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战争》第一章

    沉重的牢门猛地打开,狱警在门外大声叫着我的名字。他叫我1139,好像它就是我的姓名。
    我低着头走出去,整个监狱的眼睛都望着我,这眼神里透露着兴奋、惊奇、惋惜和幸灾乐祸,和我刚进来时一模一样。
    室友哈里叫住了我。“嘿,别忘了替我踢死神的屁股。”他露出了一口白牙。这个黑人持枪抢劫了费城的一家超市,在慌乱中射杀了一名白人孩童。他坚持这是一次事故,显然陪审团不这么认为。这是他的第三个年头,他完全不理解我为什么会选择离开,对他而言监狱已经让他有了家的感觉。我朝他眨眨眼睛,牢门被重重地关上。
    我跟在狱警的身后,经过一排排关押着强奸犯杰森,毒品贩子卢塔,连环杀手诺恩斯的狭窄封闭的牢门,这些臭名昭著的人渣朝我伸出中指和舌头,用淫秽不堪的语句问候我的家人。我尽量不去理会他们的嚎叫,那会令我陷入另一种痛苦的回忆之中,我表现得像一头温顺的绵羊,心里只想着安大略翡翠色的湖泊,朱莉在金光照耀的水面上下袒露出光芒四射的胸膛。这一幕温柔而安宁,每当我感到绝望时它都会让我坚强地活下去。
    “嘿!你,千万别死了,你还欠我一条价值两千美元的项链!”马克冲我叫嚣着。狱卒恼怒地击打他的牢门,告诫他再也不要尝试触碰自己的底限。他扭转头怒视着我,看看我是不是打算做出回应。我始终低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等他继续前进,我才有机会对马克报以感激的微笑,我想我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这个讨厌的零售店长了。在监狱里你很难交到朋友,“找人作伴”是一种特殊的指代,谁也不想跟它扯上关系。在这里我们人人自危,不敢相信他人,学会保护自己不是个口号,你只能把后背留给冷冰冰的墙壁,你不能担保他人不会变成一把尖刀。幸运的是我结识了马克。
    他从一开始就认出了我,然后计划着把我变成他的摇钱树。他不知道的是我的财产已经被法院所冻结,房屋和汽车拍卖给了我的债权人,他又将它们转手给二手房车商。我的股票和银行存款离婚时被妻子分走,从这以后她和我断绝了一切往来,现在与一位著名的色情制片人混在洛杉矶。现如今我身无分文,债墙高垒,仅靠朱莉每天在汉堡王工作十二个小时赚的钱维持我的尊严。
    我把钱换成了高价的香烟和酒类,再把它们贡献给狱警和头目们,借此来逃避残酷的侮辱和死亡的威胁。几经周折后,这些违禁品最终都会回到马克的手中,他再想尽办法卖给我。他从每一名新人身上获利,但我是他最忠实的买家,我消化掉他的一切商品,从自由女神雕像到马桶清洁剂,它给我带来的是一点点平静的私人空间,代价虽然大了些,但我觉得很值得。
    直到有一天,他惹上了一点麻烦。在监狱里你没法不惹到什么人,那些一辈子永远呆在这的老家伙特别钟爱欺负“低年级”的孩子,还有一帮时时刻刻盯着你屁股的“姑娘”们,他们就是餐桌上的发霉面包和酸腐牛奶,是每所监狱的标准配置。最让人不安的是这样一群人,他们目光狠辣,牙唇紧咬,操着一口稀奇古怪的外国口音,他们时而安静地坐在墙角的阴影里,时而亢奋地高谈阔论。他们像一群潜伏在沙漠中口水滴啦的野狗,随时准备在腐烂的身心上撕下一块肉来。马克不幸成为了他们的猎物。
    他卖给那些人一本《可兰经》,里边夹着一张三级艳星的全*片。事后他反复强调那不是他干的。但是,我不得不说,他的确干过往香烟里放火柴,啤酒瓶里撒尿的勾当。他们给了他反驳的机会。马克甚至不知道那是本什么书,因为这几个狂热穆斯林当时给他的是一张写有阿拉伯文的纸条和一笔夸张的手续费,他诚恳地回答这也许是一份可爱的赠品。结果他在众目睽睽下被带到了工具房。没人愿意惹祸上身,况且这些人看上去的确杀气腾腾,于是所有人都躲得远远的。在他的脊椎骨被折断前我叫来了狱警。一个月后,他和他那颗被纱布缠满的脑袋找到了我,这副尊容立刻成为监狱中重要的观光线路。
    他递给我一张纽约著名地下乐队的珍藏版cd,我心潮澎湃,难以平静。
    “这得多少钱?”我问。
    “算是答谢你长久以来对我生意的支持。”他装作若无其事。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个白痴!你不知道我最讨厌这几个混球吗!”
    当我和狱警来到监狱的下部时,越来越多的犯人欢呼着我的名字,他们把牢房敲得震天响,警卫们手足无措,面面相觑。负责押送我的狱警已经出离愤怒了,他怒火填膺,眼角几乎撕裂,看得出他真想把那根电棍塞到我的嘴里。这是我在监狱的最后一程,我不希望弄出什么乱子。我像一名模范犯人似的直起身子,双臂下垂,手指离手铐远远的,我的下巴始终与胸口保持距离,既不能显得太放松,也不能太紧张。我告诉自己眼神应该是暗淡却饱含希望的。我要表现出为自己犯下的罪过忏悔不已,也为即将而来的新生满怀敬意。这分明是与那位狱警的期待截然相反,因此他烦躁地踱着步子,不时地用歹毒的目光审视着我。
    不一会,我的名字被别的姓名代替了,从牢房的各个方向都走出好几名犯人。他们走到我的身边,我们好奇地打量着彼此,看看怎样的家伙和自己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我们当中有:约翰-贝斯特,纵火犯,凯文-马修,谋杀犯,罗伯-普拉森特,军火贩子;也有:卢卡多,金融犯罪,雷文,黑客,加斯帕,一个倒霉的运钞车司机。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决定不是那么愚蠢了,还有许多人和我一样信仰奇迹。
    我站在帕克和费尔南多中间,我们三个在一起就是斯芬克斯谜语的答案。
    帕克在没有蜘蛛侠的环境中长大,他的玩具是固特异轮胎和铁姆肯轴承。他从五岁开始跟他父亲学习修理蓄电池和汽缸,九岁时他有了自己的四轮机车,用的是福特的底盘和三菱发动机,据他说那玩意可以加速到每小时一百五十公里。改变他命运的是十三岁在他家乡举办的一次车展,后来中风的那位镇长想要给这些乡巴佬们一个充满回忆的人生,他邀请了一百多辆法拉利和保时捷的主人光临小镇,这事还上了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一百多辆引擎轰鸣的豪华跑车令少年感触良多,他意识到外面将是一个无比广阔的世界。第二天他便从小镇消失了。三年后,警察来到小镇告诉他的父亲,他在逃的儿子已经变成纽约最负盛名的偷车贼。
    费尔南多全名路易斯-阿尔贝托-费尔南多。他和他的妻子出生在墨西哥,在美国的一系列鼓励移民的法案颁布之后他们移居到了达拉斯。他曾是一名货车司机,他的那辆沃尔沃卡车至今还保持着达拉斯年运输里程第一的记录。他的足迹踏遍美国的五十个州,甚至一度延伸到蒙特利尔。当他退休时年轻人们送给他一尊玻璃质地的小奖杯,杯身镶嵌一只卡车轮胎,雕刻得惟妙惟肖。黑色底座上用繁复的字体刻着:
    伟大的远行者
    2122—
    他没有终点
    他的妻子于他退休半年后离他而去,那是高血压引发的心肌梗塞。他没有子嗣,一个人坚强地生活了一年半。一个雨后雾蒙蒙的清晨,他驾车缅怀德州的高速公路,轮胎打滑使得车辆冲出道路,一辆满载小学生的旅游巴士为了躲开他翻出了护栏。他们跌到了山崖底下,只有十二个孩子生还。孩子们的父母将费尔南多送进了监狱。
    帕克代表孩子的冲动,费尔南多代表老年的笨拙,我代表成人的迷茫。没有什么比这更具象征意义的了。
    我们列队完毕。典狱长从阴影处走出来,看上去就像一块从沥青里滴出来的油渍。他永远都是一套黑色的西服,银灰色领带,擦得铮亮的尖头皮鞋,似乎工作的每一天都是在参加葬礼。他和我第一天见到的样子毫无二致,梳得一丝不苟的棕色头发,耷拉着的眼角,一副“别来烦我”的表情。他说话总爱用“那么”打头。
    “那么,你们就是选择离开的人。”他的目光经过每一个人,试图看出你的真实想法。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我的身上,我熟视无睹。
    “那么,看来你们真的打算离开。一定有人心里觉得,这间监狱的伙食真糟糕,室友真难相处,狱警们真难伺候。”他停下来,看看我们的反应,“但是我要告诉你们,你们选择的地方比这儿好不到哪去。它是傻子才愿去的地方,不要以为穿上那身衣服你就拥有权利和自由,你们不会。”他走到我的跟前说:“举个例子,每年都有一份数据统计摆在我的桌子上,上面的数字显示,囚犯的战亡率比平民士兵高二十个百分点。想知道是多少吗?你们两个中只有一个能活下来。”
    我听见有人咽了一口唾沫。这和来监狱征兵的那小子说的可不一样。
    “那么,祝你们好运,你们已经无法回头了。孩子们想要独立,我怎么能拒绝呢?监狱的美好生活即将结束,你们要回到原始的厮杀争抢中证明自己。别哭,小伙子们!铭记监狱的时光,他能让你感觉好受些,把招子放亮,屁股收紧了,外星怪物喜欢盯着你们那儿。记得给你们的伙计寄明信片,别忘了也给我寄一张。你不会忘记,对吧,易?”
    “是的,长官。”我面无表情的说。
    他目光阴沉地盯着我,好一会,他吼道:“狱警!把这些士兵带走,别让他们再弄脏我的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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