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王座第五百五十六章尘埃落定夜深人静时,明月当空。
当朝首辅的曹徽龙的书房里仍旧是灯火通明,书房内两座等人高的青铜大灯烛火正旺,将这座本就磅礴大气的房间照耀得亮如白昼。
在他对面坐着一位手里拿捏烟枪的来客,对于他们这个年纪的人而言烟草很能让他们感觉放松,趁着抽烟的时候也可以聊一聊最近落阳城里发生的事情,和未来即将出现的局势变化。
上了年纪的曹徽龙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其中一位在龙王九将里担任其中龙将。
曹徽龙他向来不喜欢插手龙种那边的事情,对待儿子也是一副自生自灭的冷淡态度,家族中唯一能和这个权倾朝野的男人说上几句话的,也就只剩下一个尚未出嫁的女儿了,刻板得不近人情。
大庆王朝给予各级官员的俸禄堪称天下王朝之最,光是三品官员每月俸银就有三千两,衣食住行全部由朝廷报销,像曹徽龙这样的内阁成员,家中庄园田户有几千亩,根本不需要贪污半分银子,仅仅凭借各地产业家族每年收入就能有几百万两银子,算起来他们曹家也算是半个王族了。
魏靖死了。
两位位高权重的老人此时谈着的话题始终绕不开这四个字。
消息终究是无法封锁,闹出了那么大动静就算是想封锁也封不住,尤其他们身为局中人很快就得知这条骇人消息。
此时他们两人再无过去交谈指点江山的云淡风轻,房间里只剩下近乎窒息的凝重。
许久之后,曹徽龙将那本《谋国》翻了一页,缓缓开口道:“我们都低估了沈三千的私生子,谁能想到他真的把魏靖给除掉了,这小子你本事你也是亲眼见过的,恐怕是你亲自出手也占不到什么便宜,皇室这些年的努力也算是付之东流,看来把沈家商行变成皇商的举动,几乎是不太可能了。”
董钦平的嗓音阴柔,轻轻叹息道:“沈三千和赵怀龙都死了,至于我们两个也老了,世界终究是要交到年轻人的手里,而我们当务之急是要对付那些蛮子军队,让庆国在这股乱世的洪流中谋得一条生路,不至于像西临和燕莽一样成为胤国铁骑的马下亡魂。”
“你对龙骑军队就那么没信心?”
“我对任何弱小的东西都没有信心,想想看,这场战争将会席卷整个天下王朝,数百万人都会卷入其中,而我们唯一可以用来跟诸侯王们担保的东西就是战胜后,一切来自北域的财宝女人和土地,可若是我们输了这场战争呢?没有辉煌的胜利,没有活着的尊严,我们祖辈所建立的一切都会化为飞灰,从此天下王朝版图上不再有大庆王朝这块土地。”
董钦平一针见血道:“曹首辅,你认为如今的龙骑军队还是像过去一样战无不胜吗?”
曹徽龙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无法给出肯定的回答,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场战争的风险。
战无不胜这个词根本就不该有,但那些愚蠢的百姓们总是一厢情愿地相信这四个字,相信龙骑仍像是过去一样强大,直到这四个字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打破。
就像是绝世的女人,总会被另一个比她更美更年轻的女人取代本来属于他的地位,对于王朝而言那一天就是毁灭日。
房间内陷入一阵死寂般的沉默中。
这两位在庆国官场上叱咤风雨的两位同龄老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当年的雄心壮志早已被安逸和浮华磨去了。
至于沈三千的被老皇帝贬出落阳后,他们对庆国朝廷的掌握愈发沉稳,而心中的顾虑也越来越多,甚至可以称为胆小如鼠了。
曹徽龙曾经是叱咤朝廷的的雄狮,但老去的雄狮只能用不再出战的方式来保住尊严。
正因为如此,这位内阁首辅不敢明目张胆地上奏皇帝准备对北域的战争。
有妃子关之战的惨败在前,所有人都相信龙骑不再对胤国产生任何威胁,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诸侯王们的军队。
“你是内阁首辅,除了户部尚书没有谁比你更了解国库的情况,我们每年向六位诸侯国征收赋税,可累加到现在,我们国库里面的银子不过是两千万两黄金,这笔银子能不能坚持到这场战争的一半都是未知数,这是为什么呢?”
曹徽龙深深看了董钦平一眼,对方低下脑袋,不知该如何回答。
董钦平轻声道:“先不谈战争的事情,那你怎么看待这件事,我们当年拉拢不了沈三千,现在似乎也拉拢不了他儿子,这对父子一个比一个固执,平日里都是一副来者不拒百无禁忌的模样,可一旦触及到核心利益,他就像是被触犯地盘的老虎般,否则赵怀龙也不会看他不顺眼将他贬出落阳。”
曹徽龙合上了那本书,轻轻丢在书桌上,叹气道:“可是现在庆国没钱去打这场战争,我们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这些手握万民财富的商行,一旦战争爆发我们也需要向这些商行借钱购置军备,这是一笔巨大的费用,以现在国库里的银子根本没法支撑到这场战争结束为止,但是我们可以向沈家商行和华南商行借钱,如果沈家那孩子与朝廷交好,大概也会很乐意借这笔钱给朝廷吧?”
“我担心他会查出来一些东西,然后对皇室的人发动复仇,沈家的男人都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啊。”董钦平的语气里满是忧虑,“他那双眼睛……真是令人可怕啊。”
“是啊,我很担心这个孩子接下来的一些举动……他那双眼睛里,有着腥风血雨啊。”
董钦平沉声道:“我当然知道那孩子并非善茬,毕竟他是长公主殿下的徒弟,也是如今的沈家继承人,手里掌握的实力和财力太大了,就好比让一个孩子握着一把出鞘之刃般令人不安,所以我很担心他会做出一些有损王朝利益的事情,有些事情长公主看不出也不想看,至于陛下更是懒得去做,而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就要懂得接下来该怎么做。”
曹徽龙将手搁在那本《谋国》上,语气平淡道:“那你不妨跟我说说,你想怎么做?”
“先别急,这件事还是得等武举结束后再办,就不知道二公主殿下肯不肯用下半辈子赌这一回了。”
——
八十年前那场北伐之战失败后,赵家龙室便收敛了北伐的野心,之后整个大庆王朝风调雨顺,进入盛世年间。
从那以来,落阳城里的百姓安常守故,没有经历过太多的风波乱事,也就只有当年赵怀龙那场夺门之变称得上一大血案,但杀的都是赵家龙室的人,并未波及到百姓安危。
另一桩就是发生在这两天这事,被人称为血水街案。
这场由沈家商行掀起的内斗中,有近千人死在秀水街上,其中还包括最臭名昭著的江湖剑匪死秽狼歧众。
楚瞬召算是间接替官府处理了这些棘手的剑匪们,但因为死亡人数太多影响恶劣,消息被锦衣卫封锁得很死,但还是被百姓知道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民众忍不住对那位上位夺权顺便还出手除掉死秽狼歧众的沈家私生子拍手称快,甚至将他视为少年英雄般的人物。
在那个雨夜之中,沈家商行的二把手魏靖包括那些追随他的主事们都被他除掉,沈家商行对外宣称是因病暴毙,连朝廷也认可了这种说法。
因为和魏靖有所牵连的官员数不胜数,一旦这些事情暴露出来,朝廷上可就得有一半的人要丢掉官帽子,宁可不言不语默默接受了魏靖死亡的事实,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他这个人。
在这场商行内乱结束后,唐煌这个名字才正式登堂入室进入权贵们的心中,包括那些为了参加武道大举来到落阳的江湖剑客们。
光是以一人之力除掉死秽狼歧众这样的壮举,就足以让这些心高气傲的剑宗剑士们正视这个名字。
他们很想知道他的剑术究竟是从何人身上学来的,于是这几天许多江湖剑客前来沈家庄园大门前,嚷嚷着要和他比试一场,几乎要将他们的门槛都踏破了。
楚瞬召站在高阁的栏杆旁,俯瞰着这座名为落阳的都城,白发微风中飘扬起伏,落日散发出那最后一丝余晖,给他的发边镶上一缕淡淡的金光,衬得他恍若神人般。
现在的他无论是谁从他身边经过,都会带着几分敬畏的眼神看着他。
他们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曾经做过什么,至于唐煌这个名字已经彻底抹除了落阳百姓对那曾经横空出世的胤国世子的印象。
既然胤国曾经有过一个少年英雄,那么他们庆国也该拥有一个足以震慑住楚骁华的存在。
可他们都不知道,这两个人其实是同一个人。
在许多人看来,如今唐煌于落阳城正如鱼过龙门化蛟龙般的存在,名声大振必将扶摇之上。
如果说刚刚来落阳的楚瞬召,只是为了自保当沈家的檐下人,那么经过那天晚上,楚瞬召已经成为了这个家族的主心骨,落阳城里真正的权贵之人。
因为他赢了这场内战,以魏靖的死亡和他成为沈家家主暂时落下帷幕。
楚瞬召对他们心中的想法并不知晓,脸上再也没有那股当初离开胤国时的凶狠阴酸劲,更像是那个小时候那个蹲在鲤鱼池边喂鱼的小男孩脸上经常会露出的满足笑容,所以说安定感这种东西真的很重要,吾心安处即吾乡这句话是真的。
一只飞鹰从他头顶掠过,留下一串串嘹亮的鹰鸣,仿佛要飞向太阳落下的地方,随即猛然俯下落在他的肩膀上。
“小白,你在胤国那边有个兄弟叫黑子,不知道姐姐有没有帮我喂它,或者说它已经离开了大胤皇宫,就像我一样。”
楚瞬召抚摸这这只稀罕珍奇,熬了他足足三天三夜才熬好“八足龙”的羽毛。
猎鹰抬起脑袋,鹰嘴蹭了蹭主人的脸庞,像是在问他讨要肉脯吃。
“你说苏念妤在胤国会不会很恨我,她给我生了个女儿,而我连孩子出生的时候都没能抱她一次,还有叶微微,或许她才是最恨我的那个吧,我为了去救嬴栎阳抛弃了她,可我真的很想娶她的,但我还是做出了选择……他也一样。”
楚瞬召望着夕阳,眼睛泛红,仿佛一只睚眦必报的雪豹般,被藏在心底的恨意骤然显现,呢喃道:“下一次见到你,我再也不会灰溜溜地逃跑了,我会用箭雨将你淹没,就像你曾经对花幽月做过事情一样!”
大风起兮,有鹰飞翔。
风止将息,真龙坠地。
——
就在秀水街血案平息后的一个七天,大夫人在沈家庄园召开家宴,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加上楚瞬召还有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孟石头,连那些暗中守护他的姜棠也以一个新的身份出现在他身边。
庄园自从沈三千的死讯传回落阳后,很久都没有那么热闹过了
这次魏靖喊来死秽狼歧众可谓是给他找了一个合理掩饰姜棠身份的借口,他对外宣称姜棠是死秽狼歧众的成员,为了报答他的不杀之恩自愿成为他身边的死士,另外还有许多潜藏在落阳城中的鸦齐卫们,楚瞬召也以类似的借口为他们伪造身假身份,将他们以一个合理的身份安置在落阳后,再展开他们来到落阳计划中的谍网行动。
他们彼此间里应外合,行动称得上天衣无缝。
既然是这次是家宴,沈初夏和沈花语还有几位夫人都亲自下厨,沈花语虽然娇蛮但厨艺精湛,沈初夏也是擅长烹饪美食,导致诺大的餐桌上到时候上只有楚瞬召和那位孟老人两个男人,还有那位站在楚瞬召身后,似乎并没有打算参加这场家宴,任何都看起来酷酷高冷的姜棠,可谓是阴盛阳衰到了极点。
楚瞬召从来不信奉君子远庖厨这样的说法,以前和苏长燕还有石榴她们住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会和她们一起做点小点心吃,当他也想去厨房帮帮她们切个葱炒个菜的时候,沈花语用一种见鬼似的眼神将他推了出去。
无奈之下,楚瞬召只能回到鱼池,蹲在那位正在垂钓的老人身边。
楚瞬召自始至终都在观察老人地神情变化,等到老人的鱼线猛然抽动了一下,钓起一条肥硕红鲤的时候,才破天荒地露出一丝笑意。
对于这位可拳杀蛟龙的宗师级人物,楚瞬召心里并没有太多的忌惮,反而更多的是亲近。
直到老人并未将红鲤钓上岸,而是重新甩入池中,再次抛竿甩钩后,才轻声道:“你刚来这里的时候,其实我是很提防你的,不明白沈三千为什么把你送来落阳城,现在看来,你可比他靠谱多了。”
楚瞬召点了点头,肃容道:“谢谢您在我不在庄园的时候,保护好大娘和花语她们。”
孟石头摇了摇头道:“保护她们是我的本分,沈三千这个人交友广泛,手下也是多如过江之鲫,愿意为他办事赚钱的人很多,但忠心的人却寥寥无几,他在落阳城的时候还好能镇住那些怀着一肚子脏心眼子的白眼狼,可现在他不在了,这些贼子们就联合在一切想要夺权,除了我以外,没几个人能站在小姐夫人面前像个男女一样一步不退,但我只能保住她们的命,商贾运营之事老夫一窍不通,所以最后吃亏的还是她们这些可怜女人,不过好在老爷把你送来落阳出头顶替他的位置,既然是你赢了魏靖,即便老夫日后不在也无需担心了。少爷是沈家的人,也是即将接过接任家主位置的人,能不能在这个位置上做好,这就和老夫无关了。”
楚瞬召笑了笑,“沈三千和大夫人我有恩,花语和初夏也把我当成亲人,只要我能做到的自然会出十分气力去做,需要我去承担的事情自然也轮不到她们帮我去扛,男人嘛,无论如何,总会有那么一点想要保护女人的心思。”
“你这话说的提气,老夫喜欢。”老人微笑道:“那么老夫接下来有一个问题……就是你愿意……为了这个家忘了你过去,把这里当成你的家族……你的一切吗?”
楚瞬召微微一怔,皱着眉头想了很久。
他不明白老人为何要问他这样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无论是对他还是对于任何处于他现在位置的人而言都是十分复杂,复杂到让脑海里出现了走马观花般的记忆。
他想了很久很久,想起了胤国的一切,曾经和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手下,想起那些将他视为生命般看待的可怜女子,认真严肃道:“付出生命可以……但忘了一切……绝对不行!”
老人对他这样的回答极为欣赏,因为他明白经过思考后的回答比不经大脑的冲动回答更值得信任。
“从今天起,你就是沈家的人了,无论你的过去如何也好,老夫相信你是个值得我们信任的人。”
“您信任我?”楚瞬召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头一回见你的时候只有三分信任,现在至少有七分了。”
老人抬头微笑道:“再说只要我一天活着,你这小子若是敢做了什么对不起夫人小姐的亏心事,老夫当年既然能拳杀蛟龙,不敢说一定能宰了你,但我把你锤个半死总不至于太难。”
楚瞬召苦笑道:“算您狠。”
孟石头摇头道:“老了,除了这身武艺外老夫也没啥能帮沈家的本事了,不过既然少爷剑术如此超凡,有空可以来鱼池这里找老夫,老夫这里有些拳法心得感悟,对少爷的剑道也会有所补益,否则带进土里就可惜了,像少爷这样的人能伸能缩,一掌权就敢拿魏靖这块硬骨头开刀,日后前程不可估量,以后这个家族就拜托你了。”
楚瞬召起身对他郑重施了一礼,肃容道:“谢孟伯指点。”
老人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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