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先被炸死了!也先被炸死了!”张辅只想趁自己还活着,制造更大的混乱,浑然忘了此时应该逃命。
张影舒扔掉三眼火铳,策马驰到父亲身边,伸出一只手,向父亲说道:“爹,快走!”
刚才那铳是她放的。原计划是救自己的父亲,事到临头改为杀那蒙古贵族,杀那贵族不成又改成点燃火药。火药一炸,混乱一起,一切都乱了。
张辅已经喊得嗓子都哑了,蓦然见到一个姑娘,不施粉黛,气度清雅,美如嫦娥下凡,从容不迫的向他伸手:“爹,快走!”一时间竟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静漪,爹爹没保护好你。”张辅泪流满面。
什么静漪?静漪是谁?
张影舒没功夫问,将父亲拉上马背,双腿一夹,长鞭一挥,驰骋而去。
蒙古兵已经彻底乱了,见到什么算什么,抢到什么是什么,谁也没功夫理会张辅、张影舒父女,虽有几名极端清醒的蒙古军官向他二人背后射箭,却还是让他们给逃了。
那蒙古首领就是太师淮王也先,此时在下属的搀扶下已经站起,望着张影舒的背影恨恨说道:“我认得这衣服,我认得这衣服!”
也先身旁那军官一愣:“衣服?谁的衣服?”他就是紧急关头从张辅火铳下救下也先性命的人,绰罗斯.伯颜帖木儿,也先的二弟,领平章、特知院等官衔。
也先看看战场,原计划是要杀死全部明军,呼啦一下子,居然让他们逃了一小半,好容易得到了对方的全部火药,居然把自己人炸了个人仰马翻,这口气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抓!给我抓住他们俩!跑断马腿也得把他俩给我给抓来!”
也先的三弟赛罕王一瘸一拐走来:“我亲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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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是你?”
张辅说这话时,张影舒心里在感慨:“无论怎样,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无论死了多少人,我终于救出父亲了。”听到父亲狗咬吕洞宾这四个字,满腔感慨登时化为怒火。
“怎么不能是我?”她顶撞父亲已成习惯,一时间居然忘了,这次相见,其实是她和父亲的劫后重逢。
张辅一头虚汗,脸如白纸,身体虚弱到随时都能倒下,依然忍不住愤怒:“胡闹!”
“你这人怎么好赖不分,我要是规规矩矩,您老人家——”蓦地,她看到父亲苍白的脸,苍白的发,心头一酸,就想落泪,强忍住,因为不习惯在父亲面前流露感情。
“你连马都不会骑了吗,怎么这么慢?”张影舒抱怨。
张辅:“因为老子在跟你生气!张老三,拜托你做个正常点的姑娘行不行,谁让你来……”他还没说完,身子一歪,趴在马上了。若非张影舒扶着,只怕要栽到地上。
自土木堡遇刺重伤,他已经撑了好几个时辰,七十五岁的高龄,能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
张影舒终于不顶嘴了,勒住缰绳,将父亲轻轻扶下马,一面暗骂自己粗心,一面掏出金创药给父亲敷上。这是她从脱脱不花那里拿的,拿这药的时候她没有太清晰的想法,只隐隐约约觉得,或许会用得着。
“你怎会知道土木堡今天出事,谁让你来的?”张辅身上的伤其实很重,却不忘追究女儿的不规矩。
张影舒:“我可以原原本本告诉您,就怕您听后被吓死。”
张辅:“说!”
张影舒:“您前脚刚一走,您闺女后脚就在于侍郎身边安插了奸细,前方军情,后方军需,所有兵部知道的,您闺女一点不落,全知道了。”
张辅:“你……”
“吓了您一个半跳,是不是?别着急,后面还有。”张影舒续道,“我揣测出也先的用意后,就马不停蹄到土木堡去寻也先了……”
张辅急道:“你寻也先干什么?”
张影舒:“别急,现在我就吓您一个整跳——我寻也先,当然是要杀他。您老人家……”
张辅怒发如狂,一把推开女儿,狠狠瞪着她,像要杀人。
张影舒不敢造次了,不是怕父亲发火,是怕父亲被她气出个好歹。匆匆包扎好父亲的伤,慢慢扶他上马,径向南行。
张辅重伤,受不得颠簸,必须缓速而行,然险情未过,又不能拖延,不得不强忍疼痛疾驰。行了大概三十里,已至怀来城外,再往前走几里路,便是脱脱不花的地盘。张影舒调转马头,驰到先前同脱脱不花躲避追杀的大山下,驱走坐骑,扶父亲缓缓上山。不这样是不行的,张辅病情实在太严重,一味疾驰,不等逃回北京便得送命。但如缓缓而行,又很可能被脱脱不花的人撞到,她已经在也先那里闹出了天大的动静,如果被脱脱不花的人抓到,要么为证清白,他把她连同父亲一起杀了,要么他留她和父亲性命,自己被也先怀疑甚至杀害。
行至半山腰时,天已黑了。一天前,她跟脱脱不花在这里避难,如今碎石依旧,山泉依旧,当日打的那只野鹿却只剩下零零散散的骨头,大概是被狼或者什么别的分食了吧,不知道。侍候父亲睡下后,她躺在一块巨石上,慢慢合上眼,朦朦胧胧的,她看到脱脱不花向自己走来,还是那样好看。
“嫁给我。”他说。
张影舒睫毛微微一动,泪珠缓缓流下。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她已触动了也先利益,她跟脱脱不花,就只能做敌人了。
蓦地,她听到父亲叫了一声。
“爹……”她奔到父亲身边。
张辅没回答,只苍白着脸,紧皱着眉。张影舒伸手触父亲额头,滚烫。
刀伤之后最怕发烧,如果得不到及时救治,就麻烦了。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人都没有,怎么治?
张辅缓缓睁开眼,看见女儿,目光一亮,旋即泪流满面:“静漪……”
张影舒紧皱眉头,父亲已经意识昏沉了,再这样下去,必出大事——怎么办?她已两天两夜没睡觉了,累得几乎散架,强拖着两条腿走到泉边,撕下一块衣襟沾了水,稍稍拧了拧,叠好了放在父亲额头。
重伤成这样子,再往前走很可能会要了父亲的命,但如果停留,又很可能被蒙古兵抓到。往前走五十里就是居庸关,但这短短五十里,现在看来,竟然比五百里还要远。张影舒坐在父亲身边,双眼布满血丝,身体要她休息,脑子不许她休息。
张辅意识渐渐清醒,见女儿愁眉不展,手一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亏你还读嵇康。”
张影舒没办法不愁:“您老本事大,能不能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
张辅随口说道:“凉拌。”
张影舒真想一头撞死。
张辅深深吸了一口气,双目紧紧盯着张影舒,话题陡转:“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皇上出事,下一个登基的,会是谁?”
张影舒:“皇长子吧,这是你们大人物关心的事,我不关心——我现在只想问你,你身体怎样,我该怎么办?”
张辅不理:“如果登基的是郕王呢?”
张影舒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爹,我好容易才把你捞出来,你不能给我玩这个。告诉我,怎么做,才能让你尽快好起来?”
张辅逼她:“如果登基的是郕王,如果他还惦记你,如果他想让你入宫陪他,甚至他想册封你为妃,你会怎么做?”
册封为妃?怎么可能,他那么忙!
“爹,咱不提他,我不想提他。”张影舒低声道。
张辅精光一闪,看女儿的眼神,像在看逃兵:“你以为无端端的,我想提他?但你为什么要招惹他,老老实实待着不行吗,你招惹他干什么?”
是呀,好端端的,她招惹他干什么?问题是,她招惹他了吗?她招惹的是兵部好吧。水里火里把父亲捞出来,人都快烧糊涂了,居然还忘不了责备她——就因为他是她爹?
张辅好像没看到女儿的情绪,盯着她:“你老实跟我说,你对那小子还有感情,是不是?”
张影舒真想一甩袖子走人!
早在很久以前,张影舒就朱祁钰失了望,跟脱脱不花认识之后,对他的眷恋,更是大打折扣。虽说感情犹在,关心不变,但无论如何,她放弃了。
可父亲看她那眼神,那样警惕,那样严肃,他是在问她吗?不,他分明是在用眼神斥责:“你再敢惦记那小子,老子大耳刮子抽死你!”
他是她爹啊,怎就没半点慈爱。他都病成死狗模样了,还不忘蛮横霸道,张口“我命令”,闭口“你必须”,岂有此理!
一只野兔在她身旁飞奔,匕首甩出,野兔翻倒。张影舒拎过野兔,划开它脖子,不由分说,掰开父亲的嘴就往里灌兔子血。
心里在恨恨说道:您老要是心里窝火想发泄,下山北转,砍蒙古鞑子去。什么祁钰不祁钰,祁钰你个鬼!
“你听好了:第一,不许跟那小子有任何联系,否则,我揍你!第二,收拾东西,能走多远走多远——别招老子烦。”昏迷之前,张辅还不忘对女儿发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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