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若锦》第八十四章 地狱在人间

    水星监狱里黑帮盛行，其实我们在本卷初就说了，一个帮黑不黑那得分情况，对银心城的人来说创世会是黑帮，可是对聚能环的人来讲他们就相当于警察，对真正监狱里的那些人来讲嘛，他们就可能是一群机奸犯，这还是得区别对待的。
    自从开战以后许多人都涌入了银心城，只有那些最聪明的人仍留在水星监狱——其实在哪儿都一样，对一个人来讲大多数时候他的身份是确定的，要做的事情也是确定的，换一个地方的差别可能就在于环境里那些人对他的态度如何——一个钉鞋的，不论在北京还是在村里，他就是个钉鞋的。银心城的人会对水星监狱的人好一点吗？不见得吧，创世会的人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黑帮这种东西针对的往往是最高层的和最底层的人，不太打扰一般人的生活——创世会也差不多，会里可能有许多违规乱纪的事件，但这些事件只要不是去滋扰普通人那就会宽大处理，对创世会的帮众来讲，他犯什么错第一个要过的关不是银心城的管理者，而是创世会帮里的规矩，而创世会帮里是不许打乱平常人的正常生活的。如果你实在看一个人不顺眼，你就等奔雷日的时候给他发红贴子，要是平常仗着帮里的势跑出去欺男霸女那你就连帮里的这一关都过不去——所以其实水星监狱的普通人不怎么怕创世会，他们更怕跟自己一样的普通人——这就是所谓的“阶级差”，同水平的人才会互相倾轧，如果一个在帮的人去欺负一个普通人，那是会被人看不起的。
    聪明人就能看出来这种阶级差，说白了，钻到银心城去相当于是自动把自己的身份又降了……可能还不止一级，因为你不如银心城里的平民，不如银心城里的警察，还不如银心城里那些有权有势的人——这跟耗子出洞有什么分别？到处都是打你的人，所以找那个不痛快干嘛，水星监狱又哪里不好了？当然，除了神经病们的停电……
    不知道你们看没看过老舍写的《四世同堂》，在那本书里老舍就说日本这个民族就特别有意思，他们不太像正常人，有点像……妓女老鸨子，想事情老是往最阴狠最毒辣的地方去，跟个正常人思维都不太一样。类似停电这种馊主意其实就是由一个女人想出来的，命都顾不上了你还在那儿算计停一天电能省几毛钱，除了妓女一般人也没这个胸襟，能在这么要命的时候想出这么损的阴招——这个事嘛，主要是铁胜男想出来的。
    刚开战那个时候她就想出这么个损招，说是可以节约电力，除了饭点平常的时候生活区就不供电。按正经说的话这也可以算个招，但是我们说了这根本没什么卵用，省那点电一点意义都没有，但是如果有人因为这个去创世会的堂口里跟人哄闹，那很可能会被安上一顶“破坏战斗团结”的帽子，所以也从来没人去问停电到底有什么用处。一般人只能从断电里感到难受，很多消谴因为没电就做不了，大家只能，用一句粗话来讲，玩玩彼此。而对铁胜男来讲，生活区停电这个馊主意是她琢磨出来方便自己四处活动用的，其它的那都是借口和理由，后面再慢慢往上加就可以。
    我们说了，自从她搞来搞去搞死了三条对她来讲非常重要的人命以来（那个小孩子也算一条，其它的人命对她来讲一点都不重要，过后就忘了），她就加紧跟金胜堂的一些好汉来往，想从这个地方做一点手脚，起码，让帮里先乱起来——在这种人眼里，火中取栗的根本不在于取不取、能不能取到，而在于有没有火，让火先着起来再说。在创世会，可能除了甄察队就数金胜堂里的纪律硬，这些人不那么容易拿下，虽然铁胜男对自己的威力坚信不疑，但很多时候事情做起来还是比对其它人要耗费更多精力，所以她就联合了孟大治和两个新培养的姘头，把聚能环的电停了。她这么干就是要大张旗鼓随心所欲地出入，而且最好不要让别人看见，起码是尽量少地让人看见，这样屁股擦起来也不至于那么费劲——你就知道这女人有多会算计了吧，在开战的这些天，许多创世会的好汉都去了银心城，她呢，她就在聚能环里四处溜达，把留守的那些人搞得头晕目眩的……
    盛成章回来以后直接在他的住处，也就是离创世会的总堂非常近的地方码住了猪鼻子，安顿了王烬几句，自己溜进去查验了一下他的那套设备，然后准备叫个人弄台车把这套设备弄上传送带，只要送到外面，他就能用猪鼻子的船锚把那个家伙拉到船上来——满水星可能也没有比猪鼻子更结实的飞船了，他就准备开着它去地下深处。
    盛成章这个时候具体怎么想的不要紧，因为对他来讲帮里的事务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但是他的行踪还是不要让人们知道比较好。不论是他死了，或者失踪了，对创世会的人来说其实都是一样的，新人马上会顶上来重建秩序，可是不能让人们知道他还活着而且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但凡他活着一天那他就是别人的麻烦——所以对别人来讲他死了比他还活着反而舒服得多。盛成章是个挺聪明的人，他能想通这一点，那么，就权当他在那场爆炸里（那个爆炸现在很可能已经传遍了全水星）被崩得粉身碎骨得了，知道他活着的人越少，他接下来做事情就越容易——所以找一个靠得住的人把设备弄上船还是相当重要的。
    其实在往水星监狱飞的中间他就把这个人想好了，那就是孟大治，铁胜男觉得这哥们儿容易摆弄，盛成章也是这么想的，而且这个孟大治犯了一个相当低级的错误，决斗场上那个爆炸他也脱不了干系——有这个还怕他不听话吗？孟大治的胆子盛成章可是知道的。
    一共可能也就三二百米的距离就能把设备放上传送带，再开动传送带，把设备从盛成章的秘室运到外面公共区域，他过去拉着就走——这是个用不了十分钟的活，看起来相当轻易。
    留守的一般都是聪明人，孟大治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去银心城，那种兵荒马乱的地方让四肢发达的人去好了，他这种头脑发达的还是在幕后呆着比较科学。这天嘛，也是他的倒霉日，这倒不是盛成章回来找他算帐（在孟大治的视角里）就完了的，他有个比这事倒霉得多的事——铁胜男又一次憋不住，要跟他翻脸啦！
    我们说，很多时候夫妻生活就是那样的，最终两个人能不能白头偕老，就取决于双方能不能憋得住——如果两个人都有相当的耐力，能把双方的缺点（注意，不是你忍对方，而是你要忍双方，你得把自己也忍过去）都包容了，那这对夫妻就能过得下去。对铁胜男和孟大治这种露水鸳鸯来讲也是一个道理，不过可能是中间加了一些利益和算计在里面，就是说，我忍你是因为你给了我利益，如果你给不到，那么……你且待我找一个下家，然后咱俩就一拍两散得了，莫哭，哭也没用。
    换句话说，铁胜男搭到了一个下家，这个人是金胜堂的副堂主，这人正在主持银心城的战斗工作，加上爆炸过后盛成章不见了，孟大治又惹了相当大的麻烦，她可不能让这个麻烦连累到自己，所以她准备把孟大治踢开，顺势躺入另一个平台，重新开始自己的事业——自己在银心城的事业。
    所以我们说女人的复仇心是非常重的，如果没有这场战争，没有重回银心城的可能，铁胜男也就是一个水星监狱里的浪女，这没什么不好，可是要回去的话她可能就不只做一个浪女这么容易就打发了，她得有更高的追求——她得做一个正经人，起码也是她还没毒死头一个情人那个时期的人，哪怕没出息一点，但受人尊重，走哪里都昂首阔步的。
    这个嘛，一般在肉体交易的行话里叫它“上岸”，这种事也是有的，不过可能稍微有点难罢了……不，在如今的科技加成下上岸是真心太难了——所有人都有一个信息记录的呀，你做过什么违法的事情这一样是特别要紧的，人家得知道你这个人的下限在哪里，这种记录是无法销毁的。水星沿习的是火星那一套管理办法，可能没有那么先进，但总体上来讲其实分别不大，有专门的数据中心做这个事情，有需要人家能查你祖宗十八代，而这个数据中心在银心城的公司区里……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摧毁，可能就是因为这种可以摧毁的性质才给了铁胜男这种想法吧：她想的是，从银心城掉到水星监狱是一码事，从水星监狱再爬回去又是另一码事，而将来如果创世会能打进公司那一个区里，她就可以把自己的前事抹除了，抹完以后又是一个抖抖擞擞的人不是吗？做人要有个长远之计，得往远处看，嗯，她想得有道理。
    不过她这个眼光里少了一个特别重要的东西，就哪怕你把数据搞没，有很多人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不是吗？再进一步，你把这些人一个个地都逼死、毒死、或者像她现在气孟大治一样活活把他们都气死，你做过的事情就没人知道了吗？啧啧，你把事情想得太轻易了，现在太阳系里有许多人可以进入你那个茅坑一样的大脑把你的大粪一样的故事都掏出来，你能把这些人也杀干净吗？过去有一种论调，说只要你爬上去就没人会计较你的过往，还真不是这样，一日为妓，终生为妓，你在有的人脑子里就永远是你该是的那个样子，这玩意改不了的。伟大的人不但不需要为过去遮掩，反而是把现在都经营得密不透风，犯过的错也从来不需要忌讳，因为做为一个人类他太高尚太高超，已经把他所有犯的错都填平了——这就是人类的发展之道，要用创造出来的美好填平以往的过错，而不是用过错填补过错，大多数人一生都在犯错从不填补，因此上你就明白为什么有句话叫作“地狱在人间”了——不是地狱在地球，也不是在自然界，更不是在宇宙，永远是在“人间”，有人的地方就有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