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少年以来,保定府、河间府这些天子脚下京畿平原之地为主地方的百姓,在全国来说最是恭顺良善。燕赵时代的民风早已随着时代的变迁发生了重大变化。即便晚明时节也很少有人造反起义。
此时,即便在灾荒重重负担沉重的晚明陕西一带,更多的人仍然是“安安做饿瓢”也只有晚明农民起义序幕的王二等人领着数百灾民中的精干与官府周旋。不要说李自成,就算是王嘉乾都还没有扯旗。
因此尽管这里的百姓饱受盘剥,仍然根本没有多少人愿意“冒险从贼”想像中“赢粮而景从”的现象并没有发生。
直到临近天亮的时候,当张立新亲自差遣至少二十多个人手亲自挨家挨户威逼利诱的情况下,临近总共上千户居民之中才有那样一百来个冒险贪财的人最终站了出来。
“大哥!哈哈,请受小弟一拜!”
“是啊!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油锅,咱哥儿几个跟他娘的闯出一片天!”
“从今往后,再也没人瞧不起咱,谁他娘的要是敢瞧不起咱们,就给他点儿颜色看看……”
不少看起来非常厉害,胆量十分大的村中游民跟着站了出来。
还有一些不擅言辞的人,虽然看起来没有那样如同刺头一样的豪气,却也目光在犹豫不决中露出兴奋。
自古以来隐性的“配偶盘剥”都十分严重的乡村,正常年景里也有很多讨不到老婆的光棍。在男子多配偶合法存在的古代,男性讨不到老婆的现象反而更为严重。
曾经的张立新也曾经如许多人一样觉得那些游民分子大多成分不良,又或者如同知识分子一样鄙视国阿Q那样的人。可是之前一年多流浪生涯,对旧时下层社会有了更多的了解,也有了更多的思考之后,并不像以前那样“仇穷”了。
人天性各有不同,就像再强大的军队里也不可能人人都是英雄模范。有勤劳、有懒惰、有勇敢也有怯懦、欺软怕硬也是趋利避害本能。生活环境里如果充满着盘剥、过度劳累、尔虞我诈、凭什么要求所有人不是杨白劳就是革命者?
就好比《三毛从军记》里的小三毛,抗战艰苦的岁月里做梦的时候梦见过自己成为抗日战场上杀敌受勋英雄,也梦见过自己成为抽鸦片的地主,这都是完全可以抱着宽容的心态而理解的社会环境使然。
不过,唯一让张立新松了一口气的是:有这上百人站出来,动员更多的人出来也就有了基本的人手。
到了天亮后临近中午不久的时候,连同甄别出来的营城下层军户,竟有包括三百五十多名青壮在内的上千名男女老少最终在张立新等人的“威逼利诱”之下站了出来。
程海站出来在临时搭建起来的桌子台上面对着被押送上来的总共三十多个很明显不是穷苦人出身的男女老幼按照张立新之前准备的稿子说道:“乡亲们,这些庄田内盘剥百姓的人们如同天下大部分富贵之人一样,骑在民众头上拉屎撒尿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我就……”
此时的程海看了看一边的张立新,发现张立新在权衡之后举出了两根手指,示意第二种选择。
其实之前张立新思考了许久:历史上的陕北农民起义是绝路之下的官逼民反,又有个别军中骨干和民间豪侠加盟,就这样:最初的战斗力也不如宋明这样军队中的真正堪战之兵。
就自己这些民风远不及秦地强硬的“强扭的瓜”?就算有几天的整训时间,而且有自己压阵,但却没有人多势众的情况下,面对明廷真正堪战之兵的时候,能坚持哪怕在正面肉搏交锋之中面临两个呼吸的时间而不败退么?不交投名状,那恐怕是没谱……
程海继续在桌台大声道:“今天:我就把这些高高在上老爷们的命运交给你们:那些富贵之人真正的衣食父母,养活了所有富贵之人的真正庶民!这几位大家认识不认识?有冤有仇的都可以站出来!”
按照张立新本来的想法:这种公审大会找个别托很容易。但是,如果这样做:那就与自己倡导的“问心无愧”“做正确的事”“过程重于结果”相矛盾了。今天可以这样操作审判大会,会给以后乃至整个队伍的价值观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因此,张立新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自己可以实加影响与主导,但最低限度也得有个程序正义。
好在最终张立新所在队伍内的一名战士能够站出来,也是与这名把总的亲信有过直接仇怨的:“母亲当初就是因为此人的威逼远走他乡!我相信,和我一样受过这些人欺凌的还有很多!今天如果你们不站出来,那我们的队伍就会真的放过这些人。你们真的打算这样吗……”
程海也想起之前张立新的叮嘱,因此也就毫不讳言的说道:“这样吧:我可以替天行道直接宣判此人有罪!但是如何量刑,交给你们。如果你们当中谁觉得此人不应该受到惩罚,就向前走一步。如果你们同意我的提议:每个人从我们这里拿起一块儿石头,轮流开工让此人粉身碎骨,那就站在远地表示默认就可以了!如何?”
“这……”
一时间,上千名百姓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是终究不敢有人有其他的表示,在习惯了沉默的情况下也只能选择沉默……
“哈哈!来来来!大家就这么办!”这个时候不少四乡里的游民也反应过来,主动配合张立新等人把石头纷纷发到每个人的手中。这种情况下,大部分人都感觉到是张立新等人故意要自己交投名状了……
为了或许有人糊弄假装自己扔不中,张立新在夜里就已经想到了。因此早就命人挖了一个一丈深左右的深坑,每个拿到石头的人,都要把石头向坑内扔下……
就这样通过交投名状的方式,最终有一百二十多个年轻人最终被选拔了出来,并且还算表面上能够听从张立新的安排。
然而:当这些人知道队伍不是吃完大户处决掉那二十多个罪魁祸首马上就溜之大吉转进的时候,很快就有十多个聪明人溜号了。
随后的劳作和队列初训,从张立新主动赶走的到自己被迫走的,又有三十多个根本从性格上就不适合从军的人在知道不敢也不会遭到惩罚的时候退出了队伍。
当张立新通过程海告诉剩下的人:非但不打算离开,还准备跟几天后可能赶到这里的官兵进行一场并不能保证必胜的血战、中等运气之下估计有两三成的人会战死或溃逃的时候被自己杀,以后更是生死未卜的时候,剩下的人中又有近一半的人选择了离开……
“你们为什么不走?不相信我们说话算话么?”临近黄昏的时候,张立新才郑重的亲自走到了这些人身前,望着剩下的四十二个队伍之外准备留下来的人说道。
“俺杨铁牛相信张大哥……哦不,相信将军!将军是个好人,顶能带领大家打出一个太平盛世……”
“是啊!他朱皇帝,当年不也是造反出身。我听说过一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一名叫做李富贵的人笑道。
当然还有一些人,没有其他人那样善于言辞,显得有些内向。只是沉默许久才回答道:“与其庸碌一生,不如壮烈而死。如将军的队伍里有人说的那样:为全天下穷苦人讨债……
“这世上,我的亲人们都死了,再也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一名叫做杨玉安的年轻人说道……
没有多少时间受到启蒙教育的大多数人,不可能在面临危险铁与血的考验的时候选择跟着自己走,这张立新其实是早就有所预料到的。尤其是在保定、河间这样虽然也有过强兵,但向来不以民风彪悍著称的地方。然而,深重的压迫乃至这个对于下层绝不友好的时代,终究还是切切实实存在的。哪怕在这样的地方,仍然能有估摸一成左右的人选择站出来看,并且能够通过最初简单的考验,这就足以让张立新感觉到欣慰了。
同样有过临阵带兵经验的李义,并没有把这四十多人看的过高。私下里悄悄对张立新说道:“将军不要报太多希望。我看这四十多人里,恐怕也有一半以上是经受不住真正血战的考验的。如果到时候真的遇到硬仗,不要说这些人,就是队伍内的一些人也有可能离开……”
“这些我明白!”张立新并不急躁。因为早就有过认真的思考:要走不一样的路,就必须如某句话那样:“宁要好梨一个,不要烂梨一筐。”如果自己的核心队伍过于庞大混杂,别的不说:单是夜行甚至各种行动中的隐蔽性和灵活性就没有了,这还是次要的。战斗力以比较高质量发展和繁衍也有其自然而然的规律,别的不说:如果人手太多,那自己连同王巍等四个人就不能做为军官的角色比较巩固的掌握队伍了……
攻克河间中屯卫千户所营城之后一整天的时间里,之前俘获的匠人也没有闲下来。在张立新乃至郭木工在内队伍里有了一些经验之人的协助下,除了重整铁器、备制更多的铅弹石弹、制造稍大规格的投石机之外,还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一天就利用那些缴获的火药改造了十件左右的“柺子矛”。
这种张立新依据实战经验制作出来的“柺子矛”只有七尺大概两米四左右的长度,对于没有太多枪术经验的人是个最适合散兵战的长度。实战中惶恐之下经常有很多并不精锐的新兵握枪不牢、出枪也根本没有多少攻击力。而如果有类似刺刀步枪那样的把手则完全不同。同时对于太差的兵还可以将前后把手以小绳栓在双手腕子间,以防惶恐之下的各种可能。
然而,仅凭上述是根本不足让张立新觉得这四十多个“小浪淘沙”出来人面对真正意义上的强敌的情况下能发挥什么作用。刚刚成军的“乌合之众”同真正意义上像样武装的区别张立新太了解了。至少最前面的人十副或者更多的铠甲+护持矛之手的盾牌是十分重要的。甚至这样也不保险,也有一触即溃的可能。于是这柺子矛每个至少安装了三个“倒火箭筒”:如同这年代火药火箭的侧筒一般。前面有火绳捻子,联结着手指的引线从后一拉,就可以把三两以上的火药外加二两沙石屑喷射出去,至少能把攻击距离延长到矛尖一丈以外。
太弱的兵,哪怕柺子枪上有三个随时可以发射的喷筒,后面还有可以倒过来向后一拉就开火的“兵器铳”,张立新也没打算这些人能够“肉搏定胜负”,能够对对方的散兵起到最基本的迟滞作用,接战几个呼吸之内可以凭借喷筒不溃败就算不错了。
也就在张立新再一次陷入繁忙的备战之中的死后,二月初一,河间中屯卫千户所遭遇不明贼寇袭击的消息也传到了数十里之外的府城乃至临近的营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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