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若锦》第九十章 洗礼

    “什么训诫？什么失落症？又要打我吗？”徐天启刚出那房间门就忍不住问王伯昭道。
    “闭嘴！回去再说！”王伯昭这个老头从来没对徐天启这么凶过，倒把他凶愣了，他看了一眼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卫兵不再说话了，默默跟在王伯昭身后往他的试验室走。
    如前所述，王伯昭的试验室在军事区，如果从划区上来看的话他就不算最上层的人士，是比那些在宗教区或者说皇家区的人小一级的，不过好像人人都对他表现出一种尊敬。这种尊敬有点像做工程的人对做设计师的那种尊敬，没出设计图以前天天请你吃饭，催你出图，出了以后吃席就减少了，除非施工中间再出现什么改图的情况，不然一般见了你也就是对王伯昭这种，点个头示个意。但以后恐怕还免不了得用他，所以啥时候都把他捧得高高的，反正夸他几句又不花钱——王伯昭的境遇就是如此，倒也符合他的身份，新亚特兰蒂斯的总设计师嘛！
    回了他在军事区的试验室王伯昭就有点闷闷不乐的，也没有马上就找徐天启说话，后者几次想开口问他这挨打是什么情况都憋回去了。王伯昭走来走去，把他百宝箱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保险柜里，这里看一看，那里摸一摸，很长时间没有开口——对老头来说这样的情景可不多，只要试验室里没有别人他总是兴高采烈地找徐天启问这问那，这说明老头的心情有点差。
    王伯昭的试验室很简陋，这倒不是说他科学上的那些器具少了，而是说关于他自己享受的东西很少，连个咖啡机都没有。从试验室后门出去步行十分钟就到了他住的地方，这地方也一样简陋，床板都是干巴巴的，连个床垫子都没有，火星人的那些日常娱乐王伯昭一概是没有的，而且也不怎么感兴趣。有时候说起全息图影来，用它看看书看看电影，欣赏一下火星的美女，一说这些王伯昭就直摇头，有时候还说几句“没出息”……可这不都是人的正常需要吗？王伯昭吃的东西也很不讲究，不过倒是有专人负责他的这个方面，每天都有人到点了就给他送饭来，肉、蔬菜、蛋白质、碳水化合物都不会少，新亚特兰蒂斯既然是交易中心，吃得不会太差的。不过王伯昭吃东西一点都不挑，人家给他送来什么他就吃什么，他连送来的咖啡和酒都不喝，一概都给了徐天启。这些天他就带着徐天启住在他家里，每人一个小房间，房间也干巴巴的什么都没有——要不是徐天启去过教皇的圣殿看见过那个金碧辉煌的场面，他很可能会觉得地球人穷得连个床垫子都铺不起……
    王伯昭在实验室里抠抠搜搜地弄了半天，然后一言不发地带着徐天启回了他家，这时正好送饭的人也来了，因为这天是开闸日，饭食分外丰富，有一些鱼子酱和海产品（章天河如果知道的话头脑就要爆炸了，因为鱼子酱这种东西火星上可没有，他只在书上看见过，据说味道鲜美无比——火星的水产不行），还有一整壶开了封醒过的红酒。王伯昭不喝徐天启可老实不客气，他一会儿就喝下去半壶，见老头仍是没有跟他说话的意思，他就没话找话地开了口。
    “王伯伯，您的妻子儿女呢？”
    这真是开过光的嘴，哪壶不开提哪壶，王伯昭一听就火冒三丈。
    “关你屁事？我们每个人生命里都难免有厄运，好运气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常伴人身的还会是厄运，不要以为你接触到了星灵感应就有什么了不起，我的老婆孩子就是跟着这个送了他们的命！告诉你吧，愚蠢的最后总要战胜智慧的，因为什么呢？因为愚蠢的东西都笨重，质量都大，惯性都强，开了头就刹不住！而智慧呢？智慧举重若轻，个人的才智塞进愚蠢的车轮里马上就被碾碎了，想把愚蠢的火车头用一个人的智慧刹住是不可能的，可是去哪里找大量的聪明人呢？但凡自以为是的人都特别蠢，而我们就是犯了这个大错，这种全民的蠢恐怕少数的聪明人团体都对它无可奈何，需要更大的力量才能……”
    王伯昭早就吃完了，他在那儿叭啦叭啦说了一大堆，徐天启就一边喝酒一边假装在听，其实他听不太进去——一方面是酒喝多了，另一方面是他原本对这些东西也不敏感，什么蠢不蠢智不智的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你要真为我好给我一百分让我去弄个生育权那比什么都舒服，别的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根本不想听，可是为了表现出尊重还是乖乖听着——不过他倒把王伯昭的老婆孩子因为受了感应出事死掉的事听进去了，他由着王伯昭喷了半天，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意思是如果一个人像我一样今天发生了那些事，那这个人就有可能死？怎么个死法？”
    王伯昭又被这小子噎得气都喘不上来……这种极度的自私你怎么说他呢？这好像也不是他的错呀，可能他们火星人就那样吧，听到人家老婆孩子都死光了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张嘴就是这……
    “唉，人类就是从自私开始倒霉的，我们个人无法克服这种自我意识，这是人性的一部分……”他叹了口气说道，“在我们的文化里，受星灵感应有点像地球时代的受洗礼，分别是那个时代纯粹是形式上的，而我们是实实在在精神洗礼，要向你的心灵里灌输一种信仰。人的个体天生地遵从他的个人意志，而我们就是要你改变这种观念，所以星灵感应往往表现出两种形式，一种就是你这样的失落（我看你们火星人注定要完蛋，因为你连失落都坚持不住，刚失落完就在这里大吃二喝），另一种则是根本看不到星灵，不，准确地说是星灵不让他们看，他们不配看，这一种占少数，在新亚特兰蒂斯城有八成以上的人都可以看到星灵。因为这种直接的灵魂接触太过于深刻，人对它的反应就不同，有的人失落以后久久缓不过来，这个时候就出现了那种为了让你振作起来的苦修和训诫。用你能听得懂的话来说，前者就是你自己打自己，后者就是你实在下不了手让别人打你，不挨打你就没法做一个可以良好地服务星灵的人……”
    “我干嘛要服务星灵！我们火星人又不信这个！所以你们打我没道理呀！”徐天启毛骨悚然地喊了起来，酒吓醒了一半。
    “这也是我纳闷的地方，你居然能看到星灵……这是一种连接，你所感受到的失落就是断开连结的失落，这里有一个极其微妙的度，就在你丧失自我和断开连结的中间，所有的受星灵感应的人都是这样的……”
    “这下惨了，我好像看到了我不该看的东西……”徐天启愁眉苦脸地说，“所以苦修……”他想了一下，他自己是断断不会打自己的，于是又改了口，“训诫会严重到要打死人的地步吗？”
    “这是一个调整的过程，会有神女帮你渡过这个难关，把你的信仰准确地锚定在既不丧失自我又能全身心服从星灵的点上。但是人的个人意志很难控制，所以也会有长老通过一些肉体上的刺激手段让你保持清醒或者敬畏……”
    “就是说，打一把掌揉三揉？”
    “不，是打三鞭子看反应，是需要揉还是需要接着打……”
    “哎呀我去……这都什么鬼玩意，你这个地方就是个鬼地方！我还是祈祷火星赶快派人来把我带走吧，不然我非把小命送在这里不可！”
    “你还是谨言慎行，一定要小心，我虽然告诉你的确会有火星人来跟教皇谈判，但是谈判的标的不是你，是你们上一辆火星飞船上那几百号人，教皇会不会把你交出去那还是两回事……”
    徐天启眼睛不灵不灵地看了王伯昭半天，他发现这晚上王伯昭怎么净说点不好听的话呢，于是他这么问了一句：
    “你的老婆孩子就是被那个丑八怪长老打死的吗？”
    “……”王伯昭开始觉得要是再天天跟这个青年在一起非让他气死不可了，不过他还是回答了他的话，“不是，他们是自己沉迷于失落难以自拔，苦修中间出了点问题……”
    “太傻了，自己就把自己……”徐天启喷了半口粪还是停住了，老头也挺可怜的，而且他自己现在也够可怜，应该有点同情心，“节哀顺变吧王伯伯，如果将来我能回火星，我一定为你争一个去火星的机会，到时候你可以去火星参观，我会带着您四处玩，把您当一个叔叔招待……”他这是在讨好王伯昭了，心想老头一使劲我可能就能回火星，可是……哎，那么美的雅典娜怎么办呢？“……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明天的事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个神女要让我明天再去呢？她不会是……把我骗去让那个丑八怪女人打死我吧？”
    “你想回火星，这类话就千万不要再说，甚至连这种念头都不要再动！你还没发现吗？人家能进入你的梦境，也就能知道你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神女的意志谁也不知道，她是直接和星灵相连受命于星灵的，我们没法揣测她的意思，我们只能服从。至于长老……你不要去激怒她，如果你对神女和她的命令能毕恭毕敬一丝不苟地执行，我想她也不会太为难你。至于明天会发生什么，我的确不知道，但我能告诉你的都已经告诉你了，神女自然会有安排，星灵自然会有安排，你只管放空思想去迎接命运就是了，我只能祝你好运了。”
    王伯昭说完这些就开始清理那些餐具，徐天启则在一边默默地想事情，往常到这个时间他们也该各自回屋睡觉了，王伯昭收拾完看了徐天启半天，叹了口气准备回屋。谁知道这时徐天启在他身后这么说了一句：
    “王伯伯，愿星灵与你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