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那一场爱情的赌博
我挣扎在地狱当中。我身边无数个面目可憎的人在互相踩踏。他们的身上和脸上满是泥浆,流着口水,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腥臭,漫无边际的泥污中,我看见了一个女人的背影,她一袭白衣,长发飘飘,是小婉的背影。她慢慢地转过头,我顿时惊呆了,我看见小婉的脸上有两行血红的泪正缓缓流下。远远地,她把手伸向我,我喊着,拼了命向她靠近。可是小婉却渐行渐远,消失不见……
我一下子惊醒,定了定神,方才平稳了下来。
隋棠早早上班去了,她是新人,将来的方向又是采编播一体,需要全方位的培训,这几天她都是天不亮就走,深夜才能到家,除了睡觉,一切活动包括吃饭化妆都转移到单位进行了。
我下床,翻了一页日历:3月20日,距离登记还有一周。
手机响起,坏了!我把卢真自己搁机场了。
见了卢真,我和农民吓了一跳,这厮瘦了很多,脸部和肚子明显缩小。农民说:“你吃了什么特效药了?这得多少钱一疗程啊?”
卢真说:“屁!找个河东狮,最特效。”
今天就算是我的婚宴,我请他俩去黄河路上的川外川酒楼大搓一顿。
卢真说:“嘿,不是说好了希尔顿吗?怎么意思啊?”
我说:“您面前不是一大款,待业青年,懂么?希尔顿?您干脆把我洗了炖得了。”
好久没这么痛快地聚一场了,我们点了一桌子菜,又要了一打青岛纯生。隋棠午休的时候被我叫出来陪客,隋棠给她们敬了酒点了烟,弄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卢真说:“洞房闹不成,那我总得给你们出点节目啊。”
隋棠笑着瞪了他一眼,小嘴一鼓说:“抱歉了您,我时间到了,得回去上班了,你让他自己演节目吧哈。”然后回头冲我说:“你也少喝点儿,别玩太疯了,要是我下班发现你没回家,就……”
卢真说:“就怎么样?就不让他上床!”
隋棠粉脸通红,拿起打火机冲着卢真的头发递了过去。
隋棠走后,我们问卢真:“你和谦丽丽的小日子过得怎么样啊?”
卢真说:“不怎么样,每周都有那么两天不适的感觉。”
“滚你大爷,你一老爷们儿有什么不适的。”
卢真说:“不适复不适,当户吵两次。都成了‘例架’了,每周比吵无疑。”
卢真大倒苦水,说来说去都是一个中心思想,就是他老婆管得他太严。
“我都瘦了30斤了,知道怎么瘦的么?晚上根本不让吃饭,就给俩西红柿,鸡蛋那么大个儿的,甭管你吃饱吃不饱。把我吃的都脱了相了都。每晚还要做五十个俯卧撑,做不完不让上床。我她妈现在终于知道什么叫‘虐’了,就是老虎的尾巴上别把铁叉,而且说的是母老虎。”卢真一脸的委屈。
我和农民听着卢真诉苦,乐不可支。农民说:“你不是做销售的么?普天下有几只猫儿不吃腥儿啊?你那腐蚀工作和夜生活想来也丰富多彩吧。”
卢真说:“屁,我这只猫儿就不吃腥儿。我倒想吃,哪儿找去啊!”
经卢真介绍我们才知道,搞销售的分很多种,有很少一部分见得光,多数是暗箱操作。自然,见得光的没多少油水,腐蚀度一般,顶多吃个饭,更不用安排饭后运动。越是见不得光的油水就越多,有业绩,有回扣,还有三宫六院前呼后拥。销售嘛,交流是必不可少的。一般男的都受不了这种腐蚀,凡能用于交流的产品全部出口。
谦丽丽全面负责安排卢真的工作,她怕卢真学坏,平时很少安排出差,即使出差也都是和一些一老本神儿的老头老婆打交道,发票全部实打实,所以见不得半点荤腥。卢谦氏在公粮方面管理得也颇有水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进口产品,反正卢真的全部转了内销,有时还自产自销。
眼看着一部分销售员先富了起来,卢真还匍匐在温饱阶段,捏着每月亘古不变的五千大洋顿足捶心,卢真毫无解术,只能对自己哀其不幸,对谦丽丽怒其太争。
生得容易,活着难啊!知道什么叫“活”么?卢真问到。
农民:愿闻您高论。
卢真:服务员——笔墨!
卢真用服务员递过的圆珠笔在纸上大大地写了个“活”字。
卢真:“活”,右边是个舌头,左边是三点水儿。古人做过试验,人在没有饭吃的状态下能活七天之久,而没有水却只能活三天。饿着没关系,只要舌头沾着水就能“活”!就这么简单。
农民:对啊,就这么简单。
卢真:简单个屁!这里面学问大着呢。
卢真:你好好端详这“活”字。舌头代表什么?代表品尝大千世界最灵敏的器官,人人都有,没什么好说的。关键就在这三点水儿!“活”得生香与否权在这三点水儿麻辣几何。
卢真说,我们副处长,五十来岁老头,特别牛。平时就两句话:“我看你行”,或者“我看你不行”。 一次酒过三巡,老头子心血来潮,拍着我肩膀说:卢儿啊,我看你行。年轻气盛有抱负,和我当年一样。我客套着说了句多谢领导赏识,晚辈芸芸众生而已。结果老头来劲了,说芸芸众生怎么个“活”法?那三点水都是白开水!年轻人怎么能安于现状?说完捏了下我手背,“有空去我家坐坐,咱们切磋一下‘活’的学问。对了,千万别带东西啊!”
这话傻子都明白。我听说老头子外号“酒仙”,赶紧给拎去两瓶五粮液。宁可自己多喝两个月白开水,也得让领导“活”得滋润啊。结果一去我就傻了眼,人领导家一柜子茅台,至少是5年陈酿,五粮液都是给佣人“活”的!我头都没敢抬就回来了。
没过几天,老头子扶正了,这回我拎去的是海王金尊,“要干更要肝”啊。不想老头子大不悦,老头子说那种“活”法早就过气了。“就算再好的金尊,喝大了还不是一样伤身?我已经戒酒了。”
卢真说,我以为领导悟出了养生的真谛,结果一打听才知道,酒倒是没戒,只是人家“活”的那三点水儿又出了新花样。
农民问:什么花样?
卢真:领导是“要伤身,更要伤肾”,近来每晚必行吃奶之事!
卢真:吃奶!懂么?会馆的伊丽都不成,必须是人间的猛牛,而且是特仑“酥”那种,瞧瞧!
前两天我托人弄了一大把Vigor,昂首阔步又去了,我说我祝领导再“活”五百年!结果领导冷冷一笑:卢儿啊,你是真不明白假不明白?你孝敬我的这些统统不流通。再活五百年?呵呵,我活得起吗?你想想,你在那儿“活”,人家姑娘也不能闲着啊!你能让人家在下面替你……啊,白“活”么?
我和农民面面相觑,思踱了老半天才明白这又一“活”的含义,真是长见识了。
你这什么狗屁领导!说话怎么也不拿捏尺度?农民说。
操!“拿捏”都他妈“拿捏”了,还能讲什么“耻度”?卢真说。
卢真接着说,回家我连夜带着五六张卡跑提款机挨个提现,整整两万块!第二天我又去了。甭说让他再活五百年,就算再活五年,我骨髓都得让他吸干喽。
农民问,你提钱怎么拿那么多卡?
卢真:你他妈傻呀!私房钱啊!为了活的质量比你高一点,我容易吗!
听罢我和农民嗤嗤一笑。农民说,四哥,说句话你别不爱听。我感觉自己活得挺舒服,比你省心。知道为什么吗?我“活”字里这三点水儿都是不掺假的白开水,但我活得坦然。你自己呢?知你着谓你心忧,不知你者谓你何流?我看你“活”字里的三点水儿都是你自己的口水。
我们三个一直喝到华灯初上,一打啤酒卢真自己消灭掉了一大半,已经开始发飘。看得出,农民的四哥很郁闷。“今儿晚上谁也不许走,咱们去唱歌,我给你丫每人找一小妹儿。”卢真说。
农民说:“那你自己呢,洁身自好?”
卢真说:“老子一人来俩,咱也来把内销转出口。”
农民说:“嘿,高了吧你,今天可是白天的订婚宴,你别荤的素的都上,人家还要回去订婚之夜爱的奉献呢。”
卢真说:“什么订婚之夜,都是老战士了,老子记得隋棠大一那会儿就已经奉献了吧。”
我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农民踹了他一脚,卢真不但没清醒,反而暴跳如雷把啤酒瓶摔了个粉碎。转身冲农民:“你他妈也别在我面前装你大爷!你也就冲我牛掰,对凌寒贱个德行,你连个服装店的大脚指头都不值!”
农民被骂得怒发冲冠,邻座的人纷纷侧目。我生怕他们打起来,于是拉住农民,说:“跟他去,今天我订婚,谁也别扫兴。”心想卢真就你现在的状态要能开弓放箭我管你叫大爷!
卢真摇摇晃晃地把我们带到一处叫做“蝶恋”的娱乐城前。蝶恋,这名字多好听,让人想起梁祝。蝶恋的门前尽是最豪华的轿车,内部装饰考究金碧辉煌,彩蝶翩翩穿梭其间。那架势,恐怕待到祝英台明日黄花之际,就连梁山伯也会不甘寂寞来此一游。
卢真说:“你们俩甭那儿装孙子,一会儿给你找个长得像凌寒的,给你找个像邱小婉的。唉——人生苦短啊,及时行乐吧。”冲妈妈桑大叫:“那谁,给我来四只最漂亮的蝶儿。”
卢真躺在包房的沙发上嘴歪眼斜,一眨眼的功夫,四位美丽动人的女郎翩翩而入。说美不如说媚,其实卸了装,换身暖和的衣服也就是大众女子,有的还不如大众呢。面前就有三位小姐借着昏暗的灯光地玩命地搔首弄资,还剩下一个面容姣好的,站在原地玩深沉。
卢真一指最后那个女孩对我说:“怎么样,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啊,长得像邱小婉吧,孙子哎,你说像不像……”
透过迷醉的灯光,我看着那个女孩,那一刻,我像触了高压电一般,身体猛地痉挛。
卢真此刻也开始清醒:“我……我操,这,这不就是邱小婉么。”
那个小姐,正是让我爱着恨着,欲罢不能的,邱小婉!
的的确确是她,无论她画了多浓的妆我都能认得。她也看清了是我们几个,退到门口转身就跑。我立刻跳起来追了出去。她跑到了外面的大街上,我就追到了大街上。
我扯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拽了过来,扳到我的面前。
我忍着不去找她,已经快三年了,此时我终于又见到了她。看着她的脸,那一刻,我的胸口好像撕裂了一般。我本想将她逼到墙角,怒视她,让她好好看一看我脸上写着什么样的怨恨,然而我却无法自控地选择了另一种方式,不顾一切地将她紧紧抱住,把头拱在她的胸前,她也紧紧地抱着我,身体紧张得颤抖。我把所有的愤怒和**都狠命地埋在她的胸口,忘记了婚约,也忘记她是谁的老婆,只想和她一起化掉。时间迅速倒退着,我本以为再也回忆不起的那些声音和片断重新在我脑子里复活。我听见我对隋棠说:我要找她回来,我不能失去她。我听见我对卢真说: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会有一个最理想的伴侣,“最”就意味着唯一……我咬牙切齿,像狼狗一样喘息着,心里难过到了极限。
这样的行为过后,我再也恨不起来,似乎所有的憎恶都烟消云散。过了不知多久,她松开了手,我也放开了她,我方才想起一些事情,不顾一切地问:“你怎么会在这?你怎么会来做小姐?”
邱小婉退到了一边,熟练地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夹在二指之间,冲我一笑。“还能为了什么?为了钱,为了活下去。不然你以为怎样?为了守在这见你一面?”
一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瞬时荡漾开,我说:“咱们找个地方坐坐,好么?”
我跟着她进了一间酒吧。她要了一扎生啤,也给我要了一扎。她独自喝了一口,看也不看我,说:“我现在也学会泡吧买醉了,我买醉特别省钱,一扎啤酒就能把我灌晕。”
“原来醉了的滋味那么特别,不必知道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不用管我昨天做了什么,也不用管明天需要做什么?”她自言自语着。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褚德龙知道你在做这个吗?”
“他知道。”小婉冷冷地说。
我脸上没有了表情。她看了看我,又补充了一句:“他无权管我,我们离婚了。”
“离婚了!为什么?”
“因为没钱了,我俩每天像狗一样到处躲债,而且,他要的东西我给不了,我要的东西他也给不了。”
“他要的是什么?你要的又是什么?”
她看着我,冷笑了两声:“他需要毒品和女人。你在舞厅打工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吸毒,他的毒品都是杜文明卖的……而我,需要的是钱。”
我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
“你觉得我和这样的人还能生活在一起吗?”
她继续说:“但是我的确尝试过,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满足他的兽欲,还曾经试图帮助他戒毒,可是……这种想法太她妈可笑了。”
她吐着眼圈儿,自如地说着脏话。
“需要钱可以去工作,可以去赚,为什么非要做小姐!钱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怎么赚?去做打字员,去当力工扛泥沙?”她冲我飞了一个媚眼。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我的事情你怎么知道?”我问。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家住哪,门牌几号……你说,如果我这副样子把你搀回家,隋棠会不会疯掉?哈哈哈——”
我不得不承认,小婉在这两年多的变化太大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将一个单纯的女子历炼成了这副样子。我不知道为谁痛心,为那个白衣女子,还是为其间一千多个在深处沸腾的日子。这样一种场景,把我的思维全部打乱了。我即将成为有家的男人,而她成为了一朵并不高级的交际花。我不住地摇头:“怎么会是这样?是什么让你变成这样!”
十一点多了,手机响起,隋棠的,我没有接。再次打来,我直接关掉了电话。
我就这样和小婉并肩而坐,一起饮酒,醉倒,再一起体验那种不知道明天该做什么的感觉。
我不忍在和一个女子订婚的同时,再把与另一个女子的感觉称之为爱,但是我对小婉的感觉却始终是一种强烈的依恋。无论她结婚,离婚,还是成为现在的风尘女子,无论时光如何荏苒,这种感觉似乎很顽强。
小婉问我:“今夜你开心吗?”
我摇了摇头,眼睛里写满了意料之外的痛苦。
她说:“可我特别开心,我和你一起喝酒,虽然只有一晚,足够了。”她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眼泪从眼角滑了出来,小婉赶紧用袖子擦掉,对我笑了笑。
“这位先生,你不开心也不要紧,那让我来哄你开心吧,这个我拿手。”她说。
她有些醉了,用一只胳膊当枕头,伏在台子上,侧身微笑地看我。
我虽然也喝了不少,可还是坚持问她两个问题。
“你是那种只陪酒陪笑的小姐,还是已经陪到无所谓的程度了?”
她说:“你来试试看啊,我是28号。”
“你要钱到底做什么?!”
她说:“买更多的衣裳和香水,然后再去赚更多的钱啊。”
我又想起了那个梦,那个白衣流着血泪的女子,离我渐行渐远,心里像被千刀万刃戳划一般难受。我轻抚着她的肩膀,问她:“可不可以别做这个了?有什么苦衷你告诉我,我能帮你的一定帮。我是认真的。”
她怔怔地看了我一会,说:“算了,都是扯淡,咱们喝酒,喝完了你就滚蛋,还有人等着你回家呢。”
“不行,你这么做一定有原因,只要你告诉我,有多大的难处我都和你一起面对。你告诉我啊!”
“别忘了你还有隋棠。”她说。
“我没忘!你和她在我的心里一样重要,这两年多,我每天都在惦记你,看你现在沦落成这副样子我比死了还难过!你知道吗!”
她听见我的话,身体像被电击般猛地抖了一下。
小婉盯着我看了许久,没有说话。我看见她的眼神开始变化,那种陌生的冷淡里终于生出了一丝动情的光。让我一下子觉得真实,亲切。我知道她要对我说实话了。
她说:“我也每天都在想着你,每天都想,不想就不能入睡,不管你信不信。当初我太傻了,以为付出了就是无上的爱,无论怎样都是幸福的。结果,这就是降临在我身上的幸福——算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她说:“你能借我一些钱吗?之后我就离开蝶恋,过我想要的生活。行么?”
我心如刀割。她问我“行么”时的语气好像我就是个救世主,掌握着她的命运。
见我沉默不语,小婉的感情突然强烈了起来,整夜都无所谓的语气突然变得紧张,她说:“白天,我求你了,借我些钱吧,这种生活我一天都受不了了。”
她失声痛哭:“我欠别人的钱,急着还。我谁都不认识,只有干这个来钱会快一点。我陪酒,卖笑,任由那些客人轻薄——但是我没有卖淫,你相信我。我现在身不由己,每天都在麻木地笑,可晚上都在做噩梦,在噩梦里哭醒。我害怕,害怕极了,我蹲在浴室里哭,哭再大的声都没人知道。你能体会那种害怕的感觉吗?你救我,救我出去吧!”她扑在我怀里。
“你说得都是真的?没有骗我?”我问。
“都是真的,不骗你。”
“你需要多少钱?”
“两万。”
我心里重重一沉,两万元,对于过去的她只是九牛一毛,可现在却让她走投无路。
耳边响起了隋棠兴奋的声音:等买了房子……
我轻轻地放开她,叹了口气说:“我相信你,我去试着为你筹吧。”
小婉在我怀里流泪到天亮,我喝得晕晕的,天旋地转。抱着小婉,感觉就像回到了大学时代。无论去哪我们都形影不离,夏天她就坐在我自行车的尾架上,冬天我就用棉大衣裹着她。那时,我们无忧无虑,以为毕业就是幸福的驿站。
酒总有醒的时候,我终于想起了我是即将有家有妻的人,隋棠还在等我回家。那才是我应该抱着的人。
小婉把脸上的哭花的浓妆洗掉,给了我一个号码。我让她等我的消息,准备回去。
“白天。”小婉叫我。
我回过头看她。洗去浓妆的小婉身上没有任何小姐的气息,又变成那个清丽恬静的丫头。
“你知道飞蛾扑火的故事么?”她眼眶里含着眼泪,忍着不掉下来,又给了我一个微笑。
“带那只飞蛾回家吧。”她轻轻地说。
我惴惴不安地回到家,猜想着隋棠此时在上班还是在睡觉。然而打开门我却呆住了,床单和被子换成了喜庆的红色。
隋棠衣冠整齐地守在床边,一夜未睡。
过了许久,隋棠慢慢张口,声音嘶哑:“你昨晚去哪了?”
我慢慢走到床前,低头捧起她的脸,心里恐惧地跳个不停。日子就像一部戏,没有任何征兆地到了**。
我说:“我见到了邱小婉。”
“哦”,隋棠面无表情,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一般。隔了好久,她缓缓地说:“在哪见到的?蝶恋娱乐城的沙发上还是床上?”
我愣了一下,继而都明白了。这一切,只有我在逃避着,而她们两个对彼此的情况都了如指掌。
“为什么去那里?”隋棠依旧不瘟不火地问。
我有口难辨:“棠,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让我怎么想!”隋棠突然愤怒了,眼睛里有一团火正燃烧起来:“她当初为了几个臭钱就离开了你,现在命运不济成了坐台小姐,小姐!卖淫你知道吗!你去找个卖淫女干什么?你还想让我怎么想?!”
“不是你说的那样!”
“就是!”
隋棠突然看见我胸前被小婉哭花的一片,猛地跳起来:“这是什么?你们都干了什么?!”撕扯着向外推我:“你马上给我滚出去,滚!全都是脏的,都是脏的!”
我也急了,一把推开她:“你冷静一点!你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从褚氏破产到她去做小姐你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那里是人呆的地方吗!”
“就算我告诉你,你又想怎么样?还要回去找她,和她好是不是……”
“够了!”我大喝了一声。
隋棠吓得一激,没了声音。身体晃了晃,坐在了地上。
哭了一刻钟,渐渐地,她安静了下来,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吓人。她喃喃地说:“昨晚,你和她怎么样了?”
“什么事都没有,我们一起去酒吧喝酒。”
隋棠长叹了一口气。她说:“答应我白天,别去找她了,好么?我们这周末就结婚了,结婚啊。”
“可是她太可怜了,身陷炼狱,我不能由她这样下去,我不能不管她,我不能不管她!”
“可你忘记当初她是怎么对你的?你被抓起来的时候她在哪里?你忘了你手臂上的刀疤?你忘了你为她伤了多少心,喝了多少酒?她在你最困难的时候离开你,她心疼过你吗?这些你都忘了吗?”隋棠一件一件地把事实重新铺在我面前。
“当初你认为我不如她,无非是因为她是处女我不是,所以你总是拿顾忌的眼光看我,这些我都知道。但是现在,她成了妓女,你心里还是放不下她……”隋棠说不下去了,眼泪从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再次滑了下来。
“我从小娇生惯养,而她在你眼里天性温顺,所以自从她离开你,我就没有和你发过一次脾气。我爱花钱爱打扮,她朴素,于是我宁可放弃那些五彩缤纷的时装。你胃不好,我就学着给你煮粥养胃……她能做到的我都做到了。这一切,不为别的,这是爱啊,已经流淌在血液里,颠扑不破,难道你一点都体会不到吗?白天,我要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是不是我怎么做都没有用?是不是我怎么努力在你心里都不及邱小婉?”
隋棠泣不成声。
我看着哭得像泪人的隋棠,回味着她说的流淌在血液中,颠扑不破的爱,心里像潮水开闸一样汹涌。我一把搂过隋棠:“棠,我不是白痴,你说的我都知道——这次就算我求你行吗?帮帮她,不然我一辈子都不会好过,我会痛苦一生的,答应我好吗?”
许久,隋棠说:“你要我怎么帮她?”
我咬了咬牙说:“她需要钱,两万块钱。”
隋棠瘫在地上,过了半晌,她缓缓吐出几个字:“房子……家……”
整个一上午,隋棠就保持着那一个姿势和表情,动也不动一下。
后来她洗了脸,拿出一张存折,那是我们全部的积蓄,新房的首付款。
她缓缓递给我,说:“上面的两万元是我们这两年攒的,我想过了,也有你一部分,就算花销都是我的,攒的都是你的,拿去吧。”
我颤颤巍巍地接过存折,觉得千斤沉重。
然后我听见隋棠喃喃自语,我听见二十几年来我最难以承受的负荷。
她说:“房子没了,这婚,还结么?”
我跪倒在隋棠身边,我说:“这两万元她一定会还的,如果她还不上我也一定会补给你。”
“你补给我什么?钱吗?”
她说:“你知不知道大三那年,模特大赛的那天晚上,如果我没有躺在火车里,而是躺在一些人的床上,我一夜就会拥有这些钱,一个月就会拥有百万!”
说到这里隋棠笑了,她笑得花枝招展,笑得凄凄惨惨,她说:“白天,你都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值钱。你走吧。”
生活就像一场赌博,你不知道自己哪一刻赢得最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跌入谷地。有些人在一辈子的赌博中都没有赚到,但是比之四处漂流走投无路的那一刻,是不是会感慨自己也曾幸福得盆淌钵溢沟满壕平?
在我离开之前,隋棠问了我最后一句,她说:“白天,你是不是从来就没爱过我。”
我很想告诉她:如果她双目失明,我会把我的角膜给她,宁可自己一辈子在黑暗中度过;如果她是哑人,我会自创一种手语,只有我会打只有她能看懂,比汉语还要发达,可以用上百种手势表示同一个意思。我会每天早上醒来时都看着她的眼睛,打着手语告诉她这个含义。
但我们都已不再是小孩子,我和隋棠今年都已满25岁。爱,不仅仅是喜欢在一起,能为对方付出多少,更多的还有责任,幸福,尊严……几个小时前,我疯狂地抱着另一个24岁的女人,为她痛心疾首。现在我拿着隋棠的钱去为她赎身。房子没了,我们的幸福不会再回来了。我嘴唇动了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心里重重地说:棠棠,我走了,我爱你。
如果我也有黄金时代,那么,离开隋棠以后,我的黄金时代彻底结束了。在这个爱的迷局里,我拥有着价值连城的牌,却发现小婉原来是我的对家,她比我更加输不起。
我把钱取了出来,交给小婉。
“有多少?”她有些出乎意料地看着我。
“两万。够么?不够我也无能为力了。这是两万我的全部,婚姻,房子,家……”我惨淡地苦笑。
“你和隋棠……”
“我们分开了。”
小婉眼睛湿了。
“你答应过我,离开这里,去过你想要的生活吧。”我说。
“那你呢?你怎么办?你还回去找她吗?”
“不知道。我对不起她,无论她是否原谅我,我都无法原谅自己。再呆几天,然后我去南方,这里赚钱挺难的。”我说。
再呆几天,毕竟这个城市里有那么多来不及揣走的风景,我的黄金时代,有我的辉煌,失落,有我挥之不去的遗憾和我用毕生都不会再拥有的爱。
“带我一起走,行么?”小婉深情地看着我,恳求着。
小婉泪如雨下:“我知道我对不起隋棠,对不起你。是我自私,是我无耻,我亲手拆散了你们……可是你带我一起走好吗?我一定会把你失去的都补偿给你,把欠她的加倍还给她。我们还像三年前那样爱着彼此不是吗?带我一起走,别和我分开好吗?”
我苦笑一下,没有表态,只是不断地叮嘱着她:“小婉,记住你答应我的话。”
晚上,我离开了小婉,暂时住在了农民的小店里。窗外的雨点敲在屋顶的瓦片上,有节奏地发出撞击声。
房子没了。
婚还结么。
我向农民借了盘缠,准备五天后就走。不告诉隋棠,也不告诉小婉,不辞而别。
半夜的时候,电话急促地响起。小婉焦急的声音:“白天,我家里有事,我妈要我回黑龙江一趟,十天之后回来。你不许走!千万要等我回来,千万!”
还没等我言语她已经挂掉了电话。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小婉一直在关机。我打电话到她家,告诉她不用来找我,我一个人去南方。
接电话的是一位中年妇女。
“您好,我找邱小婉。”
“她不住在这里,她在大连。”
“……那请找一下她的妈妈。”
“她妈妈也不住在这里,三年前就搬到大连疗养去了,而且,她妈妈已经去世几个月了。”她说。
“去世了……那这些事邱小婉知道吗?”我问道。
“废话!妈妈去世你说当女儿的知不知道?她们从来没回来过,这里已经不是她家了,你不要再打过来。”
放下电话,我有气无力地坐在地上。我觉得我正落入邱小婉布下的局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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