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对吾等这么有信心,那若吾和吾族老起了贰心,被汉人策反,登时就是三万骑压顶,贤王也好,贵人也罢,具为汉军虏也,你敢为吾担保吗?”
其余九人纷纷侧目,一齐看向被呼衍戟指的那人。
“好久没见到一人拿全家为另一人担保了,可要看仔细些,”
“不敢。”
一名年轻模样的贵人咬着牙站起,垂着头回答完,算是服了软后,立刻推开几案,掩面而走。
“蹬蹬,哗,呜呜。”
帘帐被掀开,脚步声渐渐远去,隐隐还传来啜泣之声,端的是好一番可怜,只是右贤王的脸色一副铁青。
“大匈奴的贵人何时比汉人还要软弱了?!”
“怪不得,怪不得吾等屡战屡败,原来从根子上就烂了啊。”
不等那几名经历过伊稚斜,乃至军臣单于统治时期的老贵人感慨一代不如一代,摆摆老资格。
兰氏贵种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面露愕然,“等等,他该不会是故意如此,好避开指派吧?”
“应,应该不会吧?”
“怎么不会,不过是脸皮受损,换来不离贤王亲近左右的机会,要某能想到,某也是要换的。”
“现在的年轻人呐,是越来越让人摸不准想法了,哪怕明日有人孤身投汉,吾等也不会觉得难以置信。”
老脸一红,被拂了面子的老资格瘪了瘪嘴,开口打起了怪腔。
“啪。”
眼瞅着话题越说越歪,从怀疑、猜度直接变成了泼脏水,右贤王连忙抬起胖手一拍几案中断话题,又紧接着点出一人,沉声道:
“兰卿,尔父尔祖忠心为国,汝也智计不凡,可否替本王走一遭大营,压下营中可能存在的骚动,再拉出几只千骑来驰援?”
“诺。”
兰氏贵人径直起身称诺,上前接过代表右贤王本人的小牌牌,后退几步又是一拜,方才转身离去,“必不辱使命。”
“兰氏兄高义!”X9
人选敲定,一众贵人心下松了口气,连忙站起身来齐声称赞。
“兰卿归来,本王必出营相迎,以示荣崇。”
连右贤王也把屁股从坐垫上挪开,扶着肚子费力站起,朝着离去的兰氏贵人方向拱了拱手。
“哗。”
营帐被守卫识趣地掀开,兰氏贵人站在营帐前,他挣迎着帐外火光,影子被拉的老长,大半张脸被阴影遮盖。
骤然听闻此言,脚步顿时一顿,似是被这般情意所“感动”,也不转身,只抬起右拳用力一挥,算是回应,
随即甩下帘帐,大步离去。
正巧借着这个帘帐被掀开的功夫,贵人们连忙将目光往外放去,试图用肉眼判断一下战况,并为自己日后的打算寻些底气。
当忠臣/二五仔也是需要决断的嘛。
“杀光汉狗。”
“屠灭匈奴。”
不过,笼罩大地的夜幕仍未彻底褪去,隔着数百步用肉眼看去,除了能见到一个小点又一个小点的火光跳动不停,也就只有阵阵象征激烈的喊杀声响彻在耳旁了,全无半点想象中的洞若观火之景。
“哗。”
就连这点动静也随着帘帐的落下而消失,帐内帐外重新隔绝,原本的动静也被守卫们那被火光拉得长长的影子所取代。
“蹬蹬,啪叽。”
扶着肚子,右贤王重新做回上首,并抬手示意贵人们落座:
“要紧的大营人选挑出来了,那本王就要说这第二件事了咚。”
胳膊支在几案上,胖胖的身子前倾,胖脸上满是严肃,双眼瞪大扫过下方众人,右贤王沉声道:“诸位,前营遭袭,本王据其不过百余步,驰援之责不可推脱。
“如今骚乱已平,甲士已成军,不知何人挂将,去援这一遭?”
“……”
沉默,更甚方才的沉默,剩余的九名贵人都把头垂得低低的,腰弯得深深的,恨不得钻进几案下。
率军驰援比不得镇守大营,这是铁定要被汉人截击的,而依汉人的凶悍,十有八九是要兵败,甚至斩了脑袋。
“大匈奴真不复荣光矣。”
虽然知道自己麾下早就没了那等闻战而喜的匈奴猛士,都是些前怕狼后怕虎,充数最擅长的老油子,但此情此景还是让右贤王满心失望,叹了口气,伸手点出一个人来:
“呼衍,你来说。”
“蹬,贤王何不待天明?”
站起身,呼衍贵人拱手俯身,额头冒出一茬汗水,顶着右贤王的注视,开口建议道:
“若天明再出兵,使汉人不能再以夜色遮掩是一,我军万骑纵横广野为……”
“连呼衍也已经沦落至此,没了战斗勇气了吗?”
右贤王心中失望更甚,不待其人说完,直接开口打断:
“只要汉人没疯,他们就一定会在天明之前退军。
“啪,这天明驰援究竟是去驰援,还是去欢送啊!”
期待落空,语气也就不免加重。
“扑通,贤王,臣非是贪生,实乃调兵之后,忧惧贤王安危耳。”
被诘问的呼衍贵人呼啦一下跪倒,扣头连连,哀声道:
“咚咚,贤王身荷右部之众,亲卫只有数百,若为汉人所突……恐有不忍言之事发生,还请贤王不做驰援之想,紧守营寨,以待天明。”
“上回是兰氏,这次是呼衍,事端一次难过一次,若是此刻冷眼旁观,那轮到吾等时又该如何?”
无须眼神示意,其余贵人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纷纷站起身,推开几案来到中间的空地上,趴下身学着呼衍贵人扣头不止:
“扑通,请贤王不做驰援之想,紧守营寨,以待天明。”X8
“按诸位所语,本王拥兵三万,汉人不过千许,反倒是本王需要暂避一时喽?”
揪着胡须,右贤王几乎是用疼痛压下怒火,才没有当场发作。
“贤王,三万众虽强,却远在天边;汉人虽弱,却近在眼……”
呼衍贵人仍在辩驳。
“嘭,放屁!”
几案打着横飞出去,气急的右贤王也不扶着肚子了,直接腾地一下站起,大步走到以呼衍为首的一众贵人身前,强忍住踹人的冲动,用最后的理智喝问道:
“汉人近在眼前确是不假,可中军营帐离大营不过半里之遥,远在天边一词从何谈来?”
“管它是真是假,只要不让我上前拼命,那就是真的不能再真!”
同样忍着转身就跑的冲动,被阴影笼罩的呼衍贵人颤巍巍地抬起头,余光扫过身后的一名名贵人,心中强打底气,稳住气,张开嘴,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鬼话:
“缪矣,贤王身荷右部之重,半里也难称得上万……嘭。”
右贤王再也难以忍受,抬起脚对着肩膀用力一踹,直接踹翻,又上前一步踩着其人胸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其余惊愕贵人,怒吼连连:
“万全,先单于孤身为质月氏,归国后射宝马射阏氏射头曼,三射得单于位称得上万全?
“一让土地一让阏氏,东破东胡,西走月氏,后与汉天子回猎白登,又称得上万全吗?!”
“……不能。”
被吼得镇住的贵人们徒自低头,低声开口。
这就是破落户们的一大利处了,一旦搬出曾经的先祖辉煌来,直噎得人无话可说,叫人不得不低头。
当然,如果有的选,想来是无人愿要这般利处的。
“先单于在时,敢战之士如云如雨,一声呼喝,四十万骑南下,西方尽白,东方尽青駹,方尽乌骊,南,方尽骍,其何盛也!”
说罢,右贤王脸色涨红,胸中豪气激荡不休,就好似真的让人魂归冒顿极盛之时。
“可如今呢,尔等畏汉如虎,宁可说出那些让本王羞杀,让先单于蒙羞的话,也不愿和汉人拼杀。
“尔等还是不是撑犁的子孙啊!”
说到这,右贤王怒气满怀,却也不愿对着垂头的贵人发泄,只得瞅准脚下的呼衍氏子弟,抬起脚重重一踩。
“咔嚓,哇。”
胸口塌陷,一口逆血直接喷了出来,呼衍贵人疼得直接昏了过去,连惨叫都未有一声。
“一踩就昏,真丢匈奴贵种的脸。”
其人如此之惨,右贤王仍不罢休,唾了一声,从胸口上移开右脚,抬手朝着帘帐处的护卫招了招:
“拖出去砍了,悬首以示三军,明本王之志。”
“诺,蹬蹬,哗。”
护卫一左一右上前,一前一后搬起脑袋、双腿,前头的拿头拱开帘帐,两人就这么跟搬尸体一样将这位匈奴贵种搬了出去。
“须卜,呼衍不行,汝行不行?”
尸身一运出帐,亲自动手后,脾性愈发难耐的右贤王点了第二个人名。
“行!”
收回跟随尸体的余光,匈奴三大姓最后一姓须卜氏的贵人们连忙抬起头,用比拟右贤王回忆冒顿单于的大嗓门喊道:
“须卜氏永远忠于贤王,贤王让吾等做甚,吾等就作甚。
“忠贤王,战汉人!”
“好,本王与汝五百亲卫,汝这就将兵去援前营,告诉那些不服的家伙,待到汉兵退却,本王不再阻挡,各自归营便可。”
驰援人选被敲定,右贤王的情绪稍缓,语气也不似先前那般迫人。
“吾等虽各种不合,但就汉人这点,吾等确是战汉心坚,若想败汉,也唯有勠力同心,方可有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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