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一步,叶长生大惊失色。
只见青衫体内一柄飞剑祭出,虚空凝滞神通乍现,叶长生的身体为之凝滞,满天砂砾花草林木皆骤然停滞,长平数十万冤魂齐鸣、秋水轻声鸣唱,青蛇、黑猫杀意融为一体,双刀斩杀重重落在叶长生躯体之上。
叶长生一时间惊慌失措,身为枫林门老祖,近二百年来从未经历如此惊心动魄的搏杀,哪里见过一袭青衫如此不要命的打法。
徐天然硬生生顶着叶长生枫林剑法笼罩的天地之中走出百丈,这是区区半步飞升境界能做到的?
叶长生被徐天然兵车神通定住的瞬间,其实以叶长生的境界转瞬就能捏碎徐天然的虚空凝滞神通,可惜,叶长生久疏战阵,空有一身境界,对敌的本领退化得厉害,战机转瞬即逝。
等到叶长生反应过来,一怒斩碎虚空凝滞神通之时,长平、秋水亦至,轰然巨响,叶长生所处的一处小山包被长平、秋水削成一块平地。
叶长生为徐天然一招重创,身形暴退数百丈,强行压制五脏六腑钻心的疼痛,一口已经上涌至喉咙的鲜血被叶长生硬生生吞下去。
堂堂飞升境巅峰强者为初出茅庐的小子所重创,若是要传出去脸面还要不要了?
叶长生反手一击,河岸之上柳叶纷纷掉落,一条青翠的剑光长河呼啸而来。
徐天然身形暴退,几个闪烁,眼见就要逃脱柳叶长河的包围,猛然柳叶长河分出三股河流,自三个方向合围而来,一袭青衫插翅难飞。
徐天然以长平为轴,秋水为边,在身前画圆,柳叶剑光长河为青衫灵力所牵引,在身前汇聚成一道青色光晕。
叶长生双拳挥出,整条柳叶长河全部炸裂开来,一袭青衫淹没在青色的爆炸之中。
叶长生后退几步,暗自调息。
林安冉不敢直视远处的战斗,揪心道:“爷爷,徐大哥输了吗?”
华老头今日格外高冷,与往常絮絮叨叨不同,今日反倒是惜字如金。
徐徐轻轻立于马车顶上,朝一袭白衣的白莲花作揖道:“老娘们,你姓啥?”
白莲花被眼前黑衣小童气得快折寿了,更难受的是还丝毫也奈何不了他。
华老头接过话茬,“老夫听说叶门主的夫人姓白,名为莲花。”
黑衣小童自上而下打量了白衣妇人一番,点头赞叹道:“果真是一朵白里透黑的黑心白莲花。”
白莲花气急败坏,又是一剑凌厉剑招,奈何,她祭出什么招式,黑衣小童就以同样的招式还击,白莲花根本奈何不得黑衣小童分毫。
洪江捉住时机,身形潜入黑暗之中,暗影排名第三的刺客绝对不是省油的灯。
叶君如在暗处瞧着激烈的战斗,他坚信连老祖都出手了,哪里有不胜的道理,但是也没料到本是一边倒的战斗竟然能持续到此时此刻。
若说水云间的那些人不知道此处的状况,叶君如打死也不信,单站在钱彬彬身后的那一名俊逸的剑客和邋遢的拳法宗师,此处的动静恐怕早已一清二楚。
姑苏钱氏打定主意不掺和,无形中在给予枫林门痛下杀手的勇气。
钱彬彬又登上水云间的楼顶,眺望远处天际的厮杀,轻轻握住拳头,转身问道:“花姐,我修行根骨如何?”
花染平静道:“少爷的根骨奇佳,是修行的好苗子。”
“为何事到如今老头子都不让我修行?”
“老爷这么做自然有老爷的道理,奴婢不知。”
“你是不知还是不敢知?”
“奴婢不知,也不敢知。”
“老头子何时开始修行?”
“老爷也是第一次游历江湖之后开始习武,年岁就不得而知了。”
“花姐,你究竟几岁了?”
花染低头浅笑,“你猜。”
钱彬彬无奈叹气,猜个毛,猜多了她又生气,猜少了也不会否认,女人的年龄果然是世上最大的谜题。
莫不说是钱彬彬不知花染的岁数,便是真的知晓了,也只能揣着明白当糊涂。
“花姐,修行难吗?”
“以公子的资质不难。”
“与我年纪相仿的吴清风都已经飞升境了,我当下却连武夫九品的门槛都未踏入,此时修行会不会太晚?”
“不会,老爷早有安排。”
“又是用钱堆出来的境界?”
“修行一事要靠钱,也要靠公子自己。”
夜风袭来,钱彬彬抬头望天,喃喃道:“我知道老头子让我行走江湖的用意了。”
花染微微一笑不再搭话。
钱氏嫡传一脉修行都比各大宗门来得晚了许多,一来钱氏本就以商贾见长,修行不过是余兴节目,二来,不行走江湖,不知江湖之事,谈何能受得了修行的苦?
若是未遇见徐天然一行人,钱彬彬何来惺惺相惜之感,有生以来第一次萌生自己拥有力量的冲动,眼见自己珍视的朋友在拼命搏杀,而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种无力的感觉他才知道,老头子是要告诉自己一个道理,如今这钱氏是老子的,不是你小子的,你想要拥有这份滔天的权势就早点扛起钱氏的重担吧。
更是告诉钱彬彬一个道理,唯有自己所能掌控的力量才是属于自己。
在自己身边的李长安、甲乙和花染终究是钱氏的供奉,只听钱万三号令,可不听你钱彬彬的。
钱彬彬沉声道:“花姐,我决定了,现在起开始修行。”
花染微笑点头道:“公子有此意,老爷定然会很高兴。”
“花姐,我什么时候能跻身飞升境?”
花染眨巴眨巴眼睛,想着怎么说出来既委婉又不伤公子的心,但是钱彬彬一看花染的眼神就知道了,无奈道:“我只给自己十年时间。”
“公子雄心壮志,奴婢定当全力辅佐。”
“扬州事了,咱回姑苏闭关修行吧?”
“公子莫急,修行一事于公子而言是水到渠成之事,待老爷安排的行程走完,公子自然而然在武学上就登堂入室了。”
“花姐,若是可以,我不愿成为钱氏少主,我不愿成为一只笼中雀,看着锦衣玉食,实则皆在老头子掌控之中。我羡慕徐天然和南宫千白,只有如他们这般脑袋悬在腰带上行走江湖才能结下这般深厚的情谊。”
“公子与他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一双眼睛一只鼻子的人罢了。”
钱彬彬眼神黯然,他知道花染的意思,身为钱氏少主所面临的危险哪里是徐天然和千白所能比拟的。
但是,出乎花染预料的是,其实徐天然、南宫千白一路走来所面临的危险从不比钱彬彬面对的危险来得少了。
李长安手捧一本书,与甲乙一同饮酒。
甲乙嗤之以鼻道:“总是装着一副读书人的模样累不累?”
李长安笑道:“本性如此,何来装这一说?”
“喝酒就好好喝酒,看什么书?”
“你用花生、蚕豆下酒,我用书籍下酒,不是一个道理。”
“罢了罢了,说不过你们读书人,话说读书人有什么好,尽会说些大道理,动不动就卖弄仁义道德,结果天下读书人之后仍是伪君子居多,君子能有几位?”
“伪君子总比真小人好吧,伪君子起码知道自己礼义廉耻还要装一装,真小人可就连脸面都不要了。”
“骨子里坏透了的伪君子不见得比真小人来得好,我宁愿和真小人当朋友也不愿和伪君子当朋友?”
“我们是朋友吗?”
“不好说。”
李长安放下手中的书籍,剥开一粒花生,丢入口中,端起一杯酒,笑道:“我提一杯。”
甲乙也陪了一杯。
“我们是朋友吗?”
“读书人就是聒噪,算是算是,行了吧。”
“如此说来我不是伪君子,是君子咯?”
甲乙笑道:“不是伪君子,是真小人。”
李长安爽朗笑道:“善,大善,能是你甲乙眼中的真小人李某人这辈子也没白活了。”
甲乙瞥了眼远处,轻声道:“青衫刀客能过得了这一关?”
李长安平静道:“那小子不简单。”
甲乙笑道:“我还挺喜欢那小子的,和我喝了好几杯酒,酒量好,酒胆也好,酒品也不错。”
“那小子只顾着和你喝,怎的就看你这个赶车的邋遢鬼顺眼?”
“说明他有眼光呗。”
“真不知那小子师从何处,怎的就教出了这么个混不吝的读书人出来?”
“那小子是读书人?”
“一袭青衫不正是读书人装扮?”
“人不可貌相,穿儒衫的难道都是读书人?依我看,那嫖客不都穿儒衫嘛,话说回来,读书人都是道貌岸然的老色胚,嫖娼就嫖娼,还要自诩风流,真的是一点脸面也不要。”
李长安只得悻悻然道:“我不狎妓。”
“活该孤苦伶仃。”
一时间李长安满脸愁容,怎么在甲乙口中,狎妓也不对,不狎妓也不对,那怎么着才对呢?
柳叶剑光长河席卷过后,一袭青衫褴褛,浑身密密麻麻的微小伤势布满如跗骨之蛆的剑意,伤口一时间难以愈合。
一袭青衫自虚空之上坠落,重重落在地上,捂着胸口呕出一大口鲜血。
叶长生没想到这小子命这么硬,这样还不死。
叶长生刻意隐匿自己的伤势,表面看来神色如常,华老头轻声道:“姓叶的老乌龟不好受哟。”
林安冉虽不会修行,但是目力极佳,远远眺望并看不出叶长生有何伤痕,不过他相信爷爷的话,最重要的是他希望徐大哥能赢。
洪江潜入黑暗,枫林门除去叶长生和白莲花能寻觅到洪江的踪迹,无人能寻出他真身所在之处。
而白莲花与黑衣小童激战正酣,叶长生被徐天然拖住,洪江身形如同鬼魅,几个闪躲竟然出现在叶君如身侧,一记手刀将叶君如打晕,转瞬,又一剑穿透了叶枫的后胸。
叶枫回过头来,看见洪江的面容,痛苦道:“小人。”
洪江沉声道:“在枫林门面前自称小人实在是对枫林门大不敬。”
洪江一手拎着叶枫,一手拎着叶君如,身形一闪出现在一袭青衫身前,笑道:“叶老贼,今日罢手吧。”
叶长生神色如常,“你在要挟我?”
“洪某人何德何能敢威胁你,不过希望今日之事能够善了,我洪江欠你的人情也还了,从此以后你我之间的账一笔勾销,至于徐公子一行人,你让他们出扬州城百里,之后便是你们自己的恩怨,我绝不插手,如何?”
洪江知道叶长生的性子,便是作恶也只敢躲在扬州城自己一亩三分地周遭偷偷摸摸做点见不得人的勾当,一旦远离了扬州城他哪里敢放肆?
洪江手中握有叶枫和叶君如的性命,以为能以此为筹码与叶长生谈判,不曾想,叶长生根本不理会洪江的要挟,转瞬,叶长生腰间一片金黄枫叶祭出,真正的枫林剑法的精髓皆在这一片枫叶之中。
洪江大惊失色,一片枫叶所蕴含的灵力极其浩大,枫叶袭来如奔雷,洪江只能将叶枫和叶君如拦在身前,叶长生似乎毫不在意二人性命,枫叶径直穿过叶枫和叶君如的身体,再刺入洪江体内。
白莲花见叶长生的枫叶穿透了叶枫和叶君如丝毫没有一丝怜悯,而白莲花看向叶长生的眼神多了一股为人难以察觉的柔媚。
洪江没料到叶长生出手如此歹毒,连自己嫡传子孙也不放过,枫叶在洪江体内翻滚,洪江凝聚全部灵力控制枫叶的动作,不然五脏六腑就要被枫叶彻底绞烂了。
徐天然缓缓爬起来,长平拄地,浑身浴血的青衫宛如疯如魔,不言一语,重重一跃,方圆十丈之内地面尽碎。
徐天然兵车祭出,再一次施展虚空凝滞神通,一回生两回熟,叶长生早有准备,双手结印,轻而易举捏碎了徐天然的虚空凝滞神通,回手一拳落在徐天然面门之上。
一袭青衫再次从空中落下,鲜血自嘴角溢出,被汗水和血水浸湿的头发披在身后,黏乎乎的看着瘆得慌。
叶长生仍旧留着徐天然一条性命,毕竟一拳打死了,大道因子也随之湮灭,叶长生费尽苦心的经营岂不是白费了。
叶长生对徐天然的大道因子之渴望越来越强烈,徐天然能以区区半步飞升与自己鏖战至此,足见他潜力之大,若是能吸收了他的大道因子,或许陆地神仙有望。
这对于修士而言是多大的诱惑,踏出大道证长生,纵然在小长生境界上滞留,自己也拥有漫长的寿命,从此受天道庇佑,不用再涉及凡间之事,不理会江湖恩怨。
叶长生看了一眼白莲花,世人只知白莲花是叶枫妻子,谁知叶君倩是叶长生和白莲花所生,不然叶君倩的天资与叶君如相较完全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叶君倩便是按部就班,此生飞升境在望,若有机缘,飞升境巅峰也有指望。
反观叶君如,此生化神境就到头了。
叶长生和白莲花的那些丑事叶枫知道,却不敢怒更不敢言。
老祖能看上自己媳妇儿,又能生下美艳冠绝扬州的叶君倩,让自己脸上有光,叶枫也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之事。
再说了,自己这个境界还不是托了白莲花和老祖的恩赐,不然自己的天资走到化神巅峰就走到尽头了。
而叶枫的宗主之位亦是如此,先是求得佳偶白莲花,让自己从众多后辈之中脱颖而出,再是白莲花爬上了叶长生的床榻,这才有了叶枫这个名不副实的门主之位。
纵然名不副实,叶枫也心满意足了,这一切都是自己耗尽心血争夺而来的,问天下有几人有自己这般本事。
宗门嫡传之争不亚于一国储君之争。
叶枫捂着自己的胸口肆意流淌的鲜血,再看看倒在血泊中的叶君如,叶枫悲惨哀嚎。
这一生,他所有的谋划都是为了让自己成为嫡传一脉,都是为了让自己不成器的孩儿能够得到老祖垂怜,若老祖愿意出手他也能如自己这般跻身飞升境,便是个纸糊境界的飞升境好歹也是飞升境。
叶君如微微抽搐道:“爹,我冷。”
叶枫伤势虽重,好歹有修为底子撑着,可惜叶君如被老祖枫叶穿透了身躯,宛如遭受飞升境一击,生机在缓缓流逝。
叶君如看向娘亲,低声啜泣道:“娘,救我。”
白莲花脸色淡漠,叶君如知道娘亲一向只疼爱妹妹,没想到自己临死之时连娘亲一个温柔的眼神也得不到。
叶枫拼命捂着叶君如的胸口,凄凉呼。喊:“不--”
洪江身前的一袭青衫手指微动,落在身旁的长平和秋水沾染了徐天然的鲜血,魔刀、妖刀魔意、妖意更甚,似乎在呼唤自己的主人快快醒来。
林安冉眼泪划过面庞,大声呼喊道:“徐大哥,快起来。”
千寻手中紧握手里剑,若是叶长生要将主人带走,自己就与他拼了。
黑衣小童见状,自己会不会玩大了,按照千白的谋划,徐徐应当复刻叶长生的修为,只要拖住叶长生,徐天然对付白莲花应当十拿九稳。
没想到临时徐徐起了戏弄的心思,徐天然面对叶长生也毫不畏惧,二人就更换了敌手。
华老头将空荡荡的酒壶高高抛起,自言自语道:“小子,酒钱还你。”
一股浩然灵力自土地之中缓缓上涌,温润的灵力源源不断流入青衫灵脉之中,原先受损极大的五脏六腑,在伤口表面的剑气,被伤的七零八落的灵脉在这股灵力滋养之下,徐天然的伤势在以肉眼可见速度恢复着。
短短数十息,衣衫褴褛的青衫重新站了起来,叶长生看向华老头,世上怎会有这般毫无道理的医治之法。
徐天然只觉通体舒畅,看着半空之中的叶长生,讥讽道:“不仁不义的老贼,老子取你性命来了。”
叶长生冷哼一声,“就凭你,大言不惭,我能把你打倒一次就能把你打倒两次、三次,直到你再也站不起来为止。”
华老头幽幽道:“小子,有我在你死不了。”
徐天然顿时没了后顾之忧,笑道:“杀完这老贼,咱们好好喝一杯。”
华老头笑道:“一杯哪够,要一坛。”
一袭青衫纵身跃起,爽朗声音响彻天际:“一坛就一坛。”
满血复活的徐天然魔刀、妖刀齐出,迸发出远胜往昔的战力,青蛇千丈长,黑猫百丈高,两股杀意奔腾而去,兵车祭出,虚空凝滞神通落在叶长生身上。
叶长生嘲讽道:“就这?”
一袭青衫嘴角挂着微笑,一道纤细的绣花针从窍穴祭出,转瞬幻化成幼年徐天然模样,直奔叶长生而去。
叶长生捏碎了虚空凝滞神通,将金黄色枫叶取回,将青蛇、黑猫杀意斩碎,猛然发觉一股危险的气息,一柄开灵的本命飞剑袭来,若只是寻常飞剑叶长生浑然不惧,但是这小小青衫稚童的躯体之内所蕴藏的能量让叶长生也感觉到恐怖。
青光闪过,蜀道穿透了叶长生的心口。
一袭青衫立于叶长生身前,平静道:“就这。”
叶长生自始至终连蜀道的衣角都未触碰,叶长生看着自己心脏爆裂,难以置信道:“这不可能。”
徐天然兵车落下,一剑绞碎了叶长生的神魂,自此之后,天地之间再无叶长生,连三魂七魄都被彻底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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