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君过后尽开颜》第六十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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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阳山的胥吏们，就这样各各还家。而山民的联防会成立了起来。
    摘自：(seht35akrfifqv)
    石拱桥，已经免费通行，但不是全免。这处地方也算一个小小的交通枢纽，不少行脚商人陆续会有经过。凡是比较重的商担、商车，还是要交些过桥费，以作折旧维修费之用。费用比照渡船费略减。
    摘自：(ijrnmplz2cgyt3)
    整座柳阳山地区只有这一座石拱桥，其他有的是乡人自己搭的独木桥、还有的是渡船。独木桥，供人随便行走，这个没有改变。而渡船，原来称作“官渡”，也是官府派人摆渡、并收取费用的，长年下来，留下弊端。往往费用畸高，还到民间硬派渡工来出力，收的钱基本归官府，渡工等于出白工，有的苦不堪言、甚至愿意给点贿赂以免除出工劳力的，经手人可以扒几层皮。我跟周阿荧商量下来，就废了官船，“听从近便居民各以舟船渡载，庶几经手奸豪不得专其利，而民力无迫胁阻滞之患”。按照规矩，农、渡的规矩都是大事，要上报的，我就按这个报给上面了，幸好上面也没说什么。这件事得以推行。
    摘自：(qdi6wodvnwnvak9kk)
    还有另一件事，就是不太好跟上头直说的了：农田照例是要交税的。柳阳山虽是山区，土地肥沃，略平缓的地方也开出好几块农田。又因为“劝耕”是政绩，前几任亭长硬指派乡民们在不是特别好的地方也多开出田，种下庄稼去，长得不太好，雨水一冲，肥料和水土流失得都严重，而田税是不得免。所以摊到“开田”的民家，负担平白重许多。我叫周阿荧想办法，跟乡民们说，不爱开田的，就别开得了。要种，不如种果树。杏子、梅子、橘子、香枨，爱哪儿种几树就种几树，甚至是瓜儿呢，只管点下秧子去，只要别正儿八经做成个田地样子，我帮忙做个弊，不算他们是田，便不用交税。土好、田地好，又无虫灾，果子哪有收不上来的，到时候随便是留新鲜果子、还是酿成果子酒，我出面帮他们到京里卖、或者零沽给过路行脚商，都容易。好在是靠着京城，有人流保证，周边又没有大规模的果场抢生意，是个有赚无赔的。
    摘自：(ye9vdezv3e6)
    至于养殖业，养猪原是要交猪头税的，我也叫周阿荧悄悄的去劝了：养几只野兔、野狗什么的，那可不要钱！反正都是肉，挨一刀煮了都一样，要是不是特别想吃猪肉的，就养那些小东西吧！就说是给孩子养着玩的，官府里我做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绝不收他们的税！
    摘自：(th16kgcvbqtvvnpw)
    乡间的日子，听说好过一点。我不知道民生到底改善多少，但至少在涨水的河边，没有再脱鞋子洇水的孩子了。桥上来往的人也比往常热闹，听说是因为其他地方收的过桥费、渡费比我们高。商人们权衡之下，自然奔这边来。人流带来商机，乡民们卖东西也比从前卖得好。
    摘自：(ofrwy70olh)
    “所谓‘清净无为、与民休息’就是这个意思吧！”周阿荧感叹，“若推此处而广之，天下治世也就不远了。”
    摘自：(w0hevhfkstuycu)
    “让所有地方都实行？这不可能！”我困惑道，“一个国家是不能这样运作的吧。朝廷存在的意义，应该是让民众过得更好。如果全国民众都自己过活了，那还要国家朝廷干什么？国家——国家是应该多做一些事情的！”
    摘自：(g8y6wthnocpyatui)
    周阿荧的眼神像炉子里的火光，温文明亮着：“大人还想做的事，是什么呢？”
    摘自：(obpngr90ammviagi3tb)
    “我？”我诧异，“我没什么事了啊。”也许内心深处隐隐觉得，是有些事没做完，但那应该跟我无关了。那是别人的责任。
    摘自：(9vflumeq0410sofsfzov)
    “总是这样，对别人想也不会想的事，做得这样理所当然；而对于唾手可得的事，却想也不去想。这算是什么主公啊。”他感叹。
    摘自：(sp5kihky9l)
    “什么意思？”我问。
    摘自：(ywxnbqtjdzjf)
    “别人想也不会想的事，指的是把手下的胥吏都解散。唾手可得的事，指的是天下。”他道，“我曾经做过一个梦，天对我说，我的才能是理顺世间之经纬，我将用它辅佐一位人君，赢取谁都没有梦想过的天下。这个宿命听起来太沉重，我为了逃避它，已经躲很久了。但是，草堆后一双眼睛向我微笑时，我忽然发现，命运也许永远无法逃避，天涯海角，只能与之相遇。”
    摘自：(uaqois7jlliv97dx)
    我目瞪口呆，手里如果拿着个玻璃杯子，一定会像任何电视剧中的好用桥段一样，掉到地上摔得粉粉碎：“你疯了？”
    摘自：(oygfj5imh5cljv1)
    “北方动荡。各省之间有隙可击。夜观天野，诸宿闪烁；荧惑有芒角、横天衢；银光贯紫微；流星大如一升器，光芒圆和，出须女，入天市南垣灭。必有英雄出世。主公宜早图之，以应天命。”
    摘自：(kyyxmpp2jpm)
    “你、你在劝我造反？！”我瞪圆眼睛，赶紧看看窗外，没人偷听吧？“——你不想活了？”
    摘自：(30qzmmju9cnkivd02nfa)
    “今上在北方被围时，听说是有一支神秘力量袭击北虏后方，今上才能趁机反败为胜。我猜那支力量，是目前最活跃的一支义军。主公必须利用他们，否则，不足以与北虏、朝廷相抗衡。”这就是全部回答。
    摘自：(m4gyahpb8j)
    “我不可能去抢季——当今皇上的天下！”我低声咆哮。
    摘自：(sa0rtqync87r)
    “那您愿意死吗？”他耸耸肩。
    摘自：(oe23asbnktv8znbes)
    “这是什么意思？”
    摘自：(wiskkqtiwd34g6wnvz3)
    “没什么，也许不久的几天后您就会知道了。在这之前，忘了我说过的话吧。我知道您不会向官府告发我造反的，是不是？”他嘻皮笑脸。
    摘自：(gdii9lyqvlhhqimx85ey)
    “呃……嗯。但是，如果你敢再说那种话——”
    摘自：(1xyhwge9u3)
    “我娘子和您那位姑娘好像来了。”他完全不在乎我的警告，侧耳听着外面的细微声响，道。
    摘自：(7erkfzntzq1n)
    水玉她们是拿鞋子来的。上次在水边遇见的小姑娘，叫绮君，我已还她一双草鞋，可是看她生活情况，实在困苦可怜，便打算给她再做双绣花鞋——一个女孩子，在整个青春里，怎么可以连一双漂亮点的鞋子都没有？
    摘自：(pfkmfmhmod)
    发这种感叹时，我都忘了，我自己现在穿的也是旧的男式千层底布鞋。男式女式，对我来说差别不大，我根本也没太多身为女子的自觉。可是我穿过好鞋子的，喝醉那次……柔软包裹着我的双脚的，那个人的温情。那足以支持我走完一生的道路，虽然我不会说出来。太多事，我不会说，比如我梦醒之前，眷念着谁；太多的事，我说出来了，却不会做，比如做鞋。
    摘自：(vmdfy6qxtrgc)
    我拿着针就是直接往指头上戳的命。
    摘自：(1p6qf8tx2d6szyrqa)
    幸而水玉是标准的闺阁好女孩子，会纳鞋底、也会做鞋面子，只是针线有点慢，据说一个单鞋面子就曾绣了整整半年，犹未完工，因此央了谢娘帮忙。两个女人说说笑笑、有商有量的把活做完了，端着来找我。
    摘自：(lnwgfj61xwzikxe)
    这双鞋子，桃红底子，用娇艳颜色绣出许多花鸟来，很精致，我见了都喜欢得不得了，想着绮君一定开心，立刻就出发去找她。然而周阿荧的那篇疯话，到底压在我心上，让我脚步沉重了许多。
    摘自：(gonpj5cfzh9l)
    绮君自幼丧母，其后丧父，跟着舅舅一起生活。她舅舅倒有些墨水，接些抄书、写碑文的事儿来做，但大约生意不太好罢，生活只是勉强苦苦维持。难得这小女孩子倔强，没有什么垂头丧气的样子，只管麻利干活，但艰苦的日子到底给她的性情里掺了砂子，她不太爱说话，唇角每每扬起时，嘲讽比微笑更多。
    摘自：(lsf1p6qf8tx2d6sz)
    我不知为什么这样怜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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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叩动粗糙的篱笆门，绮君正在后面挑水浇园，人小，用的还是大木桶，只好挑半桶水，晃晃荡荡的拎上来，我很怕她被桶子反拉下去，忙上前帮忙。她不肯，将桶子挪到后面，亮开嗓门向屋里叫：“舅舅，亭长来啦！”
    摘自：(dqmhyynisujb61din5sy)
    我听到一阵痰喉咙的声音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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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次来，我没有见到绮君舅舅，只听说是被山下盖新房人家请去写字了。我原想，这样辛苦奔波的写字先生，气质想必清秀，一听这把老痰滚滚的声音，倒是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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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舅前儿回来就病了，呆在家里养着。亭长进屋坐？”绮君招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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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点头，拉起她的手，想牵她一起进门。绮君扭怩着要把手抽回去：“有汗……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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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她手心汗淋淋，似一只小泥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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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关系。”我实在心疼她，握住了不放，就一起进门。跨进门槛，又是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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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排三间的屋子，檐下挂着几串红辣椒、苞米棒子，还有几个大蒜，挨挨挤挤的甚是好看，正进门的一间是厅堂兼杂货间，右边朝西的一小间是绮君睡的地方、也兼着杂货间；左边朝东的一间我没进去过，听说是绮君舅舅的房间，当时落着把大锁，此刻，我就见个脑袋从里房的门缝里探出来，胡子半黑不白的，脑袋形状介于方和圆之间，像是石头缝里的黑鱼，似乎憨头憨脑、然而滚溜溜小眼睛里又透着点儿狡黠和胆怯的、向外张望。我的目光与他相遇，他明显的把脑袋向后一缩，像有点慌乱，随后紧忙的一边扣紧外衣纽子、一边钻出门来、一边向我寒喧靠罪：“这孩子真不懂事。草民这般模样、衣冠不整，又是这样简陋的地方，怎敢请大人进来，污了大人的玉足呢？”说着，早把那门关得严严实实了，不让人看见房间里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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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能往那扇门多看了两眼，绮君舅舅一发局促了，先是想站到旁边引开我的目光，后来又端着肩膀把门挡住，指着长板凳请我：“坐，咳，咳咳，长官，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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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绮君嘴角又嘲讽的扬了扬，但是没说什么。她舅舅在担心什么呢？我想，算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经里藏的什么，不足为外人道。谁肚子里没本烂帐呢？她舅舅房子里有什么秘密，真正同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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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凳子上坐下，绮君给我端来黑乎乎的大叶子茶。绮君舅舅一边咳嗽，一边陪我说话，说的都是奉承话，我觉得难受，谈不上两句，起身告辞了，劝他好好养病。绮君送我出门。我们两个脱离他舅舅的视线之外，不约而同的松口气，我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给她：“给你的。”
    摘自：(uku24owa8khh)
    说不清为什么，我想她可能不愿意在舅舅面前接受这份礼物。
    摘自：(1oncjqazf8fxnbpyz)
    “什么？”绮君抬头看我，碧青小眉头打着结。
    摘自：(8ietuorvrrcu6sly2dtz)
    “打开。”我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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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打开，那双桃红的绣鞋露出来，她像看见什么超级古怪的东西，大大吸进一口气，手臂僵着不动。有那么一会儿，我还以为她被吓着了。然后她慢慢把手掌放下去一点，看着它们，再抬头看我：“我？”
    摘自：(ykmlb3govmva)
    “你。”我点头，捉弄她，“除非你不想要？”
    摘自：(tnfwh5ko49uqlbjd)
    她迅速把鞋子紧紧抱在臂弯里：“不，我要！”眼里漫起水气，“谢谢大人。”
    摘自：(bs7e23bkpsrntt6cvpq)
    “没什么，这都是小事。”我被她的反应感动了，并没经过大脑思索，便弯腰对她道，“小姑娘，你现在处的地方只是整个世界的很小一个角落。有一天，你会去到更高更远，那时，如果你有能力照顾其他小姑娘，你也会愿意这样做。”
    摘自：(lmvcpxhsoz7qd7um8u3x)
    绮君没有说话，眸子像一双湿漉漉的黑石子。我有点担心自己胡言乱语，把她搞迷糊了，可是她看了我一会儿后，低下头道：“嗯。”
    摘自：(iakkkw8hxg9yhqu4n)
    虔诚似在佛座面前叩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