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之誓》第二章 仲夏，琴声四起(Ⅱ)

    终于结束了。
    推开厚重的议事厅大门，艾文长吁一口气。
    他贪婪地呼入新鲜空气，全身毛孔舒张，整个人精神焕发。
    艾文前脚刚出来，旅店老板和那位年轻的威尔卡特商人就赶忙走了进去。漫长的等待并没有令两人冷静下来达成和解，炎热的天气反倒加重了他们内心的焦躁。
    看来，这位镇长先生接下来可有得忙了。
    艾文幸灾乐祸地一笑。
    这位镇长先生算是被我编的故事唬住了，只要过了他这一关，一切都好办了。
    夏风拍打在艾文的胸膛，令他心中万千情愫荡漾。
    事已至此，无论是白骑士长还是塔兰西亚公爵，这些缀满荣耀的头衔都已不复存在，一切皆已成为过去的荣光，过去的自己，只不过是这个世界历史洪流中的一粒沙子，微不足道。
    缅怀往昔只会使人衰老，使人丧失热血。现在所能做的，只有着眼当下。
    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自己现在的战斗力，究竟处于什么水准。
    倘若真如我所料，和一个白板新号没什么区别的话，那就得抓紧时间，在普雷德这个危险程度较低的天然新手村里尽快发育，等有一定自保能力再考虑去外面闯荡。
    艾文心中暗自计划起来。
    不过，回想起自己刚才天衣无缝的表演，艾文还是难掩心中雀跃，一时间步伐轻盈走路带风。
    “不过赛丽亚呢？”
    艾文来到红冠树前，树下只坐着那位正给孩子们讲故事的老人——劳伦茨先生，一群小孩儿围绕在他身边，尽管浑身是汗，引人入胜的故事令他们忘记了炎热。
    “赛丽亚该不会把我鸽了吧？”张望了半天，没见到那个长发蓝眼睛的姑娘，艾文心里急了，不由得生出这么一个想法来。
    联想到那天早晨的史莱姆治疗
    艾文心想这位古灵精怪的小姐说不定真会干出这种事来。
    干脆先去找兰伯特队长好了。
    不过训练场在哪儿？看来得找人问问。
    劳伦茨先生正讲在兴头上，一群孩子也听得入神。艾文觉得自己冒然打断太不礼貌，得另寻他人。
    艾文环顾四周，镇民们匆匆行过，不愿在太阳底下逗留，偶尔有几人对他投来稀奇的目光，只是与他对视了一眼就收了回去，谁都不太想靠近这个新来的陌生人。
    虽然没了系统，艾文凭借老玩家的游戏经验，判断自己在这镇子里的声望值还是0，镇民们都“面无表情的看着你”。
    这令艾文这个轻度社交恐惧症患者感到非常难受，赛丽亚不在身边，他一瞬间像个跟丢了导游的外地旅客。
    艾文记得，在内测中与NPC对话时，系统会为他提供一连串可参考的对话选项，尽管玩家可以忽略提示尽情发挥，但这个功能当年可帮了他不少忙。
    当年艾文在宫廷里与国王对话都不及刚才与格隆特坐谈一半紧张。
    就在艾文踟蹰不定时，一个熟悉的女声自面包房附近的小巷里传出来了。
    “让开！”
    “不关你们的事！”
    “放手！不然我叫父亲来处置你们！”
    赛丽亚？
    听到这叫喊，艾文心里一惊，她似乎遇上了什么坏事，正被人纠缠不休。
    他心想，这难道不是我英雄救美，怒刷一波好感度的大好时机？
    艾文毫不犹豫，径直跑向那令人遐想连篇的小巷。
    根据一些奇奇怪怪的阅览经验，艾文盲猜赛丽亚此时正被几个壮汉堵在墙角，倘若他不前去救援，甚至可能将会发生一些宫吧大佬喜闻乐见的情节。
    可赛丽亚毕竟是镇长的女儿，这几个家伙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赛丽亚！”
    艾文跑到巷口，大喊道。
    狭窄通道处于几座房屋的夹缝间，一片阳光不及的阴影之中。
    赛丽亚此时将一个牛皮纸袋紧抱在胸口，眼中带怒，牙关紧咬，她一只手被一个年轻男子抓住，奋力挣脱却无济于事。
    一共三个年轻男子围堵着她，抓住她的那个家伙身材最为高大，肌肉发达，身着一件被汗水浸透的粗糙软皮甲，隔着几米远艾文都能闻到一股臭味，一头飞扬跋扈的黄毛令艾文想起那个旅店老板来。
    他身边的两个人，一个面色苍白，瘦得像个竹竿，看起来弱不禁风，艾文怀疑赛丽亚都能一拳把他撂倒。另一个则肥头大耳，身形矮胖，活像个茶壶，小眼睛色眯眯地盯着赛丽亚的胸口，猥琐龌龊。
    “艾文！？”
    听到艾文的声音，赛丽亚转头看向巷口。
    艾文此时正沐浴在一片灿金色的阳光下，摆出一副经典JOJO立的架势——双脚呈内八站开，背部挺直，上身微扭，一手五指张开遮住脸颊，另一手臂则绷直后摆。
    “放开她。”
    艾文刻意压低了声音，吐字简短有力，配合上他那极为做作的冷漠表情，竟然还真的把三个年轻人唬住了，纷纷又惊又疑地看着他。
    人高马大的黄毛青年不知是失神还是真被吓住，手上的力道竟然一松，赛丽亚趁机用力摆脱了他的猪蹄子，双手抱着牛皮纸袋，一个箭步蹿到艾文身边来。
    “你怎么来了？”
    炎热的天气令赛丽亚香汗淋淋，艾文看着她边低声喘气，边伸手将杂乱的头发撩至耳后，她始终紧紧地将那个牛皮纸袋抱在胸口，好似里面装了什么珍贵之物。
    “要不是听到你声音，我还以为你放我鸽子了。”
    艾文仍保持着姿势，低声说道。
    “哈？我为什么要放走你养的鸽子？你什么时候养了鸽子？”赛丽亚疑惑地看着艾文，显然无法理解这句话。
    “”艾文这才意识到她连这种现实里人尽皆知的梗都不懂，只好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以为你把我留在那自己走了。”
    “怎么会，我想起罗蒂阿姨给我说过你没吃饭，就去面包店买了几个面包，刚出来就被这几个家伙截住了。”赛丽亚说着，恨恨地瞪了巷子里三个青年一眼。
    艾文感到心头一暖，他真没想到赛丽亚会去给他买吃的。
    “都怪这几个家伙”赛丽亚松开手，纸袋已经被揉得褶皱不堪，被她胸口的汗液浸透，她将袋子打开一个缝瞄了一眼，刚烤出来的面包已经被压扁了。
    “抱歉，被我弄得有点变形了你就将就一下吧。”赛丽亚沮丧道。
    艾文看了看那被压扁的牛皮纸袋，以及赛丽亚那圆润挺拔的胸部，顿时肚子里饥饿感倍增，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没事，这面包现在更美味了。”艾文咽了咽口水，低声说道。
    “说起来，你为什么还要保持这个奇怪的姿势？”赛丽亚满脸疑惑地问道。
    艾文此时还在太阳暴晒下保持着JOJO立，赛丽亚显然无法理解这奇怪的姿势，在她看来这不仅不帅，反而十分滑稽搞笑。
    “你懂啥，这叫威慑。”艾文已经满头大汗，太阳直射在他背上，亚麻布衫已经湿透，“你瞧，他们三个都被吓住了，屁不敢放一个。”
    艾文话音刚落，那个矮胖的青年就放了一个响屁。
    这一声响屁打破了双方之间的沉默。
    “噢，该死，昨晚在酒馆里好像吃坏了肚子”胖子尴尬地挠了挠头发。
    “闭嘴，愚蠢的彼得！”为首的高大青年毫不留情地骂了一句。
    “愚蠢的彼得！你让咱们这边的气势一下子就没啦”另一个看起来营养不良的年轻人跟着附和道。
    “够了，约泽塔。”黄毛青年示意他也闭嘴，瘦弱青年见这位大哥正在气头上，只好悻悻一笑。
    这几个人是来搞笑的吗？
    艾文被这三个家伙给逗乐了，觉得他们活像老电影《小鬼当家》里的蠢贼。
    “你，就是艾文？”
    黄毛青年怒目圆瞪，大声吼道。他这怒吼仿佛带有魔力一般，声音随着一股突如其来的夏风拍打在艾文身上，令艾文头发一阵凌乱。
    “在下艾文，有何贵干？”艾文伸手理了理头发，淡定自若地说道。
    艾文心中觉得自己现在装得一匹，面对这种糙汉，尚不知底细的情况下，他只能先故弄玄虚一番。
    “很好，你是我在镇上遇见的第一个，面对我如此镇定的同龄人。”黄毛青年沉声道。
    说完，他伸手在兜里找了半天，但似乎没找到想要的东西，这令他有些尴尬。
    “彼得！那个东西呢！？”黄毛青年转头对身边的胖子吼道。
    “啊，什么？”名叫彼得的胖子愣了一下，疑惑地晃了晃猪头般的脑袋。
    很快，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拍手掌。
    “噢，我知道了！”彼得边说着，边伸手从兜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手套来，递给黄毛青年。
    黄毛青年满意地接过手套，回头看向艾文。
    “我叫奥雷诺·莱曼，是这个镇上的民兵，现在，我向你发起决斗！”黄毛青年挺胸抬头，俯视着身材比他矮小的艾文，用力将那只脏兮兮的布手套掷向艾文。
    艾文后撤一步，微微侧身，手套几乎擦着他的脸颊飞了出去。
    “为什么要同我决斗？”艾文眉头一挑，问道。
    “我无法忍受你和赛丽亚走得如此之近，赛丽亚这样的女人只配强者拥有！”奥雷诺指着艾文身边的赛丽亚，放声怒吼，仿佛要将心中的愤怨全部倾泄出来。
    赛丽亚听了又惊又气，尖声喊道：“我和走得近，和谁说话，给谁买东西，都是我的自由！你凭什么干扰我！？”
    “幼稚！恶心！混蛋！”赛丽亚气得脸颊绯红，不顾形象地骂起来。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艾文终于憋不住了，躬身捂着肚子眼泪都笑了出来。
    一时间本来火药味十足的两方都愣住了。无论是赛丽亚，还是奥雷诺等人都疑惑不解地看着艾文，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艾文属实被这个傻大个儿给逗乐了，一想起他那句“赛丽亚这样的女人只配强者拥有！”，艾文就忍不住大笑，根本停不下来。
    “我头快笑掉了，我干，哈哈哈哈”艾文感觉怀疑是不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被压抑得太久，笑点都变低了，如今一发不可收拾。
    “你在笑什么！？如果你还有勇气，就接下决斗！否则就离开赛丽亚！”奥雷诺见艾文一直笑个不停，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朝着艾文吼道。
    “艾文，别答应这个家伙！这件事我会让我父亲来解决。”赛丽亚也不明白艾文在笑什么，见奥雷诺执意要决斗，立刻劝说道。
    在众人的目光中，艾文站直了身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在平复某种情绪。
    “不得不说，你很有勇气，竟敢向我发起决斗”艾文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令听者的思绪不禁被他的话语所牵引。
    奥雷诺闻言，不屑地一笑，他不认为这是什么勇气，对他而言击败这个年轻人并非什么难事，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让他几招。
    “但是，我拒绝。”
    艾文一字一顿地说道。
    “什么！”奥雷诺没料到艾文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却拒绝了决斗。
    “我艾文最喜欢做的事之一，就是对自认为很强的家伙说「NO」”
    艾文正棒读着记忆中某个动漫里的经典台词，斜视着奥雷诺，嘴角微翘，一脸轻蔑。
    “你！”奥雷诺满腔怒火，奈何嘴皮子不及艾文利索，一时语噻。
    “况且，我不认为你有资格向我发起决斗。”艾文不顾奥雷诺的愤怒，微微一笑。
    艾文来回走动了几步，放松因刚才保持姿势而有些酸痛的腿脚，边走边说道：“你只是一介平民，而我，是安德利亚的骑士。”
    “我和你本不处于同一阶级，你也没有荣誉可言。我没有义务接受一个来自下层阶级的平民的决斗申请，何况，还是出于如此荒谬的理由。”
    不仅仅是奥雷诺等人被艾文堵上了嘴巴，连赛丽亚也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艾文，她虽知道艾文是安德利亚人，可艾文从未告诉她自己是一名骑士，艾文的行为举止也从未体现出这一点。
    察觉到赛丽亚的目光，艾文回以狡黠一笑，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站在一位绅士的立场上，我不得不说，你刚才的行为非常粗鲁，侵犯到了这位小姐，我为你感到羞愧。”
    “作为一名骑士，对此，我不能袖手旁观。”艾文话锋一转。
    “艾文！？”赛丽亚正为艾文避免了这场决斗松了口气，可他刚才的话令赛丽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强敌当前，不畏不惧。果敢忠义，无愧神灵”
    艾文吟诵着古老的骑士誓词，探出一只脚，勾住地上那只脏兮兮的手套，猛地用力一抬，手套稳稳地落在他手中。
    “忠耿正直，宁死不屈。保护弱者，无违天理！”
    艾文吟诵完誓词，轻轻抛了抛手套，在手中微微掂量，随即用尽全力，像是投掷铅球般，狠狠地将手套砸向奥雷诺的脸。
    啪。
    随着一声炸响，手套分毫不差地命中奥雷诺那张粗犷的脸。
    无论是被手套砸中的奥雷诺，还是他身边的两个青年，所有人都怔住了，赛丽亚则像失了魂一样呆呆地望着艾文。
    他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正燃烧着熊熊烈焰——渴望战斗，渴望刀剑，渴望鲜血。
    一刹那赛丽亚感到这个年轻人突然间变得陌生起来，她目睹他张开嘴唇，狂妄而自信地宣称——
    “我，艾文，白色雄狮的骑士，赌上我的荣誉，向你发起决斗！”
    “直至一方倒下，否则决不罢休！”
    /
    我叫莉莉丝·瑞雷安。
    我的姐姐——赛丽亚·瑞雷安，是这个镇上最耀眼的女孩。
    她出生比我早了三年，从她呱呱坠地起，就受到了镇上所有人的祝福和关爱。
    镇民们尊敬我们的父母，自他们带领难民们来到普雷德时，就被选为镇长和镇长助理。
    他们就总是无私地帮助他人，大到治安防卫、盗窃行骗，小到柴米油盐、感情纠纷事无巨细，事必躬亲，不求回报。镇民们将所受的恩惠默默铭记，一切都报答给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我的姐姐——赛丽亚·瑞雷安。
    我比姐姐晚了三年出生，所受的待遇却天差地别。
    姐姐在众人心中是个近乎完美的女孩，她的不仅继承了母亲的聪慧好学、心灵手巧，还继承了父亲的勤劳刻苦、专注仔细。她的容貌比起母亲有过之而无不及，加之性格讨人喜欢，一直以来受到镇上不少男孩的追求。
    母亲将她毕生所学都尽数教给了我们，比起脑子转得慢的我，姐姐在接触任何新事物时总是事半功倍，举一反三。
    除了玩牌，我几乎没有在任何事上赛过姐姐，人们总是爱拿我们做比较，而得出的结论总是姐姐更胜一筹。
    我曾因此终日彷徨，甚至对她产生了嫉妒。
    直到，五年前那场瘟疫。
    那场瘟疫改变了整个普雷德镇，也改变了我们。
    “莉莉丝！这里应该怎么做啊？”
    一个略微稚嫩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
    我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流着鼻涕的男孩正对着他桌上的考题发愁，铅笔咬在唇间，眉头紧皱，边挠着后脑勺边朝我挥手。
    “说了多少次，要叫老师！”我用木条轻轻敲打他的脑袋。
    我走到他身边看了一眼，难住他的是一道国家名与首府的连线题。
    “这个我不是刚讲过吗！你在听什么呢！”我心里不由得来气，刚刚才给他们讲过，这些家伙又没有好好记下来。
    “莉莉丝！这个我也不会！”
    “莉莉丝姐姐，这个怎么填啊！”
    一时间少男少女的声音像海浪一般此起彼伏，整个学堂就像是一条船，我在其中被晃来晃去，面对他们稀奇古怪的问题，感到一阵头晕。
    真不该答应姐姐来帮她代课！
    这群家伙从不认真听我说话！
    尽管姐姐托付的教学内容对我而言再简单不过，但我没法像她那样将这些知识传授给这群捣蛋鬼。姐姐上课时，他们都老实安分地坐在椅子上，认真听课，仔细记录。一到我来代课，个个都装疯卖傻，时不时就问什么时候下课。
    真让人来气！我就比姐姐晚生了三年，比姐姐矮了那么一点就只有一点！这些捣蛋鬼就开始不把我当回事，真是幼稚！愚昧！
    “莉莉丝！外面好像有好多人在跑！”一个捣蛋鬼喊道。
    “认真做题，不要分心！”我没好气地用木条敲了他一下。
    “莉莉丝，真的好多人！他们好像在往训练场去！”另一个捣蛋鬼喊道，他正趴在窗户上打望。
    “别看了，下来，做题！”我有些恼怒地用木条抽了一下他的屁股，他哎呦一声坐了下来，撇着个嘴拿起笔来，心不在焉地乱涂乱画起来。
    啊啊啊，真烦人，赶紧到点下课吧！
    虽然我也不想教下去了，但我答应了姐姐必须要完成今天的教学内容——教会这群捣蛋鬼各个国家名的拼写方式，了解基本常识。
    早如此，今天早上就不该嘲弄她，不就是调侃了几句她和那个新来的家伙吗，反应竟然这么大，他们之间该不会真有什么吧？
    我望着学堂的木制天花板，怔怔出神。
    “莉莉丝，好像出大事啦！”
    “莉莉丝姐姐，我听见他们谈到了赛丽亚姐姐的名字！”
    “莉莉丝，真的好多人啊！面包店的贝克尔先生也去啦！”
    “啊，我看到我的妈妈了！”
    “我的父母也过去了！”
    捣蛋鬼们越来越激动，尽管木条在我手上不断挥动，可我刚把一个家伙按下去，另一个家伙又蹿了起来，他们就像地鼠一样不断探出脑袋，我使劲浑身解数也管不住。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令这群成年人都丢下手头的工作跑到训练场去？
    尽管我也心生好奇，但得先招呼这群捣蛋鬼在自己座位上安静下来。
    好吧，这并没有什么效果，他们已经听不进去了。
    我只好暂时任他们趴在窗子上打望，一个个脑袋顿时挤满了学堂仅有的几扇木窗。
    我推开门，烈日高悬，令人睁不开眼，夏风像是发现猎物的野狼一般朝我扑了过来。
    此时年迈的劳伦茨先生正拄着拐杖经过，看样子刚刚听他讲故事的小孩们都跟着那群大人跑到训练场去了。
    我见劳伦茨先生步履蹒跚的样子，忍不住上前将他扶住。
    “噢，谢谢你，莉莉丝。”从红叶广场到这儿的短短一段路就已令劳伦茨先生疲惫不堪，他的声音又低又哑，我得将耳朵贴近了才能听清。
    “劳伦茨先生，发生了什么事？大家怎么都往那边去了？”我问道。
    他脚步停了下来，烈日晒得他身上全是汗，我握着他那瘦得只剩骨头的臂膀，心底一痛。
    “你不知道吗，莉莉丝？奥雷诺对，就是那个像公牛一样壮的家伙。”
    “他和镇上新来的那个叫做艾文的年轻人，他们因为你姐姐赛丽亚而大打出手，要在训练场决斗呢”
    “无论如何我得去看看。”他说话时，形销骨立的身子也随之颤动，像一支破旧的风笛。
    赛丽亚？姐姐怎么会卷入这种争端？
    那个叫做艾文的年轻人竟然因为姐姐向奥雷诺发起决斗！？
    天呐，镇上只有兰伯特队长和我的父亲能管住奥雷诺，没人敢惹他。艾文竟然向他挑战？他是昏了头自不量力，还是真的有本事？
    “莉莉丝，我们也想去看！”
    “快下课吧！莉莉丝！”
    学堂里的捣蛋鬼们吵闹起来，看样子这课是没法上下去了。
    “哈哈你让他们去吧，莉莉丝，其实你也想去看看对吧？”劳伦茨先生笑道，从怀里摸出一杆烟斗，吸了两口，这似乎令他在炎热中稍稍好受一点。
    我无可奈何，连劳伦茨先生都这么说了，我只好放他们一马。
    “今天提前下课，记得把这些知识复习一遍！明天你们的赛丽亚老师肯定会抽查”
    我朝那群捣蛋鬼们喊道。
    我话说到一半，捣蛋鬼们就一窝蜂地跑了出来，个个神采奕奕，生气勃勃，和上课时没精打采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们光顾着去看热闹，把我和行动不便的劳伦茨先生丢在后面，我不由得感叹这帮捣蛋鬼一点都不懂事，都没人来帮忙搀扶一下。
    “我们也过去看看吧。”劳伦茨先生说道，在我的搀扶下拄着拐杖朝训练场走去
    /
    莉莉丝和劳伦茨先生来到训练场时，整个场地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除了那帮捣蛋鬼以外，她看到了很多熟人——铁匠铺的老史塔克和他的儿子托尼，面包店的贝克尔先生，酒馆老板库格尔先生连不爱凑热闹的罗蒂阿姨也来了。
    莉莉丝将劳伦茨先生搀扶到块大石头上坐下，便穿梭在人群中寻找起她的姐姐来，可她太矮了，在一群成年人中间像是根弱不禁风的小草。
    “嘿！托尼！”莉莉丝抓住一个正啃着苹果的小胖子。
    这可着实吓了他一跳，令他手一松，被啃了一半的苹果掉在地上，很快被人群踩成了烂泥。
    他转头看向莉莉丝，气急败坏地说道：“小不点莉莉丝！你赔我苹果！我一直跟着父亲打铁，一早上没吃饭了！”
    “不许叫我小不点！我都十七岁了，比你还年长！”莉莉丝嗔怒道。她想用木条敲他的脑袋，却发现自己手里已经没有木条了。
    “哈，我可不管，谁矮谁是小不点。”托尼嘲笑道。
    “哎哟！”
    托尼话音刚落，莉莉丝就一脚踹在他身上，痛得他捂着屁股嗷嗷叫。
    “你再叫我小不点试试！？”托尼疼得蹲在地上，莉莉丝终于可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不敢了不敢了”托尼见莉莉丝又抬脚，瞬间怂了。
    这时周围的人群又开始朝前挪动，所有人到朝着里面挤起来。
    “来了来了！”
    “快看，赛丽亚！还有奥雷诺！”
    “那个年轻人就是艾文吗？”
    “他怎么敢向奥雷诺挑战啊？”
    镇民们大声交谈着，呼喊着。听起来涉及决斗的三人已经出场了，这令莉莉丝心急如焚，可由于个子太矮，她的视线被人群完全遮挡住了。
    看到蹲在地上的小胖子托尼，莉莉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别动！”
    托尼刚揉完屁股，准备站起来，却被莉莉丝叫住了。
    “干嘛你干什么！？啊啊啊！”
    就在托尼怔住的一瞬间，莉莉丝已经身手矫捷地跃过他的头顶，稳稳地骑在了他肩上。
    “现在快站起来！”莉莉丝也是脸上一红，要不是情况紧急，她也不会出此下策，大腿内侧奇异的摩擦感令她浑身不适。
    “我看不清！你快下来！”此时托尼的视线完全被莉莉丝的裙摆遮住了，除了一片粉色以外什么都看不见，慌乱中脑袋晃动起来。
    “你别乱动！”莉莉丝又羞又气地拍了拍托尼的脑壳，伸出手将裙摆撩起来，好让他能看清外界。
    “呼——太热了！快下来！小不点！”托尼的脑袋弹出裙摆，喘着粗气，莉莉丝的重量对他而言倒不算什么，但天气实在是太热啦，这对胖子来说尤其难受。
    “忍一忍！等会我请你吃面包！要多少给多少！”莉莉丝立刻给托尼抛出甜头，好让他协助自己。
    “真的？要多少给多少？不骗我？”闻言，用肚子思考的托尼抬头看向头顶的莉莉丝，这么多年来他可被莉莉丝骗过不少次。
    “真的真的！骗你我就是小不点！以后随便你怎么喊！行了吧！”莉莉丝急得连忙点头，她听旁边的人交谈，决斗似乎马上就要开始了。
    “好吧，我再信你一次，这次可不许再抵赖。”托尼小声嘀咕着，双手抓住莉莉丝的小腿，猛地一下站起来。
    骑在他肩上的莉莉丝瞬间高过密集的人群，视野开阔起来。
    越过密密麻麻的人群，莉莉丝的目光一下就锁定到了她的姐姐——赛丽亚身上。
    赛丽亚此时看起来焦躁不安，她微微低着头，任由额前的刘海淌下来，避免与无数道令她难以适应的目光对视。她不断调整着站姿，手紧紧地攥着牛皮纸袋，牙齿咬着嘴唇沉默不语。
    “赛丽亚——”
    “赛丽亚——”
    莉莉丝挥舞着手臂，朝她的姐姐呼喊，可人群实在是太喧闹了，她的声音一下子就被淹没了，赛丽亚始终没有抬头，根本无法注意到她。
    莉莉丝只好作罢，不甘地放下手臂，敲了一下托尼的脑袋。
    “疼！”托尼苦叫道。他自己个子也不高，为了帮莉莉丝，他只能望着一群人的后背，全靠听声音来判断。
    莉莉丝可不顾上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场地中央。
    那个名叫艾文的年轻人看起来远比莉莉丝想象中要瘦弱许多，她本以为敢于挑战奥雷诺都是和他一样强壮如牛的家伙，可艾文在奥雷诺面前简直就像小羊羔。
    莉莉丝目睹兰伯特队长提着一把阔剑来到场地中间，他似乎毫不畏惧炎热，软甲外套着锁子甲，锁甲外还套了一层薄铁铠。
    这是他常年保持的一身穿戴，他似乎热衷于把自己裹在层层铠甲里，就连每年镇上举办圣夜宴时也穿着一身铠甲，莉莉丝毫不怀疑，如果有机会得到更厚实的板甲，他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变成一个铁罐头。
    兰伯特队长站在中间对两人说了几句，他尤其叮嘱了一下奥雷诺，似乎是让他不要下手太狠？莉莉丝离得太远，人群过于喧闹，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只能在心中猜测着。
    兰伯特队长说完就扛着阔剑走到场边，和赛丽亚站在一起，像是为了保护她不被打斗所波及。
    决斗就要开始了，整个训练场的人群都沸腾起来，欢呼、嘲笑、谩骂所有声杂糅在一起，像是一大锅被搅乱的炖肉。
    在喧闹中，奥雷诺首先行动了。
    他来到训练场边，在武器架中精挑细选，抽出一把木制双手重剑，用力挥动了一下，剑刃在空中划出一个巨大且完美的圆弧，他咧嘴一笑，似乎对这把剑非常满意。
    奥雷诺的行动引起镇民们的欢呼，他那快要胀破衣服的肌肉配合上手中的重剑，给人一种势不可当的感觉。
    而另一边的艾文却迟迟未动，莉莉丝定睛一看，这家伙竟然不慌不忙地啃着面包！？也太不把决斗当回事了吧？
    他是真的胸有成竹，稳操胜券，还是已经彻底放弃了抵抗？
    莉莉丝见自己的姐姐赛丽亚正一脸担忧之色，目不斜视地看着艾文。作为亲姐妹，她立刻懂得了奥雷诺和艾文两人在姐姐心中的差别。
    哎？看起来那面包还是姐姐给他买的？真不明白这家伙有什么好的，也谈不上多帅，只是长得有点异域风情而已。
    莉莉丝在心中暗自评判起艾文，得出结论——似乎比奥雷诺也好不到哪儿去。
    终于，艾文啃完了面包，用袖子随意擦了擦嘴，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场边，只是扫了一眼就从武器架上随意抽出一把长剑。相比之下，那把剑遇上奥雷诺的双手重剑就是小巫见大巫，倒是和他的体型体型极为相称。
    艾文拿着剑走回场中，随手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引起人群一片惊叹。
    “还真是有模有样的。”莉莉丝见艾文一副闲庭信步，云淡风轻的样子，心想这家伙也许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孱弱。
    “怎么样了？开始打了吗？”下方的托尼问道。此时他像刚从水里被捞上来一样，汗水浸透了全身，他什么也看不到，心中又急又躁。
    “还没呢，估计快啦。”莉莉丝答道，不耐烦地摇晃着双腿
    /
    训练场的另一边。
    酒馆老板乌多·库格尔正张罗着一场赌博。
    往日在酒馆里他也常常坐庄开盘，客人们酒喝高了就容易昏头，下起注来毫不吝啬，一袋袋泰洛就像不值钱的泥巴一样往桌上砸。
    平时他们赌的大都是些琐事，例如老猎人卢卡斯今晚能带多少只野兔回来，酒鬼比尔今晚能喝多少杯，可怜的奥雷诺今天能不能俘获赛丽亚的芳心看样子是永远不能了。
    更早之前，他们还在酒馆里玩牌赌钱，但自从莉莉丝，这个仿佛被神灵赐福过的牌术天才出世后，再也没人在酒馆里玩牌了，因为全镇人的集换式卡牌——骑士牌，都被莉莉丝一个人给赢走了。
    终于，今天，平凡无奇的小镇终于发生了一件不平凡的事。
    一位自称是安德利亚骑士的年轻人艾文要和“普雷德的蛮牛”奥雷诺·莱曼进行一场决斗，而这场决斗的胜负决定着“普雷德的明珠”——赛丽亚·瑞雷安的归属。
    想想都令人兴奋，上一次看见这样激动人心的决斗是多少年前的事情？是在安特凡尼亚铁手公会的竞技场里吧，那时我才多少岁？南十字战争都还没打真令人怀念。
    乌多·库格尔心想，今天他势必要靠这场决斗大赚一笔。
    “下注了！下注了！赌奥雷诺赢的放这边！赌那个什么艾文赢的放这边！”乌多站起身来吆喝着，很快就有一帮人涌了过来。
    “我赌一百泰洛！奥雷诺赢！”
    “哈哈，我赌两百泰洛，奥雷诺赢！”
    “我也赌两百泰洛，奥雷诺赢！”
    “三百泰洛，奥雷诺必胜！”
    尽管不断有人下注，乌多的脸色却不太好，因为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赌的奥雷诺赢。倘若没有人赌艾文赢，那这场赌局就无法成立。
    但显而易见，没有人看好艾文，比起大家熟知的“普雷德的蛮牛”、“徒手与野狼搏斗”、“能与兰伯特队长过招”的奥雷诺，艾文对他们而言既陌生又不可靠，即便赔率悬殊，谁都不愿意承担如此高的风险。
    正当乌多一筹莫展时，一个令所有人为之一窒的声音出现了。
    “一千泰洛，艾文赢。”
    一袋钱币落在原本空空如也的盘子里。
    那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在议事厅深居简出，秉公无私，受所有镇民尊敬的镇长先生——格隆特·瑞雷安。
    当他用那只独眼扫过参与赌博的人群时，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出声。
    “真没想到您也会来看热闹”乌多抹了把汗，挤出一脸难看的微笑。
    “为什么不呢，这可事关我的女儿，况且你们阵势搞得这么大，我在议事厅里都能听到。”格隆特轻笑道，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用管他，该继续就继续。
    乌多为了缓解冷场，赶忙吆喝起来：“我们尊敬的镇长——瑞雷安先生为艾文下注一千泰洛！现在赔率对艾文这边非常有利啊！还有人下注吗？”
    “一千泰洛，奥雷诺赢。”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来，一个袋子落入钱币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盘子里。
    乌多循声望去，原来是旅店老板丹尼尔·莱曼。
    他是奥雷诺的叔父，自奥雷诺的父亲死于瘟疫后，就由他代为照看。但他平时几乎不怎么管奥雷诺，总是任其在镇上横行霸道，他总是想着赚钱，可旅店的生意十分惨淡。
    最近他和一个从威尔卡特来的行商人产生了纠纷，这件事最终交由镇长来处置。
    看样子，他没能占到便宜。
    见丹尼尔一副怏怏不乐的表情，乌多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莱曼先生为他的侄子奥雷诺下注一千泰洛！”
    乌多清点了一下两边的赌注，眉头紧皱：“呃现在压奥雷诺赢的有一万两千五百泰洛，压艾文赢的只有镇长先生的一千泰洛。”
    “还有人要下注吗？”乌多环顾四周，问道。
    “哈哈，我也来掺和一下。”
    他话音刚落，一个低哑的声音就传来，众人一愣，都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劳伦茨先生，你怎么也来了？”格隆特立即上前扶住老人。
    “看看热闹，咳咳。”老人拄着拐杖咳嗽起来，格隆特从兜里掏出一张手帕递给他。
    “谢谢，先生，咳咳。”老人接过手帕捂住嘴咳嗽起来。
    手帕上出现了一丝殷红，这令格隆特眉头大皱。
    “您的身体还好吗要不我送你回去？”
    “不用担心，哈哈。”老人笑起来，那笑声嘶哑得像是夏日里的一股霜风。
    “年轻人啊，真是有趣，我好多年没见过决斗了”
    “我身上没带钱，就让我用这个东西做赌注吧。”说完，老人将一枚戒指从手上摘了下来。
    围观者的目光都被那枚戒指吸引了去。
    那是一枚镶嵌着宝石的银戒指。由于年代久远，银质指环部分已经变得黝黑，唯有那颗镌刻着奇异纹路的宝石还熠熠生辉，那像是某种神秘的纹章，在场没人能认得出来。
    “劳伦茨先生，不必这样，我可以借你一些泰洛。”格隆特想劝老人将戒指收回，自格隆特见到劳伦茨先生起，那枚戒指就一直戴着在他手上，格隆特一直相信，那是某种特殊信物，对劳伦茨先生而言具有非凡的意义。
    “不必了，我就想赌一赌。”老人推开格隆特的手，拄着拐杖缓慢地走到乌多面前。
    “尊敬的先生我无法为这枚戒指估价”乌多为难地说道。
    老人将戒指放到乌多手中。
    “这枚戒指有高阶亚空间附魔，再不济也能当一枚次元储物戒使用，至少能卖上二十几万泰洛吧。”
    “二十几万泰洛！？”在场所有人，包括一向沉稳的格隆特都忍不住惊呼出声。
    老人说完就拄着拐杖缓步往回走去。
    乌多好一会儿才中震惊中回过神来，握着这枚价值连城的戒指，他只感到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了。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大声喊道：“劳伦茨先生！可你究竟要压谁赢呢？”
    老人没有回头。
    “那个叫艾文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