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鞅掌天下》献公四年（四）

    正是公子渠梁。
    此时的公子渠梁，其实不算是小孩子了，个头虽然还差那么一点点，面庞还有些稚嫩，但是任谁都不会再将他当小孩子看。
    因为，他是秦国的公子渠梁。
    秦献公平日里也是这样教公子渠梁的，公子渠梁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所以——
    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主。
    自己此时想要站出来，那么公子渠梁在这刻理所当然的就站了出来。
    面对着甘龙大夫和父亲，他的心中有点惴惴不安，然而他再次看向自己的父亲，心中又多了更多的信心。
    “渠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秦献公听着公子渠梁的话，眉头挑了起来，明显有些不乐。
    “甘大夫年纪老了。”公子渠梁丝毫不看旁边的甘龙，对着秦献公自顾自的说着，“他为我大秦做的已经足够多，为什么还要加上渠梁这一份？甘大夫顾不过来的。”
    甘龙在一旁摇摇头：“只要是君上嘱托臣做的事情，臣都顾得过来。”
    “不，甘大夫顾不过来。”公子渠梁倔强的说着，对着甘龙行了一个礼。
    “你怎敢对甘大夫如此无礼！”
    秦献公平日里宠爱儿子，这时候竟是对自己的儿子看不下眼了，对着儿子直直一声斥责：
    “为父和甘大夫谈事情正谈到要紧处你就蹦出来，我问你，你是故意来搅局的吗？”
    话刚出口秦献公就后悔了。他很少斥责这个儿子，因为公子渠梁平日里乖巧的很，和秦献公就连连一点点口角都少发——
    可是今天，公子渠梁他……
    可是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渠梁无意搅局……”公子渠梁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关乎渠梁的对话，渠梁听一听难道有错吗？”
    “姑且算你没错吧。”
    秦献公的心肠也软了下来。
    但他对公子渠梁还有着几分生气：
    “但你这是什么意思？”
    “父亲。”公子渠梁唤道，“关于渠梁自己，渠梁有话要说。”
    “你有何话？”秦献公瞥了公子渠梁一眼，问道。
    “请父亲多为儿子想一想。”公子渠梁执拗的说着。
    “想什么？”秦献公很少关注公子渠梁的内心，他觉得那些粗枝大叶的东西他关照不来。
    “想一想，儿子的未来。”公子渠梁说。
    “比如？”
    “比如，儿子想不想要这样的未来。”
    公子渠梁斩钉截铁的说着。
    “我要你做秦国的国君，你不高兴？”秦献公的眼睛死死的注视着公子渠梁。
    他想要面前的公子渠梁当秦国的国君。
    是的，从来也没有想过公子渠梁愿意不愿意。
    因为谁不想做国君呢？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我不高兴，我不想做秦国的国君。”
    公子渠梁回道：
    “而且，我也不喜欢甘大夫。”
    他的眼睛这时候望向了甘龙，满满的都是淡漠。
    就算是这个男人给他取了名字，但是，他说不喜欢甘龙，他就是不喜欢甘龙。
    甘龙听着公子渠梁的话，不由的一愣。
    原来公子不喜欢自己吗？
    他和公子渠梁当然不熟，和公子渠梁的交往也不多，但他从来也没有想过面前的公子渠梁会将这种情感这么直白的向他表现出来。
    这不仅仅是不喜欢了吧？
    而他，还是很喜欢这个孩子——不，公子的啊。
    甘龙觉得自己的心猛的一揪。
    然后甘龙对着公子渠梁，长长的施了一礼：“对不起。”
    “甘大夫没什么对不起渠梁的。”
    公子渠梁有点无奈，但他真的不喜欢甘龙，于是这话变得冷漠而又倔强。
    因为这一切的一切，明面上是说给甘龙，实际上都是说给秦献公听的。
    甘龙苦涩的一笑，然后目光转向秦献公，将玉双手奉上：“君上……看来甘龙是真的难以担此重任啊，这块玉，还是请君上收回吧。”
    秦献公看着甘龙。这回他是真的生气了，狠狠的瞪了甘龙一眼：
    “你给我收着！”
    末了还补上一句：“再想把这块玉还给寡人，你这官也不要做了。”
    甘龙什么也没有说，然后将玉收入怀中。
    然后秦献公的目光望向公子渠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真以为寡人没想过你的未来？”
    公子渠梁竟然无言以对，轻轻的摇了摇头。
    “寡人日思夜想惦记着你……寡人就你一个争气的儿子，你知道不知道？”秦献公质问道。
    “渠梁不争气。”公子渠梁说道，“渠梁不想当秦国未来的国君……”
    “你知道不知道为父如此重视你是为了什么？”
    秦献公威严的目光注视着公子渠梁，公子渠梁从来没有被父亲这样的目光盯过，他略略合了合眼睛，然后说道：
    “是为了我——为了我能接父亲的位子，做秦国国君。”
    公子渠梁知道的，他早该知道的，虽然父亲口上没有说过，但谁都知道，大家都心知肚明。
    “知道就好。”
    秦献公冷冷的说着：
    “现在，为父告诉你，这是一条命令。”
    “你未来，必须做秦国国君，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做国君，你都是未来的秦国国君。”
    “寡人是为了你好。”
    秦献公语重心长的对着公子渠梁说着。
    公子渠梁闭上了眼睛。他不愿意再直视父亲的目光，那里面全都是杀伐果断。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目光黯淡了下去：“渠梁知道。”
    然后他的话头又是一转：“可是渠梁真的不想……”
    “你……！”
    秦献公扬起了巴掌。
    他此时真的好想给自己的儿子一巴掌。
    然后他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惊愕的看着自己那只手，然后，又看了一眼没有丝毫反应的公子渠梁。
    不……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打过这个儿子。
    他不忍心……“君上！”此时甘龙的声音也适时响起了。
    秦献公望了甘龙一眼，苦笑了一下，然后收回了自己的那只手。
    他的目光又变得冷漠起来，但在冷漠背后所隐藏的，在场每个人都知道是什么。
    “这一切都是为父以后为你安排好的路。”
    秦献公的声音有些发蒙，但很坚定，不容公子渠梁一丝怀疑：
    “由不得你不愿意。”
    公子渠梁问：“由不得我？”
    秦献公回答：“由不得你。”
    “那……好吧。”
    公子渠梁的语气有些黯然。
    秦献公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公子渠梁：
    “其实为父知道你不愿意当国君……但为父，只有你这么一个成器的儿子，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能当的了秦国的国君。”
    “所以请你体谅为父的苦衷……”
    “渠梁知道了。”
    还没等秦献公说完，公子渠梁就如是答道：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