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怎么会,卑职怎么会看不起……”
浑身一颤,陈步乐摆着手就要解释。
“够了。淮阴侯何等人物,本就不是我能比肩的,赶不上才对。”
摁下在面前挥舞的一双手,李陵不耐烦地打断,并训斥道:
“有拍马的功夫,不如领兵上前,游曳在五十步外,既预防城头箭雨,也免得败兵退进营去。”
“啪,诺。”
感受到来自上级的“期望”,那双被拍得发红的手抱在一起,陈步乐对着李陵深深一躬身,便振臂一呼:
“二屯,随我来。”
“刷,嗡嗡。”
刀出鞘,弓搭弦,近百骑卒从队列中走出,在为首一骑的率领下,向着败兵的方向驰去。
“咚咚咚。”
看到这一幕,墙头众将校的注意力一下就提了起来,乱糟糟地讨论起来:
“汉狗动了,不管是开门还是不开门,必须要拿个主意了。”
“你我都知败兵表有余勇,内里一触即溃,如果让汉狗在众目睽睽之下屠杀他们,对士气的打击太过严重。”
“说的对哇,既然形势这么危机了,那要谁去找大王,向他进言开门/关门呢?”
冷不丁抛出一个问题,刚刚还你一言我一句讨论热切的现场瞬间没了声响,全场一片死寂。
“……”
大家不约而同地抿紧嘴唇,不愿让自己成为这个触霉头的倒霉蛋。
“派出去报复的士兵打了败仗,想来正是憋着一肚子火的时候,万一去问的时候,来句,‘X卿,给我斩了汉将狗头。’该如何是好?”
“答应,容易让自己的狗头被汉人斩落;不答应,容易让自己成为发泄怒火的对象……
“唉,两相相害取其轻,我还是不开口为好吧!”X18
念头不断闪过,众将校有了打算,歉然看了对方一眼,几乎同时开口:
“老兄/老弟,你最受大王信重,合该你去啊。”X18
“……”
硬是盯着尴尬大眼瞪小眼,通过一系列的眼神谦让,最终还是那名开口的将校被踢出。
“嗒嗒。”
他脸色难看走出队列,来到右贤王身旁,打量了一阵子侧脸,确保他没有流露出怒火,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大王,败兵已进了五十步,要放箭吗?”
“咔吧咔吧,呼哈。”
手掌发力,捏得墙垛发响,一道清晰的吸气吐气声后,右贤王缓缓开口:
“本王观来袭汉狗的数量稀少,若是开门逆击,能一举殄灭吗?
“此处的精兵强将任你挑选,只要数量不超一千即可。”
临了,想听到肯定答案的右贤王担心手下众将信心不足,又补充了一句。
“能,还是不能?”
“这……”
低头看向下方营门处汇聚的败兵和远处保持距离,不过度靠近的汉军,被问将校露出了为难、犹豫的神色。
“难怪是人人推脱,刚开口就上了这般赌命难题。”
能打吗?当然能。
别说匈奴总实力远远超过李陵部,就说眼前这堵墙上,匈奴方的兵卒也足有两三千,是那一百人的二三十倍。
可实力是实力,能否将纸面实力转化成战斗胜势,并真正敲定胜利,这就全看统军将校的本事了。
遗憾的是,匈奴方在这方面的表现很差,不知被纸面实力不如人的汉军逆袭打败了多少次。
所以,这位被问的将校,打心眼里就不愿意应下这句话。
只是,事情发展有些时候并不以人的意志转变……
“啪,呼衍卿,本王待你如何?”
胖手排在咬嘴唇纠结的将校肩膀上,右贤王扶着肚子,双眼中闪着莫名神色,一副要交心的模样。
“不好,这狗王要打感情牌,硬逼我去。”
身体随着胖手的拍下打了个摆子,心中大呼不妙,呼衍将校表面上却不得不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同时趁势下拜,沉声道:
“大王衣我食我活我部族,此等恩情必以死报之。”
“我就知道,呼衍卿不是那般忘恩负义之人,是大大的忠臣。”
收回因呼衍将校下拜而拍空的胖手,右贤王揉着通红的眼角,嗓音变得沙哑,语气中充满了感动:
“呜呜,呼衍卿,本王受了汉狗羞辱,汝可愿替本王讨回?”
为了增强话语力道,右贤王一改先前的强硬形象,硬是挤出几滴泪水,呜呜哭了起来。
“咚咚。”
重重叩首,呼衍将校抬起红通通的脑门,眼泪如珠帘般流下,拱手道:
“臣虽蛮夷,也知‘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的道理。
“今大王受辱于汉,臣敢请死。”
眼泪止不住地滴落,真不知是为受辱的右贤王而流,还是为明知去死,却不得不去的自己而流。
呼衍将校(╥_╥):我的悲伤有那么大(比划
“呜呼,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呼衍真忠臣矣。”
被呼衍的情绪所感染,右贤王也不再生硬地挤泪水,放下抹眼角的手,眼泪便十分顺滑地流了出来。
“呼衍~”
“大王~”
“……”
经过一番八点档言情剧的浮夸表演后,激荡的情绪渐渐平复,两人抹掉脸颊上的泪水,握着手互相勉励:
“呼衍,此去兵凶战危,能斩汉狗头尚可,若不能……
“不知你可有言语留下?”
敢战汉军的,不是死了就是被俘,也难怪右贤王会让他战前交代后事了。
“唯有一言,臣不能伴大王左右,望大王保重。”
说完和一去不返的兰氏贵人极其相似的话,呼衍将校就带着亲卫转身下了墙头,又在营门后点好五百精卒,便让人开启禁闭的营门。
“开门,放他们进营。”
“吱呀吱呀~”
在十余力士的拉动下,沉重的营门向两侧徐徐展开,露出门外那一张张欣喜若狂的面庞。
“开门了,开门了,大王给我们开门了!”
“我就说,就说大王不会放弃我们的!”
先前对箭雨的担忧、害怕,此时统统化作可以进营的欣喜、兴奋。
亏得败兵们在兴奋之余还有点理智,知道不能乱糟糟地一股脑涌进,坏了自家阵势,让大家一起玩完。
“刷刷,蹬蹬。”
矛戟放平,一个百人小方阵代替营门堵了上去,只在左右两侧留出供数人,或一马出入的通道,通道中还有专人喊话疏散:
“不要推不要攘,一个个地进,敢推攘者,斩。”
“离门近的先进,离门远的后进。”
“……按规矩走?”
“不按规矩你试试,当那些矛戟和弓失是摆设吗。”
理智尚存的败兵们对视一眼,没有扎刺,老老实实地按照喊话人所说的,互相搀扶着,有序走入通道。
“蹬蹬。”
在没有汉军逼迫的情况下,匈奴士卒的服从性还是很不错的。
起码不会像李陵期盼的那样,败兵席卷军阵,然后一阵卷一阵,像推牌一样将三万人推平。
“弓失的方向就给我放在营门,不管一会发生了什么事,哪怕是天塌地陷,你们也要给我盯好喽。”
位于百人阵后的呼衍将校看着属于自己的四百弓手,恶狠狠地说道:
“届时我喊一声‘射’,就全射出去,听见没有?!”
“诺。”X400
“嘎吱嘎吱~”
虽说弓不像弩,不能提前上好弦,但有目标,把手放在弓失上做好了准备总是要比没有目标,手不知放在哪里,用时还需要掏弓失不知强到哪里去的。
……
眼看匈奴败兵重整旗鼓,有序进营,那趁势冲营门的计划就要告吹,被点名的二屯屯长认为自己要说些什么:
“陈屯长,现今胡狗营门大开,定是有诈,我们还是撤回去吧。”
“嗯……”
鼻音哼了声,眉头紧皱,双眼盯着洞开的营门,陈步乐心道:
“此时撤军自是最稳妥的选择,可司马交我重任,我这一箭未发便灰溜溜地撤回,面上说不过去啊。
“不如试探地攻一攻,不说立下夺门大功,也好歹要将手中的箭射出,‘激烈’交战片刻,是不是?”
低头看了看挂在马背上,待激发的弩,陈步乐深深吐了口气,下定决心,向着众人发起战前动员:
“不可,这不是一个敌军有诈,稳妥撤退的简单问题,而是我军和胡虏双方心气的变化问题。”
“……陈屯长是说,我们现在撤退容易,可撤退后,眼前这副我方兵力明明不足百一,胡虏却不敢出击的情况就不复存在了。”
思索片刻,脑袋瓜转得并不慢的刘晔屯长才眯着眼,若有所思地说道:
“所以说,撤退简单,维持这股心气难,是这样吗?”
“不错,正是如此。”
点了点头,为了防止某些迟钝的家伙听不懂,陈步乐索性把话说得更彻底一些,剖析己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现象的原因。
“我问你,我们以几十分于胡虏的军力,将胡虏打得节节败退,这终究靠的是什么?”
“司马神武聪慧,生而能言,三岁能走,五岁论兵法而李老将军不能胜;
七岁习射,一日射兔数十;九岁技击,号称空手入白刃,吴越剑客不能胜;一十六岁持戟禁中,天子一日三问;二十岁孤军出塞,以一当百,大破匈奴胡王!”
龙套屯长想都没想,一连串对李陵的拍马便脱口而出。
……
最后这段拍马出自曹丕的自叙(裴注三国志·文帝纪末尾就有,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吹的比这还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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