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极端天气经常发生,比如下暴雨的时候,这安静的小河也会突发大洪水,淹没村外低洼的庄稼地,淹没菜园和果园。暴雨停歇,洪水便很快退去。果树落果子,蔬菜和庄稼死伤一片,几乎全军覆没。但总会有屹立不倒的,比如黄瓜架上的藤蔓,最顶端仍会顽强地开出几朵灿烂的黄花,长出几条鲜嫩的新黄瓜。除了看星星,数星星,我还特别喜欢乡下的各种小动物,像最常见的麻雀,我就视它们为要好的朋友。”
“麻雀是乡下最常见的鸟。当年轰轰烈烈地除“四害”,并没有让它们销声匿迹。麻雀的生命力,就像被拍打的皮球,你越是用劲,它们反弹得越高。至少在我童年的记忆中,麻雀是数量最多的鸟。”
“要说漂亮,可能比不过燕子、鸽子、花喜鹊甚至斑鸠。但它们确实耐看,你盯上一天,都不会感到厌烦。朴素反而成了另外一种美。一种可以无限延伸,永不褪色的美。我常常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吃馍馍。馍馍是两天前蒸的,被你奶奶挂在里屋高高的顶棚上。顶棚上有挂钩,装馍馍的竹笼系根绳子,悬在半空。绳子的另一头系在炕头的铁钩上。你奶奶说,这是你爷爷伟大的发明。即便像我这样还没有长大的孩子,也能在没有大人的帮助下,轻易地取下馍馍。冬天天冷的时候,甚至不用下炕,在炕上就能取到想吃的馍馍。”
“但我喜欢拿着馍馍坐到屋外的台阶上吃,目的就是看麻雀。麻雀们吃我洒下的馍馍碎屑时,一跳一跳的样子,令我感到欢喜。掰一块馍,用手捏碎,像撒麦种子一样,均匀地撒到我脚前两米开外的空地上。树枝上的麻雀,警惕地左瞧右看,发现没有危险,胆大的两只,先飞下来,一边蹦蹦跳跳地啄食,一边摇晃着脑袋观察,观察眼前这个庞然大物,没有戕害它们的举动。看我一动不动,树枝上其它的麻雀跟着飞了下来。后来,落在房檐和墙头上的麻雀,也飞了下来。很快,我的面前,就有一群啄食的麻雀,最多的时候,数量可以达到上百只。”
“你爷爷骂我浪费粮食,你奶奶总是沉默不语。时间一久,我就和村里的麻雀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我甚至可以把馍馍碎屑撒在我的脚边,麻雀们并不担心,我会一把抓住它们。它们对动物,尤其是人类的恐惧由来已久,但在我这里却是个例外。我是村里唯一不伤害小动物的孩子。包括一只跳到我手臂上的蚂蚱,我顶多捏住双腿,逗弄一下,绝不会像其他孩子那样,拔掉蚂蚱的脑袋,然后把脑袋塞进腹部,看蚂蚱在地上痛苦地挣扎。蚂蚱肯定在大哭,但我们不是蚂蚱,永远无法感知一只昆虫的痛苦。你奶奶还为此担心过,怀疑我是一个胆小懦弱的孩子。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弄死一只蚂蚱,从麻雀的窝里掏出几枚蛋,或者从草丛中逮住一只青蛙,然后狠狠地甩向河里,跟一个人的勇敢有着什么关系?”
邵兴旺讲完故事后,自己先笑了,他发现怀里的儿子邵谦诚已经睡着了。
邵兴旺躺在沙发上,想着以前的事情,想着父亲母亲年轻时的故事,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一些事情,心情平静了许多。
天亮了,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邵兴旺从沙发上起来,推门看了一眼两个孩子,孩子们还在炕上睡着,便走出屋去。院里来了一些远房亲戚,邵兴旺虽然认识,但多年不来往,并不熟悉,只打了个招呼,便忙其它事情去了。
中午,邵兴旺实在困得不行,上床午睡。
家里的事情,有二叔和姑姑张罗,有堂哥邵兴隆张罗,其实也没有他能帮上的忙。他要做的就是“付钱”,给办事的人付钱。到底需要什么,花多少钱,二叔说了算。现在,这个“付钱”的任务交给赵雨荷。
赵雨荷身上挎着一小包,里面是邵兴旺交代让她取的三万块现金,现在还剩下不到一万块。有些事情,还没有完全结算,赊着账。等到明天上午12点之前,像埋葬奶奶一样埋葬了父亲,邵兴旺才认为父亲的葬礼初步结束。
之后,还要过“头七”“二七”“三七”“一周年”“二周年”“三周年”,直到“三周年”结束,父亲邵振邦的葬礼才算彻底结束。之后,就是每年的清明节和农历十月一日的“送寒衣节”,给亲人上坟烧纸钱祭奠一下。
埋葬了父亲,邵兴旺赶紧赶回学校。学校的重建计划正在持续推进,除了狠抓教学质量,几百号人的吃喝拉撒以及学校的基建工作,都需要他操心。
一屋扫不好,何以扫天下。即便是在新沣这样的小县城,即便是在这样的乡村学校,即便没有任何人对邵兴旺的工作进行考核和评估,但作为从事着“天底下最光辉事业”的邵兴旺,对自己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工作作风及工作标准比在秦都市还有高。
“孩子等不起,耗不起。有人说,教育是农业,需要静等花开。我不太赞同这样的说法。静等花开,要等到啥时候去。孩子一天天长大,时光一天天飞逝。今天该学的没学会,拖到明天。明天还有明天的学习成长任务。教书育人,这不是种庄稼,今年欠收了,明天扩大面积再补种,把去年欠收的补回来。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对于孩子而言,今天过去了,永远都没有今天了。因此,我们要活在当下,干在当下,不要指望把今天的工作拖到明天。和有钱人家的孩子相比,和那些有资源有人脉的人家的孩子相比,这些孩子和他们的父母更渴望用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甚至是整个家族的命运。”
在期中考试和期末考试中间的一次月考质量分析会上,看到手里成绩单上的数据比之前有所下降,邵兴旺语重心长地对老师们说。
“这些孩子的基础的确很差,以前的欠账太多,题出的稍微难一些,整个就‘全军覆没’。”教导主任乔美娥主任说。
“没有问题,恰恰是最大的问题。在教学质量的提升方面,我们还有很硬的骨头要啃。这次的月考题,是我从秦都市经开区豁山二小借的。孩子们考砸了,大家心情沉重,我能理解。我们大家都从中做一些反思,找找我们与别人的差距。直面竞争,勇于竞争。无论是英雄还是狗熊,走进高考考场,是从不问来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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