芫芜一反应过来之后担心蒙在缘何眼上的布条不够严实,顺手把他的身子偏转过来。
“阿姐,怎么了?”后者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满脸疑惑。
“前面心肝肠肺散了一地,怕你吓着。”芫芜的神色基本恢复如常,保持着微微垂眸的神态将视线洒在地上。
“哦。”缘何不疑有他,又问道:“那咱们怎么过去?”
“那……那个,恩公。”随即其厌的声音从陵游身后传来,“可以走了,咱们过去吧。”
缘何闻言欲转头,被一只大手箍住了后脑勺。
而这只大手的主人首先回身看了一眼,当看清其厌所说的“可以走了”是个什么情况后,脸色又出现一片铁青。
“恩公,你听我解释!”在陵游的眼神射过来的瞬间,其厌下意识地将扇子挡在了身前,可能这辈子说话都不曾这么精简过,“咱们的目的是去找三株树叶替芫芜美人解毒,在下此举绝对是最省时间的做法。”
趁着两人交谈,芫芜微微偏转身体看了一下前方的场景——其厌的解决方法便是随手脱下了他宽大的外袍,把那活色春香的图景盖在了下面。
所幸他的穿衣风格和本身性格如出一辙,都和利落沾不到半分关系,那外袍铺展开来可能做个小床单勉勉强强都足够了。所以说一句“可以走了”似乎也不算过分,起码该遮的地方都遮住了。
芫芜在心中轻叹一声,扯了扯陵游的袖子,抬头道:“他说得对,先过去吧。”
听见芫芜为自己说话,其厌马上一脸喜色:“芫芜美……”
他的话刚刚开头,便见三人的身形忽然消失在原处。一个眨眼的功夫,已经出现在前方的胡同中。距离赌局的中心,几乎要有十丈之远。
其厌不禁怀疑若非还要自己带路,他很有可能会被直接扔在这里。
“嗐。”不知是叹了口气还是松了口气,随即迈起双脚追上去。他可没有移形的本事,再不走恐怕就真的要被丢下了。
“厌公子。”途径自己外袍的时候,刚才和他交谈的那人喊了一声,“衣裳。”
“不要了。”其厌不回头地摆了摆手,“地上砂石细碎,给他们铺在下面吧。”
他的声音并未可以放低,离得不算远的三人都能听得见。
不明真相的缘何想的是其厌贡献出了自己的外袍,当作包袱用来收起那些心肝肠肺。可能是刚才恶心太过,这点儿小场面居然没起到什么明显的作用。
从而也让他腾出了些许心思在旁的事情上,觉得其厌那厮虽然格外讨厌,但能借出自己的衣裳给路边的一滩散碎尸体收敛,说明这人良知倒是不怎么缺。
而且他现在正在帮阿姐找解药,好像也算尽心尽力。对阿姐怀有善意的人……应该都能归入好人的类别。
诸多岁月之后,这二人虽然一见面仍旧互呛互怼,但已经有了过命的交情。连其厌自己都不知道,缘何公子对他最初的一丝好感,居然是来自这样一个美丽的误会。
不过这些都是很后很后的后话了,其间历经的种种,才是真的非短暂言语足以概括。
……
“芫芜美人,恩公,你们可一定要听我解释呀。”其厌追了上来。
“解释什么?”应声的是缘何。他说话的同时芫芜和陵游同时开始前行,他也跟着往前走。
“芫芜美人,恩公。”其厌又快走两步,将双方之间的距离缩到最短,“在下敢保证,方才绝对是无心之举。”
他先是在陵游身旁,又绕到芫芜身边:“我当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只想着尽快腾出路来,好让咱们过去。”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又没人怪你?”芫芜看他丢了外袍又满头大汗的样子,不忍再晾着他。更何况她说的是真话,忽然看到了活春宫的冲击确实有些大,但也不至于生气,更不至于怨怪他这个出力最多的。
其厌瞄了瞄陵游还黑着的脸,只敢在心中道:那位像是没怪我的样子吗?
“我有些疑问。”芫芜接着说道。
“什么疑问?”其厌巴不得芫芜多说几句话,“芫芜美人你说。”
“方才那样的场景,为什么会被人围观?”一开始的冲击过去之后,芫芜倒是很快平静下来,也没有觉得这是件不可明说的事情。
她在青衿门长大,关于修玄的一切师父卫落都能事无巨细地传授给她。可是卫落本人活了一两百岁,时间大约被他掰成了两半,一半修炼,一半修心。他知晓人族艰辛,却不食人间烟火。
有些作为寻常人应该知道的事情,芫芜却因为自幼跟在一位已经不算寻常人的师父身边而没有机会知道。其中就包括暧昧难言的男女情爱,以及更加难言甚至不能名言的**之欲。
青衿门并未规定弟子不得涉足红尘事,反而要在每届清谈大会之后特意放一批弟子下山历练,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经世情、懂世故。
芫芜十五岁那年确实有机会在尘世走了一遭,长达半年。可是在那之前,她所有的时间都一心扑在修玄上。而作为卫落的弟子,她自然是从里到外都要受到师父的影响。
卫落修得是清心道,芫芜则是天性飞扬自傲,恐怕修到最后都到不了寡欲淡泊的境界。
她一早便对此提出过疑问,卫落直接明言,要她修此道为的正是要压一压她的性子。
其实能让芫芜上心的只有怎么提高修为,至于心性不心性的,她倒是不怎么在意。于是时而尽心时而潦草地修了十几年,她的天性虽然没见怎么变化,但是这清心寡欲的道法倒是帮她把其他杂念都隔绝在了外面。
至于其他杂念的范围,便是除了提高修为之外的一切念头。
后来和云栖一起在尘世逛了半年,领略到了许多极为新鲜的人、事、物、情。但是芫芜只是学进了脑子里,却并未真正融入心中。她和那些冗杂繁多的事物之间就像是隔了一层薄纱,看得清楚明白,却无法切身体会。
就像她那个时候其实已经知道尘世男女有鱼水之欢的存在,但若是刚才那幅活春宫是展现在十五岁的芫芜面前,她完全能面不改色地走过去。
虽然清楚两人赤身**将最私密的举动展现于众人眼前违反尘世的礼义廉耻,属于不堪入目的行为,是要受到所有人的指责的。
可是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不管对方的行为是对是错,那都是和她完全不相干的人,事也是和她不相干的事。毫不关心,又怎么会牵动情绪?
真正切身体会那些隐秘的情思带来的幽微难言的感知,是在琉珖设下的幻境中。与其说琉珖差点儿夺走她的七情六欲,倒不如说是她彻底将它们打开了。
幻境里的一切实在是太过真切,她作为晋楚栖芜度过的短暂的一生,几乎体会过各种由七情六欲牵发出的念头和感知。善良的、卑劣的、决绝的、羞耻的、欣喜的、沉痛的……
生灵会因为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而牵动思绪,是因为他们会无意识地把自身带入到所见的场景中,因为类似地场景曾经或真或假地在他们的脑海中存在过。
晋楚栖芜是幻象,可是她二十多年的生命,却是芫芜一天一天“真切”地活过来的。关于她的分毫点滴,都融在了芫芜真实的躯壳里。
所以刚刚乍一看见活色春香图,第一反应才会和从前那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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