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月境中的日子,十有八九是阴雨天。
喻洵容来时,便见桑溪靠坐在窗边,望着院子里一丛冰绿的花叶出神,身上的掐蓝色月衫都被连绵的雨丝浸染成了深色。
“盛姑娘。”喻洵容将油纸伞遮在了窗前。
桑溪只眼眸轻动,眼中没什么波动的瞥向了窗外那人。
“深秋的雨水渐凉,小心着凉。”
桑溪没说话,眉峰却是轻敛了,喻洵容知道自己打扰到桑溪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就是想来见一见桑溪。
“那日和盛姑娘合奏新曲后,洵容又调了几处的转音,今日便来请盛姑娘再指教一番。”
喻洵容说完,便见桑溪没什么表示,心里却也不再似从前一般气馁,反而将油纸伞撑在了窗扇上,希望能为桑溪遮些雨丝,然后转身走到了院中石桌前坐下抚琴。
院里伺候的小丫鬟,抻头瞧了,便悄悄去给了盛家老太太禀报。
那盛家老太太十分中意喻洵容这孙女婿,听闻桑溪竟让世子坐在湿了的石凳上冒雨抚琴,沉脸道:“这丫头在庄子里养的性子十足冷漠无礼,让世子冒雨抚琴,传出去像什么话。来人——”
“祖母,世子不会责怪的。”盛澜进屋便道:“桑儿就是冷淡的性子,他们二人是恪守礼数的音律知己,怎么相处自有其道。”
盛澜可不敢再让老太太再管桑溪的事,生怕老太太把自己给气着了。
“那也不成,实在是没有礼数,就算世子再倾心这丫头,她也不能端的架子这么高,到时候”到时候世子受够了,岂不是鸡飞蛋打。以她看,这丫头就是教导的少了,才学了这么些歪心思。
“祖母,桑儿不是。”盛澜也甚是头痛。
一曲终了,桑溪却还是那个姿势,没有变过。
“盛姑娘,何事烦心?可是为了玉楼主。”喻洵容手覆在了琴弦上,目光温和的望着桑溪。
见桑溪终于将眸光看向了自己,喻洵容回了一个浅淡的微笑。
喻洵容说的的确没有错,桑溪正式因为玉慕兮的事而出神。如今带在这幻境里也是已经快两年了,灵力全无只能望着花草神思,要不就是陪着玉慕兮到处玩。并非难以忍受却也是不知所谓的日子,桑溪并未感到与以前有何不同,她有些不懂小狐狸想要怎么做。
每隔几天,玉慕兮都会来喊桑溪出去玩,或者是送东西进来,可是如今,小狐狸来找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的话也越来越少,状态看起来很奇怪。
喻洵容收好了琴,低声道:“盛姑娘,陛下给我赐下了封地,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那里气候养人。不知,”温和的声音忽然降低了好几分,却多了委婉的期盼,“你愿不愿意,跟洵容去那里。”
喻洵容的语速不急不缓,可是声调却是带着微微的轻颤,“若你想家了,我可以随时陪你回来。”
桑溪眼里还是一样的冷清。“何意。”
绯红控制不住的爬上了喻洵容的耳尖,他沉了几口气,才开口道:“洵容,想求娶姑娘。洵容愿用所有护着姑娘一生一世。”
说这话的时候,喻洵容目光是微垂的,他不好意思去看桑溪。
冷沁的幽香扑面而来,吹动了喻洵容的额发向后撇去,他这才后知后觉,桑溪竟是从窗沿上翻了出来,一个呼吸间便站在了他身前。
还未等喻洵容的脸色更红,他的心却先冷了下来,因为他听见女子清冷道。
“此间皆虚无,所见亦非真。大梦三千,不过劫中一场。”清冷的气息越过了喻洵容,那冷淡的身影停在了紫藤花架前。
喻洵容像是被锤了一拳心口,这话仿佛让他触摸了什么本质,这个念头却又转瞬即逝。
“就算是梦一场,我也想要护你一世周全。”喻洵容急声道。
“我非为你而来。”
喻洵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大概是很狼狈。自那日过后,他便再也没有登过门,强迫自己收敛了心思,既然神女无意,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强求,不如放在心里默默守候。
这一守,又是三载。
京中无人不知,盛御史家的二小姐痴恋云鬓楼楼主多年,不愿出嫁。
京中还传,云鬓楼主与靳王来往甚秘,乃其幕下之宾。
围绕盛家、云鬓楼、还有靳王府、世子之间流言蜚语络绎不绝,愈演愈烈。御史大夫盛澜曾与靳王退过婚,盛家小姐现在又跟靳王同时看中了一个男子,被过继后失去王位竞争资格的世子殿下又因盛家小姐多年不肯成婚。
世人好奇的窥探欲在靳王登临大宝的那一日达到了巅峰。
当在外游历的喻洵容听见靳王登基、而盛澜被外派的消息后,火速无召从封地赶回了京中。
“他已经很久没见你了。”喻洵容推开那门,带着一路的风尘质问道。
桑溪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抬眸看向面色隐忍的喻洵容。
喻洵容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一步桑溪还如此平静。
桑溪不太懂,眼前这个凡人为何要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回来。
“王姐不会放过你的。跟我走吧。王权之下,任何人都没有反抗的余地。”喻洵容半蹲下,隐忍的恳求道。
桑溪神色依旧平静的看着喻洵容,声色多年未变依旧清泠。“那么你有吗?”
你有反抗王权的余地吗?自然是没有的。
“我一定会永远保护你。如果保不住你,我会陪着你,哪怕是”喻洵容剩下的话没有说,手却隔着衣袖坚定的握住了那双皓腕。
“为什么。”桑溪颇为不解。“我与你非亲非故,我亦不是你的子民,你也不是实力足够的强者。我说过,我于你而言,不过是大梦三千中的沧海一粟,你与我而言,不过是我渡他人过情海中所见的一只游鱼。”
喻洵容却笑了,笑的轻,声亦轻。“游鱼,无妨。一粟,也无妨。就算是大梦三千,我也认了,但求长醉不复醒。”
“你求的是什么。”
“我求的,是你的心意。盛姑娘,我心悦你,所以我想护着你,刀山火海我也会陪你。但我不会强求你,我只希望你不要拒绝我的保护。”喻洵容的声音依旧很轻,可是语气却异常坚定。
桑溪之所以与喻洵容能够如此鉴心而谈,是因为感受到了他内心的纯正,上一个有如此心性的人,是桑颜。桑溪明白喻洵容想要求娶她,在她漫长的生命中,也有过他人想要求娶她。可是她并不理解,这种爱是什么。也许正是因为她的无法理解,才时至今日也无法帮小狐狸渡过心里的劫。
既然非亲非故,又不是需要保护的子民,更没有强大的实力,为何想要冒着危险来救她,这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你应当先保护好自己。”桑溪站了起来,喻洵容看着冰凉的衣袖从自己指尖滑过,很想要握住。“我,并不需要别人的保护。”
因为喻洵容的至醇心性,桑溪才愿与他话到此处。“我之所以还未离开,是因为曾经的承诺。”她承诺过芣薇上神,会保护小狐狸。
“你兄长外派,便是王姐的警告。你可知,只要王姐一道旨意,玉公子连自己都护不住。你要死守曾经的诺言,可是他呢。无论他是为了你还是为了自己,的确已经不敢再与你见面了,不是吗?”喻洵容以为桑溪是和玉慕兮有海誓山盟。“盛姑娘,不要等到让自己后悔的那一刻。”
“我和他之间,你并不懂。回到自己的封地去吧,这是我们的劫。”
最令喻洵容敬佩和爱慕的,便是桑溪这股永远临危不乱的风节。可是如今令他担忧的,亦是桑溪这宁折不弯的傲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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