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熊孩子又蹬又踢,像是一只犟牛犊一般,在她怀中拼命挣扎,活像她是一个专门贩卖小孩的拍花子。
“宝儿,我的宝儿,”珠光宝气的妇人,尖叫一声,扑了过来,将熊孩子从王琳琅手中夺了过去,护犊子似地怒瞪着王琳琅,好像她扒了她家祖坟一般,两人之间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都是误会,误会,”王琳琅腆着一张脸,供着手,朝那夫妇两人道歉。
本就是自己人有错,敢于承认错误,这一点胆识,这一点容忍之量,王琳琅还是有的。
“爹,你砍了他们,砍了他们,”哇哇大哭的熊孩子,丝毫不知刚才自己躲过一场生死大劫,他又哭又喊,撒泼似地不依不饶,大声地嚷嚷嚷道,“这几个下贱胚子,就该去死,去死!”
哭声震天,像是乌鸦哇哇乱叫,实在是吵人得很。
谢神医忍无可忍,他从火堆边起身,长袍宽带,衣袖飘飘,“归德侯,好久不见!”他施了一个礼。
“谢神医!”被称作归德侯的男人,显然大吃一惊,他惊愕地看着面前之人,几乎是目瞪口呆。
在这样一个地方,遇到这样一个人,真正是出乎意料,让人大吃一惊。
他眼珠爆出,嘴巴张大,让人感觉下一刻,他的眼珠子都快蹦出来,掉到地上了。而下巴会下颚骨脱掉,砸到脚上。
“您怎么在这里?”极端的惊愕之后,这个被称为归德侯的中年男人,像是立刻换了一张面孔一般,变得小心翼翼,甚至有种讨好的嫌疑。他搓着双手,仿佛激动得不知所措,嘴里的话,却是热情似火,“这几年,您到了哪里?犬子当年,多亏您出手,否则————”
说到这儿,他的眼睛微微有些发红,不知是真感情的流露,还是在做戏。将兴奋,激动,意外,惊喜,感激,这数种情感表达得差不多之后,他扭头热情地招呼着那一身锦衣满头珠钗的女人,“阿琴,快来见过谢神医,他是谢家的人,排行老三,人称谢老三,是名闻天下的神医!”
谢家?哪一个谢家?瞧老爷的表现,似乎这个谢家极为非同凡响!那妇人掩下心中的疑惑,本来愤意满满的脸上,像是变戏法似地,立刻泛起喜悦贤惠的表情,牵着那哭哭咧咧的熊孩子,迈着小碎步走了过来,对着谢神医恭恭敬敬地施了一个礼,“见过谢神医。”她声音如水,真是小意温柔都了骨子里。
“宝儿,快给神医见礼,”归德侯呵斥那哭得眼泪鼻涕一塌糊涂的熊孩子。
“我不——,我就不——,他和那几个下贱胚子是一伙的!”宝儿控诉道,一双仇恨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谢神医,敢情是连他一块儿恨上了!
啪!
归德侯狠狠地甩了那不知好歹的宝儿一个巴掌。甩完之后,他的脸上露出一抹尴尬,舔着一张老脸,对着谢神医说道,“小孩子不懂事,还望神医不要放在心上。”说完,他对着那妇人呵斥道,“还不领着那兔崽子到车上去,免得吵了神医他老人家!”
琴夫人心痛地看着脸蛋红肿的孩儿,眼眸中划过一丝浓浓的愤恨,但是她是一个善于掩饰的人,对着神医施了一礼,便领着那哭得喊声震天的小孩子,带着数名丫鬟婆子,扭着腰肢,娉娉袅袅地远去。
归德侯拉着谢神医叙旧,态度热切,神情激动,眼睛里似乎闪耀着星星之火。那个黏糊劲儿,看得真是辣眼睛!
王琳琅收回目光,慢慢地走向到火堆旁。
那个宛如野兽一般的青年阿狼,正默不作声地烤着他的鹿肉,听到她的脚步声,他眼眸抬起。锐利凶恶的眼神之中,似乎有着发着寒光的尖牙,透着嗜血的桀骜。
他的身侧,坐着脸蛋红肿的小岚。他身形纤瘦,外表柔弱,像是一根美丽孱弱的菟丝花一般。感觉到她的靠近,他拿着一双宛如受伤小兽一般的眼神,怯生生地看着她。
所有的话,在这两双截然不同仿佛南辕北辙的目光之下,化作了心底一声长长的叹息。她从马车里寻出药膏,细细地涂抹到小岚红通通的半边脸上,“小岚,你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她柔声问道。
“琳琅哥哥,你不要我了吗?”小岚像是受惊的小兔子一般,身子一抖,避开了她指尖的触碰,一双眼睛里立刻水珠荡漾,雾气弥漫。
“我———,我———怎么会不要你呢?”王琳琅心中哀叹,这个小少年,似乎被生活的不幸吓破了胆子,就像是惊弓之鸟,时时忐忑不安,处处敏感多疑。
“我只是想,想知道,你有什么打算?”王琳琅斟酌着措辞,生怕在这个内心伤痕累累的少年心中,无意之中再戳上几个伤痕。
“我不知道,我只会唱戏,别的什么都不会,”小岚的脸上露出一丝茫然的表情,痴愣愣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燃烧的火苗之上,脸上展露出极为茫然的表情。
王琳琅收好药膏,目光落在他腕间那串红色的金刚菩提珠串之上。它们一个挨着一个,在火光的照耀之下,闪着极其温润而又柔和的红色光泽。沉默地看了那串手链片刻,她的视线落在这个小少年的脸上。
他长得很漂亮,完全是男生女相。皮肤白皙,眉眼精致,如同瓷娃娃一般,乍一看,还以为是一个清秀小佳人。可是,在这个时代,若是光有美貌,却没有保护着这美貌的智慧和手段,那他的一生必定会坎坷无比。这不,梨花戏园倒闭,师兄死亡,他辗转被人倒卖,经历了无数坎坷,直到遇到她。可是她不是救世主,她自己麻烦缠身,问题多多,只能护他一时,哪能护他一生?
“不如你去东山书院念书吧,慧觉在那里,你们两人正好可以作伴!”她提议道,“有了学问,不仅自己明事理,甚至以后可以做官,造福一方。”
“我可以上学?还可以和慧觉一起上学?”小岚脸上迸发出不可置信的兴奋光芒,可是,这光芒只亮一会儿,便唰地一下熄灭,他皱着眉头,极为懊丧地说道,“可是,我是贱籍,不能上学,也不能做官。”
“贱籍?”王琳琅有些茫然地重复到。
贱籍,她怎么忘了这一茬?这个时代等级森严,阶级与阶级之间,宛如有鸿沟存在,根本就是难以跨越。打上贱籍烙印的人,莫说是仕途无望,就是读书识字,也是痴人说梦。不过,或许她可以求助于大哥,只是,也不知道是否可以成功。
语气凝滞之中,她思绪微转。触摸不到的希望,最好不要随便给人许下,否则希望破灭,便是毁天灭地一般的绝望,那不如一开始就没有那些希望!况且,自助者,天助!若是自身不奋发努力,光靠别人的帮助,哪里会有真正站起来的哪一天?
“那———,我们做做别的,就算是以后还会唱戏,但我们也要唱一个天下第一,达到一个他人永远也无法达到的高度,那样就没有谁敢随随便便欺辱你了!”王琳琅鼓励性地说道。
“可以这样吗?”小岚茫茫然地问道。
“可以啊,你看啊,你嗓音清奇婉转,宛如,实在是上天的恩赐。若是你努力提高自身,在唱功,见识,眼界等各个方面,皆有非凡的造诣,那以后的前途,也是不可限量啊。毕竟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小岚灰暗的眼眸中,似是有星光被一点一点地点亮。
王琳琅努力地扮演知心大姐姐的角色,继续说道,“这天地下的每一个看似低贱实在有用的行当,都有一个行首,其地位超群,在其行业之内,是宗师级别的人物。就比如风月这一行,它的行首,在特权阶层的人眼中,似乎不值一提,是一个下九流。但是在文人墨客的眼中,在天下戏子娼妓心中,却是一个高山一般的存在。”
“真的吗?”小岚眼中冒起泡泡,似乎是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当然是真的。所以啊,小岚,不要瞧不起自己,每一个人存在于这个世间,都有着自己的意义。纵使曾经身陷泥淖,纵使被人践踏如泥,但是只要心中有光,就不要怕,一直走,一直往前走,总会有达到梦想的那一天。”说着说着,王琳琅自己突然感到有些臊得慌,这些心灵鸡汤,可真够煽情,真够狗血!
“嗯,琳琅哥哥,我记住了!”小岚双眼晶晶发亮,像是天上的星光,地上的火光,全都跑到了他的眼眸之中。
在这样纯净澄明的眼眸之中,王琳琅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烧得慌。她怎么能告诉这个孩子,其实这个世界上,这个被少数特权阶级掌控的世界,这个变幻莫测的世界,有些东西,任你拼尽全力,哪怕是牺牲生命,永远也无法触及!
她微微地挪开自己的目光,却刚好与阿狼的视线碰个正着。这个一直埋头烤肉的青年,动作微微一顿,似乎是出现了一刹那的僵硬。他黑如琉璃微带蓝色的目光,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复杂,与王琳琅略带悲悯稍显悲伤的目光,在空中胶着。
“刚刚你想杀那个孩子!”王琳琅言语若刀,直接将空气中短暂的温情,划拉一声给斩断。
阿狼的脸上露出一抹狰狞之色,眼中冒出一抹凶神恶煞的神情,“他打人,该死!”他声音沙哑,音调别扭,像是喉咙里插着一把钢刀,那钢镚似的字,就一个一个地从那钢刀上滚滑而出,听到人寒毛直竖。
王琳琅掩下心中泛起的阵阵寒意,耐下性子,语带解释地说道,“打人的确不对,可是那小小的一巴掌,根本罪不致死。况且,他还那么小,根本就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娃娃。随着年岁的增长,阅历的增加,他也许会慢慢地改变,会变成一个懂事知礼的人,你怎么能因为一个巴掌就想要他的命?”
这个人的世界观,完全是面目全非,根本扭曲得不成样子。她还想再说下去,可是那双像是丛林野狼一般的目光里,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悔意,它们直直地盯着她,顽固不驯,野性十足,让人心底感到一阵阵地发憷。
王琳琅有些挫败,她感觉自己买回来的不是一个奴隶,而是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嗜血杀人的炸弹,会当场爆炸,将身边的人,炸个粉身碎骨,骨头渣渣都不剩。
想想一下,正走在繁华热闹的大街之上,有人不长眼地撞了这狼崽子一下,他凶性大发,将那倒霉蛋一把抓举起来,一撕两半,然后抱着那残骸,汩汩汩地喝着热血。喝完了之后,再大口大口地吃肉————
这惊悚之极的场景,让沉浸在想象之中的王琳琅生生地打了一个寒颤,她面若寒霜,语带杀气地说道,“不能随便杀人,除非那人想杀你。不能随便吃生肉,除非被逼到绝路。否则,我会亲手杀了你。”
说罢,她捡起地上的一块大石头,将它抓在手中,两只白皙修长的手,呈合拢状覆盖在那石头之上。石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地变小,无数的粉末,从她的指尖簌簌落下。最后,那越来越小的石头,完全地地手掌之间消失,只余地上一堆沙子状的粉末。
这一幕太过震撼,小岚都看呆了。他直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像是木桩一般呆坐在那里,发痴一般地看着王琳琅那只白皙修长的的手,完全地丧失了语言的能力。
阿狼的脸色微变,第一次流出惊讶与骇然。可是,那双眼,却依然桀骜不驯,冷酷无情,仿佛世间没有什么东西让他屈服。
在这凝固如冰的对峙之下,谢神医孤清而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走了过来。“琳琅,我们随归德侯,一起去前方的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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