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手把羊皮卷塞回他怀里,声音冷冰冰的说,“这算什么?你们做的再多,阿娘也不能活过来了!这些形式,看起来是你们感恩戴德,恭敬至极……可实际呢?谁有能知道阿娘当时站在城墙上的惶恐无助?你们说她是楼兰的英雄,可曾问过她,愿不愿意做这个英雄?你们这些手段……说是纪念,不过是安慰活着的人!”
鄯朱那张了张嘴,还未发出声音,就被我噎了回去。
“不过是为了抚平你们心中的愧疚、亏欠罢了!于我阿娘有什么用处?!”
我声音不大,但语气及表情都严厉愤慨。
鄯朱那怔怔的看了我半晌,他微微垂下头去,“婶母说的都对,我们已经不能为天祥公主做什么了……只希望她能得后世缅怀,得流芳百世……却也并不知道这是不是她想要的。我们做这一切,是安抚活下来的人……”
我冷哼一声,表情也许刻薄至极。
他抬眼看我,“那我们能为你做什么?”
我闻言一愣,“什么?”
“为了安抚天祥公主的唯一后人,我们能做什么?”他眉宇紧锁,问的恳切而认真。
我倒是被他问住了,原本张嘴就想说,“让我阿娘活过来”,可看他那么认真的表情,我只觉自己这话实在是强人所难,无理取闹了……我沉默了片刻,忽的笑了,“为了安抚我,你什么都愿意做么?”
“但凡我力所能及,断然不会推辞。”他郑重点头。
我笑的愈发畅快,“那好,我只有一个要求……师父与你们不是想重建楼兰吗?不是想灭掉大魏吗?为此还赔了一个小女子的性命……那我的要求也很简单,就是不要重建楼兰!大魏的地土上永远是魏国!你也不要做皇帝,什么楼兰王?就让他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吧!”
鄯朱那的凝眸看我,茶坊内外都有兵马,可此时一切的人在我眼中都看不见了,只有浓烈的阳光,和鄯朱那纠结沉重的表情。
“如此,作为天祥公主的后人,婶母就可以释怀吗?”他一字一句,问的极为缓慢,也格外持重。
“对!”我回答起来就显得轻松多了,“只要你不篡位,不称楼兰王……”
“可以。”他颔首说道,“我可以答应你。”
他标准的中原话,果决的音调,叫我怀疑自己——怕不是我的耳朵出了问题?亦或是我大白日的烈日之下就做了梦?
“你……同意?”我惊疑不定的看着他,真想拿针扎他两下试试,看他是不是个活生生的人?
“如果这样,能叫婶母觉得,天祥公主死的更有意义,能叫婶母心里得着抚慰……那我愿意永不称王称帝。”他不顾众目睽睽,竟然拱手朝我失礼。
便是我是丞相夫人,他却是“先太子殿下”,他朝我施的哪门子的礼?
我抬手把他拱起的手推开,愤愤道,“你做得了这个主吗?我们二人私下里说的话,过后你还会承认吗?你翻脸不认了,我能拿你有什么办法?”
“天祥公主在天有灵,她会看到我等一言一行。”鄯朱那不苟言笑的说。
我心头一震,顿觉我阿娘在我心里,甚至在这世间的形象都格外的高大起来……人固有一死,或太太平平的活到垂垂老矣,老的糊涂邋遢,老的没用了遭人嫌弃……而后老死。或像个英雄一般,一生虽短,却起起落落精彩至极。
且阿娘虽面容年轻,不过像豆蔻之年,可其实她已经历经了岁月变迁,差不多不惑之年了……若问问阿娘自己,她可觉得英雄一般死去,得后人纪念,更值了这一生吗?
“不不……”我赶紧甩了甩自己的头,这鄯朱那真是太善于蛊惑人心了,我差点被他说服了!
“不管婶母觉得这陵墓是为了缅怀故人,还是为了安抚活人以减轻我们心中的亏欠之感……公主陵是一定要修的,且半点来不得敷衍。”鄯朱那昂首挺胸,让落在他脸面胸膛之上的阳光,都显得比别处更光辉灿烂,“金身也是一定要塑的,不会更改。”
我点了点头,“那是你的事,记住你刚刚答应我的话,我要回去了。”
“婶母留步!”
我步下台阶,鄯朱那立时追了上来。
我狐疑的看他一眼,“你还有什么话说?”
“京都大战虽休,但还有歹人趁机作乱,世道不太平,侄儿理当护送婶母回府。”鄯朱那说道。
我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几眼,他一口一个婶母,亲昵又带着恭敬。且他说话并不傲慢,反而处处透出谦逊之意。我并不了解他这个人,只觉他把先太子元铉的皮囊都顶的变了气质,潋滟生光的叫人看着喜欢。
不知是不是为了多观察他,还是想看穿他这“虚伪的谦逊”,我没有拒绝,反而跨上了他随从牵来的大马。
原来恐惧不是什么难易战胜的东西,只要去面对,它就无从遁形了——就比如骑马这事儿,从阮家出来的时候,我还怕的浑身发抖,可这会儿再上马,我已经驾轻就熟了。
鄯朱那并行在我身边,他御马之术,异常熟稔。与魏国的贵胄不同,魏国原先也是有鲜卑血统的,按说是马背上打出天下的宗族,可在中原的安逸环境中浸淫了太久,竟贪恋享受浮华……许多的年轻男子,不但不能上马作战,不会骑射之功,反而涂脂抹粉,打扮的比女子还要妖娆……真叫人看了生厌。
鄯朱那顶着先太子瘦削的身躯,却硬生生给撑出了几分孔武之气,叫我忍不住看了又看。
他见我一再看他,便御马又靠近我几分,“楼兰说来是个神奇的地方,楼兰国虽极小,或许还不如魏国的一个郡大,不曾有一郡人数众多,可这里有许多谓之为传奇的故事,婶母听说过吗?”
我摇了摇头,心下更为惊异……原先我是很讨厌先太子的,也许有杨家表姐的缘故,也许是他本身的八字与我不和,叫我见了他就生厌。我总觉得他配不上太子之尊,甚至连他的声音也记不住。
而如今的鄯朱那,只是平平常常的开口说话,我却觉得他声音带着如暖阳一般的力量。我该恨他,讨厌他,狠狠甩他几耳光的,谁叫他借我阿娘的命重生……可我骗竖着耳朵,饶有兴趣道,“什么传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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