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门咸鱼的苦逼日常》第二一一章 故人

    其实,从观海寺离开后,善纯一直在担心,被朝廷的人找到自己师徒二人。
    一个苦行的青年和尚带着个少年人,这种特征实在太过明显,就算自己已经剃度,两人也换上了观海寺住持赠送的新袍子,可依照朝廷的能力,查到踪迹不是很容易的事吗?
    他不知道将会面临什么,师父对此也闭口不谈。
    单看那位殷公公的表现,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幸好南下的旅程非常顺利,并没有发生他所担心的争斗。
    就连进入淮安府,路上遇到排查的卫兵,缘行老老实实的从善纯箱笼中翻出度牒交了上去。
    善纯在一旁白了脸,因为他突然想起,在曹县,师父进城门时可是展示过度牒的,那岂不是会暴露身份?
    可意外的,那些卫兵没有丝毫的为难,只是稍微问了句来此的目的便放过了。
    缘行瞥了眼身旁一脸紧张模样的徒弟,善纯性情坚韧,心地善良,脑子也活,但这个观察力很有问题,作为掌管行李的衣钵弟子,竟然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师父持着好几份度牒。
    中午找了地方草草吃过午饭,他并没有直接去府衙找人,而是带着徒弟在府城内闲逛了起来。
    等晃到运河码头的时候,缘行身形一顿,斗笠下的眸子精光闪烁的望向河边靠着的一条小船。
    只是在下一刻,他又将目光收了回去。身子转了个方向,直往一座小山行去。
    小山无名,紧靠江边,山坡上被人开垦出一片片菜圃,许是种子刚种下,地里光秃秃的一片。田园之间,一颗颗的雪松错落耸立,倒也别有一番风景。
    缘行将善纯背上的箱笼取下,快速的写了封信,交代了一番。
    善纯点头,拿着信便跑开了。
    缘行则拎着行李,慢悠悠的登上山顶,寻了个大石头盘膝坐下,眼睛盯着河中来往船只,静静等待。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山脚下传来两道急促的马蹄声。
    缘行突然哼了一哼,随即,身上爆发出一股强大的气机,四周气流涌动,山上荒草树枝随之晃动,大群飞鸟被惊得飞起,盘旋于半空鸣叫不止。
    两匹健马沿着山道奔到近前,当先的骑手一身亮眼红衣,乃是个眉目如画的俏丽女子。
    紧紧跟在后面的马上却是两人,一个儒雅的白袍男子以及他背后趴着的善纯。
    马匹嘶鸣,女子勒住缰绳,还没等马儿停下便一个纵身跳了下来,几步冲到缘行面前,躬身施礼,娇声道:“清瑶见过师父。”
    缘行点头,又将视线投往正在下马的白袍男子身上,竟也是个熟人。
    男子扶着手脚发软的善纯下了马,才笑着上前,同样抱拳躬身:“宁承允拜见师叔。”
    缘行颔首道:“没想到宁施主也在。”随后看向面色苍白的小徒弟,盘算着回头就开始教他点功夫,作为自己的衣钵弟子,身子骨这么差也确实不应该。
    “师父您也真狠心,这么多年也不说看看我,若不是偶尔有信件过来,我还以为您已经忘了有我这个徒弟呢。”洪清瑶的视线始终在和尚的身上,心中感叹不已。
    师父还是那般年轻,十数年的时光竟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丝毫的痕迹。可经过几年官场历练的她却已经不是那个动不动就会哭鼻子的小女孩了。
    如今,激动,眷恋的情绪,都被很好的隐藏了下来,尤其是还有旁人在场的时候。
    缘行则满面微笑,却并不作答。
    洪清瑶回头扫了同伴一眼,宁承允见状立即明了,又是躬身:“我带小师弟去四处逛逛。”言罢拽着仍捂着胸口喘气的善纯,牵着马朝山下走去。
    等他们的背影离开很远,洪清瑶才又开口:“师父,您怎么突然想起来看我了?”可能因为在场只有师徒二人,她语气中不免夹带了些撒娇的成分。
    缘行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玩味地望着徒弟:“没想到宁家小子也在,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似乎也没成亲呐。”
    后者却摇头道:“师父,我不愿同其他女人一般相夫教子,临了死守空宅一辈子。”
    “是啊,自从你向皇帝求来同知这个官位,又改成洪缘这个名字,我便知道你的志向了。”缘行唏嘘感叹,他真没想到自己的女弟子竟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女首辅。过去看历史传纪与传说没觉得什么,可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徒弟走上这条注定曲折坎坷的路,他的心情之复杂自是无法言述:“婚姻与感情生活,都是你自己的事,我这个僧人没立场插手,只希望将来你不后悔便好。”
    “现在当这个官我都忙死了,哪能考虑其他?”洪清瑶撇嘴。
    “为师这次,一是因为多年未见,过来看看你。二来,也是为了给你这个……”缘行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洪清瑶接过展开,上面罗列了三个名字,后方还有其居所地点以及性情爱好等信息。
    “这是?”她疑惑抬头。
    “为师这些年行走天下结识了不少的能人,这几位均有大才,可惜时运不济并不得志,你若能说服他们辅助,将来做事会事半功倍。”缘行语气淡淡,说着,又掏出三封信给了徒弟。名单上的人其实都曾被“白大先生”搭救过,欠下不小的人情。有他的亲笔信在,想来徒弟招揽时会容易许多。
    洪清瑶见信封上写着名字,却没有落款,想了想才郑重的收了起来。
    “走了。”缘行见她收了信,重新戴上斗笠,拎着行李迈步朝山下善纯的方向行去。
    “啊?您不在这里多留几日?”洪清瑶大感意外,才见一面就要走吗?
    “既已见过,多留有何意义?”缘行笑道:“为师还有事情要尽快进京,可耽误不得。”
    洪清瑶本想继续挽留,但也知道自己师父的脾气,只能牵马在后面跟着。
    下山的路上,她终是没忍住,问道:“师父,这么多年,您到底在忙什么?”虽然能收到师父的信件,可邮来的地址每年都不相同,问督卫府的宁师伯,对方竟三缄其口,似乎颇有忌讳。她南下上任曾专门去过天禅寺,才得知自己师父已十多年没回寺,这实在太让她好奇了。
    “我们这一代的事,你们晚辈暂时无须知道。”缘行停住脚步,淡淡的说了句,之后任凭洪清瑶如何询问,竟再不开口。
    到得山下,缘行脸上挂着笑,又与在旁等待的宁承允客套一番,才将箱笼给善纯背上,潇洒的一摆手:“要下雨了,你们回吧,勿送。”说完这句,就拉着小徒弟走远了。
    “师父,师姐他们还在后面呐。”路上,善纯偷偷的回头观望了眼远远的两个牵马的人,小声说道。
    缘行垂眸叹了声,并不言语。
    到了码头,缘行直接拉着善纯登上一条小客船。
    小船破旧,没有风帆,上面两名船夫正坐着闲聊,见有人来了连忙站起。
    “哎,这位大师,天晚了,咱不拉客。”其中年轻的船夫伸手阻拦。
    缘行却并未搭理,而是将目光投在那头发花白的中年船夫的身上:“贫僧要北上。能否行个方便搭上一程?”
    “我说你这和尚……”年轻船夫见他忽视自己,立时大怒,就要上前去揪对方领子,可他抬起的手被身旁同伴硬生生拽住了。
    “起船。”中年船夫寒光凛凛的双眼死死盯着缘行,过了半晌才在嗓子眼里挤出两个字。
    年轻船夫似是他的晚辈,闻言也不再多说,恶狠狠的瞪了两个和尚一眼,才不情不愿地解开了系在岸边的绳子。
    缘行对两名船夫的敌意浑不在意,拉着徒弟找了个舒服点的地方坐了,静等开船。
    难道又要发生什么事?善纯瞄了眼师父,又偷偷去看面色铁青的两名船夫。
    要知自己师父可是极好的脾气,就算面对浑身恶臭的乞丐,好耍无赖的流氓,交谈时均是和颜悦色,就算被骂也没发过火。如现在这样语气生硬毫不客气的姿态,已经是极为罕见了。
    多年的乞讨生涯令他惯会察言观色,见此情景,小心脏又开始扑腾扑腾跳个没完。他忍不住又朝缘行的身边靠了靠。
    小船终于启动,随着水面泛起的轻波荡漾着,闪闪的水波上,岸边房舍、树木与人群离他们越来越远……
    看着小船渐渐没了影子,码头上的洪清瑶与宁承允这才收回了目光。
    宁承允看了看天,阴沉沉的,真要下雨了,叹道:“咱们也回吧。”
    可他话语落下,久久没有得到回应,转头望去,只见洪清瑶依旧愣愣的盯着运河发呆。
    “师叔雷厉风行,也许真的有事才没有多留。等有空了,咱们去见他便是,何必伤感呢?”他开口安慰。
    许是这句话触动了心弦,洪清瑶的肩膀止不住抖动了起来,良久后,她才幽幽叹道:“我知道,师父好不容易来一次,实该开心。可见了这样的师父,也不知为何,我、我……”到此已说不下去,她眼眶通红,面上早湿了一片,满是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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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送别的人不同,船上的缘行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饶有兴致的欣赏着两岸风景。
    善纯靠着师父,一眼紧张的四处观望,不发一言。
    青年船夫默不作声的摇撸,时不时会转头,深寒目光利刃一样射向那两个不知好歹的和尚。
    至于那个中年船夫,之前铁青的脸色已经消失不见,他上下打量着面前端坐的年轻和尚,皱眉问道:“方才那股气机是大师所为吧?”声音沙哑,却打破了僵持的气氛。
    “一位先天高手,竟然心甘情愿的做起了船夫吗?”缘行答非所问。
    “那又如何?和尚管得倒宽。”船夫哼道。
    “哈哈。”缘行笑了起来,态度完全不同于之前的生硬,反而变得如往常一般和善:“宫仓施主可还记得十八年前开封城的故人吗?”
    “开封?”船夫听到和尚一口道破自己的名姓,先是吃惊,而后听到开封这两个字又是一愣,疑惑的重新打量面前的和尚,许久之后才恍然大悟:“你,竟然是那位秦兄?”
    “阿弥陀佛,多年不见,宫施主可还安好?”缘行合掌,笑着问道。他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当年开封城暗中帮了他一把的明教喵哥。只是……
    记得对方比他还要小几岁吧?可当年那个英姿挺拔的青年武者,眼下竟已头发斑白,老态丛生了。岁月当真无情。
    宫仓却完全没有他这般的感慨,他阴沉着脸,哼道:“我实在后悔当年心软,否则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施主心怀善念,如何后悔?”缘行看着他,淡淡说:“其实您也清楚,当年不论有没有借口,朝廷都会对明教下刀的。而施主当日种下善因,不也因此活了性命?”若没有当年缘行向三师兄宁沐求情,对方也不会平安活到现在了,只能一饮一啄,有因有果。顿了顿,他又道:“就算施主心中有怨,也该找朝廷才是,何必去为难一个女子,当年她只是稚童,也是受害者。两位与一个小姑娘为难,岂是大丈夫所为?”
    “那我明教上上下下上万条命就白死了吗?”宫仓瞪大双眼,斥道:“这小姑娘的外祖父便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咱们也不是要将她如何,只想借她引出靳元正那条老狗罢了。倒是你这个和尚好生没道理,专与我们为难。”
    见到这样的情况,那年轻船夫也不摇撸了,奔到船舱隐蔽处,“呛”一声抽出柄长刀出来,白光一闪,刀尖已抵在缘行脖颈处。
    后者却躲都不躲,面色平静的就好像面前的不是利刃,而是纸片一般毫不在意。他仍用平缓的语气劝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贫僧知无法令施主放下仇恨,但也希望施主不要被仇恨蒙蔽了眼睛,要知……”
    他话没说完,宫仓不耐烦的打断道:“少啰嗦,此事与大师无关。你一个出家人,自去吃斋念佛便是,何苦趟这浑水?”
    缘行无奈道:“那是贫僧徒弟。”一个是心爱的徒弟,一个是当年还算谈得来的熟人,两方哪个受到伤害都不是他愿意看到的,怎么能不管?
    “那就没得商量了?”宫仓眼中寒芒一闪,咬牙问道。说着,也抽出了武器,他可不认为自己徒弟放在和尚脖子上的那把刀能起到什么作用,没看人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么?
    据之前那股强大的气息推断,面前的和尚应是绝顶高手,但现在的情形已不是他放手不放手的事了,他要绑架人家徒弟,可不敢保证这和尚不会对自己出手。
    为了自保,只能拼命了。
    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呢,却听得和尚轻声念了句:“下雨了。”
    宫仓闻言不禁一愣,下意识的朝半空扫了眼,接着便呆住了。
    方才只顾着与和尚交涉,完全没注意到周围的环境,原来不知何时,天上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河面上狂风阵阵。
    可诡异的是,上面落下来的雨点竟没有一滴落在几人身上。整艘船好似被一个透明的大罩子罩住了一般,完全隔绝了雨水和肆意的狂风。
    “这、这是……”宫仓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惊惧的看向缘行,哆嗦着嘴唇:“神现?”自己怎也是先天后期,运用真气自保风雨无惧,可若使真气覆盖整艘船的范围,简直想都不敢想。
    这种神鬼莫测的手段,也只有传说中的神现高人才可施展。
    缘行淡淡一笑,推开架在脖子上的钢刀,施施然的站了起来,合十道:“阿弥陀佛,多谢施主相送,贫僧这便去了。”顿了顿,又问:“不知船资几何?”
    宫仓稍微回神,正不知该如何作答,倒是那个年轻人呆愣愣说了句:“二十文。”
    缘行皱了下眉,在袖子里掏啊掏,掏出来十几枚大子,面色羞赧,用商量的口吻小声道:“那个,便宜点行不行?”哪还有半点高人风范。
    年轻人傻愣愣的点头,突觉一沉,手中多了一把铜板。
    缘行长出口气,再没打招呼,拽着也在盯着半空发愣的徒弟,一个迈步便消失不见。
    没多久,失去缘行真气的“防护罩”终于消散,大滴大滴的雨水浇落下来,冰冷的触感令得船上二人恢复了清醒。
    他们忙跑到船篷下避雨。
    “师父,方才您说的神现是什么?”年轻船夫一边拧着衣摆上的雨水,一边好奇询问。
    “神现,乃是先天之上的境界,在民间也被称作陆地神仙。中原数百年来,野史传说中被记载下来的这等高手寥寥无几。但雍朝立国后,却先后出现了两、不,现在应该是三位神现高手了。”宫仓似乎被抽光了力气一般,靠在船舱中,慢慢的对徒弟讲解起来。
    第一位是一名姓姜的老太监,雍朝立国,其功勋显著。可惜因为残破之身,更无心仕途,便一直隐藏在皇宫之中。据传当年就已经是先天巅峰的高手,十年前得了机缘,一举跨入神现期。
    第二位就是这些年声名显赫的白大先生,六年前一次发水,他正组织人救援之时偏巧遇到一块山崖滑坡,危急时刻已一己之力硬是将大片落石托住,直到洪水中落难的人全被救上岸才作罢,当时亲眼目睹着不计其数。三年前白大先生只身入京,与那位老太监也斗过一场,竟是平分秋色不分上下。他一个人江湖散人,竟能得到佛道两家的鼎力支持,便是因此。
    “至于着第三个,就是方才那个和尚了,那般手段,不是神现也相差不远。”宫仓摇头叹息道。
    过了片刻,他突然道:“咱们直接回总舵吧。”
    “啊?”年轻人惊呼:“这里就放弃了?”
    “不放弃又能如何?那等高人的弟子,怎能轻易动得?本教如今依然势弱,再招惹这般高手,岂不雪上加霜?”宫仓横了他一眼,又无力叹道:“三位神现高手,竟或多或少都与朝廷有瓜葛,难道天意真的在朝廷?”言罢,脸上已满是忧色。
    殊不知,据他们不愿的河岸上,大雨之中,正有两个和尚艰难的从河里爬出来。
    也算走远,就在河边不远处有个小小的山洞,总算有了避雨的地方。
    一躲到里面,善纯就觉得鼻子发痒。“啊……嚏……”他抱着胳膊看向师父,满脸的幽怨。
    缘行见他打了喷嚏,顾不得自己,连忙伸手抵在徒弟后背,加快了输送真气的速度,眼见着徒弟湿漉漉的衣服已经变得干燥,才讪讪的收回了手,一边拧着自己的袍子,一边尴尬道:“那个,船上精神用得多了,实在没法传送到岸边,下次注意,嗯,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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