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靠的,当然是司马喽!”
“……”
扯了扯嘴角,陈步乐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但碍于某种不能明说的原因,他无法反驳,甚至还要点头认可。
陈步乐:哦,这该死的上下级关系,就是在抹杀我的智慧。
“有,有这方面,但还有别的更主要的原因。”
“别的更主要的原因?”
吃一堑长一智的陈步乐不再抛出问句,试图让马屁精回答,他直接开始自问自答:
“对,就是那个原因。我们之所以能屡次以弱汰强,以远少于对方的军力获胜,靠的正是这股不将匈奴放在眼里的狂气。”
没有配合的自问自答显得有些生硬,但马屁精·龙套屯长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他抹着下巴,思索道:
“陈屯长的意思是说,经过连番胜利,我们对胡虏来说,已经成了‘不可战胜的神话’,三万人让一百骑从容逼近。
“可如果我们此时一箭不发便撤退,那‘神话’就会破灭,届时,胡虏虽依旧畏我军锋锐,但也会重拾对抗的信心,一百逼三万的场景不可再现。”
“何止是不可再现。”
点了点头,脱离了李陵的狗腿身份,理智上线的陈步乐指向身后那轮冉冉升起的初日,一脸的严肃和郑重:
“此时已是大日初升的辰时,夜幕不再。如果我们为了稳妥选择撤退,那我们迎接的很可能不是安稳撤退,而是近万胡虏破门而出的追杀。
“大胜大败,一念耳,不可不察。”
很多时候,不是稳妥就是对,选稳妥反而是beden……不对,应该这么说,
稳妥无错,错的是你认为的“稳妥”其实并不稳妥,它反而是风险最大的那一个,被误认成“稳妥”。
就好比十几年前的漠北之战,面对此前一连串败北带来的士气滑落,匈奴单于伊稚斜寄希望于藏兵漠北,以逸待劳,放弃了和汉军征战的漠南战场,但他万万没有想到,
士气低落对一只成分混杂的部队(己方)有多么大的负面影响,以及士气高昂对一只精锐(敌方)又有多么大的正面加成。
于是乎,“稳妥”的藏兵漠北,以逸待劳就变成了军无战心,单于遁逃,大匈奴几乎是一战而亡。
“此时,我军的局势还要比十余年前的胡虏严峻数倍。
“在实力对比上,胡虏还和大将军率领的偏师处于同一程度,胜负仍是两可间,最终溃败的主要原因是他扔下军队逃跑,可我们呢?”
瞪着龙套屯长,陈步乐挥舞着手臂,为自己的话语增强说服力:
“我们从一开始就是弱势方,一场场胜利的前提是敌人犯错,给我们制造出胜利的条件。
“换言之,我们根本就不强,别说是和胡虏进行实力对比了,哪怕他分兵分的多一点,我们就很大可能不如这股分兵。”
“哗啦~”
莫名间,似是有水声响起。
龙套屯长只觉一桶冷水被提起,哗的一声浇在自己那颗日益膨胀的心上,骄狂的火焰噗嗤一声化作袅袅白眼。
“噗嗤~”
“这……”
扭头看了眼周围那些由于陈步乐主动压低声音,没有收到影响,依旧骄气的士卒;又抬头看了眼取代营门,一看就是精锐的百人阵,以及他身后若隐若现的大片胡虏。
明知陈屯长说得对,龙套屯长还是畏于可能存在的埋伏,抿紧嘴唇,犹豫地劝说道:
“我承认,陈屯你说的很有道理,但这些说的再真也都是臆测,可冲上去的代价就摆在眼前。
“能摆出这般严密齐整的阵势,绝非泛泛之辈,就算打穿他们,还有数之不尽,对准营门处的弓失等着我们。
“若是真冲了,死伤一半都打不住,很可能要战死在那里,陈屯,还是再斟酌一二吧。”
别看双方都是屯长,但一个是连名字都没有的龙套,一个是李陵的亲近之人,龙套屯长在劝说时,用的语气和往日向李陵进言没什么两样,要多委婉就多委婉。
“咦,不简单呐。”
陈步乐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阵,像是在惊讶龙套居然能说这么多话。
“……”
忍下羞辱,脸色涨红的龙套屯长继续劝道:
“况且,虽说撤退容易演变成胡虏大出击,但这只是最坏的打算,胡虏那边很可能没人能看得清我军虚实。
“故而,我认为,一旦我方撤军,胡虏按兵不动的可能性很大,就像刚刚撤退诱敌那样。”
“虚张声势吗?嗯,倒也是个法子,只是在吓人前,我们起码也要一个‘声势’能吓住他们才好。”
点头又摇头,陈步乐长时间的按兵不动,和让人迷惑的点摇头行为已经引起了周围众士卒的注意。
“哎,咋还不动啊,上一章咱们就待在这了,这一章现在都过半了,还不动吗?”X76
“陈屯长,难道刚刚李司马的那次诱敌大败还不够吗?”
脱得时间已经够长了,龙套屯长不敢再长篇大论下去。
“不够。”
看了看身旁开始骚动的士卒,陈步乐同样言简意赅:
“正是因为刚刚的诱敌大败,我们才必须要冲一冲营门。不然来时气汹汹,去时灰溜溜,胡虏再傻也能发现不对劲。”
“非冲不可?”
“非冲不可!”
“……”X2
两人相顾无言,唯有苦笑。
驾车人知晓马车行走在万丈深渊之上,稍有不慎就会跌落,却不敢让吗车上的人知道,为了维持假象,甚至要专门去险厄之处,轧着深渊而走。
“不知危难尚可一博,若人皆知,除撤退一路别无他法。”X2
“还请陈屯长向司马回禀,我自带人去冲营门。”
咬了咬牙,责任感、使命感战胜了贪生怕死,龙套屯长抽出佩剑,反手捧着交给陈步乐,颤声道:
“家中尚有老母,儿子不孝,还请司马赡养一二。
“除此,无憾矣。”
“啪~”
拍回递来的长剑,陈步乐一脸怒容,并指如刀指向一脸死志的龙套屯长,低声喝斥:
“你将我陈步乐看作何等人了,贪生怕死吗?拿回去!”
“事急矣,陈屯莫要再耍性子了。”
龙套屯长不为所动,继续递剑,甚至还有些责备。
“这是你证明自己英雄的时候吗?”
“啪嗒,回禀之事,找一家中无兄弟的孤子即可。”
不再是拍回,而是摁着长剑插回剑鞘,陈步乐正色道:
“某幸为司马所挑中,信之重之,若临大事一走了之……
“刷,龙套,你是在逼我自戕以证清白吗?”
长剑出鞘,只是剑尖指向的不是旁人,而是陈步乐自己的脖颈。
“你能赴死,我便不能吗?”
“陈屯长,我等兵不过百,一名屯长就能指挥,两人只是枉死……”
龙套屯长松开握住剑柄的手,还在不甘心地劝说。
“休要多说,事急矣!”
扬声打断龙套的话,那柄横放在脖颈的剑被竖直举起,血迹无损嗓音分毫,陈步乐大声呼喝:
“家中有妻子,妻娶不满三年,子不及冠者退!”
“家中有老父、老母,无兄弟赡养者退!”
“或有信于人,或有誓于人者退!”
原本死战前允许撤退的只有前两样,无子和尽孝,但出于自身境遇(有誓于人),陈步乐又加了一条。
“若是有人如我这般有信于人,我带他去死,岂不是让他失信于人,让信者嚎哭?”
这三句话一出,士卒群中便引起了轩然大波,某些聪明人已经从当中听出来危险的味道:
“……这,这屯长在喊的什么啊?”
“好好的追杀呢,怎么就让人退了,还这么多条件?”
“恐怕是即将迎来死战,屯长不愿我等到死都不明白,提前开口劝人离去,有人要走吗?要走就快点。”
嘴上说着这般话,眼中却闪烁着坚定的神色,马蹄更是稳稳当当的一动不动。
“走?司马、屯长予我等有大恩,我看谁敢走!”
“刷~”
话音刚落,急躁些的士卒已经拔出刀,红着眼睛看向四周,在搜寻可疑之人。
“刷,看我作甚,难道我临阵脱逃的混账吗!”
有壮士拔刃怒目而视,好似受到羞辱。
“刷刷,李司马大恩,皆愿赴死!”X100
没有公布真相,小心透漏了一些,靠着平日里自己还算厚爱士卒,全军士气不降反升。
见此,陈步乐和龙套屯长对视一眼,暗暗交换眼神:
“不错啊,提前打好了预防,等一会我等率军冲向营门遭到打击,想来是不会有人临阵退缩了。”
“不,这还不够。以防万一,我们要真的放回去一些附和要求的人。既是回禀司马,让司马做好战败的预计,也是让士卒们死战时无有怨恨之心。
“要知道,怨恨这东西产生是很没由头的,光我们赴死不够,还得让他们看到有人不去死。”
“可这样一来,我们本就稀少的参战士卒要被砍一刀,若是到时因为这个缘故战败,我死也不瞑目。”
“没事,在至少有五百人的弓手面前,一百人坚持的时间和七十人坚持的时间没区别。
“留给我们破阵的,只有那么一瞬间。”
“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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