳大利亚公民办了商婚,很快地离开了那个令人压抑的家。
    刘母的泪流得更多了。
    面对老泪纵横的母亲,刘娜无言以对,越发变得沉默,她只时刻想着一个问题,为何她千百般地努力,而幸运之神竟如此轻易地就抛弃了她。
    在千思万想之中,刘娜终日迷惘恍惚。
    俞敏俪迈着欢快的步伐走在人行道上,刚刚在医院检查确知自己已是准妈妈了,心情欢畅得如有百鸟齐舞。
    马路上车辆疾驶过后扬起了潮热的灰尘,也一并冒起了一股汽油味道。俞敏俪忙掩住口鼻,小心翼翼地不敢呼吸,但却并不十分讨厌这些灰尘和味道。
    灰尘迷蒙中,她瞥见一个身影似是刘娜,盘着高耸的发髻,正坐在一辆两轮车后座上。两轮车在车流交汇中略短暂地减速,刘娜的脸色肃穆,神情忧郁。
    俞敏俪冲口大声喊:“大嫂!”,但两轮车的车速又变得不低,转眼间就飞离了眼前。
    两轮摩托横冲直撞,在四轮车的缝隙间肆意地穿梭,而坐在后座的刘娜却姿势随意松懈,她丝毫不在意自身安危,满脑子里尽萦绕着俞敏洪的身影。
    刘娜刚见了一位亲戚,那亲戚刚从日本回来,将俞敏洪狠夸了一顿。离婚后的俞敏洪还能替刘娜还债,此一仗义的善举的确会令她的亲戚为之感动,并替她婉叹错失良人的不幸和悔恨。刘娜记不得彼此间具体的话语,在与亲戚的一阵感慨中,她似乎完全忘了一件事,仿佛她和俞敏洪俩人之间并不存在过观月姿子和老佐藤,甚至还有那个李伟强。
    摩托车已经停了下来,她还沉醉在那样的感慨和嗟叹里,仍旧端坐在后座上。
    车主转过身来等着她下车付款,她愣神了好一会儿,才从满腹心事中抽身出来。
    刘娜慢吞吞地上楼,又无比厌倦起自己和眼前的世界,在楼道里隐约听见有人在唱《月亮代表我的心》,她又开始怀念起俞敏洪曾经的温柔。
    刘娜独自又想了一番心事后,忍不住提起电话拔了熟悉的号码,或许跟他的妹妹俞敏俪说说话,也能缓解心中的愁苦。
    俞敏俪开心地叫起来:“大嫂?真的是你吗?我刚才在路上看见的一定是你!”
    刘娜不由得心情也跟着欢快,:“俪俪,好久不见了,我想着你的!”
    俞香兰在二楼也提起了电话话筒,刚刚俞敏佳的电话突然间断了线,她正心焦地等待电话再次到来,听俞敏佳的语气似乎她的日子过得不是那么开怀,俞香兰莫名地心惊着俞敏佳的一句话:“我离了婚,原以为离了火坑,没想到却又跳进了泥沼。”。俞香兰心想必须将这句话给问个明白,没想到刘娜却插了进来,她急急地在电话里说:“我在等佳佳的电话,很要紧的!”
    俞敏俪忙说:“大嫂,妈要等大姐的电话,怕占线,那我们改天再联系。”
    刘娜默默地放了电话。
    俞香兰在电话里听俞敏俪激动的声音,又叮嘱说:“别太激动哦,小心动了胎气!我帮你削了些水果,就在那茶几上。”
    俞敏俪:“妈,真是心有灵犀,我刚刚一直在想着大嫂。”
    俞香兰在楼上却沉了脸色,一手掐了电话,坐在电话旁静等俞敏佳的电话。
    俞敏佳却觉今天的电话线路又不通畅,忽然间断了,再拔时是忙音,心想有的事情不如不说,也就去忙了其他。
    刘娜放下电话后呆怔住好一会儿,猛然记起那位亲戚原话里说过,俞敏洪是个至情至义的汉子,遇见了他是她的福分,错过了他,她的福分也失了。
    刘娜见母亲又站在父亲和弟弟的遗像前,也走了过去,呆呆地站,痴痴地想。
    俞敏俪边吃着水果,边想改天要专程去看看大嫂,她该是又想娉儿了,自己最近也不常跟娉儿讲上话。
    可刘娜等不到俞敏俪所想的那个“改天”。
    一个天幕昏暗得令人心悸的清晨,刘娜挑了一袭花色潋滟的旗袍穿上,简短地跟老母亲打了声招呼后走出家门,神情呆滞地坐上了往省城的巴士。
    又是一个台风来袭的日子,福宁地方电台在频频呼吁市民没事少出门。
    狂风呼啸着仿佛要摧毁道路两旁的树苗,天空乌云密布,太阳挣不脱遮盖周身的阴霾,仅勉强地撑出丝丝昏沉的亮光。除了风吼,一些树叶和塑料垃圾在风中起舞,中巴摇晃着缓慢行进。
    刘娜在半道中下了车,将错愕留给了司机和卖票员,一脸淡然地拐进了一条清幽小径。
    小径一旁是葳蕤的植物,葱葱郁郁地在狂风中起起伏伏,绝望得发出一片鬼哭狼嚎的声音,另一旁是汹湧奔流的闽江水,湍急的江水拍打着岸边的石头,声响震耳欲聋。
    刘娜沿着岸边躇躇徘徊,眼神却是异样的狂野,眼前的世界末日般的惨状,在她的脑海中却是另一番祥和景象:风和日丽下,闽江水是那样平和与舒缓地欢畅,如同一曲抒怀的旋律,就连偶尔撞击石流的哗哗声响,也夹带着叮珰悦耳的敲击声。天空的蓝是无法用文字形容的蓝,蓝得高贵,蓝得圣洁,蓝天下一群彩鸟飞翔,仿佛是迎接天使来临的先驱者。微风拂着刘娜的脸庞,柔软而惬意。
    刘娜睁着痴迷的双眼,毫不畏惧地迈步走进闽江湍湍河流之中,她的俞敏洪正站在粼粼波光的水中,抱着她的娉儿在欢声高呼,小娉儿还只有五六岁的光景,一脸灿烂的童贞笑颜。多么熟悉而幸福的画面,曾经久远,但现在近在眼前!
    几个急浪连续打来,闽江水顷刻间吞没了刘娜的整个身躯,她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笑容恬静而又满足。风在愤怒地呜咽,想尽力捕捉她最后的叹息,闽江水激昂澎湃,因为吞噬了刘娜那依旧诱人的恫体而激动难忍。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了刘娜这个女人,多年以后,在那不知所处的闽江河床上静静地躺着一堆白骨,而一腔怨恨和悲伤随着江水日复一日地流逝,一丝丝一缕缕地被抽离得再无影踪。
    刘娜出走后的第二天,一夜无眠的老母亲一路摸索着找上俞香兰的家门,她那一双老眼已流不出泪水,布满了血丝和污物,看东西已经模糊不清,一缕凌乱的白发耷拉在哀苦无助的脸上。
    俞香兰内心禁不住一阵抖颤,但又不得不装出一副冷静睿智的样子,唾沫飞扬地分析了刘娜的去向,竭尽全力安慰着昔日亲戚,可心里明白那仅仅只是不着边际的安慰,她不停地转动着佛珠,心头发出几声重重的叹息。
    俞敏俪不遗余漏地将一些小小细节问了又问,然后上楼找了张刘娜的照片,直接奔向了长途汽车站。
    她一个挨着一个司机讯问,在俩个小时后,她也坐上了与刘娜所乘过的同一辆中巴,也在同一个地方下了车。
    风雨过后,暴日当空。
    俞敏俪走进同样的小径,那一旁经历过一番摧残的杂树野草略显凌乱,有些已折枝断臂,更多的正耷拉着毫无生气。而另一旁的闽江,由于台风后的暴雨泄洪,水流依旧湍急汹湧。小径一眼望不到尽头,寂静地延伸进高高耸起的大山深处。
    俞敏俪时刻祈祷着自己可拥有福尔摩斯般的敏锐与智慧,她秉着一万份的用心和信念,沿着小径细细地搜索。望着深隽的大山,俞敏俪真心地渴望那里会有一处清幽小屋,可以接纳满身疲惫的刘娜。
    脚步越走越远,惶惑却越来越强。
    在日渐西沉的时候,俞敏俪意识到小径和江水早已悄然岔途岐分。小径在不断地延伸向上,而江水却顺势向更低处一路冲击,看着不知自己着落何处,只好原路返回。咆哮奔流的闽江水浑浊不堪,望着滔滔不绝的江水,俞敏俪突发一阵不详的预感,眼前飘浮的镜头是刘娜以一个优美的高台跳水动作探身江底。她克制住心中的不安和惶恐,一路小跑回到小径入口,拦了辆车回到福宁县城。
    夜幕已经降临,顾不上饥肠辘辘,俞敏俪先奔向刘娜母亲的家中,省略掉多余的话语,拼命在刘娜的房间里到处寻找她可能留下的只言片语。
    在刘娜的梳妆柜里,几支不同色彩的口红、几盒粉饼和几支眉笔凌散地压着一个信封,信封里夹有一张《月亮代表我的心》的歌词,以及刘娜简短的留言短笺:妈妈,我知道这时候不该离开您,所以不敢奢望您的原谅,可是我只想去远方,一个没有记忆没有痛苦的远方!
    信封里还夹有一张刘娜与俞敏洪曾经一家三口的彩色生活照,照片中的每个人都笑得阳光灿烂,照片背后又有几句话:不是愿意放弃/我只是眺尽了远方/却看不见你归来的身影/也望不见我可以去的方向
    俞敏俪捧着照片,忍不住失声痛哭。
    刘娜老母亲那张干枯的脸庞在发黄的灯光下显得越发废颓苍老,风烛残年的身躯佝偻得更加厉害,颤抖着双唇却说不出话来。
    俞敏俪抹掉泪水,坚定地说:“娉儿婆婆,您放心,不管我大嫂回不回来,您还会有我!”
    俞敏俪不停地在脑中把可能能帮上忙的同学朋友的名单过滤了一遍,当天晚上一个个地拔打电话,不断地重复述说自己的推断和猜测,她固执又任性地让父亲俞大明必须动用可以动用的关系,幻想着即使上天入地,也要翻它个底朝天,要把刘娜完完整整地找出来,她一心一意地坚信刘娜所说的“远方”并不会太远。
    第二天,以及接下来的几天,林书轩骑着两轮摩托车带着她,在那条小径来来回回地跑了许多遍,他们问遍了小径附近的人家,也寻遍了许多处深幽的角落。
    在绝望的祈求中,俞敏俪恨不得俩眼就是抽水泵,抽干所有的闽江水,让整个河床清楚地展现在她的眼前,让她可以雀跃地欢呼刘娜未曾投水。
    俞敏俪一遍又一遍地寻求帮助,但人们不愿意为了一张涵意不明的留言去浪费人力与物力。于是,刘娜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失去了踪迹,不过在当地公安局失踪人口名单中增添了一个名字而已。
    俞敏俪疲倦得卧倒在沙发里,俞香兰只好安慰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她怎敢这么想不开?倘若只图自己一了百了,也不过是自私的念头。娉儿正巧在假期里,不如让她回来陪一陪她的婆婆。我活了一把年纪,却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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