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球终究褪去炎热的赤红,那团圆球的体积也缩小将近一半,远远看去,倒更像一团纯牛奶凝聚在高空。
催涨火势的炙热温度缓缓消散在这片空间,可惜北海剑宗的上万株树木已经被焚烧得一干二净,没救了。
乳白火焰源于焚天诀,理论上可肃清世间万物,真元灵力皆能焚毁,但想烧死一头沾染了上古洪荒力量的异兽,恐怕有些异想天开。
低吼仍在不时从火球的另一侧响起,林立蕴着满掌雷霆,飘身绕到视线无法触及的方位,看到了那头庞然大物的现状。
恒星级别的真火威力果然不是盖的,只见蟒尾猿周身金毛被烧了个精光,皮开肉绽血流不止,两条柱子似的獠牙也都半截断裂,焦黑得不成模样。它尾巴上的剧毒蟒蛇却很顽强,鳞片掉了九成,赤条条的嫩肉曝露在外,尽管凄惨,但仍然在凶狠的张牙咧嘴,凶恶的竖瞳阴冷看着上方毫发无损的渺小生物。
这就是自古以来道门面向妖域的几场著名战役的战果里,人类修士之所以每次都伤亡惨重的原因,妖族兽类天生的生命力实在太过旺盛了,往往被境界压制都能鏖战不死,生生战到人类对手力竭而亡的现象在两族战场上时有发生,屡见不鲜。
“还好。”
林立心里好歹算松了一小口气,即便扛住了太阳真火的考验,那头狮化的蟒尾猿也是耗尽了妖力与肉身之力,应当抽不出多余的能量做困兽斗了。那么林立自然不会跟它客气,趁热打铁,掌中电弧叽鸣尖啸,跃动间色彩由紫转蓝,最后凝聚成浓暗的黑色,仿佛带有寂灭的意味。
然后林立将它打了出去,两道漆黑掌印隐含大道规则,突破几千米的空间距离,转身便烙印在蟒尾猿的额心与左胸口处。
很快,快到极致,遥远的地方观战的几双老眼有心却无力,渡劫期之间的斗法,他们的确无法给予护宗仙兽任何形式的帮助,说到底,他们所属的北海剑宗在道门的实力,完全配不上附庸于须弥道宗所得到的显赫声名。
除非主宗再来高手相助,否则林立跟蟒尾猿单挑,谁也插不进手。
但除开那些已经给到的隐晦帮助,主宗还会冒着众怒再施援手吗?几人齐刷刷望向山巅在茂密树林间冒头的那座塔尖,不禁相顾苦笑,都明白各自心里相同的期盼简直荒谬得不行。
“那小子……行事竟如此谨慎?”
老者中的某位忽然说道,引得其余几人也循着目光望去,顿时气氛一片森寒。
“莫非,他有心将仙兽置于死地?”
“唉,哪怕他不下杀手,仙兽也是活不过日落的。”
“守护了宗门数百载,却落得个牺牲品的下场,若真让林立一掌毙了,反而好过血脉爆裂受尽痛楚再死的结果。”
这些老人看见的画面,在于林立放出两道凶悍黑雷之后,掌心浓烈真元依旧聚而不散,仿佛随时准备着黑雷击杀不成便再迎头给上一记要命攻势,不到蟒尾猿断气则不罢休。
眼见未必为实,林立脑子里盘算的东西,与旁观者的猜测略有些出入。
那两道印在蟒尾猿眉额及心胸的暗黑掌心雷,并非出自黄帝外经的雷法,而是林立在遭受小无量劫后,对那种黑色雷霆产生感悟,进而以心中法则模仿的一种法术。
他对自创的黑雷法并不自信,可以说一丝一毫的信任都没有,不过时机特殊,肉身强横的异化蟒尾猿无疑是块绝好的试金石,在此时放出黑色掌心雷,只是要看看自己偶然冒出的念头是否可行而已,真正的必杀技,还是手里那用过很多遍的紫金色雷法。
大圣法催动出的紫金雷,威力自然更凌驾于圣法级别的紫雷之上,五年前林立在域外以渡劫中期的修为,不下三次杀死渡劫巅峰的强敌,便是以此为倚仗,要终结那头强弩之末的变异妖兽,理应不在话下。
……
“卧槽!?”
须臾后,凌立与云端的林大少忍不住暗自发出一声惊呼。
照葫芦画瓢弄出的掌心雷,竟然为他收获了意外之喜,但见蟒尾猿堪比金铁的肉身,正飞快地被黑雷击破侵蚀,其属性暴戾且绵柔,与天师府世传的五雷天心诀有异曲同工之妙。
“天才,到底是我等望尘莫及的天才!”
“他的脑袋是用什么做的?”
“此等悟性,羡煞旁人呐!”
远处逃遁到海上的散修们停留在了公海与华夏领海的接壤海域,眼看林立占到上风,他们的恐惧心理便见风使舵有了些变动,当下的位置进可攻退可继续逃离,妙的很。
而在他们的视线里,稳操胜券安之若素的林立,与蟒尾猿的惨白战况被一览无余,观望得很清楚。
于是不约而同发出了那样的感叹。
在他们下意识的认知里,林立施展的那两道黑色雷霆,并不是某种不知名的雷法,正是毫无疑问的龙虎山五雷天心正法。
只不过相较于在山上一待就是小二十年守着贞操不破的周寒衣,众所周知妻妾成群的林大少所施展的五雷法,当然不如周寒衣那般光明正大浩气长舒,因而显得小气阴损一些。
“听说龙虎山当代天师曾经渡红尘劫时也破了童子身,施展这五雷天心正法时,也是这样漆黑如墨的阴五雷。”
“论及威能气势,武威院那位宋首座浸淫雷法两百年,却似乎胜不过林道友啊。”
“宋云象两百岁也只是化神巅峰,林道友不知几时已经晋入渡劫期,境界不同不可相提并论,再者说林道友可是宋云象的师叔辈。”
“你这不扯犊子呢么?林道友上山满打满算可才五年半,半年从师学艺,五年面壁思过,如今便将天师府至高雷法行至如此圆融之境,此等天赋就已是无人能及,唯有待到周寒衣破入渡劫,方可看出阴阳五雷孰强孰弱。”
讨论得热烈,相反真正的战场却清冷得多,林立胜了,胜得很安静,怎么也无法想象渡劫强者跟渡劫异兽狠斗,居然一点也不轰轰烈烈。侧边夷陵六怪与剑宗十几位长老的战斗,自然也深受影响提早结束。
夷陵六怪到底是实打实闯出来的名声,战力斐然,以寡敌众并不落下风,愣是斩了北海剑宗七名长老去地府报道,剩下几人状况也都不好,发丝凌乱衣衫狼藉,真元气息涣散至极,就算林立那边不结束,看来也支撑不了太久。反观夷陵六个师兄妹,除了那女人自始至终不曾入局,另外五人只是衣物略见破损,很明显的胜出了许多。
“你们,想死还是想活着?”
林立收却掌中酝酿多时的紫金雷诀,看了眼旁边坠落在地的蟒尾猿,已然十息不存一息,眼看着即将断气断命,便挪动脚步缓缓走到幸存的那些剑宗长老面前。
霸道,蛮横,但无人敢于置喙。
“死无可惧。”
“那就是想死喽?”林立语调从漠然转冷。
一名长老回道:“但拒绝无意义的牺牲,所以更愿意活着。”
林立收回眼神聚焦在空荡荡的土地上,大火熄灭过后,泥土显得寥无生机。短短一瞬的扫视,他可以相信站在自己前方这些陌生人不畏死的神情,可实际上他们究竟怕不怕死,对他一点也不重要,然后他说道:“带路吧,我要去想去的地方。”
偌大个须弥山,方圆八十里,林立想去的地方是哪里?或许有很多,譬如外界盛传的美不胜收的北海法宗海上樱花,或者是道宗的十九重功德塔,又或者是环山腰那片道门剑修心驰神往的剑胆禁地,但现在这不应该是个疑问句。
尚还保有性命的几位长老都是境界实力更强的,智慧未见得比逝去那几位高明,想来却也不会很傻,大抵也不敢傻。
所以他们带着林立和夷陵的六怪来到养育着淬灵泉的幽谷之内,挑的是最近的山路,不曾特意绕远。
谷中横眉早已染满霜雪的老掌门容面尽是酸涩,看了看身畔好久才掀开半条缝的旧棺材,再回首望了望山谷外被烧成炭灰的树林,想叹气却叹不出。
愁到伤心处,无论一声‘唉’还是捶胸顿足,都于事无补,减不了半分哀愁。
他知道林立已经近了,他并不因此感到十分难过,真正令他痛心不已的,是神识辐射下察看到那群伤亡过半的散修又见风使舵去而复返了。
“猛虎好喂,群羊难饱啊!”
不知过了多久,三百多岁的剑宗掌门才苦大仇深憋出这样一句话来。
留在谷底的一名长老眉间的哀愁同样深刻,上前劝慰道:“羊群只配吃草,两条狼狗就能赶走,猛虎喂不饱,却是要吃人的。”
彼时林立与夷陵众人已在剑宗几位垂头丧气的长老领路下,来到淬灵泉的所在,谷口有一人守候,正是当日赶着马车前往唐城送金驮墓的蓑衣老翁。
“久违。”
话少的老翁主动寒暄,动作客套,拱起了手。
林立负手微微点头,倨傲的模样当然叫人不爽,偏偏场间没有任何一人不爽,老翁平淡问道:“林道友此行所为何事?”
林立反问:“老先生认为,在下应该为何事而来?”
老翁斗笠扣得很低,看不清神态,只有略唏嘘的低调语气,道:“无非讨说法和出一口气。”
林立突兀发笑:“您帽子戴得这么低,怎么喜欢给别人扣高帽子?趁火打劫这种不正经的勾当,在下也是能干得出来的。”
“道友总要替龙虎山珍惜些口碑。”老翁不卑不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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