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若锦》第六十三章 一个青年的奋斗史

    其实,怎么说呢,水星监狱里除了那种土生土养就在这里出生的人,所有被抓到这里的人都有一个或者几个相当有意味的犯罪故事,要是一个人好奇心重,就爱听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其实这里就是怪事的渊薮,此类故事穷尽一个好打听的一生都听不完。
    记得有一本书曾经说过,偷盗是人类的第一大罪,不是你的东西你想要就是违反人伦,就应该受最重的惩罚。其实这算个屁,愚蠢才是所有罪行里的第一大罪,不论是装蠢、真蠢还是制造、产生、散播愚蠢,都应该归入这一门罪行里,用孟大治那种奇特的手法惩治他,打死以后还抡着捶个十几分钟,捶得不成人形。当然,必须加个前提,就是一个人可以蠢,但你不能产生后果、不能感染他人,不加这个,这世上的人大部分就都……嗯……
    所以问题就来了,孟大治在这个案子里到底犯了什么罪呢?其实就是愚蠢罪,因为有一小段时间他的智力突然不在线,把大脑交给不知道是哪种力量支配了,所以他掉到水星监狱跟最穷凶极恶的人为伍是一点儿都不亏。其实每个人的一生都是在为愚蠢买单,人犯下的错大多数都跟这东西有关系,不是智力不够,而是放松了警惕,或者更坏,是故意让坏的东西进来以便自己无牵挂地去为非作歹,这种的最可恶。要知道,我们可以很方便地就知道人的大脑其实是一个相当不可靠的器官,它里面所盛装着的东西可真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怎么控制它就是一个非常高深的学问了——而且人类永不可能控制自己的大脑,就恰似人类永不可能透视整个宇宙一样,看都看不到谈什么控制呢?所以,怎样让自己的大脑在自己有限的人生里发挥出它应有的效用,摒弃那些无用甚至有害的效用就是一件非常严重、需要每个人都关注的事情了。
    就拿孟大治来讲吧,他在银心城看守所这四个月里东思西想的就是他这个案子中间的原理,但是他想不明白——给谁谁也想不明白。一个家境贫苦的小孩子,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家里虽然穷但很和穆,一路辛苦长成一个大人,正到了他要展示自己的才能以回报母亲和家庭的时候,怎么出了这样一种事情呢?如果是别的事,比如误入歧途去赌博,或者不小心沾上了坏女人,在年轻人身上这些毛病都可以理解,可是杀人这种事怎么理解?于是,孟大治,这个平平无奇的家伙,开始认真地思考自己的整个人生了。
    人是那样的,春风得意的时候永远在尘世间喧嚣,只有倒了大霉的时候他才会动脑子思考一些东西,孟大治想的是这个:我这样一个人,从小吃了这么多的苦,为人谦卑待人和善,从不为非作歹,这么倒霉的事是怎么轮到我头上来的呢?我做了什么,要受这种报应呢?
    这种事吧,递给哪个倒霉的人他都想不明白,因为我们早就说过人的脑子本来也不归你使唤,大脑是会加工你的人生的,一件事情的是与非大脑都会加工成你需要看到的样子,所以它展示给你的过往的种种不过是一种假象——跟电影其实差不多,你以为发生了的事很可能根本不是那样,你感觉到的那些开心与快乐也可能是一些虚妄,只有特别明晰地认知了自己的人才能真正地记住——注意,仅仅是记住——在他身上发生过的客观事件,这种事件只要一掺和自己的好恶往往就不真实了。就是说,类似孟大治这种回忆人生他根本想不起什么实在的东西,他做了什么龌龊事他是一件都想不起来的,他只能想起那些对他的整个人是加分项、起码不扣分的东西,所以这种思考也就一点用处没有。不过,这得说句公道话,从上帝视角来看,孟大治的人生还真没什么恶行,他一直是一个相当好的青年,最大的消谴可能就是喝喝酒,每月一次从来不醉,从不打扰别人给别人添麻烦,至于坑蒙拐骗偷抢盗掠那更是一件都没有,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孟大治觉得这就是命,而且自从他进了看守所他母亲一次都没来看过他,只给他发了一个视讯,声称从此以后没这么个败德儿子以后,他就更这么认为了……
    无聊的人们总是喜欢说一些“不论何时何地都要努力奋斗”这类的话,让他落到孟大治这个处境里,你倒奋斗一个看看……
    似乎这里面只能用“命”这个玩意解释发生的一切,其实还真不是,我们说,如果要用命运这种东西来估量一个人的人生,那起码得把它拉到一个时间线上看。对孟大治来讲,掉进水星监狱可能是够倒霉的,可是从他后面的处境看这或许还是件好事呢!
    水星监狱其实可以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跟银心城相关的,这一部分人们叫它“监狱”,这是真正的监狱,每个被发配到这里来的人都要先进入这个地方锤炼一番;另一部分是跟创世会相关的部分,人们叫它“聚能环”,这是来到水星监狱入了帮或者是在这里工作、生活的那些人真正每天要接触的部分,这才是水星监狱先前的完整结构。
    就是说,监狱呢还是监狱,它的主要功能就在这里,但是经过这些年的演化这地方有了自己的秩序,有人就在这里吃喝拉撒生儿育女,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这部分人统一是由创世会管理的。而银心城方面也赞成这种方法,水星监狱的人口越来越多,管理也没那么方便,没有比让他们内卷更省事的事了,所以理论上讲银心城是管理创世会的人,这是个梯极关系。孟大治来的时候十八岁,那时候这里还没有发生暴乱,他可是真正从监狱一步步熬到帮里,再熬到裁决者这样的位置上的,这中间的血泪史满可以另外写一部书,何况他还没有铁胜男那么便利的先天条件……
    一个孱弱的男人怎样在一群如狼似虎的男人里步步为营地长进,是人类史里永恒的一个话题。至于孟大治,这该怎么讲,该受的侮辱他都受过,也没有逃脱过深入水星地底的劳作,牢头狱霸二流子的骚扰从不停止,干最苦的活,吃最差的饭,风华正茂的青年就这样搅在污秽横流的地方过了三年,然后被盛成章看上,捞出来加入甄察队做一些基础工作,然后慢慢到了裁决者这个级别。
    盛成章看上他可不是因为旁的男人看上他那身年轻的筋肉,当时孟大治是有几分容貌的,所以他被一些人当成了丫头一样使唤。但是这人心机很深,受再大的苦也能默默忍着,最后竟让他等到一个机会。那个时期盛成章还没当上头头,憋着一股气准备做一点大事,一跃跳上创世会的顶端。所以那时他满世界找一些可用的人,这些人倒不一定有多强壮多厉害,他只要求他们“忠诚”,所以他拼命找一些不在帮、和帮里的人没那么多牵涉的人,那时候拉了孟大治一把,把他插进了甄察队。孟大治这个人是相当精明的,他马上就抓住机会在几次关键的事务里显露了自己那种隐忍决绝的性格,平常一点不起眼,一到紧要关头马上就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完成自己的任务——也就凭了这一点,最后盛成章上位,他也跟着抖了起来。
    可想而知,当时也有很多事是围绕晋升日这一优良传统开展的,孟大治表现出来的精明能干特别是低调淡漠受到了盛成章的欣赏,他也就默默地做了起来。如果是一般人,在帮里混到这样的位置,非把以前虐待过他那些人挨个捋一遍不可,可是孟大治可没这么干,他到了这个位置,就做自己在这位置该做的事,以前的一切就像忘了似的……
    不过,这又回到我们先前那个话题上来了,一个人,他可能天生地就对世俗之间那些东西不敏感,做一个完全淡薄的人么?很难的。孟大治在进来水星监狱以前没什么两性方面的经验,进来以后又在这方面处于“在下面”的那个体位好几年,他对这个是一点正确认识都没有的。当然,也有男人天生就喜欢当“在下”,不过孟大治不是那种人,这个位置对他来讲就是活受罪,因此上这方面的甜头他是一概没尝过的,而且也不准备尝——在他眼里,所有关于这个事的一切东西都脏透了而且坏透了,给他的体验非常差,所以他是以一个终生孤独的心态在创世会里立着的。这样的姿态就对了,人人都抢的东西你也去抢就高低有点不识时务,因此上他这种表现反而在盛成章眼里非常难得,所以他上位也要比别人快一点。
    不过,我们说,有的东西不是你不关注它它就不存在了,它不过是在攒力气,畜势待发罢了。甄察队一般来讲是一个特务那样的工作,不怎么和外界来往,它所负责的最要紧的工作除了裁决以外还有监测,就是说,一个犯人进来以后什么时候就跟银心城脱离关系成了聚能环的一员,很大程度上也取决于甄察队的评估。也就是说,铁胜男进来以前就把这个地方的运作方式摸得一清二楚了,她慢慢寻摸自己的机会,一步步踩着可用的人往上爬,终于跟这个老不死的孟大治连上了线,至于后来嘛……怎么讲呢,孟大治挣扎了好些日子还是被这个女人破了功,这玩意还是那句话,开了头就没个够,他一下子就被这个女人放倒,把先前二十来年的功力一夜之间就丧失殆尽,举手投降了。
    也正是因为他在暗地里默默发力,铁胜男才能用比别人快得多的速度从监狱里出来进入聚能环,也因为他铁胜男给男人发贴子居然能通得过,甚至也因为他铁胜男才能在引起了盛成章的注意以后还能拔出腿来——盛成章只是狐疑了一下就把这件事放开了,情杀这种事情并不稀奇,把一个在帮青年逼死倒确实有点罕见。不过,盛成章也没追究,这件事就那么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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