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正坐在书案前的赫连澈若有所思地看着桌面上一块折叠整齐的鲜红喜帕。
巫远舟于书案前来回踱步,喋喋不休,忽见赫连澈心不在焉的模样,极不满意停下步子,拍了拍书案:“阿澈,我与你说话你可听见了?”
赫连澈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巫远舟。
“你觉得此事如何?”
巫远舟询问,赫连澈却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茫然问:“什么事?”
巫远舟无语,大大翻了个白眼,如憋着怒气的小媳妇:“合着我说了这么半天,你竟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赫连澈不答,一副他爱说不说的表情,伸手将桌面上的喜帕小心收进怀里。
巫远舟顿时觉得和这性情寡淡之人说这么多就是在自找没趣,于是摸摸鼻子,语气软和下来:“我是问你,你怎么看待皇上有意让你接替成姱的事情?”
赫连澈抬眼看他一眼,仍旧没有说话。
起身朝走到格子架前,翻了册竹简阅览起来。
巫远舟紧跟到他身后,急色道:“你不是一直想要子承父业吗?那你还在等什么?如今只要你点点头,就能继承老平远将军的遗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难道你甘心就这么白白放弃?”
赫连澈自己不急,倒是把巫远舟气得够呛,活像个恨铁不成钢的老母亲,双手叉腰,吹胡子瞪眼。
“我什么时候说要放弃了?封将一事总有水到渠成的一天。”赫连澈合上竹简,看了憋愤的巫远舟一眼,好笑道:“倒是你,怎么比我还急?”
“我能不急吗?你是我最好的哥们儿,我能看着这么一个大好机会落到别人头上?”
巫远舟说得义愤填膺。
赫连澈看着他,无奈笑笑,摇头。
这时,青枫推门进来了。
“主子!”青枫朝赫连澈作揖,面色凝重。
“何事?”
青枫又瞄了眼一旁的巫远舟,顿了顿,道:“天牢出事了,有人闯进天牢,一把火把成姱父子给活活烧死了。”
“什么?”巫远舟吃惊,看向面色冷厉的赫连澈,“天牢守卫森严,什么人能闯进牢里去杀人?”
青枫暂时未答,扭头对门外唤了声:“进来吧!”
话音落下,一个捂着脖子的兵士走了进来,跪在赫连澈面前,战战兢兢不敢开口。
青枫:“说吧,把你看见的都说出来!”
兵士打量了眼赫连澈,见眼前这位高权重之人面色无异,这才壮着胆子道:“回禀赫连大人,我等在天牢发现一个刺客,她闯进天牢杀了成姱父子二人。”
“人呢?”赫连澈居高临下地将他看着。
兵士擦擦额头的冷汗,支支吾吾道:“跑……跑了!”
“跑了?”巫远舟率先出声,惊讶提高尾音,“天牢原是成姱的管辖范围,光是派兵就有七八十人,你别告诉我这刺客是神仙,能从七八十人的围困里逃走!还是说……你们公报私仇,先放火烧死成姱,又伪造出是刺客所为?”
兵士一听巫远舟这么说,急忙辩解道:“大人,你就是给属下一百个胆子,属下也不敢这么干啊!人不是我们杀的,真的是刺客!”
方才还极力辩解,顿时语气又弱下来:“只不过,我们出去了一会儿,这才让刺客有机可乘,杀了我们十几个弟兄,进天牢又一把火烧了成姱父子。”
“出去了一会儿?”巫远舟总是这样喜爱抓重点,逼问道:“你们正值岗,去哪儿了?”
兵士一看事情兜不住,慌忙给赫连澈磕头:“赫连大人,属下该死!饶了属下吧!”
一旁的青枫看急了,斥道:“还不快把重要的事情都说出来!”
“还有重要的事情?”巫远舟疑惑。
兵士打了个激灵,连忙道:“是!赫连大人,属下在拦截刺客的时候曾与那女子交过手!可惜被她一刀打中了脖子,然后属下与弟兄们闻见一阵烟火气息,只觉得头晕脑胀的,站也站不住,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晕了过去,等我们再醒来时,那女刺客已经不见了踪影。”
“等等,你说女子?”一瞬间,巫远舟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灵动的女子面孔,猛地看向赫连澈:“会不会是青鸢?”
赫连澈提着一颗心,追问:“可瞧清了她的模样?”
问及这个,兵士连点头:“瞧清楚了,正是城里通缉画像上的那个女子!”
得到答案这一刻,赫连澈握着竹简的手骤然收紧,然后又松了,表情紧绷。
“是青鸢!”巫远舟面色一喜,紧接着又犯了愁:“擅闯天牢杀了朝廷重犯,这是杀头的死罪啊!青鸢若不想死,怕是只能远离东京城,远离西朝了!”
远离西朝……
赫连澈的心猛地往下沉了沉。
再也待不住,拔腿就往门外走,一边吩咐作揖的青枫道:“把这些擅离职守的人都拘起来!等着军机大臣亲自发落!”
扭头,目色凝重扫过门外候着的侍卫,沉声道:“其他人,随我来!”
马车滚动的车轮飞快碾过繁华的东京城街道。
马车内,四人大眼望着小眼,气氛有些沉重。
回想起刚才,叶凌漪下到绝壁下,突然就对乐芽与叶骋说要带他们一起离开东京城。
乐芽哭丧着一张脸,看看身边堆积的大包小包的行李,摇摇叶凌漪的手臂:“青鸢,我们真的要走吗?”
“你不想走?要不,让阿东停车,你下去自己留在这儿?”叶骋插话,不忘翻了个白眼。
“不是,你们要走,我肯定也是要和你们一起的,只是……我这不是觉得太突然了吗?”乐芽讪笑。
叶凌漪看向她,问:“东西都带全了吗?”
“这点你就放心吧!幻幻还有你那些贴身物品,都带来了!”
叶凌漪点头,静静看着乐芽,微微扬起唇角:“谢谢你!”
乐芽不好意思挠挠头。
叶凌漪又转向完颜纳其:“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不是住在客栈吗?怎么听阿东说,你们在同我去天牢前就已经开始露宿在荒山附近了?”
完颜纳其笑了笑,回忆起赫连澈带兵闯入客栈的那个夜晚。
彼时,阿东正值守在屋顶,远远瞧见一队带刀的西朝兵士,心知来者不善,于是以最快的速度通知了其他人,早那些西朝兵士一步离开了客栈。
“没什么,我们身份特殊,为了免人怀疑罢了!”
他这么一说,叶凌漪立马就知道了,他们这是被人盯上了。
短暂沉默后,完颜纳其才道:“你真的愿意就这么随我回黑水?”
“三王子,我都在你车上了,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吗?莫非,三王子根本不信我?”叶凌漪似笑非笑。
完颜纳其干咳一声,有些不自然:“你还是叫我完颜纳其吧!”
顿了顿,又道:“在天牢外时,我和阿东见你们身陷囹圄,所以回了趟附近,取了曼陀罗来,已经点燃了,风向也对,那些西朝兵注定是拿你没办法的,你为什么还要主动挑衅他们又不杀了那个攻击你的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让那个西朝兵看清楚你的模样,好引赫连澈来!”
面对这番猜测,叶凌漪并不否认,也不作声,只是看着他。
好半晌,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流过几许笑意:“你果然是聪明!”
听她大方承认了,完颜纳其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只是不理解地看着她。
“那也让我来猜猜,”叶凌漪微扬起下颚,端详着完颜纳其,笑容甜美:“你现在在怀疑我答应和你同去黑水是什么目的,还怀疑我引赫连澈来是为了抓走你!”
“难道不是吗?”完颜纳其不理解的眼神终于不加掩饰变成了怀疑。
叶凌漪不说话,抬手撩开马车的帘子,此时正好经过城门。
守将正和阿东在说话。
阿东一改往日模样,一脸巴结地凑近守将:“官爷,我们是金玉楼的,今日是特地出城采买的,车上都是我们楼里的粗使伙计。”
说着话,殷勤地往守将手里塞了袋银子。
守将低眉看看手里涨鼓鼓的钱袋,掂了掂,又回头看了其他守将一眼,眉开眼笑起来:“原来是胡人啊!最近封城令撤了,但通缉尚且未除,你们要出城可以,只要车上没藏通缉犯就成!”
阿东赔笑,微微弯腰,作出“点头哈腰”的标准模样,讨好道:“官爷言重了,我们一定配合各位的差事!”
说罢,守将走近,伸长佩刀,以刀鞘掀开马车帘子往里打量了眼。
乐芽心神紧张,绞着手指生怕被认出来。
与她一同侧身坐着的叶凌漪则出奇的平静,只是藏在身后的手已经不动声色摸到了短刀。
所幸守将收了钱并没有仔细辨认,只是粗略的扫了眼便放下了帘子。
叶凌漪握紧刀子的手随之松开。
“官爷,请问我们能走了吗?”
守将面上有些怀疑,问:“车上那个男人也是你们楼里的粗使伙计?”
阿东眸光微微潋滟,笑容不变,立即对答如流道:“实不相瞒官爷,那是我们楼里的少东家!老东家老了,打算将金玉楼交给少东家管理,又怕他不能胜任,所以才想借着这次出城采买让他小试牛刀!”
“原来是这样。”守将恍然,“我说呢,一个粗使仆役怎么穿得那么光鲜?原来是金玉楼的少东家。”
阿东继续赔笑。
片刻,守将才挥了挥手示意放行:“走吧!”
“谢官爷!”阿东喜上眉梢,一刻也不愿意在此多待,立即跳上马车,扬鞭赶马。
待马车平稳驶出城门后,乐芽兴冲冲地冲着赶马的阿东道:“真没想到你平时嘴巴那么坏,逮着谁都不饶过,关键时刻还这么能演!”
阿东一听,权当是对自己的夸奖,笑道:“这算什么啊!只希望后面骑马出城的南西北三人不要再用金玉楼这个借口了,否则就要穿帮了!”
“乐芽,我的那些东西呢?”叶凌漪突然出声打断两人的对话。
乐芽疑惑,并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指着自己座位下:“幻幻在这儿!”
又指指叶凌漪的座位下:“其他东西在那儿!”
叶凌漪一言不发,撩开马车窗幔,打量了眼外面,直到东京城的城楼在双瞳只剩下一个拇指大小的缩影以后,终于冲赶车的阿东喊了声:“停车!”
待车马缓缓停下,又瞧向完颜纳其:“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要引赫连澈来吗?那你瞧清楚了!”
说罢,俯身从自己座下取出一只包裹,抓紧短刃,又从乐芽座位下拎出一只兔笼,掀开马车帘,利落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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