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弈歌》第八十一章 信天意吗？

    蔡徐死了。根据刑部的文书所写，蔡徐是在李箫离开后不久服毒自尽，毒从何来，没人知道，也没人回去追究是不是那位小诗仙留下的。蔡徐本就是将死之人，相比于当街斩首，现在的这个死法或许是最好的结果。至于蔡坤，刑部给的解释是随之而去，同时匆匆按照新法，将蔡家父子火化。
    当然，火化之前东厂跟检察院的人确认了蔡徐的身份。皇帝仁慈，允蔡家父子骨灰归家。至此，长达一个月的文成街事件到此结束。
    甲库档案记载：成化五年夏中，吏部侍郎蔡徐因其子与苏州公子李箫有冲突，与文成街，收买前东厂密探、偷盗检察院重器七星弩以及与北地草原刺客同谋，以通敌叛国罪、以权谋私罪、偷盗国器罪等数罪并罚，于七月初捕之入刑狱，同月五日，畏罪自杀狱中，骨灰送回沧州。
    发生的很突然，了结的也很突然。李箫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入夜，有些意外。但意外的并不是蔡徐的死，而是死的这么意外，这般快。原以为他还真能活到斩首的时候。
    李箫坐在万安寺后院的石凳上，轻扣大理石桌。他忽然觉得要是自己再晚些去，是不是蔡徐也能晚些死。他呵呵一笑，很快就推翻自己这个可笑的想法。不过他一想到胜业街的那个纨绔少年和刚见过的那一身白惨惨囚服的落寞侍郎时候，心里还是会不由升起一丝内疚。说到底，蔡徐父子是因为他而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俩是无辜人。
    “呵……”他笑着叹了口气，这世上哪有什么无辜人。正如佛家所说，因果循环，蔡徐入了这官场是因，如今的境地是果。而至于他的因果，又是什么样的呢。
    “李公子不在房里休息，怎么坐在此处唉声叹气的。”月门外，一身便装佛衣普静缓步走来，看着李箫笑着打趣道：“不该是叫公子，而是小李大人。”
    李箫不紧不慢的起身，双手合十，朝着普静行了个礼，说道：“方丈师傅又那李箫打趣了，一个小小的参军，没什么实权不说，还被陛下给扔去种田，大人一词，听得总有些变扭，倒不如的说是农官村夫。”
    “公子这般诗才，切莫谦虚了。”普静笔画了一个手势，示意李箫坐下。
    大人相称，总有种生疏的感觉。李箫住在万安寺已经有段时间，与普静等人的关系也算是不错，平日里也颇有交谈，只是这段日子因为文成街的刺杀和“豆腐”生意，少在寺中停留。
    普静轻拂落了些叶的石凳，坐下，接着说道：“听说公子今日去了刑部？是为了蔡侍郎而去的吧。”
    李箫点点头，有些惊讶。如今他的行踪在京师可以说是公开，自他出了御书房的时候就有种被人时刻监视的感觉，那些是什么人，他大致可以猜得出。无非是几位皇子以及朝堂上的大臣们的眼线。他惊讶的是，一向平静淡泊的普静方丈，此时竟然主动提出。
    所谓人红是非多，一夜吟诗三首，打响名声的同时带来的便是无尽的麻烦，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前世的明星、名人不都是这样的吗。只是不一样的是，明星名人们面对的是威胁主要来自于黑粉，而他，则是那些看不到的，藏在暗处的阴谋。
    比如那个至今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计划，十五年的谋划，绝不会这么简单的结束。
    “毕竟是关乎至今性命的事，得知真凶，便想着去看一看。”他呵呵笑着，好看的脸上仍然带着一丝疲倦。自他从刑部出来之后，脸上的这丝疲倦之意就没有减少。
    普静也是看出李箫脸上的那抹疲色，心生担忧，估摸着是今日去刑狱中遇上了些事，或是听了什么让人不安的话，所以这才趁着四下无人，过来开导开导。他是如今唯一能近距离接触到后者的人，这孩子经历了一番文成街的生死，命大，活了下来，可这怎么说也是场刺杀，险些丢了性命，若是留下来隐疾之类的，那便是他的失误。
    将来去了下边，无颜面对忠肃先生。
    “那可是遇上了些什么不好的事情，老衲看公子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是累了？”
    确实有点累了。从他听了蔡徐的一番话之后，就似乎有一座无形的山在压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
    生死各安天命。蔡徐的这一句话就像是一根钉子，死死的插在他的心上，期间不时的搅动两下，牵扯周身。
    说实话，曾经的他也认可这句话，生死各安天命，所以才会安然接受那些人给自己安排的一切，学武、学医，千里之行往京师，然后在那些人的安排下，入宫治病。当然，他反抗了，想提前结束，回苏州，结果就是一场不知道是不是那些人安排的文成街刺杀。为此，在十几日的昏迷之后，一苏醒就开始不顾一切的调查这桩案子，可结果，便什么都没有，反而由一个替死鬼结束了一切，有些讽刺，也有些无力。
    现在的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已经茫然了。从小到大，他都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认为一切都会被人安排好，所以他也就任人摆布，正如蔡徐说的，“任人摆布，也得有被摆布的资格。”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不喜欢这种被人摆布的感觉。看着满目空寂的院子，他很喜欢万安寺的环境，阵阵悠扬的钟鸣声让他的心能得到短暂的安逸，上一次从杀人的恐惧中逃脱出来，有一部分是靠了万安寺师傅们跟这钟声的帮助。
    “普静方丈，我有点迷茫了，不知道该干什么，要干什么。”李箫皱着眉头，看着大理石桌上那一条条的纹路，眼前忽得迷糊起来。
    听到李箫的话，普静愣了片刻，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少年英气，又刚得了官职爵位，前途一片大好，竟然此时说出了不知该干什么的话，这可不是一个少年得说的话。
    咳嗽一声，抖了抖肩头沾着的几滴晶莹的露水，开口说道：“公子若是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不如听陛下的话，去郊外休息些日子，听说城东那的风景很是别致，太苍山便在那，去休息个几日，或许便知道了。”
    今日他不在万安寺的时候，宫里面的便来了人，为得自是宣纸，先是赞扬了一番李箫的诗才，接着念了昨夜封了的官职爵位，接着就是一大堆废话，例如赏赐，只不过除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外，便没什么新意。最后才是将皇帝交给李箫的差事给念了念，倒是没将辣椒说出来。当然，同样的圣旨也传去了京兆尹府，因为种植辣椒一事，是由新任司仓参军带着京兆尹府的属官和衙役一同。
    “也是。”李箫下意识的点点头，接下来反正还要帮皇帝办事，城东太苍山休闲游乐几日，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有了短暂的方向，莫名有些舒坦。接下来要去城东种辣椒，自是可以远离朝堂，他现在热度正盛，各方势力都在注视着他，在这个时候脱身出去，能躲过一阵风波。而且，似乎不久后的科考需要他参与。
    科考向来是历朝历代最重要的事之一，关乎人才的选举，以及各个大臣收拢门生的关键，没人会放过，因此，参与科考的主考官每到这几日的时候，都会刻意躲着。皇帝严令禁止结党营私，尤其是科考一事上，绝不允许提前掺杂进官场味道。当然，还有舞弊等事，绝对属于皇帝的禁忌。
    李箫身为新增主考官，年纪轻轻，自然是成为各个大臣首要收拢对象，若是继续留在城里，估计会有无数的人来寻他。他本就不喜欢官场上的那一套做法，向来秉承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奈何烦的是人情世故，如今恰好有正当理由能躲开，自然是极好的。
    种辣椒的地方是在城外，若是那些大臣搞些花里胡哨的事，估计不需要他拒绝，皇帝都会亲自办了他们。“巴适！”
    “对了，方丈，李箫还有一事想问。”李箫扭过身子，正对着的普静：“方丈可信天命？”
    “天命？”普静抚须的手停了下来，一脸不解的看着对面的少年，小小少年，竟然口说出了天命。停了几息时间，他继续抚须：“天命一说，若信那边信，若不信，那便不信。老衲是佛门中人，信的是极西之地的佛陀、菩萨。”
    “天命，何为天命，这从来没人说清楚，古之有人定胜天，说的是人谋，胜的是天意。正如我朝，当初没有人相信放牛郎的太祖皇帝能开创一片盛世……”
    “人定兮胜天，半壁久无胡日月。”李箫幽幽念道。这是中的一句话，其中便是人定胜天。
    普静心中一阵波动，微微一笑，接着说道：“曾有一人赠言于老衲，天命已定，未来将会如何，能改变的是自己，而不是天。儒家有言……”
    李箫望着漆黑的夜空，喃喃道：“我命由我不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