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历五年,五月二十一,戌时三刻,青州临淄,齐王府。
夜宴之上,童崖悍然斩杀李祥,令苟曦猝不及防,也令他恼怒不已,而愈加失控的事态,更令他头疼不已,懊丧不已。他又怎会想到,童崖这个看似谦谦君子的文人使者,竟会这么暴力,这么没有涵养,一见仇人就下了死手,还要不要士人风范了?偏生又在这等场合,叫他这个大将军的面子往哪儿搁?
然而,童崖面对他的斥责,那半带无厘头的答复,却令苟曦一个激灵。不错,童崖他的确可以随手捏死,可童崖代表的华国,他真就愿意与之不死不休吗?而且,这事儿说开了去,是他齐晋一方做得不地道,倘若他再揪着惩办童崖,打脸华国,只怕他在华国黑名单上的仇恨值,就要高过派兵入侵的东晋了,他即便愿意跟着周边势力一道围殴华国,可他愿意挑这个头吗?
苟曦自知齐晋细胳膊细腿,当然不愿挑头,怎奈麾下有人不怕事大。就在这时,抗华派的另一代表人物,也是李祥的好友王重抢入堂中,长躬到地,声泪俱下道:“大王,李公死得好惨啊。华国先袭我黄河水军,使者更敢当堂杀害我方重臣,他华国根本就是将我等视作奴仆,任打任杀,如此恶邻,我等何必还要与之相交,如此恶使,焉能留其性命?还望大王斩首此贼,为麾下主持公道啊!”
刺杀案难道就与你无关吗!?眼底闪过厌恶,苟曦沉吟不语。事实上,苟曦此前的想法很简单,他是齐晋老大,李氏胡来必须处理,但他不会示弱与人,为了华国使团而处理李氏。甚至,李氏之举令他不无解气,他并不介意叫李氏发挥剩余价值,一方面唱唱红脸恶心华国使团,另一方面则暂时维持内部两派平衡,以便接下商谈中更好的讨价还价。但如今,他反而被童崖之举直接逼入了死胡同。
总算宴中不乏聪明人,感觉到了苟曦的骑虎难下,苟纯适时出言,递上台阶道:“大王,据臣初步调查,昨夜刺杀华国使团者,多半当为齐郡李氏所属私兵。想来,童崖使节已从某些渠道确知了这一消息,方经同伴身死,再见仇人眼前嚣张,激愤不过,这才悍然出手。兹事体大,又情有可原,还望大王暂且息怒,待得事由查清再行发落!”
闻得此言,再看到苟曦脸上一闪而逝的释然,一直云淡风轻的童崖,总算暗自松了口气,只要有的拖,就有命在,甚至苟曦的这一示弱处理,还令拉拢齐晋更有希望了。适才他可谓赌命做得一把,虽有义愤,却也不得已而为,毕竟华国尊严如此受辱,他若依旧装傻充愣,只怕愈爱面子的华王得知后会给他难看,但现在看来,总算效果还好。
“也罢,便先如此吧。苟纯,由你亲自安排华国使者的食宿守卫,但有进出,须得报本王知晓。”冷哼一声,苟曦没再搭理童崖,却是冷冷扫视席间诸臣道,“时局多舛,本王不希望再有超出常理的意外之事发生...”
晚宴不欢而散,童崖则被苟纯亲自送回住处,并调派重兵围护,也算变相软禁。其间,苟纯的态度倒是十分客气,不乏交好之意。童崖虽知这厮在昨夜刺杀中未必没使闷坏,却也心知其人所代表的迁国派乃是己方的潜在盟友,不能计较,故也虚与委蛇,一团和气。
待得目送苟纯离去,返往正堂的童崖,发现使团的一干人员正聚集于此,听着霍道在那绘声绘色的吹嘘:“哎呦,当时童侍郎那一弩射得又快又准又狠,又出乎意料,直把堂中那一干齐晋官员都给吓尿了,老半天都没个反应,还是几个娘们有点胆量,还能惊呼出声。可咱们的侍郎,却是气定神闲,好似啥事都没发生一样,那个装逼呀,简直就酷毙了!”
“霍大哥,您当时是不是也吓尿了?”一名护兵什长不怀好意的问道。经过昨夜一场同生共死,使团剩余的四十多人,关系已然铁了许多,说话倒也放得开。
“卧槽,哪能呢?”霍道一蹦三尺高,拍着胸脯道,“当时俺虽吃惊,愣了片刻,但见到殿中的齐晋侍卫围上前来,俺立马一个龙行虎步,挡在童侍郎之前,怒目那么一瞪,立将他们吓得齐齐后退,只敢远远围着待命。便是那个苟曦,被俺虎目盯视,原本举起的手,也被迫缓缓收起...”
“得,得,得,甭吹啦,别个苟曦没动咱们,靠的是咱们的身份,可不是你那一身功夫,也不是咱那点装样本领。”童崖实在听不下去,边入堂边打趣道,“而且,当时咱在你的身后,可是看见你那后心,直挺挺一条汗线呢。”
“呃,侍郎回来啦。”众人连忙起身行礼,言行中更显敬仰。必须说,适才听得霍道讲述了童崖骤杀李祥的经过,以及霍道自己身临重围骁勇无畏的灌水,众人在大呼解气之余,看向童崖的眼神不由都带上了怪异,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自家这位使者不光嘴皮子厉害,下手也真不含糊呀。
说笑交谈不提,片刻之后,众人散去,正堂仅留下了几名使团核心人物议事。到了这时,随行书佐官却是叹道:“侍郎于宴上大涨我华国声威,解气是解气了,可我等于齐晋一方的关系难免进一步恶化,现在几被软禁,只怕连苟曦的面都见不着,还如何完成使命?”
“唉,非某不顾大局,实乃不得不为。”童崖苦笑着摇摇头,复又淡定道,“不过,苟曦此人善于军事,行政苛严,刚愎自用,却疏于远见,于大政上甚至有点优柔寡断,对我华国态度也是左右摇摆。此番李氏一闹,某再火上浇油,却也恰可逼迫其人尽早表态,而且,按照目前的内外情形,只需某单独见其一面,劝之当有七成把握。”
众人听得眼前一亮,詹乐笑道:“其实,想要面见苟曦,却也并非没有办法,叫在下来看,这位苟纯将军便是一条渠道,或许,他比咱们还急呢。”
童崖含笑点头,看神情早已想到了这一点,但不待他开口多说,外面却有护兵来报:“禀侍郎,院外有人求见,自称为华国使团信使,所报姓名为,咳咳咳,名为图别。”
“噗...”堂内众人齐齐喷了口中茶水,这个土鳖的爹妈真会起名字。只是,童崖却没有笑,因为他知道,图别其实是他出发之前,获知的监察厅驻临淄暗影的联络代号,而己方在软禁状态下,对方仍不惜暴露而联络自己,只能说明,有重大消息需要立即传达给他...
齐晋守军对使团自行进人管得并不算严,不一刻,童崖等人便在大堂内会见了土鳖信使,那是一名有点肥胖的中年人,行商打扮,貌不起扬,未语先笑道:“禀侍郎,这是大王吩咐发来的急报,其内的消息倒非保密,但对侍郎交涉齐晋却颇有好处,是以大王要求我等不吝代价,必须尽快送来。当然,鉴于身份泄露,在下自此也只能赖在使团混口饭吃了。”
没与图别多扯,童崖忙接过其人递来的信报,翻看几眼,顿时面露大喜道:“哈哈,大王所言果然非虚,有了这么几条消息,某说服那位齐王的机率,当能达到九成了。而且,我等也无需巴着求着齐晋方面急于会谈,嘿嘿,没得丢了气势,想来一旦对方收到消息,便该会主动来请某家了。”
众人一听,皆抓耳挠腮的等着童崖看完,随即一起争夺信报一睹为快。结果,堪称一流高手的霍道,终是凭借更快的速度与更高的灵敏度得了手,然后,然后他就傻眼了,谁叫他认识的字不过百呢,吭哧半天,他只得红着脸将信报塞给詹乐,不无扭捏道:“嗯,咳咳咳,俺今个嗓子有点不好,还是詹老弟你来吧,索性一起读给大家听听。”
“哼,方才听你自吹自擂宴上骁勇,可没听出你嗓子不好呀?”臭了霍道一句,詹乐接过信报,边看边摘要介绍道,“卧槽,曹魏倒是懂事诶,又登报又遣使又送锦旗的庆祝咱华国大胜,还公然驳斥东晋勾结匈奴背后捅刀,直娘贼,好得跟亲兄弟似的。呃,原来他们曹魏是想西征陇西,这是来扮借钱借粮的穷亲戚呢!”
霍道听得连连点头,同时不忘点评:“呵呵,难怪侍郎会说劝服苟曦的机率已然高至九成,哼,关中曹魏表明了态度退出,苟曦不心慌才怪!”
“啊,攻匈战事已经结束了!?卧槽,这才是真正的决定性消息呀!”蓦地,詹乐腾地站起,面露狂喜道,“继在平阳剿灭马景所部之后,我血旗军又集中骑兵力量,在吕梁山与黄河间的狭窄地带,截住并围歼了刘骥所部的四万匈骑,也是匈奴最后一股的精锐嫡系。截止发信,匈奴故有所有郡城已然落于我手,也已没了三千以上规模的匈军,哈哈,匈奴已灭,真他妈的灭了!”
“哈哈,匈奴已灭!匈奴已灭!哈哈,狗日的,匈奴灭啦...”堂内的笑声很快便传至院中,引发了更大规模的欢笑,继而,这股声浪又传至院外驻守的齐晋军兵,乃至更远处的齐晋百姓,难以遏制的欢呼随之惊破了临淄的夜晚,只未必是所有人都开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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