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弈歌》第一百一十一章 返城尔

    昊历成化十年夏，经改革制的科考将要开始，各州道领了许可的士子才子纷纷赶着往京师而来。
    许可为何物，或是州刺史的文碟，或是节度使的推荐信，也有士子才子文才的证明，例如黄皮卷一类，由官府通发，其中，仅仅文碟与推荐信数量有限，其余的不限数量，但无一例外，所有能来京师参加科考的都需要经过最后的认定。
    有是现场作诗，也有是某处州道的卷子，等等方法为期十日之久，过者方可进行七月初旬的科考。
    此自是为了核实身份，免得下边的蛇蝇鼠狗沆瀣一气，污了科考。
    言归正传，此日日出，据那夜李箫王宅大战过去三日时间，自北边一支队伍风尘仆仆的入了城。只两辆马车，四五辆推车而已。
    来者正是去返一月之久的兵部士郎辛有为的送礼队伍，千里之行，唯一的遗憾便是没参加了太后的寿宴，但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边疆的一行倒是满足，那个熟悉的地方，那般熟悉的气息，着实让他们一阵兴奋。
    “辛大人，喝口水。”辛有为的属下往前眺望一眼，递上水壶，叹了口气，无奈道:“看这样子，咱们还得等上一阵子。其实咱们若是按原来的速度，也不比这般劳累，还能轻松些，回了都城，杨大人也会派人接应。”
    他回头看了兄弟们，一个个面色皆疲惫不堪，看来连日的赶路让他们也有些撑不住了。回过头，接着说道:“其实咱们没必要听那两个草原蛮人，以检察院的能耐，陛下怎会不知北地的变动，迟迟没做出反应，定然是在等时机，所以那两人来不来，并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离开时并未知道皇帝在奉天殿上的安排，几日也是赶路，顾不上。
    辛有为眯着眼喝了一口清凉的水，接着抹了一把嘴角漏出的水渍，开口说道:“这种话莫要说了，那和硕特部对先皇帝陛下有恩，前些时候其被阿那木扎儿灭族，那时候咱们迫于北地自家事没出手，已是不对，此番也算是顺路。”
    他站起身，对着身后的送礼队伍笑着大声道:“几日来兄弟们辛苦了，进了城，先各自回家报个平安，明日午时，我请大伙去香满楼快活快活，犒劳一番，如何？”
    去时人强马壮，精神饱满，一路上没有宵小敢作祟，畅通无阻，回来时礼已经放在了山海关，山贼是有，可东西没了，自然也没了兴趣，所以说，他们这一路上倒是安全。
    听到辛有为的话，一众士卒瞬间来了兴致，疲色一扫而光。
    香满楼可是好地方，里面的姑娘虽不比春光苑的润，但姿色也不差，只是消费高了些，平日里他们的俸禄都交给了家里的婆娘，哪还有闲钱出去快活，此时辛大人这般大方，自然高兴。
    “早就想去香满楼玩乐玩乐，多谢辛大人了。”
    “听说香满楼新进了一批姿色不错的姑娘，个个能歌善舞的，还是辛大人大方。”
    “你那是听曲子看舞去的吗，我都不好意思点破你，不过话说回来，据说那些姑娘活极好，一个晚上可能把你榨干了。”
    “……”
    一阵哄笑过后，便又继续枯燥的排队起来。
    另一辆马车内却是与外面完全不一样，盘腿坐着的二人一言不发，脸色更是阴沉的难看。
    “阿兀。”络骨丹鄂尔率先开口，“我想回去了，昊国让我很不舒服。”
    阿兀，便是阿兄。
    自他进了昊国境内，便一直难受，虽是辛有为好心照顾，但还是不舒服。这个在草原呆惯了的少年郎，还是喜欢迎着草原风，在牧草上自由的奔跑，只是如今，草原基本易主，阿那木扎尔灭了大部分的反抗部族，又以强威控制一切，和硕特部已经名存实亡，大汗朋达克儿已经归了草原母亲的怀抱，整个部族只有他跟相鄂木尔二人逃出来，他回不去了。
    一想到这，他便握紧双拳，咬牙想把那阿那木扎尔一口一口咬碎。
    相鄂木尔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心里想的什么，拍了拍后者的肩，开口道:“再坚持坚持，咱们要为了整个部族的兄弟姐妹报仇，如今只能依靠昊国的力量。”
    草原不再是原来的那个草原，他们没法回去了，只能这般，靠着昊国。他也不喜欢如此寄人篱下的感觉，可没有办法，如今仅仅靠他们二人，绝无可能报仇。
    络骨丹鄂尔一拳砸在车架上，一言不发。在这一路上，他不止一次出现想回去的念头。他络骨丹鄂尔可是高傲的草原勇士，如今却得这般低声下气的，实在不是他想做的，“我发誓，今生定要将阿那木扎尔剥皮抽筋，啖其肉，饮其血。”
    阿那木扎尔此贼，当死！
    叹了口气，相鄂木尔不再说话。在他眼里，络骨丹鄂尔还是个孩子，却得承受这么多。无奈，他也行回去草原，拿着藏刀，冲进阿那木扎尔的营寨，能杀一个是一个。可这般有什么用，不过是徒劳，他不是孩子，得衡量一切利弊，“只望昊国皇帝陛下能出兵北上，届时用手中藏刀，斩下阿那木扎尔的头颅，祭奠我和硕特部族逝去的亡魂。”
    他双手做了个奇怪的手势，祈祷。
    一时间，马车内又恢复了安静。络骨丹鄂尔怒目圆睁，咬牙切齿。相鄂木尔则是皱眉祈祷，祈祷二人此番顺利，祈祷他们能为部族报仇。
    “为何行得这么慢，该不是昊国皇帝故意的吧。”因是临近科考与寿宴结束的缘故，出城进城的马车行列众多，即便是大开三门，速度也是极慢。毕竟此间可有外邦使臣离开，又有各州道的士子才子入城。
    但络骨丹鄂尔显然不知道这一点，他们在外面拍了一个多时辰，却只堪堪前进了几步，往前望去，皆是人头、马车，络绎不绝。
    未等他将头收回，后边便是一阵喧闹，将目光看去，是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缓缓行来。
    这儿不乏使臣富商车队，那辆缓缓而来的马车放在其中也不过只是普通的一个，但其与他们不同，因为那辆马车，是直接越过了他们，不用排队。
    登时，络骨丹鄂尔便发作，声音极为不悦，“凭什么他们不需要排队？”
    他现在完全认为是昊国皇帝故意而为，他们在这排了半天，却来了一个，直接越过，凭什么？瞬间，他便将一路上积攒的怨气发泄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大声说出。
    马车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前行，唯有从城门跑来迎接的官员皱眉，停在脚步，扫视一眼辛有为的队伍，幸而很快认出辛侍郎，过去寒暄了两句，接着嫌弃的看了眼络骨丹鄂尔，便小跑着跟上马车。
    “我等在这留了许久，那为何直接进城，这是什么意思，贵国便是这般待客？”相鄂木尔也忍不住，下了马车询问，“或是说故意而为？”
    辛有为面色难看，讪讪一笑，说道:“二位见谅，这几日恰好临近科考，又与寿宴离开的使臣卡在一起，所以慢了些，而至于刚才那辆马车能直接通过，是因为里面坐着的人。”
    “何人？”
    “新任京兆尹府司仓参军，我朝小诗仙，科考主考官，李箫，李怀安。”
    怀安，是李箫的字。
    辛侍郎自然不知道那人是李箫，刚才的话都是过来说话的那位礼部官员所说。这一次的科考不同，主考官五人，而李箫便是那第五人。
    当然，李箫能直接进去的原因不是这个，而是城里面有至少三种势力在迎接，那官员与辛有为熟识，便透露，三皇子，设宴等候小诗仙李怀安，所以，可没人敢误了时辰。
    “小诗仙？哼，写诗的文人弱子罢了。”络骨丹鄂尔冷哼一声，钻回马车没了动静。相鄂木尔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也只得将左手放至胸前，行礼回了马车。
    北地草原人不喜欢文绉绉的玩意，所以络骨丹鄂尔看不起李箫也是正常。
    而至于此时刚从侧门特权进了城的李箫也是注意到了当时探出头，一脸桀骜不驯的络骨丹鄂尔，没有意外，也没有说什么。放在平日他倒是会遵守规矩排队，但今日情况不同，他得早些进来。
    轻轻揉了揉王丫丫的脑袋，后者睡得正香，他也没多做打扰。
    昨日的时候，李箫便先将楚楚送回了城，去了玉仙居，而王丫丫，或者说，是王语嫣，他需要亲自带走。
    临安县不能多留，正好借着此次科考的由头，跑了先，至于后面的事，只能后面安排，但总之，王语嫣跟楚楚不能再带回来，顾不了两人，一旦杨庄动手，他的处境会变得极为困难。也恰好，让玉仙居带楚楚几日，玉仙居不简单，有其存在，他便不怕杨庄背后的人做小动作。
    “公子，入城了，咱接下来是要去三皇子那吗？”周参军询问道。人家毕竟是个皇子，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做。
    马车内的李箫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摩挲着刚才忽然飞入车内的纸条，面无表情的说道:“不必，去城东吧，蓬莱仙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