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舆的眼皮微微动了动。
他对妻子足够了解,知道妻子对徐荷味足够在意。
但是为何如此在意呢?这个他不能问,只能先答应了,再看看。
而且,如果把白曼珠不是放在金家老宅,也放在体微街,那莲意一定会去找她的。
就像这个丫头跑去冷宫一样。
陈舆想象着莲意穿着紫色宫服、戴着官帽,从太学去他办差的地方的情景,觉得挺有意思。
“嗯,”叶千波和徐莲意都等到了答案,陈舆开口了,“余明去说一声,都放出来吧,明儿都安排去那房子里伺候。只是,曼珠也一起吧。金侍卫最近都不放假,让那丫头一个人闷着多不好。”
太子妃赶紧说下去,“说的是,倒是爷考虑得周到。外头知道了,一定赞颂爷宽厚仁慈。”
这里正说着,一个太监来报,说是皇帝身边的欧阳大太监来了。陈舆站起来整理衣服,与太子妃走出去亲自迎接,莲意也跟在后面,一起下了采萼楼。
欧阳大太监拿着拂尘,身边儿只跟着一个小徒弟,笑容满面地走过来。陈舆迎着欧阳大太监先作了个作揖,抢着开口叙话儿:“您怎么亲自来了,让哪个孩子走一趟不成啊!”
“老奴请太子爷、太子妃的安,请小徐妃的安。殿下倒别说,老奴这把老骨头康健得很,跑得比宫里头所有孩子都快!”
陈舆带着叶妃与莲意,很给面儿,一起为了这个半句玩笑,笑了起来。欧阳大太监走到了他们近旁,摆了摆拂尘,“正用晚膳呢?不用急,是皇上有件事情要问,让殿下过去一趟。”
陈舆整个人肃穆了起来。因为陈确有命令,他是身上有差事的人,不要一天到晚请安请示,但听到父皇传话,太子爷不敢怠慢,“都吃完了,我换件衣裳,这就随您去。”
“皇上也刚用了晚饭,正在花园儿里消食,过一会儿还要批几个折子,您等半个时辰再动身,晚不了。”
嘱咐完毕,欧阳大太监谢绝了陈舆邀请他上楼饮宴的盛情,说要回外宅去,带着小徒弟走了。
陈舆没了再吃下去的兴致,走回到楼上,略谢了谢太子妃:“千波今日准备得极为用心,极好。吃不了的,给我留着改日吃。父皇召见,还不知道何事,你乏了,回吧,我也把手头的事儿,在心上捋捋,免得一时问起来答不上来。”
叶千波答应了一声:“是,那你回吧,这里我收拾。”
陈舆拍了拍太子妃一边儿的臂膀,对莲意说,“你陪我去杏花林散淡散淡,惠久跟你娘娘去拿件衣服直接到林子里给我,然后我就直接去东华殿了。”
他并不是真的要回偏院儿里,而是要在外头散步,约的人却不是叶氏,而是莲意。
叶氏也只是笑笑,送别了自己的夫君。
陈舆拉着莲意的手,又下了楼,靴子一着地就开骂了,“你们几个满身酒气,别以为我闻不出来,也一起去走走吧,别回去挺尸。”
“是。”金北四个答应着,余明向旁边的一个军人手里接过了一支火把,而惠久则赶紧先走一步拿衣服,卫齐在采萼楼一楼拿了个灯笼点好了,跟在莲意与陈舆身后,先绕到小院儿那边,再往东去杏花林。
几日不到,花,都要落尽了,绿叶已经遍满枝头。陈舆虽然说不说话,但是焦躁的情绪,让身边的人都感受到了。
“以前到这个时节,荷味总会作诗。”他说。
一边说,一边直勾勾看着莲意。
他明明听了莲意对他动了情,但偏偏要如此。这也是他惩罚的一种吧。
人去了,心空了,花会落春会远,夜色浓稠,人的想不开看不透,冷落西风吹不去,绕香枝。
莲意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只好把话题扯开。
“殿下,”莲意叫他,“您当差,遇到难事儿了?”
“嗯。”
“您别太发愁了。”
她劝了这句,也没有更多的话。沉默了一会儿,杏花林里只有五个人的脚步声。不一会儿,惠久小跑过来,替陈舆把浴袍换成了一件青缎子袍子。
倒是陈舆主动反问莲意,“你不问我遇到什么难事?”
“殿下进紫衣卫当差,自然是机密大事,奴怎么好问的。”
陈舆长出一口气,“是啊,那你也不会懂我的难处。”
“奴那日在采萼楼上对殿下说的话,您还记得吗?”
“弹琴的那日?”他记得,当然记得。
“奴话里话外,似乎是觉得贩夫走卒比您难,但今日奴改了想法,觉得身为太子,才是不容易,您和贩夫走卒何尝不一样?太子也是个活计,当好了才有饭吃,不过是为生计所迫。”
陈舆侧脸看看莲意那幅一本正经的样子,反而笑了,“怎么,你去太学一天,就懂当差不易了?”
“可不是嘛,”莲意一脸真诚,“奴坐在关大人面前,就被他问了几句话,好家伙,坐立不安的。想来,您要被皇上问话,更吓人。”
陈舆放开莲意的手,改为去搂她,“你倒是朵解语花。”
“过奖过奖,不敢不敢。”为了让陈舆高兴,莲意故意调皮了起来,并且从他的胳膊底下抽身,拎着那身通红的大袍子裙角儿就往前跑去,跑了几步停下来,回头倒退着,一边看着陈舆,一边继续挪着步子。
“您别乱想了,看这夜色,多好啊!”
“看摔倒了!淘气!”陈舆这话刚说出来,金北已经纵身飞过去,就在莲意旁边儿,护着她。
陈舆倒是松了一口气,继续与莲意聊天儿,“父皇治天下不易,按理说,比我还难。”
“也不是哦,”莲意有了金北保护,更蹦哒了起来,左摇摇、右摆摆,蹬蹬腿儿,扭扭脚,像个做完功课出来玩的孩子,“皇上没当过您这样的差,他老人家没当过太子。”
这倒是。
陈舆听了莲意这句话,忽然五雷轰顶,也醍醐灌顶。
做太子太难了,全天下都逼着你事事做好,又盯着你事事不能过分。
而陈确继承舒景帝的皇位,兄终弟及,是舒景帝临死前忽然决定的。之前,太子一直是陈渭。
当今皇帝陈确,从未坐在太子这个特别的、尴尬的、微妙的位置上,备受煎熬过。
“你果然聪颖!说得极对!看我抓到你奖励你!”
陈舆也似撒了欢儿,向前几步,扑蝴蝶一样扑向莲意,莲意一边朗朗笑着,一边迅速躲在了金北后面,两个人绕着金北闹起了捉迷藏。
金北像一棵杏花树,站在中间,无声无息。
陈舆总算抓到了莲意,横抱起来在空中晃了几下,作势要把她扔向金北去的样子,吓唬得她尖叫连连。
莲意“殿下殿下”叫着,求了好几声,最终换了口气,“奴要死了!求舆郎放过!”
陈舆这才算完。
莲意被太子爷放到地上,她有些眩晕,没踩稳,倒退半步,手腕子被陈舆拉住,胳膊被金北抱住。
又放下了。
在陈舆的眼里,只觉得侍卫们和画床和桌子椅子、和这杏花林里的老树,差不多,他竟然就把莲意挤到金北的身上,捏起她的下巴看着,想要吻他。
“那个!”莲意不想,无限抗拒,金北在呢,怎么可以?
她不敢惹陈舆,拼命思索,终于想到了什么话题,“要下雨了。”
陈舆的唇果然没亲下来,而是抬头看看天。
天上依旧繁星朗月。
“坏透了的小蹄子,骗人。”
莲意趁机鱼一样脱身,又拎着裙子跑到卫齐、余明、惠久那一堆去了。陈舆没有再追,因为他想到了什么,“对了,改日你陪我去个地方。”
“是,去哪儿啊,殿下。”莲意问。
“护国寺。怀恩大师当过太子,我想找他聊聊。他,直到如今,想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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